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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公主見他皺眉,不知出於何種心理,解釋了一句:

“我九歲那年因一場風寒斷斷續續在床上躺了一年,國師憐憫,便以佛牌相贈,聽聞有寧心靜氣之效。”

舒朗想起五公主的身份和她的經曆,總覺得此“寧心”非彼“凝心”。

既然五公主的是凝心,再想想他本人的來曆和佛牌到他手裡的時間,細思原身“三魂缺胎光”的說法,豈非是鎮魂?

那麼,太子所謂的“守神”又是何緣故?神誌不穩麼?怎會如此?

舒朗正思量間,就聽十三皇子不滿的嚷嚷開了,指著三人的佛牌滿臉委屈道:

“為何你們三人都有,就我沒有?我也想要和太子哥哥一樣的牌牌!太子哥哥和五姐有,我能理解,為何連榮二都有,我卻不能有?他除了比我會玩兒,哪點比我強?”

一手指著舒朗,十足難過,像是被如父如兄的太子哥哥給隔離在外了一樣,有史以來第一次發現這回事,叫他無法接受。

太子輕斥:“十三,不可胡鬨!”

十三皇子倔強的扭過頭不說話,看向舒朗頸間露出的細繩,目光幽幽,大有趁其不備搶過來自個兒珍藏的意思。

見舒朗投向他的目光十分不善,十三做投降狀,嘴裡不停嘟囔:

“這年頭怎的連國師都偏心眼兒呢?我小時候也常生病啊,怎不見他也送我一枚叫我平安順遂心想事成呢?”

太子還未來得及出生嗬斥,外頭便傳來一道爽朗的笑聲:

“殿下不必苦惱於此,您想要的一切,已經有人為您雙手奉上,何須求助外物,反傷了真誠待您之人的心?”

話落,人已站在屋內。

來人一身尋常僧衣,生的並不高大,麵龐偏黑,笑起來露出一嘴大白牙,十分康健的模樣,很有幾分鄉間農家青壯漢子的氣質。隻一雙眼睛十足明亮,仿似能照透黎明前最後黑暗一般,叫人一眼便生出幾分信賴。

舒朗察覺來人不簡單。

像他這種人,很難第一眼就對陌生人產生莫名其妙的信賴感,何況對上那人眼睛,他竟有幾分親切。

親切?那真太可怕了!

正暗自琢磨來人身份時,便見太子與五公主上前,口稱:“國師!”

住持也起身與來人見禮:“師弟今日怎的有空出門?”

其餘人表情幾乎和舒朗差不多,完全沒想到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甚至有些農家氣質的老實漢子,竟是傳聞中夜觀天象,手測國運,行蹤神秘,甚至會羽化飛仙的持燈國師!

這著實有些幻滅。

幾人上前見禮時還有些恍恍惚惚,舒朗這才想起住持這院子左邊是他以前借住之所,右邊便是傳聞中國師的落腳處。

住持似是看懂了這些孩子的失落,笑著解釋:

“師弟常年在外遊曆,於蜀中田間和農人種過地,於嶺南十萬密林孤身尋過藥,於茫茫沙漠奮勇追殺叛賊,於屈子河畔與人赤膊賽龍舟,自是無法長成諸位所想那般白衣翩翩,弱不禁風模樣!”

持燈國師用遠超幾人想象的平易近人解釋道:

“本想出來走走舒展筋骨,聽聞你這邊格外熱鬨,便不請自來咯!”

完全沒有傳聞中“高冷,不可接近,陛下想見一麵都得提前焚香沐浴”的樣子。

可憐的不知情四人感覺今日三觀受到了嚴重衝擊。

哦,舒朗也在幾句話的功夫快速接受了國師的新人設,現場隻餘下老三,十一,十三皇子三人,明顯還沒緩過神兒來,恍恍惚惚擠作一團,難得能互相給彼此一點安慰。

待幾人落座,國師目光從五公主和太子身上掃過,朝擠在那頭的十三皇子一笑,最後落在舒朗身上,溫和道:

“施主近日沒進佛堂跪經吧?”

這事打從舒朗醒來就停了,舒朗不耐煩那些磨磨唧唧的東西,讓他有種浪費本就不多的生命之感。加之先前在山上待著,後來又進了國子學,沒人能管他,便徹底將此事置之腦後。

原本覺得理直氣壯之事,對上持燈那雙明亮的眼睛,不由生出幾分心虛來。

國師見舒朗不答,伸手替他將露在脖頸外頭,之前遭了十三皇子覬覦的半截兒細繩整理好,似無意,似有意,在他額上輕點三下,笑容十分淳樸道:

“點一點,百病消。”

又道:“能守住心,克製行為,跪與不跪,無甚區彆。施主,您該長大了。”

舒朗很疑惑。

方才一瞬間,他好似真有傳說中“靈台清明”之感,儘管那感覺一閃而逝,快到讓他幾乎以為是錯覺。

眼下抬眼瞧這和尚,總覺得對方神神叨叨的,不是江湖賣藝人耍假把式騙人的神叨,而是每一句都意有所指的神叨。

他懷疑是自己多心,才會看每個人都覺可疑。

而在其他人看來,這就是神秘的國師對舒朗做了一場祈福儀式,祈願他百病全消,身體康健,至於最後讓榮二快點長大那句,被他們自動忽略了,因為榮二不管以前還是現在,在他們眼裡真就是個一心隻有吃喝玩樂沒長大的孩子啊,國師那麼說簡直再正確不過了好嘛!

抱團三人紛紛露出羨慕眼神,不約而同的想:“榮二怎就如此好運呢?”

儘管國師的長相和他們所想大相徑庭,可國師的能力毋庸置疑,對國師的祈福他們早有耳聞,那真是上天降福,好運連連。傳聞迄今為止被國師祈願過的幾人,皆是人生順遂,幸福美滿。

羨慕不來。

想到這裡,幾人又嫌棄的鬆開彼此,用帕子擦拭被對方碰到的地方,恨不能將臟了的帕子一並丟到對方臉上,心頭才能舒服。

舒朗不知他得到了怎樣令人豔羨的東西,隻認真對國師道:

“我娘常說沒有您便沒有我今日,叫我有朝一日見了您,定要認真感謝您的救命之恩。”

國師搖頭,憐惜的摸摸舒朗額頭,像是農家漢子忙完地頭活計,抽空親近自家崽子似的,說了一句很有道理又好似廢話的話:

“救人便是就己,此乃我的修行,柳施主不必放在心上。”

舒朗心說他娘要是知曉國師這番話,豈止要放在心裡,還要抄在紙上,讓舒朗一日三次的背誦並默寫。同時為了表達她對國師的尊崇之意,香油錢翻幾倍也隻是尋常。

可惜柳氏不在此處,不能解她一腔夙願。

國師問舒朗:“此次遊曆偶有所得,施主可願聽我講一段經文?”

舒朗問:“兩位殿下也聽國師講過嗎?”他說的是太子和五公主,同樣擁有國師佛牌的人。

國師搖頭:“並未”。

又道:“我的經文,隻講給有緣人聽。”

自此,舒朗又賺足了一波兒羨慕值,尤其十三皇子的小眼神毫不遮掩,嗖嗖往他身上飛,恨不能以身替之。舒朗就無語了,十三皇子是有多愛湊熱鬨,這都要羨慕?十三他是個能耐下性子聽經的人嗎?是嗎是嗎?

太子見狀揪著十三耳朵,和其他人一道兒去了隔壁房間。正好,吵也吵了,罵也罵了,該是時候把話說開,解決眼下彼此矛盾。

在太子的主持下,三皇子神色冷硬對十一皇子道歉:

“此次是我對不住你,但我抓住彆國間隙,呈交朝廷,責無旁貸,再有下次,我還這樣!”

十一皇子也扯著嘴角跟他道歉:

“都是我的錯,三哥你一心為公,全無私念,根本沒有踩著兄弟的肩膀在父皇麵前攬功,即便我如今被父皇責罰,你因此得賞,也是應得。是我小人之心,錯怪了你!”

