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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信你個鬼

旁人或許不知“張姨娘”三字在榮家代表什麼, 因而聽聞榮夫人如此吩咐,隻是疑惑。唯有舒朗瞧著榮伯爺猛然大變的臉色,心中猜測更加證實幾分。

眾人隻見榮伯爺厲聲對踏出議事堂的薑嬤嬤道:“不準去!你給我站住!”

轉頭又目光凶狠仿若能殺人一般, 質問榮夫人:“你欲何為?”

完全的失態。

到了此時,他總算明白榮夫人為何一直保持勝券在握的模樣,淡定的跟他談和離。

他自以為隱瞞的極好, 此生最大的秘密,在這個女人跟前, 或許早已不是秘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無數念頭在榮伯爺腦海閃過,最終隻化作一聲悵惘般的歎息, 溫聲對榮夫人道:

“寄雨, 這一切都是我對你不住,隻要你不在此時與我和離, 有什麼條件都可以提。我罪該萬死, 可母親是無辜的, 這榮伯府上下幾百口人是無辜的,你確定要把事情鬨到不可開交的地步嗎?那位可是戰場上殺人不眨眼的主兒, 遷怒下來, 誰能承受?”

榮夫人淡淡嘲諷道:

“你也知道那是殺人不眨眼的主兒, 還有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這種勾當, 這一點我確實非常佩服你的勇氣和愚蠢。”

揚手道:“嬤嬤,快去快回,今晚之前,咱們得搬出伯府, 彆耽擱了時辰。”

見無論如何也攔不住榮夫人, 榮伯爺焦急道:“你就恨我到這種地步, 無論如何也要拉著我同歸於儘?”

榮夫人覺得這人的確可笑,難怪背靠老侯爺與榮軒這兩尊大佛,至今也才混了個正四品的忠武將軍,領些不輕不重的差事。與他同一時期的將領,哪個如今不是功成名就,簡在帝心?

要說他膽大吧,這會兒嚇的要死,要說他膽小吧,又能乾出那種事。

榮夫人此刻心情好,不介意跟他多說幾句:

“你把陛下的心胸想的太窄了,也把陳玉荷在陛下心裡的地位想的太重了,人啊,最不能錯的便是自作多情,以及替彆人自作多情。

陛下最不是兒女情長之人,他胸懷寬廣,裝的是天下百姓,你覺得陳玉荷是寵妃,是陛下後宮最特彆的那個。可話又說回來,陛下後宮那些娘娘們,哪個沒有一段傳奇經曆?三皇子母妃是什麼出身,陛下連她都能毫無芥蒂的接納並敬重,你憑什麼覺得陛下會因這種事遷怒我和我的孩子們?”

提起三皇子的出身,在今早十三皇子說起他後,舒朗特意去問了祖母。

祖母告訴舒朗,當年他爹榮軒和當今陛下帶人在前頭打戰,他娘柳寄雨和他姑姑榮語,便幫各家夫人組織運送棉服棉被去前線,路遇幾個土匪強女乾一女子,那女子先是假意周旋,強忍被欺辱的羞憤與怒意,將五個土匪反殺後,提刀準備自儘。

柳寄雨她們見到那女子時,對方渾身上下沒一塊兒好皮肉,燙傷,鞭傷,刀劍傷,甚至牙齒的咬傷遍布全身,牙齒掉了三顆,四肢扭曲可怖,身上沒有片衣遮體,手中用來自儘的刀卷了刃,被她們救下後,隻說了一句:

“我知道我活不成了,我這樣沒人願意叫我活下去,便不給旁人添亂了,讓我清淨的去了吧。”

之後那女子被柳寄雨強行帶著走了一路,她便想辦法死了一路,用牙齒咬手腕,大量服用路邊撿來的小石子,用儘了各種辦法都沒死成,最終在前線見到了當今陛下,那會兒陛下他爹還沒登臨高位,所以陛下被人稱一聲“二公子”。

二公子聽了那女子的事跡後,對柳寄雨她們道:

“多好的姑娘,可惜命苦了些。”

柳寄雨和榮語在旁邊附和:

“是啊是啊,若此事放在男子身上,旁人定要讚一聲英雄好漢,收歸拉攏為己用。可放在女子身上,旁人隻會唏噓憐憫後,認定她活著好似時刻都在玷汙什麼。”

二公子便告訴她們:

“並非如此,做錯事的不是她,該死的也不是她,錯的是無能的掌權者,是這世道,如此慘劇每時每刻都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上演。以前我想不明白不停征戰的意義是什麼,每天都要死很多人。直到我第一次跟軒哥上戰場,我便覺得戰爭,是為了停止戰爭。”

後來那位姑娘便被二公子撿回去,給她取了新名字——敬生。

取敬畏生命之意。

敬生上了戰場拚殺起來不顧性命,下了戰場誰都不愛搭理,連二公子問話,也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是個十足的怪人。

後來二公子登基,敬生成了敬嬪,陛下叫她沒事兒去軍營裡溜達溜達,以免猛地閒下來不習慣,悶出病來。敬嬪轉手將兒子扔去軍營,自個兒成日躺在敬和院門口曬太陽,還是那副見了陛下都不願意搭理的模樣。

眼下聽母親這般說,舒朗心裡的猜測已經十成十。

再看他爹,真覺得他是個純純的大傻叉。

偏頭瞧他祖母,嗯,淡定的很,想來也是,榮伯爺做的這些蠢事,不可能瞞得過老太太一雙厲眼。

現場也就柳家父子和榮舒堂,聽他們又是陛下,又是賢妃的,心頭瞬間閃過數十種猜測,眼皮子直跳。

賢妃,閨名陳玉荷,五公主與十一皇子生母,早年與柳寄雨也有些交往。

柳父腦子飛速轉動,伸出手,艱難開口:“寄雨……”

榮夫人朝她爹輕輕搖頭,眼神溫和:“爹,待會兒人來了,您一見便知。”

見從女兒這打探不出什麼,柳父視線轉了一圈兒,最後敏銳的定在舒朗身上,語氣嚴厲道:

“守光,你與外祖父說說,你二叔他究竟是怎麼回事?”

