皇帝抬眸,找到寧澹的身影,“若淵,你上來。”
聽到寧澹的名字,沈遙淩心中一怔。
隨即了然,為何今日會突然有這樁賜婚。
她在船上拒絕寧澹時,並沒想到,還會有這麼一遭。
難道寧澹拒絕她,和她拒絕寧澹的後果,這麼不同。
沈遙淩跪在地上,琉璃石地麵的涼意從膝頭沁到心裡。
沈世安和餘嬈兩人也是驚呆了,怎麼突然之間,自家女兒就要被陛下賜婚呢?而且指的還是——
兩人雖然聽聞過那樁密辛,卻並不敢在此時轉頭看寧玨公主,隻當不知這二人的關係,目光慌了神地看向跪在殿中的女兒,以及上前一步邁出人群的寧澹。
寧澹腳步遲滯,察覺到身後有沈家父母的目光投來,立刻將肩背抻得筆挺。
走上前,單膝跪在了沈遙淩身側,斂眸屏息,麵色有些沉凝。
跪著的兩人各有心事,皇帝看著這兩人,卻是越看越是欣喜。
從前他想過要給寧澹指一門婚事,本打算從太子身後那幫世族中去挑,結果惹惱了寧玨。
現在他終於看出苗頭,原來寧澹早有心上人,難怪寧玨當時會著惱,這豈不是剛好給他一個彌補的機會?
沈家倒也不錯,雖然官位卑微些,又是個中立派。但事到如今,皇帝也想通了些,有些事情勉強不得,順意便好。
皇帝還要再開口。
寧玨公主卻忽然也上前,福身行禮。
溫聲道:“陛下請三思。”
皇帝稍稍一怔。
寧玨公主蹲著回話。
“陛下如此關愛,這兩個孩子恐怕都不知如何是好了,但兒臣鬥膽說一句,想替沈姑娘鳴不平。”
皇帝蹙眉:“鳴不平?”
寧玨公主笑道:“陛下既然說好要給沈姑娘賞賜,就該看到真金白銀才好,怎麼變成了賜婚?可不要糊弄人家呀。”
全場也就隻有寧玨公主有這個本事去反駁陛下,她言笑晏晏,語調俏皮,皇帝也生不起氣來。
況且,皇帝本就是想彌補寧玨公主,她一阻攔,皇帝也沒有再強求的理由。
旁人看著這一幕,卻是有些眼花繚亂,不懂這其中深意。
隻看到,公主似是不願陛下賜婚給寧澹與沈遙淩。
寧玨公主雖未正式將寧澹認進門,但其實寧澹就是寧玨公主之子,這也算是半公開的秘密。
如今公主要替寧澹拒這樁賜婚,難道是,看不上沈家?
眾人心照不宣,隻是當下沒有說出口。
目光卻是有意無意地朝著沈世安夫婦看去。
沈世安眉頭輕蹙,餘嬈梳著官婦發髻,受著眾人頗有深意的打量,麵色冷峻,不卑不亢。
“謝陛下抬愛。”寧澹忽然出聲。
他原本單膝跪著,換做雙膝觸地,與沈遙淩並肩。
“臣對沈姑娘確有求娶之心,但還未曾得到沈姑娘的應諾。沈姑娘在出使途中有勇有謀,功績赫赫,更得到陛下青睞,臣若是借機攀附,有失君子分寸,臣不敢失節。”
場中寂靜一瞬,氣氛再度扭轉。
寧澹當著所有人的麵,承認他一直在追求沈家女,不接賜婚竟是因為害怕在心上人麵前失了君子名聲。
眾人震驚半晌,又小心翼翼地帶著敬畏瞥向沈家夫婦。
沈世安一臉茫然,餘嬈輕咳兩聲,用手絹抵著唇。
皇帝看看寧玨公主,又看看寧澹。
想了一會兒,鬆了口。
“原來如此,是朕考慮不周了,理應換個賞賜才是。”
又對著沈遙淩道,“你可有什麼願望不曾?”
沈遙淩全程低著頭,額頭搭在手背上,沒人能看得到她在想什麼。
這時終於直起了身子,麵上卻不見喜怒哀愁,反倒很平靜,好似方才的所有爭執她都沒聽見。
“謝陛下。臣女方才高興得昏了頭,忘了同陛下說,其實臣女確有一願。”
皇帝點點頭:“說來聽聽。”
沈遙淩道:“臣女回到京城後與同窗好友閒聊,得知綿城等地正蒙受大旱。同窗們善修水利,懂耕種,正是出力的好時機,同窗們也都想為受災之地舒憂解難儘自己的綿薄之力,臣女想,為堪輿館向陛下請求一個機會。”
皇帝心底輕輕震響。
她的願望,是希望所有同窗都能為國效力。
少女所言,並非多麼鏗鏘的話語,甚至帶著純稚青澀,卻極久違地使皇帝感到撼動。
仿佛,皇帝在這一瞬間忽然明白了,自己最渴求之物,正是這純粹的一捧熱血。
皇帝並未遲疑多久,很快掩下心口熱意。
早已習慣喜怒不顯於形的麵上,看著也是一派平靜。
“朕知曉了。”
抬手一揮,讓他們都起了身,退回人群之中。
所有人都受賞完畢,皇帝輕輕頷首。
朗聲道:“人君之職,惟在奉天,爵賞之頒,豈容私意?民之資力有限,名爵之貴無窮,故茲齎與,亦不以多少為輕重。或朕知有未儘,未滿爾心,對朕自陳,若退有後言者,於犯法甚不可也,但恐爾等不立功爾。今後果能立功,至再至三,不吝爵賞。朕之此言,通於天地,布告爾眾,鹹使聞知。”(1)
眾人齊聲應是,又一齊跪下再度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