一個正氣凜然,一個陰陽怪氣,道歉也道的火花四濺。

五公主好似根本不在乎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緩緩道:

“再有下次,我不會替任何人收拾爛攤子,百寶閣的金銀屬於父皇,屬於朝廷,屬於天下黎明,就是不屬於任何一個皇子公主!即便母妃親自說情,我也是這個話!想從我這兒打百寶閣主意的,可以歇了這個心思。”

太子見幾人皆麵色不虞,視線從幾人臉上一一掃過,嚴肅道:

“此次事件並非個人恩怨,乃皇家醜聞!陪你們一起丟臉的是父皇!是孤!鬨到如今,父皇希望將事件影響降到最低,不欲看見任何人借此攪弄風雨,所以才小懲大誡。回去都將自己尾巴收拾乾淨,懂我的意思嗎?”

這才是太子今日要說的話,意在警告。不管幾人私下還有甚小心思,全都給他小心藏著掩著!

至於和不和的,於大義上能看過去就行了。

三人見太子發火,不敢繼續鬨,躬身回道:“是,皇兄。”

十三皇子坐在門口,聽到裡麵動靜,心說還得是他太子哥哥!甭管哪路牛鬼蛇神,在太子哥哥跟前都得盤著縮著。

正想著,就見舒朗與國師從隔壁房間出來,兩人拿著那副紅塵十丈圖說說笑笑,好不親近。能叫國師如此對待,讓他都有點嫉妒了。

更讓十三嫉妒的是,太子哥哥從身後房中出來,見狀要將那副圖送給榮二!

太子道:“孤得守光這個義弟,還未送過像樣的見麵禮,若守光喜歡的話,這圖便送與你,權當補上見麵禮吧。”

舒朗的確很喜歡這圖,雖然他不懂畫,可畫裡生機勃勃,叫他看了便心生歡喜,肯定是難得的好東西,當下欣然應了。

十三皇子立馬大聲反駁道:“太子哥哥,你都沒送過我如此貴重的東西!”

十三一定不曉得,他現在看起來就像一個努力爭奪家長注意力失敗的小孩,哭鬨撒嬌,各種法子都用過了,氣急敗壞,又委屈巴巴。

舒朗覺得好笑,還想逗一逗他,隻聽國師道:

“殿下何必如此,聽聞您與榮施主形影不離,最是要好不過的友人,他的,您的,有何區彆?”

十三一哽,這能一樣嗎?他是要這幅畫嗎?他是要太子哥哥對他最好,全天下最好!

算了算了,跟這些人說不清!十三氣呼呼的一個人前頭離開,舒朗看他吃癟,樂嗬嗬的拿了畫後頭跟上,打算再逗一逗他。

老三與十一恨不能離八丈遠,彼此仰著脖子眼不見為淨,走了。留下五公主和國師拜彆,國師憐惜的摸摸她額頭,道一聲“好孩子”。

住持去送這群不省心的客人,院中剩下國師和太子二人,

一片枯黃的葉子打著旋兒落在國師肩上,國師伸手拈起,突然給人佛陀拈花一笑之感,莊嚴又慈悲,叫人無法直視。

與之前舒朗他們見到的那個爽朗農家漢子有天壤之彆。

太子站在旁邊,注視他手裡那片葉子,輕聲道:“他不是他。”

國師伸手,任由葉子隨風飄落,目光悠遠綿長,眼裡似是藏著一片星辰般深邃寥落:“不,他就是他。”

作者有話說:

舒朗:早說了國師是腳踩佛道兩界的二五仔。

第37章 空手套狼

舒朗快快活活歸家, 結果在府門口被榮伯爺派人攔住,頓覺好不晦氣。

跳下馬車的動作便帶了幾分不耐煩,全身上下散發著“有話快說, 彆耽擱小爺玩樂”的氣息。

榮伯爺瞧見他這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就來氣,至今都無法相信這蠢貨竟是他榮橋的兒子,可事已至此, 他還得耐下性子跟這蠢貨好聲好氣的商量:

“聽聞你大哥今早進宮向陛下陳情,自願退出五駙馬候選人名單了, 你知道這事嗎?”

舒朗點頭:“知道啊!”

榮橋氣道:“合著全家就我最後一個知道的?這麼大事你們怎敢瞞著我擅作主張?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慶城伯,有沒有我這個一家之主了?”

舒朗很真誠的告訴他:

“肯定沒有啊!你怎麼會問出如此沒有自知之明的問題?你瞞著大家把伯府送人的時候也沒跟我們商量啊,眼裡也沒把我們當一家人啊, 不過是一報還一報罷了, 你有什麼好生氣的?”

榮伯爺惱怒,要不是榮府門口站著好幾個虎視眈眈的下人, 他真想動手敲開這蠢貨的腦子, 看看裡麵都裝了什麼玩意兒, 叫他一天到晚竟跟他作對。十幾年來,在這個小兒子身上他就沒一刻感到舒心, 他哪裡是生了個兒子, 生的簡直是討債鬼!

罷了, 眼下還用得著這蠢貨, 榮橋隻能強忍怒意道:“我跟你說的眼下,你彆跟我扯以前那些有的沒的!”

又見四周無人,才壓低聲音小聲質問:“你知不知道為了讓你大哥娶五公主,我花了多少心思?他怎麼能不跟我商量就擅作決定?”

舒朗對這人的厚臉皮程度歎為觀止, 寬以待己嚴於律人也不是這麼明目張膽搞的吧?儘管老東西一向厚臉皮, 他還是每次都能被刷新認知。

算了, 這都不是重點,聽老東西的意思,好像大哥和五公主的婚事在他那兒是十拿九穩了一樣,有內情?

舒朗滿臉無辜道:

“我不知道啊,你又沒告訴過我,我上哪兒知道去?再說你都被大哥關進若水院了,大哥乾嘛還要事事跟你商量,自個兒做主不好嗎?大哥又不是隻有你一個長輩,祖母,母親,外祖父,舅舅,哪一個不比你對大哥真心?”

說起這個,舒朗仿若後知後覺,指著榮橋驚訝道:“對啊,你不是被大哥關進若水院了嗎?怎麼跑出來的?”一拍大腿嚷嚷道:“好啊,伯府裡還有你的內奸,我一定要告訴大哥去!”

榮橋被這不長腦子的玩意兒氣的頭暈眼花,要不是實在沒辦法,他這輩子都不想跟他再碰麵。就算是死,他都不願接受榮舒朗為他披麻戴孝送葬,他怕被硬生生氣活過來,成為大景朝第一樁詐屍案當事屍!

閉眼深呼吸幾次,榮伯爺總算恢複幾許理智,語氣僵硬道:

“我曉得你們都怨我太狠心,拿榮家去討好宮裡娘娘,不顧你們死活。可你們怎麼不想想,我在慶城伯位置上幾十年,難道真就這麼沒腦子的嗎?”

舒朗連連點頭:“可不就沒腦子嗎?有腦子也做不出這種事呀!”

榮伯爺假裝沒聽見這話,磕巴都不打,接著道:

“你大哥如今對我怨念頗深,不願見我,作為父親,我能理解。原本我打算給他一段時間,事實自會證明我的良苦用心,可眼下所有計劃都被他給打亂了。所以我接下來說的話,事關伯府安危和他的前途,你務必一字不落全部轉告他,明白嗎?”

說著朝暗處點頭,舒朗便瞧見幾道人影從暗處散開,消失在四周。

隻聽榮橋小聲且嚴肅道:

“當初我與宮裡娘娘談好了交易,伯府儘全力幫十一皇子渡過難關,娘娘便允諾五公主和你大哥的婚事。你曉得五公主的婚事被多少人惦記,這種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連你大哥都沒告訴,生怕漏了馬腳,屆時不僅伯府會受牽連,宮裡娘娘那頭也不好交代,才是真的雞飛蛋打。

眼下雖然事情敗露,十一皇子被陛下責罰,可咱家送出去的真金白銀不能打水漂,這樁婚事還有希望,娘娘那裡自有我去說。

你轉告你大哥,務必趕在明天之前,進宮請罪,收回他說過的話,彆叫事情傳開沒有轉圜的餘地!切記切記!”

舒朗總算是明白這老狐狸打的什麼主意了,就說那天被大哥一威脅,他便妥協,痛快寫了和離書。按他的性子來說,和離書得來著實過於簡單,原因竟在這裡。

“所以二嬸鬨著和離,你便順水推舟,因為你知道大哥將來會和五公主成婚,眼下彆人的謾罵和白眼都隻是暫時的,等將來大哥成了五駙馬,伯府水漲船高,彆人隻會誇讚你眼光長遠,以小博大,英明睿智。

至於為了這種小事跟你和離的二嬸,則成了鼠目寸光,無法與丈夫孩子同甘共苦的卑劣小人,乃至柳家的名聲都要為此蒙上陰影,這就是你對母親,對柳家處處壓你一頭的報複,對吧?”