一個外男牽扯到陛下和後宮娘娘,可不像女兒說的那般簡單輕鬆,稍有不慎,這兩孩子的前途就毀了!他得心裡頭先有個估量。

所有人視線轉向舒朗。

不管是知情的還是不知情的,此時才察覺,舒朗知道的或許比他們認為的要多。

舒朗粲然一笑,湊到外祖父身邊坐下,很實誠道:

“其實我二嬸說的也沒錯啦,等你們見到張姨娘,便會察覺她的雙眼與側臉幾乎生的和賢妃娘娘一般無二啦。”

眾人驚駭。

“據我觀察呀,榮伯爺做事還是很小心的,見過賢妃娘娘之人,絕不叫他們見到張姨娘。見過張姨娘之人,例如我,便被他嚴格限製進宮的機會。所以可憐的張姨娘二十年來隻能在府裡作妖咯。

至於二嬸這般既見過張姨娘,又與賢妃相熟之人,那便不停製造二人間的矛盾,減少二人相處機會。比如張姨娘進府第一日,便不去給二嬸請安,進府半個月,便查出有了三月的身孕,二嬸最瞧不上這種人,連正眼都不帶看的。更彆說祖母,怕是嫌她臟了椿齡堂的地磚,都不叫她進院門一步哎。”

舒朗轉頭,端的一派天真無邪求誇獎樣兒:

“二叔,我說的對不對呀?”

榮伯爺麵色鐵青,拳頭捏的咯吱作響,猛地扭過頭不去看眾人。

柳父見狀又驚又怒,已然信了八分,因著還沒見到人,便保有最後一絲希望,聲音都有些小心翼翼了,輕聲道:

“守光,你也說了,你沒見過賢妃娘娘,又是如何得知此事?”

舒朗頗為同情的瞧了外祖父一眼,仿似他問了什麼非常愚蠢的問題一般,理直氣壯道:

“都說五殿下眉眼生的最似賢妃,十一殿下輪廓柔和與母親一般無二,我多瞧幾眼,就瞧出來了啊!”

柳父:“……”

這玩意兒符合天時地利人和,能幾眼就瞧出門道的,也就榮家這兩兄弟。榮舒堂是個端方君子,從不會往這上頭想,因而能天馬行空想到的,還真隻有眼前這一個了!

事已至此,柳父心裡最後一點兒希望破滅,頹然的拍了外孫後腦勺一下,心思複雜難言。

舒朗怪叫道:“我說的都是真的,以前我還納悶兒五公主那樣高貴如仙子般的人物,張姨娘憑甚和她長一雙相似的眼,鬱悶了很久呢,不信您瞧……”

話沒說完,張姨娘身形狼狽,衣衫散亂,發髻淩亂,被薑嬤嬤帶人五花大綁,押進了議事堂。嘴裡被布團塞住,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進門就往榮伯爺懷裡衝。

柳父順著動靜瞧去,正好瞧見張姨娘側臉,這哪裡是守光說的側臉輪廓相似,便是這幅身段兒,也和二十年前的賢妃一般無二啊!

這下還有啥好說的?

原本就是薄薄的一層窗戶紙,他們的雙眼竟被榮橋糊住了十來年,眼下窗戶紙捅開,裡頭是牛是馬,一眼便知。

之前無論如何都想不通的事情,一下子便清晰起來。

事情真相大白,最為憤怒的人,是對此毫無準備的榮舒堂。

他緩緩起身,行至榮伯爺跟前,無情的推開正在榮伯爺懷裡柔弱顫抖的張姨娘,狠聲道:

“所以,這就是你耗空祖宗基業,無條件幫助十一皇子的理由?”

求而不得的心上人,心上人的兒子,心上人的替身,每一樣都比他這個兒子,比母親,比伯府上下幾百口人性命,甚至比祖父從死人堆裡積攢起來的家業來的重要。

這便是他的好父親!

不待榮伯爺回答,榮舒堂厲聲道:

“管家,去開祠堂,父親因與母親和離,心力交瘁,一病不起,即日起,伯府暫時由我主持一切事宜,待父親寫完和離書後,將人送回若水院修養,稍後我便代父親將此事告知列祖列宗!”

榮橋摔了手邊茶壺,碎瓷片與水花四濺,伴隨著他憤怒的咆哮:“你敢!”

話音落下,常護衛帶了數十人跨刀將議事堂團團圍住。

榮舒堂氣場毫不怯懦,正視榮伯爺:“我說父親您病了!病人便該有病人的樣子,管家,你親自盯著父親寫完和離書,便喚大夫去給父親熬藥!”

話音落,幾十個跨刀親衛從外圍逐漸縮小包圍圈,與榮伯爺的親衛互相對峙,而常年佝著腰笑眯眯的管家,用不可思議的靈活姿態,將刀比在了榮伯爺脖子上,出口還是樂嗬嗬的:

“伯爺,請吧。”

榮伯爺麵色鐵青,正想蹩腳的說此處沒有筆墨。

舒朗便在所有人出其不意的眼神中,樂嗬嗬從左邊袖中掏出幾張裁的十分工整的上等宣紙,又從右邊袖中掏出一方小巧精致的硯台和一支羊毫筆,熱情的遞到榮伯爺手裡。

滿臉慶幸道:“幸虧我平日在國子學積極好學,這些東西都隨身帶著,這不就用上了嘛!”

其他人:我信了你的鬼。

作者有話說:

國子學祭酒(舉刀):榮舒朗你有種再說一遍,我臉皮薄,沒聽清,你啥啥好學?

第32章 孤男寡男

對於榮舒堂的突然發難, 在場之人先覺意料之外,後認定乃情理之中。

榮舒堂是光風霽月的君子,品行正直, 人儘皆知。所以榮伯爺認定了他明是非,懂禮儀,講孝道, 即便榮舒堂恨毒了他,最後依然會選擇幫他善後。

這便是君子欺之以方。

然榮伯爺忽略了一點, 榮舒堂自小被老侯爺親自教養,是聽戰場上波雲詭譎的故事長大,是老侯爺親自誇讚“有謀略, 善決斷”之人, 並非一味隱忍不反抗的性子,平日裡溫和, 不過是事情沒有觸及他的底線罷了。

瞧瞧, 觸及到底線, 這伯府世子的尖利爪子初一亮相,便叫榮伯爺吃了大苦頭。

榮伯爺似是從沒認識過這個大兒子一般, 和離書幾乎是丟到他懷裡的, 咬牙恨恨道:

“真是我榮橋的好兒子, 竟是在你老子的眼皮子底下策反了這許多人, 好!好得很!”

