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遙淩深吸一口氣,喃喃。
“寧澹,你這樣不值得。”
寧澹仍未答話。
他想了好幾日,終於有些明白沈遙淩的意思。
她不願意他隻圍著她轉,她似乎是覺得承受不起。
然而,寧澹心中知道,他並非是為了讓沈遙淩感到愧疚,或者為了讓她感到必須要對他負責的壓力,才這麼做,而是他本心便希望能夠依據沈遙淩來決定自己的道路。
有些人需要信仰,所以有了那麼多神佛。有些人能夠從實現目標之中得到快樂,所以世上總不缺汲汲營營之人。
而寧澹自幼在君主身側長大,被訓練得磨滅了自己的喜好和習慣,在獨自一人時,他就是一個無處落腳的人,因為世界上沒有屬於他的標記。
從前,他隻
負責聽從,他的目標都是彆人給的,神佛對他無用。
後來,沈遙淩就是他的皈依,他的目光所向,他的標記,他在世上的容身之處。
如果沈遙淩不願意被他跟著,他不知道他還能去哪裡。
或許是他有些操之過急。
沈遙淩現在隻跟他相識三年,而他已經依戀沈遙淩兩世,那種情感傾注到現在的沈遙淩身上,顯然是讓她感到了沉重。
寧澹忽而想起自己先前冒出過的那個奇思。
他有過一瞬懷疑,沈遙淩是否和他同樣擁有另一世的記憶。
雖然他當時很快打消了這種念頭,但現在他甚至有那麼一絲期盼,企盼沈遙淩確實跟他一樣,能夠想起來他們相伴相守的另一世,能夠想起來他們曾經共度過的那些清晨黃昏,隻要沈遙淩能夠明白過來,她是他的妻子,就絕不會再想著把他丟棄。
寧澹默默無言,垂眸沉思著,好像是一塊天上的石頭突然學會了思考那般認真。
沈遙淩也無話可說,直到莊戶端上來飯食。
她特意囑咐過侍女千萬不要操辦,就用平日裡的吃食即可。
她隻想知道,在這樣的地方,人們以什麼為生。
大宛地勢很高,氣溫低,即便在這樣的盛夏之末也很是清涼,從穀中吹來的風也很乾燥,可以想見到了秋冬,河流斷流之際,他們很可能要同時麵對寒冷和乾旱。
大宛的曆史記載也同樣印證了這一點,北戎常常選在秋冬之時侵擾,這一點也與二十年後的大偃很是相似。
端上來的碗的確樸實無華,滿滿的一碗食物,黃澄澄的,看著很是軟糯,有些像芋頭,有撲鼻的香氣。
寧澹先拿筷子挑了一些送進嘴裡。
沈遙淩也拿起勺子,嘗了一口。
與濃烈的香味不同,它吃起來沒太多甜味,沈遙淩抬頭問:“這是什麼菜?”
侍女站在一旁陪侍,笑道:“這不是‘菜’,而是我們的‘飯’。”
“飯?”沈遙淩又愣了下。
她走過這些地方,都是以米麵為主食,第一回看見這種飯。
侍女點點頭,笑得很開朗:“我們叫它‘地豆’。小姐,您說想吃最普通的食物,就是它啦!”
沈遙淩似懂非懂,就著一旁的甜醬,吃下去半碗。
過了會兒,沈遙淩蹙眉,捂了捂肚子。
很快她意識到自己這個動作可能會引起誤會,立刻抓住寧澹已經抬起來的手,往下按了按:“沒什麼,我隻是飽了。”
這個地豆的口感雖然比不上米飯,但確實很容易飽腹。
沈遙淩若有所思,站起來道:“能帶我們看看怎麼種它嗎?”
莊戶將他們領去了不遠處的一片土地。
看上去並未被多麼仔細地開墾過,卻長出青葉蔓蔓,連成一大片。
“這個時間正好種地豆。”莊戶指了指,“我們年年種,熟得早,你來看。”
他徒手挖出來一截,給沈遙淩指了指帶著泥土的部分:“我們吃的就是它的根。”
沈遙淩接過來仔細看了看,用拇指搓破一點皮。
皮很薄,根圓如雞卵,肉白皮黃,方才就是直接蒸熟搗碎上了桌,口感雖不如煮過的山芋細膩,但也並不粗糙,還有股清香。
沈遙淩又摸了一把土,土質乾燥疏鬆,她往下挖了挖,又輕輕鬆鬆挖出好幾個。
沈遙淩驚道:“這麼多。”
“這不算多!”莊戶滿不在意地起身走開,隨便找了另一株,一邊扒拉一邊道,“最普通的都能長出這麼多,好的都有二三十個!”
沈遙淩再度被震到。
她愣了許久,問道:“方才我吃的那一碗裡麵,是幾個?”
莊戶想了想:“兩個不到。”
沈遙淩怔怔不語。
心中飛快地算著賬。
一個人吃一頓,通常是二兩米飯。
穀子畝產兩百斤,而這個地豆,以她粗略估計,隨便一條貧瘠的溝地,也能產出十數石。
對比之下,是驚人的可觀。
如果大偃能多種上些地豆,能讓多少人吃飽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