要不說榮橋不喜歡這個兒子呢?打小到大,說話直來直去,直戳人肺管子,把人的臉皮揭下來扔地上反複踩,從不顧忌他身為父親,身為一家之主的顏麵,隻想著自個兒心裡痛快。

他是他老子嗎?他是他前世的殺父仇人還差不多!

既然在這個兒子麵前早沒臉了,他也不裝了,乾脆直接承認:

“對,我就是如此想的!我煩透了柳家人看我時那種高高在上的眼神,但凡我做的有一點不對,就對我口誅筆伐,不留情麵。我堂堂慶城伯,在他們跟前被訓的像條狗一樣不敢反駁,憑什麼?既然如此看不上我,那乾脆不要將女兒嫁給我啊,既看中了我的身份和爵位,又瞧不起我這個人,和外頭當了婊//子還立牌坊的有甚兩樣?

我報複他們不應該嗎?待將來伯府門前車水馬龍,柳家被人口誅筆伐之時,看他們後不後悔今日所為!屆時我嬌妻美妾在懷,她柳寄雨一個和離的老女人如何自處?柳家還會毫無芥蒂的收留她,待她如珠如寶嗎?

這是他們應得的!”

舒朗無言,該說不說,“今日你對我愛答不理,明日讓你高攀不起”的戲碼,如論在何時何地,都是失敗者不止一次幻想過的美麗場景啊,果然經典是有他存在的道理的。

但有一點,舒朗指著他們旁邊馬車,提醒笑的十分癲狂的榮伯爺:

“二嬸還在車裡呢!”

前幾日聽聞侯夫人身體微恙,柳氏今日在山上為對方求了平安符順道兒送過來,她身份敏感,便沒在榮府大門口下馬車,熟料不過比小兒子動作慢了一步,便一口氣聽小兒子和前夫隔著馬車上演了如此大戲。

聽聞小兒子如此說,便緩緩揭開車簾,露出那張和離後越發白裡透紅,氣色上佳的臉來。

簡直跟馬車下神色猙獰,胡子拉碴的榮橋是兩個極端。

柳氏聲音溫和,居高臨下,與對方打招呼:

“我聽人說,謊言重複一千遍,便成了真的,以往還不相信,眼下親眼所見,方知我孤陋寡聞。”

說著神色一肅,一眼掃過去,叫榮橋下意識閃躲。

柳氏見狀冷哼一聲,心說這廢物也就在隻會在跟他動動嘴的小兒子跟前耀武揚威,真刀真槍上,他跑的比誰都快!揚聲道:

“我柳家百年傳承,家風清正,我父兄不止對你榮橋做的錯事疾言厲色。在朝堂上,上至陛下,下至校書郎,凡有逾舉,皆直言不諱。在家也以身作則,從主子到仆從,皆遵守家規,無一例外!望你知,看得起你才肯花時間糾正你的錯處!

再者,榮柳兩家的親事乃老侯爺與我父早年定下,你若心裡不願,自有大把機會告知老侯爺,請他幫忙取消,可你沒有。我柳家女的身份幫你穩固了慶城伯的爵位,你享受了與柳家女聯姻帶來的好處,無法接受其中弊端,世上哪能所有好事都被你榮橋給撿漏呢?”

說罷放下車簾,不願再見這糊塗蟲一眼,就這腦子,還想跟賢妃做交易?

賢妃是什麼人?武將世家出身的女兒,自小愛舞文弄墨,能在陛下後宮中脫穎而出,聖寵不斷,沒腦子可不行!當年她在閨中時和陳玉荷也有過一段親密時光,可惜後來兩人漸行漸遠,但她從不小看陳玉荷的能耐。

舒朗笑眯眯瞧著榮伯爺臉色忽青忽白,紅了又黑,有趣極了。

這種和離後前妻過的比我好,瞬間擊潰失敗男人所剩無幾的自尊心的場景,也是百試不爽的經典橋段呢。

榮伯爺好不容易回神,轉而催促舒朗:

“不要聽她說的廢話!她現在是柳家女,往後又是誰家媳,而你和你大哥是榮家人!她過的越好,我榮家遭受的非議便越多,相反,我榮家蒸蒸日上,你們兄弟二人,你祖母才能跟著好!

在此事中我雖算計了柳家,但我也是一心為了榮家,為了你大哥的前程著想。你不是不喜歡五公主了嗎?我不信你看不見你大哥那般傾慕五公主!

眼下你大哥的幸福和前途就握在你手裡,就在你傳句話的選擇裡!榮舒朗,難道你要為了一己私念毀了你大哥一輩子嗎?之前口口聲聲說支持你大哥都是假的嗎?你祖父在世時最疼你了,你要眼睜睜看著你祖父一手托起的伯府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從此徹底淪為京城顯貴眼裡的笑柄嗎?”

聽這話說的,好像把局麵搞成這個樣子的是舒朗,做了錯事被人嘲笑的是舒朗一樣。

這招道德綁架對他不好使,不吃這套!

舒朗叫人把馬車往府裡趕,自個兒也背著手準備撤離。特意跟住持討來的養生糕對祖母身體有益,再不吃就涼了,效果會大打折扣,得趕快給祖母送過去。

榮伯爺一看,急了,一把拽住舒朗袖子厲聲道:“我說的你到底聽進去沒有?”

舒朗嫌惡的將手揮開,敷衍道:“聽進去了啊。”

榮伯爺催促:“那趕快去找你大哥說清楚啊,最好趁天色還早,宮門沒下鑰,立即進宮一趟!事情最好彆拖過夜,免得傳開了麵上不好看,娘娘也在陛下跟前不好轉圜!”

舒朗無奈,長長的歎口氣,這位還覺得自個兒很精明,不會被賢妃拿捏呢,可事實上,賢妃拿捏他十拿九穩,他到現在都沒反應過來!

他很認真的問了對方一句:“難道五公主的婚事,賢妃就一定做得了主嗎?”

哪怕是五公主本人的意願,都比賢妃在其中的作用大。換句話說,如今的形勢,但凡五公主看中了誰,堅持要和那人成親,賢妃的反對能起效嗎?

退一萬步講,榮家如今的名聲,賢妃還堅持讓女兒嫁進來,彆說外人懷疑她的用心,陛下和五公主也得嘀咕兩句為什麼吧?

這位娘娘一開始就做足了空手套白狼的準備,而榮橋這頭狼還傻不愣登自覺算計了所有人,樂顛顛兒的跳下去被套牢,至今相信他和獵人之間的口頭約定。

嗬。

與此同時,賢妃宮內,揮退所有侍女,一身淺青色常服,麵容成熟中帶幾分清冷的賢妃握住女兒的手,語氣輕緩道:

“燕燕,選駙馬一事鬨了近半年,京中因此波瀾橫生,未有一日停歇,便是國子學監生也險被牽連其中,不能再繼續放任下去了。

那些送上來的人選娘細細瞧過,從家世到人品,乃至才學,前途和個人樣貌,無人能與你表哥相提並論。明波那孩子和你青梅竹馬,又是你舅舅嫡長子,在咱們眼皮子底下長大,知根知底,與你最合適不過。”

五公主抽出被握的有些發紅的手,還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樣,緩緩道:“女兒婚事自有父皇做主,一切聽父皇的。”

賢妃無奈,她這女兒哪哪兒都好,就是太冷清,自小與她不夠親近。不,準確來說,這女兒是與任何人都不夠親近。生養了她一回,從未享受過女兒躲她懷裡撒嬌是何感受。

這事不能逼的太緊,賢妃轉頭提了另一件事:

“聽下頭人說你和十一鬨矛盾了?一家子姐弟有什麼不能坐下來好好說的,怎的還彆扭上了?”

五公主放下茶杯,平鋪直敘陳述事實:“女兒與十一之間至今未有過任何矛盾,若他覺得與女兒鬨了矛盾,一定是他的錯,與我無關。”

賢妃一噎,她有時候非常懷疑陛下是不是有什麼毛病,比方說喜歡被人堵得無話可說的感覺。若不然就女兒這直來直去的性子,陛下喜歡跟她說話,到底圖什麼呢?