說罷也不用管家轄製,自個兒往若水院去。

可惜他想表現的灑脫些,不那麼狼狽的離場,舒朗是不會叫他如願的, 這老家夥兒心眼兒多且壞, 不得不防。

及時開口:“福伯, 先將人攔下,待二嬸與外祖和舅舅瞧了和離書,確認無誤後再送二叔去休息。”

榮伯爺幾次三番被舒朗下了麵子,此刻若不是有管家福伯在旁邊用刀頂著,他真恨不得當場弄死這小兔崽子以泄心頭之恨。雖然行動受限,但眼神將心思顯露無疑。

在場不僅舒朗對他的人品不信任,柳家父子三人更是在舒朗話沒出口前,便從榮舒堂手裡搶過和離書,逐字逐句的研讀,那架勢,比給聖上寫折子還要用心幾分。

舒朗才湊上去大致瞧了一眼,柳家外祖便勃然大怒,一把將和離書拍在桌上,怒喝:

“榮橋,老夫這輩子沒見過你這般厚顏無恥之人!”

柳家大舅接著道:“什麼叫伯府家產夫妻雙方各分得一半兒?與之對應,孩子夫妻雙方均有撫養的義務?襟裾馬牛,衣冠狗彘!”

此番話落,彆說舒朗,便是大風大浪裡淌過來的老太太都驚了,不可置信的看向榮橋。

是,大家族和離,財產分割無異議的前提下,母親再嫁生的孩子,父親另娶生的孩子,彼此之間都是親戚關係,處的好了也是助力。所以母親那邊有能力的話,確實會繼續和前頭生的孩子往來,每年給予一定數量的銀錢以做扶持也很正常。

可這伯府還有何家產分給柳家女一半兒?倒是有一屁股債可以分!以此換取柳家女和離後繼續幫你養孩子?

讓不知情的外人聽了,還得誇讚榮橋有情有義,乃大丈夫是也!

空手套白狼也不是這麼個套法啊!這是還沒放棄坑柳家女嫁妝的打算呢!

老太太困惑的眨眼。她和老侯爺雖不待見榮橋,但也沒虧待過他,給他請最好的先生,讀了那麼多聖賢書,物質上也儘夠,怎的他還是長成了他那滿腹算計的母親一般模樣?

厭惡的偏過頭,吩咐管家:

“伯爺若是不會好好寫,你便親自拿了他的手寫,我記得你最擅長臨摹彆人筆記,想來這對你不難。”

老太太的意思是叫管家握著榮伯爺的手寫。

榮橋卻以為老太太想叫管家砍了他的手,這是赤/裸/裸的威脅!他深信這種事老太太絕對能做出來,嚇的麵色蒼白,跌跌撞撞回到桌旁,嘴裡念叨“我寫,我現在就寫”,手裡握著筆抖抖索索,好半晌都無法平穩的落下一個字。

他這幅模樣,旁人不明所以,原以為他不會輕易妥協,還有的扯皮呢,誰曉得這是抽了哪門子風?

隻老太太在無人注意的角落,朝劉嬤嬤翻了個無語的白眼兒。

就這膽子。

丟人。

丟了大人!

柳寄雨在和離書上簽下名字,一切塵埃落定,伯府的事舒朗不便繼續摻和,和柳家幾人表示了祝賀後,歡歡喜喜隨老太太一道兒回了隔壁。

今晚對安慶街來說又是一個不眠夜。

上次兩府燈火通明,人流如織,還是舒朗與老太太首次打開榮府正門搬家。如今不過半年光景,慶城伯府再次通宵達旦,竟是柳家人連夜幫他們家和離的姑娘搬嫁妝。

聽到動靜前來查看的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打聽清楚詳情後,好半晌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有心想問:“這慶城伯府是什麼龍潭虎穴嗎?你們一個個的連夜搬家,連等到第二日一早的功夫都不願意?”

“龍潭虎穴?爛泥沼澤還差不多!”舒朗坐在主院屋頂吹風,十三皇子不知打哪兒聽來的消息,趁著傍晚宮門還沒落鑰之前跑出來湊熱鬨,有感而發問了和指揮使相同的問題。

“原來這就是無條件支持十一哥的下場啊,也不知明日事情傳來,那些吹噓十一哥是小賢王之人,還敢不敢堵上身家幫他度過難關咯!”

他這人是真愛湊熱鬨,可一般都遠遠瞧著,從不自個兒往裡鑽。看似和誰都能聊上幾句,見了麵親親熱熱好似一家人,實際上滿京城就隻親近太子殿下一人。

這點舒朗瞧的清楚,十三皇子也知道舒朗知道。

兩人瞧著隔壁府門前隱隱綽綽的人影良久,十三皇子打個激靈,換了個仰躺姿勢,瞧著頭頂星空感慨道:

“若是再來壺酒,對月而飲,酒意微醺,做首感懷世事無常的酸詩,咱兩的境界瞬間就提升了,說不得祭酒知曉後能感動的落淚。”

兩隻菜雞,是你能喝還是我愛喝?

舒朗不客氣的問:“叫梨滿給你來一碗南瓜粥要不要?”

眼下可是他親生爹娘和離的大好日子,他忍住沒放炮仗大肆慶祝已是極限了,還對酒澆愁,感懷世事無常?做什麼夢呢?

長出口氣,翻身而起,喊梨滿幫忙扶著梯子,用腳尖踢了踢十三皇子:

“走了,睡覺去,明兒一大早還去國子學呢。”

十三皇子盤腿而坐,盯著他背影嘟囔:“不再看看啦?不擔心你大哥啦?”他還是第一次在房頂上吹風看熱鬨,還沒新奇夠呢。

不用看了,舒朗心說。他大哥對伯府的掌控力不僅超出榮伯爺的預料,也超出他的預料。他擔心將榮伯爺逼急了,叫他狗急跳牆,畢竟老家夥如今還是名正言順的慶城伯,在軍營裡的人脈關係是大哥這個在朝堂上打轉的遠不能及的。真拚個魚死網破,大哥於大義上站不住腳,事情會很難收場。

可如今瞧著大哥並非毫無準備,應該是祖父臨終前為大哥留下了人手。比如毫無存在感的福伯,在今日之前,誰能想到那個在榮家做了幾十年管家的乾瘦老頭兒竟是個強悍的高手呢?

那可不是個能被隨意收買之人。

榮伯府,是大哥的戰場,無需他指手畫腳。

進屋後被屋裡的暖氣一熏,兩人忍不住打個寒顫,才驚覺方才在屋頂確實受了寒氣,梨滿小管家婆似的盯著兩人用了一碗南瓜粥,見他們額頭出汗了才放心。

十三皇子少有被人凶巴巴管教的經曆,瞧著梨滿幫舒朗細心鋪床的背影,嘿嘿一笑,相當猥瑣的小聲道:

“你祖母給選的這個姨娘可真行!”

又將舒朗從頭到腳打量一遍,盯著下三路重點部位瞧了兩眼,好奇道:“你打算何時收用了去?”

舒朗一巴掌蓋住對方擠眉弄眼辣眼睛的臉,無語道:“那是我妹,打小當妹妹帶大的!”

小時候他吃肉梨滿就不會喝湯,他打架梨滿就是幫凶,他罰跪祠堂,梨滿就陪在外頭掉金豆子,他追五公主所有人都覺得他傻,隻梨滿給他出謀劃策覺得他開心最重要。

十三皇子聽他這般說,不相信男人在這種時候說的鬼話,質疑道:“那你舍得將來把她嫁給彆人啊?”

舒朗放下碗,理直氣壯道:“自然不舍!”

十三皇子得意:“我就知道你口是心非!”

舒朗接著道:“所以在我走之前,會給她留下足夠的金銀與人手,叫她一輩子衣食無憂,有沒有男人都能過的快活。”

十三皇子總覺得舒朗這話哪裡怪怪的,尤其那句“在我走之前”問題非常大,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就被舒朗趕出房門:

“夜深人靜,兩大男人湊一起有甚好說的?滾隔壁睡覺去!”

十三皇子身量沒舒朗高,但力氣比舒朗大多了,一腳卡在門口,舒朗這門是無論如何都關不上,隻聽他疑惑道:

“兩大男人為何不能抵足而眠,秉燭夜談了?太子哥哥還說過孤男寡男,湊在一起,最是叫人大開眼界呢!”

說著他還興奮上了:“我還沒跟人一塊兒睡過,要不咱兩順道兒體驗一番是怎麼個大開眼界法兒!”

舒朗:“……”

舒朗發覺他們這位太子殿下嚴謹的皮囊下包裹的也是一顆有趣的靈魂,他想對方說這話的意思,一定是幾個光棍兒男人湊一塊兒,三句話不離女人,兩句話不忘開黃腔,平時在正經不過的男人到了那種場合也放浪形骸起來,叫人大開眼界。

他相信這是太子殿下親身經曆後得出的人生感悟。

可他和十三皇子?

他兩輩子加起來還是個純純的童子雞,至於十三皇子?不是他看不起對方,隻他能說出這番話,就知在這種方麵還是個小學雞。

他兩躺一塊兒便是純潔的少兒貧道,能有啥好交流體驗的?是體驗搶被子還是誰先把對方踹下床?

放過彼此不好嗎?

十三皇子顯然不能體會他的良苦用心,還在試圖跟他講道理:

“這樣,你與我體驗一番,改日國師回京,我求太子哥哥帶你一道兒去見他。國師哎,連父皇都不輕易見的人哎,你就不動心?”

舒朗還真不動心,但他感受到十三皇子對此事的執念了,索性放人進來,叫梨滿在小榻上多鋪兩床被子,打發人去那邊睡。

十三皇子不滿道:“為何不是你睡小榻?”

舒朗乾脆起身,讓對方去床上睡,自個兒躺小榻上。

“好了,你現在可以想秉燭夜談的內容了!”安安穩穩躺下,舒朗好心建議。

十三皇子總覺得這和皇兄說的不是一回事,又說不上哪裡不對,翻來覆去半晌,才想起一事:

“你明日不告假去柳侍郎府上陪你母親說說話嗎?”

等了半晌無人應答,結果掀開簾子一瞧,好家夥,榻上那人睡的五迷三道,仔細聽還有幸福的小呼嚕聲在房間飄蕩。

就,好氣。

舒朗一夜天明,在去國子學的路上,還很好心的問十三皇子:“昨夜體驗如何?”

十三皇子揉揉酸脹的眼睛,心裡第一次對太子哥哥的話產生了質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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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被迫和係統綁定,溫煦從未覺得她手裡四十米大刀如此蠢蠢欲動過。

被渣男出軌的女同學:可他是我的整個青春啊!

溫煦:醒醒,那不叫青春,是人生汙點!

被女友卷錢跑路的男配:是我不中用給不了她想要的富足生活!

溫煦:哥們兒,要我現場考叉車證把你叉出去嗎?

娘道文女主:沒給老x家生個兒子,我死都閉不上眼!

溫煦:啥都彆說了,直接看刀吧!

第33章 不服來辯

國子學看似封閉, 實則彙集了各方官宦子弟,在某些方麵又消息最靈通不過。

這日傍晚,舒朗行至各處, 皆能聽到學子們討論十一皇子之事,即便已經有消息說十一皇子被陛下召進宮斥責,依舊有很多學生不相信這個事實, 認定十一皇子是冤枉的。

可見他“小賢王”之名確實深入人心。

舒朗對此並不感興趣,與其擔憂大人物的命運, 還不如想想明日交不上課業要受何等慘無人道的懲罰來的實際。

他不曉得有熱血之人已經開始遊說學生,他們要上書,要去宮門口靜坐, 要為十一皇子陳情, 要向陛下諫言。

彼時舒朗和十三皇子艱難的寫完當天課業,好不容易能休息, 結果屋門被人敲的邦邦響, 一聽來人就是個急性子。

十三皇子不滿皺眉, 行動毫不遲疑,一個眨眼便已鑽進被窩, 朝對麵身手沒他靈活, 才將一隻腳塞進被子的舒朗道:“你去開門。”

舒朗頓住, 他已經不是一兩次在這種事上吃虧了, 可有什麼辦法?十三皇子這身功夫是打三歲開始打基礎,冬練三寒夏練三伏,持之以恒才有如今效果,他想在靈敏度上超越對方, 想想便算了吧。

趿拉著鞋去開門, 心說即便來的是祭酒, 也不能影響他正常上床休息的時辰。可門打開的一瞬,瞧見外麵幾人,瞬間想起什麼似的,在招呼人進來的刹那,轉身在十三皇子床頭小聲說了一句:

“快去找祭酒來!”