作者有話說:

陛下:誰說不是呢?

第38章 劇情初變

待五公主離去, 賢妃麵容徹底冷了下來,沉聲問身邊侍女:“如何?”

侍女上前半步,仔細替她按揉肩膀, 溫聲道:“前頭傳來確切消息,今日慶城伯世子進宮向陛下陳情,請求退出駙馬候選人之列。”

賢妃緩緩點頭, 閉上眼睛不知在想什麼,好半晌才語義不明道:“倒是個聰明孩子, 省的我再費心,可惜了……”

侍女猶豫道:“可聽聞陛下並未首肯,隻留中不發。”

“無妨, 侯夫人健在, 慶城伯府這點麵子還是有的,榮家那孩子出局了。”

侍女聞言欣喜道:“那表公子和咱們殿下豈不是好事將近!”

賢妃緩緩睜開雙眼, 透過打磨光滑的銅鏡向身後之人看了一眼, 語氣輕柔道:“慎言。”

侍女猛地抬頭, 在鏡中看到主子那雙沒甚情緒的雙眼時,一個激靈, 後背便密密麻麻起了一層冷汗, 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一個頭磕下去再也沒敢起身, 懇切道:“奴婢失言,請娘娘責罰!”

伏在地上的雙手抑製不住的細微顫抖。

賢妃看也未看,優雅起身朝外間而去,吩咐守在外頭的小侍女:“一個時辰後進去收拾。”

侍女緊繃的脊背緩緩塌下, 心裡長長的舒了口氣, 明白娘娘這是要她跪一個時辰自省的意思。

也怪她因榮世子進宮一事得意過了頭, 自覺表少爺再無競爭對手,娘娘心願即將達成,卻忘了娘娘最是謹慎不過之人。駙馬之事沒有陛下聖旨明召,豈能經由她口斷定?

彼時,五公主出了賢妃寢宮,款步行至武英殿外,稍待片刻,便見三皇子從殿內走出,晚間餘暉照在他身上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二人目光對上,三皇子主動開口道:

“三哥剛與父皇辭行,明日一早便要回軍營了,此去一彆不知何日才能相見,五妹妹與三哥一道兒走走?”

五公主點頭應允:“我正有此意,聽聞三哥即將出京,特來送你一送。”

下人見兩位主子私下有話要說,懂事的在兩人身後遠遠綴著,不叫人打擾了他們訴彆。

三皇子偏頭看向這個多年未見的妹妹,心思很是複雜,最終隻化為一句:“事情我幫你做了,記得你的承諾。”

“三哥待手下兵士如手足,令人佩服,我會幫你安置好他們的生計問題。”說起這個,五公主有些好奇道:“每年從前線退下來的傷殘士兵多如牛毛,三哥你隻有一個人,能顧得過來嗎?”

三皇子搖頭,眼裡是旁人看不懂的悲傷,深吸口氣,感覺肺裡全是京城燥熱的氣息,有一瞬間仿若戰場上的血腥味一路隨著他到了這人間錦繡地似的,讓他恍惚。

“總要有人去做的。”

五公主好似對這話非常認可,順著他的視線瞧過去,滿目皆是至高無上的皇權帶來的極致富貴,她喜歡且享受這種感覺。

“是,總要有人去做。三哥就不好奇我為何叫你出麵,給十一弟致命一擊嗎?”

三皇子搖頭,他覺得母親說的很對,宮裡長大的孩子全身都是心眼兒。他與母親生來注定與這裡格格不入,戰場才是他們最終的歸宿,母親離了戰場便隻剩沒有靈魂的皮囊,一日日等待死亡的降臨,而他也要再次奔向他的宿命。

見三皇子沒有絲毫探聽的欲望,五公主輕笑一聲,主動告訴他:

“因為十一弟一直以來都在利用我在民間的聲望為他拉攏人脈,積聚力量。權利,名望,金錢,他走到今天,有一大半兒我的功勞,那些人以為我們是親姐弟,我的自該是他的,甚至在此事之前,十一弟本人也這般想。

他們還覺得我遲早要嫁人,便一心為我挑選最適合他們的駙馬,以便於將來繼續扒在我與駙馬身上吸我們一家的血。為此,近幾月在京城攪風攪雨,差點兒將國子學監生也牽連其中,隻不過是為他們挑中的駙馬排除異己。

我一直在等一個機會,將屬於我的東西收回手裡。你瞧,終於叫我等到了。多有意思,三哥覺得呢?”

五公主偏頭看他,眼裡還有點點溢出的笑意,叫那張常年冷清的臉瞬間像是暗夜裡的星河般璀璨奪目。

三皇子直視她的眼睛,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眼神又狠又凶,警告道:

“不管你們在外頭想做什麼,那是你們的自由,我管不了。可若有人把爪子伸進我的地盤攪弄風雨,就是這個下場!”

五公主收起眼中的笑,回以同樣的嚴肅語氣:“希望三哥永遠記得今日所言。”

三皇子離開的悄無聲息,就像他這個人一樣,在皇宮乃至整個京城都沒甚存在感,若不是他突然冒出來搞了十一皇子一把,眾人都差點忘了他的存在。

“哎,太子哥哥還說三哥是個非常純粹之人,我怎麼看都覺得他是個悶葫蘆啊,到底哪裡純粹了?”國子學內,十三皇子四仰八叉躺在假山巨石上曬太陽,問旁邊烤知了猴的舒朗。

舒朗上輩子出身醫藥世家,見過各種奇形怪狀的東西入藥,對小小知了猴司空見慣,隨手抓來烤了不在話下。十三皇子就不行了,活了十幾年就沒人敢給他吃這上不得台麵的玩意兒,現下看見舒朗的舉動,雞皮疙瘩爬了一身,隻能捂上眼睛假裝看不見,用說話來轉移注意力。

舒朗聞言,給知了翻個麵兒,淡淡道:

“三殿下純不純粹我不曉得,但從他入京後將十一殿下整的灰頭土臉,而朝中上至陛下,下至朝臣,無人懷疑他的動機,皆認定他本就是如此耿直剛正之人,不存在挾私報複的可能,便能瞧出幾分他在眾人眼裡的模樣。”

十三皇子撇撇嘴,無趣的翻個身,用腳尖蹭舒朗衣擺:

“不說那個悶葫蘆了,我聽說你大哥主動退出五駙馬候選人啦?你們家怎麼想的呀這個節骨眼兒退出!經過這小半年的廝殺,你大哥還能獨樹一幟,沒被人挖出丁點兒黑料,以光風霽月的形象獨領風騷有多難得你們知道嗎?

如今唯一能和他抗衡也就陳明波那小子了,之前外頭還有人開盤下注,賭最後五姐花落誰家呢!反正陳明波那小子我是看不上的,一副唯十一哥馬首是瞻的跟屁蟲樣子,哪能跟你大哥相比?所以說他為什麼要主動退出啊?”

舒朗見他如此痛心疾首,這難過可一點兒不像裝出來的,便道:

“所以你押了我大哥得勝是吧?說說賠了多少銀子,也叫我高興高興!”

十三皇子被戳到痛處,背過身不搭理他了。

他攢了整整一年的零花錢,扔水裡還能聽個響兒呢,押榮舒堂真是賠的褲衩子都不剩。

越想越不甘心,又翻過身問舒朗:“這事真就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了嗎?”