十三皇子眨眨眼,沒問為什麼,一副被打擾了休息的模樣,罵罵咧咧起身趿拉上鞋,半眯著眼,煩躁的要去外間解手的狀態。

進屋幾人一肚子的草稿一個字都沒出口,便被他這幅隨時要跟人翻臉的樣子驚住,眼睜睜瞧著他從他們眼前溜走。

舒朗跟沒看見幾人強烈的眼神交流一般,轉身尋了外衫披上,請幾人落座。

此番來了五人,其中兩人坐在舒朗與十三皇子平日用的椅子上,其餘三人排排坐在舒朗的木板床上。

餘下舒朗盤腿坐在十三皇子床上,神情委頓的看著他們,用眼神示意幾人有話快說。

幾人不知為何,被舒朗這麼一安排,感覺哪裡怪怪的又說不上來,其中帶頭之人主動開口道:

“想來今日關於十一殿下之事守光兄已經知曉,十一殿下乃何等君子,往年不論是賑災亦或搶險都親身參與,誓不畏死,以做表率。更遑論平日資助條件困難的學子讀書,幫扶遭受不白之冤的平民洗脫汙名,我等在宴會上請教問題也是平易近人,耐心解答。

試問十一殿下此等心胸,何以做出那種事自汙聲名之舉?一定是有奸人陷害他!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等熟讀聖聖賢之書,聽聖人教誨的學子,怎能眼睜睜看著奸人得逞,好人無辜落難?”

舒朗半佝著腰盤腿而坐,是一個極其放鬆的姿態,他像是困極了,艱難睜開眼睛問對方:

“聖人還有打盹兒的時候呢,你就能保證十一殿下肯定不會犯錯?”

那人急了,強調道:

“人生在世誰能無錯?可我敢用性命擔保,在此等大是大非上十一殿下定然是永遠清醒的!”

舒朗好奇道:“聽你這般篤定,想來是有緣由的,我能聽聽嗎?”

自然是能的,他們深夜來此,一是為了說服十三皇子加入他們,若能將十三皇子拉入他們陣營,便是將半個太子陣營也拉入其中。二是奔著榮舒朗而來,榮舒朗此人身份特殊,他父親在陛下那裡地位尤其重要,若能說服他加入他們,也有事半功倍之效。

於是解釋的十分詳細,生怕榮舒朗這個隻懂玩樂的紈絝聽不懂一般:

“拋去品性大義不談,單從實際出發,說十一殿下覬覦兵權,想和三皇子打擂台都有人相信。可說十一殿下缺錢,為了銅臭之物憂心,甚至為此犯下彌天大錯,還叫人抓了把柄,豈不滑天下之大稽?

要知道十一殿下的姐姐可是五公主,五公主富可敵國不是玩笑話,他怎會缺錢花?退一萬步講,撇去那些巴結逢迎送禮之人的孝敬,十一殿下的外祖父乃合水侯,據傳他老人家當年攢下來的身家並不比您祖父慶城侯少,加之十一殿下的舅舅懷化大將軍簡在帝心,又十分寵愛十一殿下這個外甥,哪裡會叫外甥少了銀錢花用?”

何況賢妃娘娘放在那兒也不是擺設。

這麼簡單的道理,怎的就沒人願意多想一步呢?

舒朗看著眼前幾人,覺得對一個人的濾鏡,真的能蒙蔽他們的正常思維,叫他們忽略很多客觀存在的事實。比如十三皇子對太子殿下,比如眼前幾人對十一皇子。

他抬起眼皮道:“你說的那些人確實不缺銀錢,可合水侯有兒子有孫子,內有無數族人等著照料,外有一堆從戰場上退下來的殘兵等著他養,他會把銀錢全部留給外孫嗎?

同樣的道理,懷化大將軍也是有妻有子,外甥再親近,他也不至於不顧家人死活,將家產全部留給外甥對吧?那麼最後能落到十一殿下手裡的又能有多少呢?”

這種傻叉事,估計也就隻有榮伯爺能乾得出!

舒朗指指桌邊的茶壺,等那人給他倒一杯茶潤潤喉後,接著道:

“依表相看,十一殿下確實不缺銀錢花用,沒必要頂著風險做那種事,可你們誰敢保證,十一殿下手頭就一定富裕嗎?十一殿下門下號稱三千門客,全都是奔著他的賢明去的,說法雖誇張,但一二百人總有的吧?養那些人吃穿宴會應酬不花錢嗎?

十一殿下每年黃河水災,南方旱澇災,各地蝗蟲災,甚至疫病過後的搶險,重建,施粥,逝者撫恤金,哪樣他沒參與?這樁樁件件,哪個不需要大筆銀錢?”

可以毫不客氣的說,在這種事情上,十一皇子搶著做了半個朝廷能做的事,可不得賢明遠揚嘛!

耗資巨大,要是那些錢從國庫出,戶部侍郎都要胸悶氣短和皇帝彆扭好些日子不願講話。

要養他的賢名,就是個填不滿的無底洞。一旦開始便無退路,若他哪日拿不出銀錢支持他的善舉,他的賢王人設便隨之崩塌,之前所做一切努力全部化為飛灰。

單從十一皇子的來錢渠道看,有多少家底兒都不夠敗的。

說十一皇子不缺錢,怕是今天舒朗聽到的最大笑話。

對麵幾人麵麵相覷,顯然來之前從未有人想過這一層。

幾人明顯開始動搖,最終還是打頭之人咬牙道:

“即便如此,還有五公主在,不到萬不得已,十一殿下沒必要做這種事!十一殿下辛苦籌來的銀錢在五公主那裡恰似九牛一毛,相比於和親姐姐伸手借錢,誰都不會傻到冒著風險和旁人做生意吧?”

舒朗終於睜眼瞧了對方一眼,說實在的,他察覺到對方眼裡對十一皇子的濾鏡正在破碎,眼下不過是強撐著最後一口氣罷了。

剛好,十三皇子還沒回來,他還需再拖一拖時間。

於是換個姿勢將腿舒展開,緩緩道:

“百姓無知,認定五殿下富可敵國,能隨心所欲也就罷了,我們這樣人家出身,怎的也跟著人雲亦雲?

幾年來百寶閣逐漸從小小西街蔓延到整個大景,進而輻射周邊小國,內裡方方麵麵哪樣沒有陛下允許甚至支持可以做到?百寶閣的哪次拓展不是伴隨著相應的朝廷政令推行?二者相輔相成,造就了如今名揚四海的百寶閣。

是,五公主確實功不可沒,她想調動幾萬兩甚至幾十萬兩銀錢對她而言輕而易舉,她有這個資格。可十一殿下此次事件牽連到了京城半數百年老字號,幾十萬兩扔出去連個響兒都聽不著,諸位捫心自問,五殿下真能不動聲色的做這個主嗎?”

幾人再次沉默。

有人堅持卻又似顧忌什麼,小聲反駁道:

“可十一殿下是五公主的親弟弟啊,將來十一殿下……那五公主也能……若將來那個位置不是十一殿下,五公主又能得了好?還不如平日傾儘全力支持十一殿下,待將來……什麼都值得了。

眼下冒風險出點銀錢幫十一殿下渡過難關又如何?親姐弟相互輔佐,難道不比外人更可靠嗎?”

舒朗聞言笑眯眯點頭。

這人看似有理有據,其實已經被他繞進去了,對方已然承認此次事件就是十一皇子圖財所致的前提下,開始琢磨著如何能叫五公主心甘情願幫十一皇子出錢平息商家的怒火和損失。

他不僅不會提醒這點,還要再提醒對方一件事:

“我想兄台可能沒搞清楚一件事,或許在你家,姊妹是需要無條件支持男丁上位的,隻有家族男丁在朝堂上立住腳,姊妹在娘家和婆家的日子才好過,這點即便在皇家也適用。

可五殿下不同,她參與朝政的時間甚至比十一皇子還早,她為朝廷立下的功勞無人可置喙,她就是百寶閣的一塊活招牌,她不需要在十一皇子背後默默付出以求將來謀一個好出路,她自身的光芒無人可掩蓋!

你憑的什麼認為,一個能以稚齡一手將百寶閣發展至今的人,會毫無原則,毫無怨念,甚至冒著惹怒陛下的可能,動用原本要送進國庫的銀錢,去無條件支持十一皇子?”

難道不是誰更討她歡心,她便去支持誰嗎?是皇子們求著她支持,而她看著隻親近太子而已。

當然這點不用他詳說,相信幾人也能想明白。

若不然京城也不會有無數男男女女為五公主傾倒,一聽說五公主要擇婿,高門公子們先私下殺了個七進七出,宮心計輪番上演,至今已經剔除了好幾波競爭對手。

她本身的長相和身後的價值,足以叫人瘋狂。

若不是時局所限,舒朗感覺五公主才是太子的最大競爭對手。

幾人訥訥,其實他們此舉,未必真如他們所說那般一心為公,人都有私心,不過世人論跡不論心罷了。

發現榮舒朗根本不是他們想的那般好忽悠,那些他們拿來說服自己,也說服他人的言論,在榮舒朗跟前全然失效。非但如此,榮舒朗看似渾渾噩噩,卻懶懶散散將他們駁的啞口無言。

一人開口時聲音有些恍惚,不知是在問誰:

“你口口聲聲全是利益,難道五公主和十一殿下身為親姐弟,二人之間便沒有純粹的親情嗎?”

舒朗聽見外頭動靜,下床伸個懶腰,麵上甚至連嘲諷都沒有,邊往門口走便道:

“易地而處,你能生出幾分純粹的親情?”

話落,猛地打開門,和外麵的人視線對上,露出個燦爛的笑,還不忘朝身後補充一句:

“我曉得幾位有救助十一皇子之心,可至今還未與我說今夜最大的實話。

比方說,諸位一開始便認定了五殿下與十一皇子姐弟情深,關係親厚,五殿下是因近日隨太子去江南道巡查,鞭長莫及,才叫十一皇子如今陷入風波難以脫身。

眼見著五殿下要回京了,你們賣力表現,或能在五殿下跟前得兩分青眼也說不準,打的是這個主意吧?”

門外,祭酒麵無表情聽完此番話,扒拉開舒朗這張叫他上火的臉,身形出現在屋內幾人眼裡。

身上直冒冷氣,淡淡朝幾人掃了一眼,隻說了句“隨我來”,轉身便走。

他真的,對榮舒朗這個學生又愛又恨,是輕不得也重不得,叫他心裡對自己也有了幾分惱火。

不過眼下所有惱火全都有了去處。

還未走出院門,舒朗便聽祭酒寒聲吩咐王司業:“速速召集所有師生,在聖人像下集合,老夫有話要說!”

丁點大的事,朝廷還未有定論,這群學生竟然想糾結人手去宮門口靜坐!這是乾什麼?這是在拿國子學所有師生的前途威脅聖上!這是把十一皇子往絕路上送!

這群沒腦子的東西!

祭酒身影匆匆離去,十三皇子嘿嘿一笑,跟小狗似的在床上嗅了幾下,才踢了腳下鞋子往被窩裡鑽,嘴裡嘟囔:

“還算懂事,沒叫不相乾之人沾染本殿下高貴的床褥!”

舒朗就知道這人事兒精一個,早防著他無故發難呢。

打著哈欠將掛在角落的衣衫扔過去,自個兒也慢慢整理好衣袍,催促道:“起來了,沒聽見祭酒方才說甚?”

十三皇子憤憤的用拳頭捶床,咬牙道:“叫本殿下逮住機會,定要好好叫帶頭鬨事的長長腦子!”

這他娘的都什麼事兒啊?他和祭酒司業在外頭聽了半晌,連榮舒朗這種紈絝都明白的事,那些人被豬油悶了心,蒙住眼睛帶著同窗就往死路上衝?