舒朗停下手裡動作,對上十三皇子期待的小眼神。周圍蟬鳴陣陣,他卻好似陷入了一個奇怪的,無法逃脫的困境。

困境裡隻他一人,旁人永遠無法理解他到底在痛苦什麼。

最近發生了很多事,有些小事確實在細微處有了自己獨特的運行邏輯,與舒朗所知的那本瑪麗蘇小說出現了些許差異。

比方說他母親柳氏與榮伯爺和離,再比如說他竟真的說動祖母,將自己過繼給大伯。

當初那書是才上初中的表妹落在他書房的,他還記得書皮封麵是非常誇張且華麗的各種粉紅,他被從未涉足過的充滿少女心想象的畫麵刺激了一下,隨手翻開看了個大概,便被裡麵“所有男人都愛瑪麗蘇女主”的設定雷的不輕,至此束之高閣。

雖未仔細研讀,可礙於他記憶力過好的原因,始終記得書裡提到過,原身父母自始至終都是夫妻,而原身也是個接連破壞他大哥與五公主感情,昏招奇出,最後被所有人厭惡,沒落得好下場的男配。

剛醒來那段時間他曾嘗試改動過一些事情的邏輯走向,但事件最終還是會繞回它原本的軌道,舒朗便明白這世界的運行自由它的一套規則,個人無法改變。不管世界的內核是什麼,邏輯有多嚴謹,表麵上逃不開那本小說的設定。

後來他娘柳氏和離,他隨祖母搬出榮伯府這些事,他其實一直在等哪一天,一切又被以某種他想不到的方式掰回原本軌跡。

表麵上看,他對一切都沒心沒肺,很無所謂的樣子,其實源自他對眼前發生的一切改變的態度是消極的。

可等了許久,事情似是在另一隻看不見的手撥弄下,逐漸脫離他的猜測?

那他還要繼續躺著等死嗎?

“再等等吧,萬一呢?”

萬一這一切真的已經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開始有了淺淡的改變呢?他不能急,他得再等等,眼下就有一個可以驗證他猜測的機會。

五公主在眼下境遇,究竟還會不會選擇他大哥榮舒堂做駙馬呢?

身為瑪麗蘇女主的五公主,即便成親後,身後也狂蜂浪蝶不斷,這國王子,那國公子,各出奇招,想搶她回去貼貼,而皇帝陛下為她選的駙馬正是慶城伯府世子榮舒堂。

二人婚後吵吵鬨鬨,分分合合,她逃,他追,他們都插翅難飛,造就了一對叫眾多追求者嫉妒到眼紅的神仙眷侶。

舒朗他隻需靜觀便可。

十三皇子不知舒朗在說什麼,奇怪道:“等?等什麼?”

舒朗回神,趁十三皇子不注意,給他嘴裡塞了一個烤的外焦裡嫩的知了猴,在對方想吐出來前,快速捂住他的嘴,強行幫他上下咬合。

十三皇子臉都綠了,瘋狂掙紮。

舒朗一個巧勁兒,控製住他的雙手,樂嗬嗬的鼓勵道:

“自己動嘴嚼一嚼,對,就這樣,是不是有感覺了?我說了很好吃的,榮二公子是大好人,榮二公子從不騙人!”

十三皇子的掙紮幅度逐漸變小,最後一個吞咽動作完成,舒朗快他一步放開他手腳,一個靈活的跨步跳下假山,撒丫子就跑。

十三皇子衣冠不整在後麵狂追,嘴裡罵罵咧咧:

“榮二,你他娘的王八蛋,彆讓我抓住你,否則本殿下讓人把你捆在樹上,看你活吃兩斤知了猴!”

他都這麼說了,舒朗肯定不能讓他抓住啊。

乾脆往祭酒的院子跑,不管祭酒如何明示暗示,他就是賴在祭酒身邊不走,美其名曰“隨侍左右,方便學習”,把祭酒煩的不行。

舒朗見他煩了,又拿甜言蜜語哄著:“先生您就說實話吧,您心裡是不是可喜歡我這學生了?您可真是本朝口是心非第一人呢!”

祭酒被他的用詞膈應的不輕,堅決不承認根本就不存在之事,斥責道:“休要胡言亂語,編造謠言。”

舒朗不懼他裝出來的疾言厲色,樂嗬嗬湊上去,十分熟稔道:

“嗨呀,您就彆瞞我了,外祖父都跟我說了,您上次還在他老人家跟前誇我來著!您說說您,誇就誇唄,還背著我誇,害我都沒享受到當場被讚美的榮耀!要不,您現下再誇誇學生?”

祭酒:“……”

祭酒很懷疑當時跟老柳斂誇讚舒朗的自己,是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上身了。

他一老人家拿這頑皮猴子沒辦法,有人有辦法啊!在舒朗沒注意的時候,叫小童將十三皇子引了過來。

看著舒朗被十三皇子“友好”的半架出院子,祭酒感覺院子裡的空氣都清甜了許多!耳根子得到解救,再看學生送上來的考卷,頓生靈台清明,下筆有神之感,妙啊!妙極!

嗯?就是眼下這考卷答的四平八穩,既挑不出錯也看不出絲毫出彩地方,跟個七老八十的老學究一般無趣,風格怎如此眼熟?

哦!翻到前頭一看姓名,榮舒朗!那就難怪了,這學生腦瓜子聰明好使,偏不往正事上用兩分。才來國子學幾天啊,就摸出了一套萬能答題模式,回回考試套模板,先生們看了都沒脾氣。

回頭可得找老柳好好說說,這孩子得下狠手整治才行,免得走了偏路。

舒朗感覺他眼下就在走偏路!十三這家夥的力氣怎能如此大?明明比他還小半個頭,偏一隻手牢牢夾著他,輕輕鬆鬆走了一路,還能保證他腳不沾地。

眼看十三的路越走越偏,舒朗好心提醒道:“國子學不允許殺人放火!”

十三皇子冷笑一聲,示意舒朗看前頭裝滿了知了猴的兩個大桶,好心道:

“這是本殿下特意叫人為你精心準備的,待會兒把你和這些知了猴全部關進河邊的小屋子,嘿嘿!”

舒朗頭皮一麻:“我錯了還不行嗎?”

十三皇子催促道:“錯了就主動走進去,免得我動腳踹你!”

作者有話說:

舒朗:就說有這種專坑我的冤種朋友存在,還有改變一切的必要嗎?

第39章 神奇謠言

舒朗借“受傷”的由頭告假, 在家修養,十三皇子被他的無恥驚呆了,跑去榮府探望傳聞中“被十三皇子打擊報複, 生活不能自理”的舒朗。

一進院子就瞧見舒朗沒骨頭似的躺在軟塌上,梨滿跟個操心的老媽子一般圍著他打轉。端茶遞水,剝葡萄喂點心, 就連擦拭嘴角都不讓舒朗動手,還要絞儘腦汁講笑話給他聽, 小日子舒服的讓十三皇子當場嫉妒紅了眼。

舒朗瞧見他,還挺有禮貌的打招呼:“喲,來了呀!”

十三皇子圍著他轉了兩圈, 嘖嘖稱讚:“聽聞您被我關進小黑屋折磨的不成人形, 手腳俱斷,麵目全非。”

指著舒朗額頭上不明顯的一個紅痕, 十三皇子感慨道:“若是本殿下來的再晚片刻, 傷疤怕是要自個兒消失了吧, 你可真行啊榮二!”

梨滿聽他如此說自家主子,心裡老大不樂意了, 她家主子都被他弄傷了, 腦門兒上腫包難道是假的不成?他還有理了?哼!

十三皇子哪裡看不出梨滿的小心思, 當下擺出一副愁苦臉, 一副六月飛雪受了天大冤屈的語氣道:

“天可憐見,你家主子額上這包,跟本殿下沒有半分關係,實乃他太過得意忘形, 自個兒撞牆上撞的!”

梨滿自是不信, 反駁道:“那也是您先把我家主子關河邊小黑屋, 他太害怕才撞的!”

十三皇子一屁股坐舒朗軟塌邊的石階上,沒好氣的用腳踹舒朗一雙大長腿:

“聽見沒?我快要冤死了!你知不知道你那天搞出來的動靜,叫外頭快把我傳成以折磨人為樂的大魔頭了?街上婦人嚇唬自家小孩,都開始說——再不聽話就讓十三皇子把你關進小黑屋!

我說你偷懶有個度,差不多得了,我都替你背了這麼長時間黑鍋了,你也是真好意思!”

那日十三皇子下定決心要讓舒朗和兩大桶知了猴共度良宵,以報他被迫吃知了猴之仇。

誰知榮舒朗這人平日裡做甚都慢吞吞的,關鍵時刻手腳那叫一個利索,在進小黑屋前把十三皇子騙到門口,待十三皇子放鬆警惕之時,一把將人拽進了小黑屋,進屋後順道兒將門從裡頭反鎖,同時拽著十三皇子在屋內轉了好幾個大圈兒,叫他徹底摸不著門的位置所在,做足了同歸於儘的架勢。

外頭守著的人被十三皇子遠遠的打發了,彼時,兩人四周被無數知了猴包裹,屋內伸手不見五指,惡寒頓時襲上心頭,就像兩隻沒頭蒼蠅一樣在小黑屋抱頭鼠竄。

慘叫連連。

榮舒朗這小子太陰,把十三皇子當肉盾的同時,還不忘發出慘絕人寰的大喊,“求十三皇子饒命”!聲音之慘,傳出國子學三裡地,令遠處守著的人絲毫沒發現屋內異樣。

十三皇子氣的跳腳,還要幫舒朗擋住大半兒攻擊,關鍵他在前頭奮勇抗敵之時,榮舒朗這廝竟然趁他不備,用腰帶牢牢地將兩人綁在一起,徹底成了他身上的一個人形掛件兒,撕都撕不開,斷了他獨自逃跑的念頭。

十三皇子氣的大罵:“你給本殿下鬆開!”

舒朗八爪魚一樣,雙手緊緊抱著十三皇子的腰,雙腿纏住對方的腿,確保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被甩開,得意道:

“咱們今日合該是同甘共苦的好兄弟!”

因為太過得意,一轉身沒注意頭就撞牆上,當場起了個大包。不過當時屋內太黑,兩人又過於緊張,沒注意這點小小摩擦。

十三皇子被逼急了,顧不得找門,好不容易強忍惡寒,鎮定下來,摸到窗框位置,頓時喜不自勝。強橫的用暴力開窗,最後兩人像連體嬰一樣跳窗逃出。

本以為噩夢到此為止,誰曉得睜眼一看,隻見對方頭上,手上,衣服上,密密麻麻沾滿了知了猴,見此情形,兩人頭發差點兒當場豎起來!

十三皇子也顧不得把兩人分開之事,一個用勁兒,噗通一聲,兩人一道兒跳進了旁邊的小河裡。

待兩人渾身是水,濕噠噠從河岸上來時,舒朗這種脆皮早耗光了力氣,徹底癱成死狗,被同樣一身狼狽的十三皇子,臭著一張臉,單手拎回了寢舍。

關鍵舒朗這人嘴貧,都這樣了路上還不忘和十三皇子鬥嘴:

“殿下,學生這回真知道錯了!您又關學生小黑屋,又扔學生下水,眼下學生四肢無力,渾身癱軟,吃夠了苦頭,您可是消氣了?殿下您就行行好,饒了學生這一回吧?啊?”

十三皇子隻覺更氣了,但他們這幅形容,已經惹來不少學生注意,他不想招惹更多事端讓太子哥哥為他憂心,憤怒道:

“你給本殿下閉嘴!”

舒朗要真是能乖乖聽話的性子,祭酒也就不會為他大把大把掉頭發了。即便回到寢舍,舒朗換了衣服躺床上還在嘚吧:

“我真沒想到你竟然是這種人,能想出如此損人不利已的手段折磨我!我以前真是看錯你了,周倚溫!”

十三皇子有些生無可戀的躺在床上懷疑人生,聞言反駁道:

“你可閉嘴吧,不想讓我現在就爬起來揍你的話,就趕快睡覺!”

“你真霸道!”

“沒你陰險!”

“彼此彼此!”

“知道就好!”

結果到了淩晨,舒朗察覺他有點風寒,便借著由頭告假。回家後老太太不放心,請了兩郎中幫著開了幾幅風寒藥。

事情傳著傳著,就成了十三皇子手段殘暴,在河邊小黑屋用慘無人道的手段,將得罪他的榮舒朗收拾的生活不能自理。慘叫聲讓後山的野貓野狗三天沒敢下山尋食吃,最後榮舒朗被他像死狗一樣拖回去還沒罷休,於寢舍內他又將人折磨一通,淩晨時分,榮舒朗吊著最後一口氣,被榮家人抬回府,動用了十幾個太醫才搶救過來。

眼下聽聞十三皇子抱怨,舒朗也實事求是的承認錯誤:

“行,過幾日我忙完了手頭上的事就回國子學,等大家看見我手腳完好,能蹦能跳,還和你一起玩鬨,謠言便可不攻自破,你無需擔憂。”

十三皇子眼珠子一眼,湊近幾分,好奇道:

“你能有什麼要緊事處理?我不信!莫非你尋到了更好玩的東西不打算帶我一起?”

舒朗伸手把這毛茸茸大腦袋往遠推了幾分,神秘道:“暫時不方便告知,待時機成熟,你自會知曉。”

這也算他對世界運行規則做出的又一次小小試探吧。

若說主劇情線是世界運行的基礎,那無數支線能不能在不改變主劇情線的前提下,擁有自我完善的能力?

比如說,在他娘柳氏已經成功和離的前提下,他給身為鎮北王妃的姑姑榮語去信告知此事,請姑姑出麵,以至交好友的身份,勸說母親再婚。

信裡他告訴姑姑榮語,他和大哥榮舒堂二人很支持柳氏再覓良緣,也不止一次的勸說柳氏不必有任何顧慮,他們兄弟二人很希望柳氏可以過的幸福。但柳氏不知出於何種考慮,拒絕了他們的請求。或許柳氏有些話不方便對兒女們說,但可以跟姑姑說,請姑姑幫忙詢問母親的心結是什麼?

並不是舒朗一定要柳氏嫁人才開心,而是如今的大環境如此,柳氏待在柳家,便要一直被人指指點點,時日久了,柳家幾位舅舅的兒女們也要跟著被人說三道四。

旁的不說,屆時柳氏心裡該有多愧疚?原本舒朗支持柳氏和離是想叫她開懷,可不是叫她如今成為旁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幾番考量,舒朗才有了這個主意。

今早舒朗收到了姑姑的回信。

傳聞姑姑性子爽利,行事果決,舒朗沒想到對方能爽利到這個程度。

他還隻是叫姑姑幫忙旁敲側擊一番,聽聽母親在此事上到底如何作想?他也好一一解決,誰知姑姑隨信直接給他送來一個現成的後爹人選,並對其大力讚揚。

舒朗問偏頭問一臉狐疑的十三皇子:“知道安樂侯嗎?”

十三皇子答的很乾脆:“知道啊!”

還一副“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但我就是不說”的表情,十分討打。要不是舒朗知道他打不過,說不得真就動手上了。

舒朗無奈,親手給端了盤兒點心過去,十三皇子滿意了,這才勉為其難道:

“安樂侯可是宗室裡的一股清流,算起來是我父皇的堂兄,我們平日見了得喚一聲堂叔。聽聞當年也是武能上馬禦敵,文能和你大舅打嘴仗還不輸的人物。

隻不過後來不知為何,不願在朝為官,領了個閒散侯爺的職位,沉溺於遊山玩水,肆意縱情,有時候連除夕宮宴都瞧不見他老人家的影兒。

早些年我還小,聽宮人說那位堂叔不知在哪座山頭突然感悟到天地真理,當場剃度出家,成了光頭和尚。消息傳回宮中,父皇為此大發雷霆。”

說起這人,十三皇子還挺想念的:

“好幾年沒見了,也不知他老人家在哪裡瀟灑快活。挺有意思一人,小時候還帶我溜出宮玩兒過呢。”

舒朗琢磨片刻,追問:

“聽起來年齡也不小了,整日在外遊玩,家裡可怎麼辦?”

十三皇子用眼神示意舒朗給他端茶,茶杯在手,裝模作樣的抿了一口,這才大大咧咧道:

“哪還有什麼家人?我那皇叔的親人在戰場上死絕了,聽聞是在皇祖父膝下長大的,算起來是與你父親忠勇親王和我父皇青梅竹馬的鐵哥們兒。

皇祖父去後,就更沒人能管他老人家了,前些年父皇見他老大不小,成日不著家,便催他老人家回京成個親,連媳婦兒人選都給看好了,就等著皇叔點頭,馬上就能送他們進洞房。

誰知信送出去小半年,人沒回來,倒是傳來了皇叔出家當和尚的消息,震驚了宗室一大片人。

你說他都當和尚了,誰家閨女還願意嫁給他呀?一拖再拖,算起來皇叔今年該有四十一了吧,還是條鐵光棍兒呢!父皇有段時間還琢磨著把我過繼給皇叔當兒子來著,可惜被太子哥哥給攔了!”