作者有話說:

舒朗:你說清楚,什麼叫我這種紈絝都明白的事?難道你以為自己境界有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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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娶妻標準

人一旦到了群體裡, 智商會嚴重降低。

一個時辰前,祭酒出了舒朗他們院門,便叫王司業帶人去搜查那五個學生的寢舍, 從幾人床鋪底下搜出一封已經簽了四十二名學子大名的請願書。

祭酒大怒。

不管是單純是因為熱血又天真,滿腔理想主義,輕易被挑頭那幾人滿嘴的仁義道德天下為公所忽悠, 決定跟著他們搞大事。

還是那些出於私心,或是想借機投靠十一皇子, 或是想以此討好十一皇子的親姐五公主,或是十一皇子的人在其中攪混水。

祭酒一個都沒打算輕輕放過,人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於是便有了眼前這幕。

舒朗和十三皇子站在人群中, 四周被火把包圍, 周圍人臉上神色晦暗難明。

前頭柳司業依照搜到的名單喊在場學生出去審問,名單長到喊了一炷香時間都沒喊完。被帶走的學生或沉默以對, 或悲痛喊冤, 麵目醜陋, 姿態狼狽,叫人心驚。

舒朗看周圍一張張慘白的臉, 就知祭酒這招效果有多好。

想一個時辰前, 他一開門, 瞧見那五個平時見了他鼻孔朝天, 仿似他是什麼臟東西,多看一眼就會汙了他們身為高貴的甲班學生的雙眼之人,麵帶微笑出現在跟前,和他打招呼時禮儀周全, 眼裡全然沒了往日的不屑, 便猜測來者不善。

才叫十三皇子去尋祭酒來。

免得待會兒打起來, 祭酒偏袒好學生,認定是他挑的頭。

可舒朗萬萬沒想到,那五人所圖甚大,想忽悠他跟著去乾那種蠢事。

事已至此,能及時發現並製止,沒叫事情發展到無法挽回的局麵,有一半兒功勞是歪打正著來的。

在場之人唯恐被牽連,戰戰兢兢,氣氛緊繃到了極點。恐怕隻有舒朗和十三皇子還能躲在人群裡無視現場肅殺的氣氛,聽著周遭火把蓽撥聲,互相靠著打瞌睡。

今夜,注定無人入眠。

除了舒朗和十三皇子這兩沒心沒肺的。

此事過後,國子學一連好些天氣氛壓抑,連後山跑下來找食吃的野貓都不喵喵叫了。

想起那些至今還未回來複課的學生,國子學內頗有談十一皇子色變的架勢。舒朗也沒頂風作案,老老實實當了幾日好學生。

直至這日休沐,舒朗大清早叫人準備了滿滿兩大車禮物,打算待會兒親自走一趟柳家,探望和離後成了京城名人的母親。

母親與榮伯爺和離這回事瞞不住人,柳家也沒打算瞞著,雖不說大肆宣傳,可旁人問起,柳家也會將實情和盤托出。

坊間近日便對此事議論紛紛,有人覺得柳家做事不講情麵,柳家女兒隻能與人同富貴,不能共貧苦,和離一事給柳家人幾代積累的文壇清譽抹黑。

有人對此拍手稱快,認為榮伯爺做事太不地道,若是自家遇上這樣的姑爺,豈止要和離,和離前還要打斷對方的腿再把人倒吊起來,看看他腦子裡能控出幾斤水!

不管外麵傳的多離奇,柳家老爺子都不會將這些放在心上。

老爺子見了舒朗心情大好,拉著他便要一道兒小酌幾杯。

舒朗一聽就愁了,一大清早小酌幾杯,看來外祖父最近真是被外祖母管的太嚴,已經饞到看見他眼睛都冒綠光的地步了。他小聲提議:

“酒我是不愛喝的,不習慣那味兒。您可以稍微喝兩口解解饞,回頭外祖母問起,便說是我拿來孝敬您,硬拉著您一道兒喝的,您盛情難卻,隻是沾沾嘴意思意思,沒真喝,您看這樣可行?”

可太行了!

老爺子心情一好,平日在外頭多嚴肅的一人啊,拉著舒朗話都密了許多,說到激動處,大掌一拍,不屑道:

“狗屁的給柳家清譽抹黑!我柳家曆經兩朝,幾代人積累起來的名聲,是用來護佑我柳家兒女世代相傳,生生不息的!可不是為了所謂清譽硬生生毀了我女兒一輩子,活人被名聲這種東西帶累,一輩子不得暢快,簡直迂腐!迂腐之極!”

舒朗早對外祖父威名有所聽聞,可百聞不如一見呐,聽聽這話說的,多敞亮!

果斷給他老人家滿滿的再斟一杯雙手送上。

美酒在懷,外孫仰慕欽佩的眼神在側,想起他在國子學當祭酒的老友前日私下給他透露消息,言及外孫前段時日及時阻止了一場大麻煩時的稱讚,柳老爺子心情前所未有的暢快,開口時便不再將舒朗當小孩子待,認真問他:

“前日你兄長與我長談時言及,榮橋摻和十一皇子那事太深,若事情私下平穩度過還罷了,可如今鬨的沸沸揚揚,十一皇子將來如何不好說,榮橋指定要吃掛落。

這種當口,你兄長與五公主的親事怕是沒指望了,他打算進宮陳情,主動退出競選,免得回頭被人看了笑話,你如何看?”

榮家最近鬨的笑話已經夠多了,一樁更比一樁可笑,榮舒堂要臉,不想自己身上再來一樁更可笑的叫人當茶餘飯後的談資。

老爺子擔心的是大外孫退出後,小外孫見有機可趁,又眼巴巴湊上去,那榮家的臉可就丟儘了!畢竟小外孫對五殿下那股勁兒,但凡親眼所見之人,沒一個相信他真的能輕易放下。

又聯想到榮橋為了宮裡那位做的瘋狂事兒,老爺子真的害怕這孩子在男女之事上學了他老子去。

舒朗眨眨眼,想明白老爺子的用意後,搖頭失笑:

“您也瞧見了,我這人沒甚大誌向,心思全用在吃喝玩樂上,說好聽了是小孩子心性,說難聽了是胸無大誌。於殿下而言,我不在她的選擇範圍內,於我而言,殿下她並非我良人。”

“又有何強求的必要呢?累人累己。”

老爺子見他說的認真,仔細打量片刻,確定他說的是真心話,終於放下心來,用力拍拍舒朗肩膀,揮手趕人:

“行,拿得起放得下,是我柳恭斂的好外孫!改日外公親自上山去給佛祖上柱香,謝謝他老人家保佑你們兄弟二人沒學了榮橋那王八蛋一身小人德行!去吧,莫叫你娘等急了。”

臨了,還不忘親自動手,用帕子沾了酒給舒朗手腕和耳後抹上,叮囑道:

“先這樣在你外祖母跟前晃一圈兒,再轉彎去你娘院裡,懂嗎?”