宮裡人明麵兒上不說,私底下沒少嘀咕那位安樂侯可能有隱疾之類的話。估計皇帝也沒少那般琢磨,才想給老兄弟過繼個兒子好養老。

聞聽此言,舒朗心裡大致有了數,他不太明白姑姑為何要撮合這樣的人和母親柳氏在一起。

喜好遊山玩水,性情豁達。能拋開京城繁華,行事灑脫,這很適合柳氏。可人都出家當和尚了,已經看破紅塵,皈依佛門,這就不適合拿來成親了吧?

她娘又沒長成五公主那樣,能讓出家聖僧為其動了凡心的地步。

可姑姑信裡說的非常篤定,似是確信兩人之間一定會有故事似的,叫舒朗隻管去問母親柳氏的意見。

舒朗不得不親自跑一趟了,這種事假托誰手他都不放心。

誰知舒朗在柳氏跟前狀似無意的提了一句,柳氏隻淡淡道了一句:“是他啊。”

便再沒了後文。

還是薑嬤嬤見他實在好奇,指著柳氏房裡那座花開並蒂的羊脂白玉擺件兒,對舒朗笑著解釋:

“安樂侯早年因著親人慘死,性格有幾分古怪,沒少和咱家大爺因著各種問題吵架,您也知道您大舅舅那張嘴,有幾個人能說得過他呀?

安樂侯吵不過便要動手,有次恰巧被您母親撞個正著,您母親自然不能眼見親哥哥彆人摁在地上揍,上前攔了一攔。誰知好巧不巧,小孩子打架沒分寸,安樂侯一拳頭下去打掉了您母親一顆乳牙……”

柳氏小時候不知怎的,十一二歲的年紀,已經到了愛美的時候,還有顆乳牙搖搖欲墜,就是遲遲不掉,萬沒想過最後會是因那種原因掉落的。

那時的安樂侯已經十七歲,正是心高氣傲誰都不放在眼裡的年紀,第一次在個小姑娘麵前慌了手腳。因為一顆乳牙,往後數年不管得了什麼好東西,都一股腦兒往柳家送,全部給柳四小姐賠罪。

薑嬤嬤道:“您瞧瞧,這上好的羊脂白玉,細膩的雕工,花開並蒂的好寓意,便是您母親成親那會兒,安樂侯讓人送來的新婚賀禮。

一眨眼過去這麼些年,打從他出京後,老奴很多年沒聽見他的消息了,少爺您今兒怎的問起他了?”

舒朗回看過去,心說我為何有此一問,您老能不曉得嗎?要真不曉得,乾嘛拉著我說這些有的沒的?咱兩有必要互相演嗎?

薑嬤嬤道:“可是老奴聽聞侯爺他出家好些年了!”

舒朗:“可不就出家了嘛!”

不出家他還不煩了呢。

作者有話說:

十三皇子:得友如此,少活幾年。

第40章 你彆演戲

舒朗為了他娘柳氏的幸福可謂操碎了心, 近日沒少私下裡打探安樂侯之事,可惜收效甚微。這人太低調了,外人知道的還沒舒朗多。

這日舒朗探望過柳氏, 剛從柳府大門出來,就被太子身邊的秋蓬公公攔住去路,將他請進宮喝茶。

一路上舒朗都沒想明白他能有什麼事, 值得秋公公親自請一遭。要知道這位公公可是太子殿下身邊第一人,將來太子繼位, 那就是妥妥的大內總管。他和十三的那些小把戲,總不至於勞駕太子殿下親自過問吧?

誰知到了東宮,一番繁瑣的禮節過後, 舒朗在太子對麵落座, 還沒詢問太子讓他前來的目的,就聽太子緩聲道:

“辰皇叔在外遊曆, 行事低調, 近十年不曾歸京, 即便偶爾回來小住,也隻見些許親近之人, 你在外頭打探不著什麼有用消息, 還容易惹人誤會, 不若直接問孤來的方便。”

舒朗眨眨眼, 才明白太子口中的辰皇叔,正是安樂侯周書辰。

不用想都知道,太子能曉得這些,肯定是十三皇子一個人在國子學不甘寂寞, 背地裡幫忙添磚加瓦的結果。

既然太子如此說了, 舒朗也不客氣, 拱手道:“那有勞殿下您了!”

太子被他這不知客氣為何物的做派逗樂,已經很少有人在他跟前如此無所顧忌的說話行事了,手一揚,秋蓬公公便笑眯眯的給舒朗上了一盞櫻桃漿酪,樂嗬嗬解釋道:

“前些時日聽十三殿下說您好這一口,便叫人一直備著!”

能叫東宮提前備著他喜歡的零嘴,按理來說該是件受麗嘉寵若驚的事,但舒朗卻用理所應當的語氣接過碗嘗了一口才道:

“還算他有良心,我家的獨門秘方南瓜粥沒白喝!”

秋蓬公公聽他如此說,愣了一瞬,笑的更真誠了幾分,躬身道:“是,十三殿下總說宮裡禦廚做不出您家那味兒!南瓜粥還得是您府上的叫人歡心!”

舒朗好似不知客氣為何物,驕傲的領了這份誇讚,又禮節性的回誇過去:

“殿下宮裡的櫻桃漿酪也很好,美食嘛,各有千秋,在各自的領域獨領風騷,才能百花齊放,叫咱們這些好口腹之欲之人一飽口福哪!”

秋蓬公公原本見舒朗第一次來東宮,擔心他不自在,才多搭了兩句話,結果瞧這位小爺自來熟的樣子,他的一片苦心是派不上用場了。且這小爺說話怪有意思,他不知不覺就被小爺的話頭帶著走。

兩人有來有往,聊的還挺樂嗬。

太子在旁處理了兩份公文,便眼睜睜瞧著極有原則的秋蓬公公又讓人給舒朗上了一碗薑茶,期間還許出去一份兒漿酪方子,順帶伺候舒朗用了幾塊點心。這待遇,也就十三來了才有。

可真自在啊,哪像第一次上門的樣子,真把這兒當自個兒家了?

太子抬頭打量舒朗。

舒朗倍覺無辜,他是太子喊來的,來了太子又不說乾嘛,他還能撬開太子的嘴讓人往出吐嗎?除了吃吃喝喝還能乾點兒什麼不出錯?

瞧見他無辜的小眼神兒,太子沒好氣道:

“你的甜言蜜語留給有需要的人吧,彆再哄這老家夥了,你再說下去,他能幫你把孤這東宮給搬空了!”

聞言舒朗放下碗端正坐姿,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用眼神請太子直接進入主題。

太子輕笑一聲,覺得這小子明麵上收斂又乖巧,其實一身的鋒芒隨時能刺傷他人眼的樣子很有趣,倒是比早前直來直往的莽撞好了不少。將桌上一本折子遞給秋蓬,秋蓬公公知機的送到舒朗手裡。

在舒朗眉頭高高挑起時,太子開口道:

“大概就是這些,辰皇叔在外修行,甚少與京中有信件往來,此次令堂大人和離一事,是孤主動告知他老人家的。”

舒朗放下折子,不解的看向太子。

太子解釋道:“辰皇叔的心思孤自來知曉一二,因而特意去信將此事告知於他,若他無心,孤自當此事不曾發生,若他有意,便會遣人在其中說和。孤聽聞你私下打探辰皇叔的消息時,便明白了他的心意。”

舒朗聽懂了太子的意思,“所以姑姑就是安樂侯找來說合的那人?”

那可真是太巧了!

太子看向舒朗的眼神,有幾分叫舒朗看不懂的深沉和認真:“辰皇叔正在回京途中,若令堂大人有意,孤願做個媒人,成就一樁好姻緣。”

這種事舒朗可不會大包大攬,他道:“終究是我母親的私事,我做晚輩的隻能建議,無法替她做決定。”

安樂侯是好,但他母親也不差,憑什麼安樂侯有意,他母親就一定要接受?

太子輕哼一聲:“孤今日叫你來此,便是叮囑你一聲,長輩之事且由長輩心意做主,你勿要在其中搗亂就行!”

舒朗純純的無語,他這是給太子留下了什麼糟糕的印象,才叫太子覺得他是個離不開娘,生怕親娘被人搶走,為此不惜破壞親娘幸福的媽寶男啊?

聽聞太子一席話,舒朗即便順走了東宮裡天下獨此一份兒的櫻桃漿酪方子,心裡也老大不痛快。

“您純屬偏心眼兒!”

留下這麼一句,舒朗甩著袖子大跨步離開,背影都氣呼呼的。

就許太子利用職權,為安樂侯掃清和心上人成就美滿姻緣路上的最大障礙——舒朗,還不許舒朗做出丁點兒反抗?若太子以為有他的這番警告,舒朗就會乖乖配合,那他可太不了解舒朗了。

安樂侯與太子關係親厚沒錯,可那與他榮舒朗有何關係?他首要考慮的是母親柳氏的感受,柳氏心裡頭樂意,他便歡歡喜喜認了這個後爹。若柳氏不喜,彆說太子說媒,便是陛下賜婚,他也得想辦法鬨一鬨。

他不僅沒配合太子當個乖巧聽話不惹事的晚輩,還一出宮就把這事來龍去脈主動告訴了柳氏。

聽的柳氏瞠目結舌,完全沒想到在她為兩孩子婚事發愁之際,小兒子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火速替她找了個再婚人選。

舒朗跟柳氏表明自己的態度:

“您不必顧慮我和大哥,即便您嫁人了,難道就不能繼續管我們哥倆了嗎?聽說那人快回京了,回頭您見了人,若覺得他好,我給您準備嫁妝,叫您風風光光的出嫁,若您不願,我再幫您尋更好的。”

舒朗握住柳氏的手,蹲在地上仰頭看她,堅定道:

“母親,我並非一定要叫您尋個人嫁了,而是希望您能真真切切將日子過的開懷。遇不到良人也沒甚,回頭我叫人在京郊建一座莊子,以您的名義收養些無父無母的孤兒,再尋些醫術上佳的大夫,隔三差五便去莊子附近義診,免費贈藥。

旁人做不到這些是因為沒有足夠的銀錢支撐,堅持一陣便無以為繼,難免被人說是假仁假義。我有的是銀錢,保管能做一輩子,等您七老八十了,柳大善人的名聲傳遍大江南北,那時不怕無人對您歌功頌德,眼下的流言蜚語算得了什麼?

您閒來無事多和祖母走動,柳府住膩了就去莊子上散心,一個人無聊就喊我和大哥陪您一道兒,咱們或施粥贈藥,或上山躲清靜。過日子的方式有很多,不是必須拘泥於男女婚配組建家庭生兒育女。

您已經在榮伯府,在榮橋那種人身上浪費了二十年光陰,人生能有幾個二十年?我想您這次擇一人終老,是因那人乃您真正心悅之人,而不是出於種種利益計較,反複衡量其中得失做出的抉擇,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柳氏萬沒想到大大咧咧的小兒子竟會說出這般貼心的叫她想落淚的話。

父母兄嫂這些時日待她也很貼心,常安慰她無需憂心,一切自有長輩為她做主,大不了他們養她一輩子。

可她心裡不是沒有考量,她明白不可能一輩子這般待在柳府,最好的選擇是尋個門當戶對的嫁到外地,與榮伯府遠遠地隔開,如此對自個兒,對娘家,對孩子們都好。

這些日子,不少父親在外地任職的學生紛紛上門拜訪,便有些雙方並未宣之於口的默契,她雖深居內宅,不管家裡大小事務,但也有所耳聞。

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最好選擇是什麼。

在她心裡,小兒子還是個不懂男女情愛的孩子,除了深切的厭惡父親榮橋外,甚至連其餘熱烈的感情都不曾體會過,沒成想他竟為她考慮到了方方麵麵,便是連她日後的名聲和感受也一一思慮在內,想出的法子最是熨帖不過。

怎能不叫她感動?

柳氏低頭對上小兒子清淩淩的眼,憐惜的摸摸他黑亮的長發。

一下,一下。

這孩子性格大大咧咧,卻有一頭最柔順不過的頭發,像他的人一般,最是嘴硬心軟,細心體貼不過。

“娘省的,這事你彆插手,免得叫人嚼舌。”

柳氏心裡有了決斷。

舒朗聽柳氏這般說,心頭鬆快了幾分,柳氏是個行事有度,心頭有譜之人,她有言出必行的風度和能力。

於是在安樂侯進京這事上,舒朗聽柳氏的話,持密切關注,不上前打擾的態度,遠遠瞧著。

聽聞那位安樂侯回府休養了一日,第二日便給柳府送上拜帖。

待第三日恰逢外祖父休沐,安樂侯一大早穿戴一新,出現在柳府門口。

不知他們談了什麼,黃昏時分安樂侯被大舅舅柳寄良送出府門,理應親自相送的外祖父並未現身。

第四日,一向勤勉的外祖父告假在家修養,原因是身體不適。

舒朗猜測是宿醉未醒。

第五日,也就是今天,安樂侯單獨約了柳氏在茶樓見麵。

舒朗將紙條捋平整,整齊的放進床頭小匣子裡,人倚在窗口不知在想什麼,手邊小匣子裡同樣的紙條已經積攢了厚厚一遝。

十三皇子拎了食盒進來,瞧見他這幅失魂樣兒,趁機在他腦門兒上彈了一個響亮的腦瓜崩兒。

舒朗順手抓起桌邊硯台扔過去,被十三皇子利落的躲開,順帶送上一波嘲諷:

“就你這小身板兒,再練一百年也砸不準本殿下!”

見舒朗罕見的沒還嘴,十三皇子納悶兒:

“我說你這幅小雞崽被惡人偷走的可憐母雞樣兒究竟是為哪般?”

舒朗被他精妙的比喻噎了一瞬,心說你可真會往人心上紮刀。

依據目前得到的情報,他娘和安樂侯這事兒,十有七八能成。按理說他該為他娘感到開心的。可他嘴上說的大方,要真親手把娘給嫁出去心情有多複雜,誰來誰知道。

十三皇子把筷子塞他手裡,催他快吃飯,見他心不在焉,差點兒把萵筍塞進鼻孔裡,放不筷子,十分不理解道:

“我聽秋蓬公公說了!辰皇叔多好一男人啊,有權有勢,默默守護你娘多年,打完仗回來發現你娘和彆人定親了,也沒做出失禮的舉動讓你娘難堪。等你娘成親後便遠走天涯,寄情山水,不曾打擾你娘平靜的生活。出家這十多來年扶危濟困,在民間名聲極佳,隻不過少有人將他一個和尚與安樂侯聯係起來。

你娘和離了,皇兄一封信他便日夜兼程趕回來,路上累死了三匹馬。聽聞他老人家這些年無兒無女,無妻無妾,我合理推測他是忘不掉你娘,這麼說不過分吧?”

十三皇子砸吧砸吧嘴,感慨道:

“要我是個女子,我都要感動的嫁給他了,你還有哪裡不滿意的?”

說著十三皇子像是想到了什麼可怕的畫麵,指著舒朗鼻尖,不可置信道:

“你該不會在替榮橋鳴不平吧?我告訴你榮二,就算是個瞎子,也曉得我辰皇叔比你親爹強一百倍,這時候你可不能犯糊塗!”

舒朗心說,正是因為這些天了解的越多,發現安樂侯這人對她娘越沒得挑剔,心情才詭異的複雜啊!就跟嫁女兒一樣,女婿不好,他做老丈人的心裡老大不樂意,覺得女兒配得上最好的。可女婿沒得挑,就證明他們家在這門婚事裡占不到任何上風,女兒將來吃虧了他做不了主啊!

至於榮橋?哈?那種人有必要這時候拿出來破壞氣氛嗎?

十三皇子見他不說話,急了,拉著他就往外走:

“我是不會允許你破壞辰皇叔和柳夫人好事的,太子哥哥要促成之事,誰都不能在本殿下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看在你是本殿下好友的份兒上,本殿下親自帶你去辰皇叔跟前,咱們當麵鑼對麵鼓的說清楚!”

十三皇子拍舒朗後背,十分爺們兒道:“咱們像個男人一樣,有話當麵講,彆躲在背後茶飯不思唧唧歪歪!”

舒朗對他的想象力佩服至極,用力拽住小牛犢子一樣,不管不顧往外衝之人:“行了,彆演了,就說你是不是安樂侯派來試探我的?”

作者有話說:

舒朗:我送我娘出嫁,心酸沒人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