那可太懂了,做戲做全套,背鍋背到底,他外祖父是一點兒不給自個兒留後患,老奸巨猾著呢。

舒朗今日前來,主要目的便是陪他娘柳氏去寺廟上香祈福,行至他娘未出閣時居住的院子時,發現人已經穿戴妥當,一副隨時都能出發的樣子。

舒朗見她氣色紅潤,步履從容,身邊伺候之人麵上帶笑,便知她過的很好,沒被人為難,放心下來半玩笑半撒嬌道:

“都怪外祖父,一大早拉著我飲酒談心,耽擱了時辰不說,我還被外祖母好一頓埋怨,說我跟外祖父兩成日沒個正形的湊一起儘叫她老人家操心了,您說我冤不冤?”

柳氏隻稍一想便知父親與兒子玩得什麼把戲,也不戳破,連哄帶催:

“回頭叫你外祖父給你相看個好人家的姑娘做媳婦兒補償你行不行?咱們趁著涼快上山,免得日頭毒起來趕路遭罪!”

就為這句話,舒朗直到了半路,還在馬車上跟他娘理論:

“外祖父的眼光行不行啊?我可不想要個成日拿棒槌追著我揍的夫人!夫人說啥是啥,在家連個反駁的意見都不敢提。還管東管西,這也不準,那也不行,規矩多到沒邊兒。夫人一生氣,我說話是錯,不說話也是錯,就連喝口水也是不關心她的證據。太遭罪!”

被夫人追著揍就算了,還能勉強挽尊一句“此非懼內,實乃尊重夫人也!”關鍵是外祖父他想過反抗的,且嘗試反抗過,結果被他夫人毫無懸念的用武力鎮壓了!

簡單來說,就是他壓根兒打不過柳老夫人!

舒朗不敢想他有一個比他彪悍,比他更像男人,武力值超高,一拳能打他三個的媳婦兒是怎樣一種場景。

這話叫柳氏樂了一路,等到了山上,柳氏瞅了一眼在前頭不停和寺裡相熟和尚打招呼的兒子,小聲跟薑嬤嬤道:

“你說以前咱們怎會認定他對五殿下情根深種?”

這壓根兒就是還未開竅,沒咂摸過男女情滋味的呆子才能說出的話!

薑嬤嬤也跟著樂,扶著柳氏邁過門檻兒,同樣小聲道:“二公子生性單純,一生不知愁滋味也很好。”

這話不知撥動了柳氏哪根琴弦,情緒忽然低落下來,行至大雄寶殿前,抬手招呼兒子過來,耐心道:

“娘待會兒要為你大哥祈福,願他能得一美滿婚事。你此刻且與娘說說,你想尋怎樣的媳婦兒,娘也一並為你求了。”

看來榮舒堂的決定柳氏也是知曉的,依照柳氏的辦事效率,眼下應該已經著手幫大兒子相看人家了。

柳氏怕兒子出口又是混不吝的話,還特意提醒:

“國師曾說過,每月初一的簽文最有靈性,切勿浪費這寶貴機會。”

舒朗不想柳氏為他太過費心,認真想了下,要求還真不少:

“首先得是個瞧著便很溫和,叫我一眼看了就想保護的姑娘,咋咋呼呼上房揭瓦的我可遭不住。個兒不能比我高,我怕她氣急了抬手就能揍我腦袋,但也不能太矮,免得我和她說話要一直彎著腰,累得慌。

力氣不能太大,我怕她揍我的時候,我反抗不了,一輩子都被壓著打,憋屈。但也不能太柔弱,走幾步路便大喘氣要人扶的可不行,和我玩兒不到一起去不說,還得我處處忍讓,麻煩!

家世的話,小門小戶最好,規矩少,沒人拘束我。一定要有一雙明亮的眼睛,最好笑起來彎彎的,讓我瞧了就歡喜!”

柳氏:“……”

柳氏沉默,她再次試圖將這些特征往五公主身上比,可惜沒一點能對上號!所以說他兒子以前都在想什麼啊?

這些都不重要,眼下柳氏隻想問一句:

“守光啊,你是選玩伴呢,還是找媳婦兒呢?”

舒朗還未回答,身後便傳來爽朗的笑聲,伴隨著一句:

“夫人,您這話也不對,就算是玩伴,守光也不是按著這個要求尋的啊。您瞧瞧我家十三,除了個子比他矮,哪一點符合守光的條件?二人還不是玩的很投緣!”

不但不符合,還是反著來的。

“何況十三還小,將來未必會比守光矮,對吧?”

說到最後,視線已經定在舒朗身上,太子眼含打趣,等著舒朗回答。

舒朗無視了在太子身後朝他齜牙咧嘴的十三皇子,躬身回道:“畢竟是找媳婦兒,不是找玩伴。”

作者有話說:

人到了群體裡,智商會嚴重降低——《烏合之眾》

第35章 修羅現場

十三皇子這人愛湊熱鬨, 聽舒朗如此說,拽一把太子衣袖增強自個兒存在感,等太子視線終於落他身上時, 挺胸抬頭,驕傲道:

“太子哥哥,您瞧榮二這人多沒意思, 找的媳婦兒一點不合群,將來彆家夫人都不樂意帶她玩兒, 我就不一樣了!”

太子似是覺得好笑,神情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順著他的心意問:“哦?哪裡不一樣?”

十三皇子十足得意道:“我的媳婦兒, 首先得身體健壯!我被人欺負的時候她得站出來幫我打回去, 打不打得過先不說,肯定不能躲身後看我挨揍。一身功夫就算比不上我, 也不能差太多。

我喜歡老實的, 沒什麼心眼兒還聽我的話最好, 心眼兒跟蜂窩似的那種壓根兒不考慮。還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帶出去能幫我擋酒最佳。

哦, 還得人勤快, 我已經夠懶散了, 她得主動幫我處理身邊所有雜事, 交給旁人我不放心。至於家世的話沒彆的要求,門當戶對的前提下能多簡單就多簡單,千萬不要有一堆奇怪親戚整日上門,攪得我日夜無法安寧。”

所有人:“……”

柳氏憂愁的看看自個兒兒子, 再看看十三皇子, 心說這都什麼倒黴孩子, 提的都是人能想出來的要求嗎?就這,十三皇子還有臉說她家守光找的媳婦兒不合群,聽聽他自己找的這位,就合群了嗎?

合嗎?

待會兒在佛祖跟前可千萬管住嘴,彆真一個禿嚕給守光求個他的“夢中情媳”,萬一哪天佛祖顯靈,她得少活十年!

柳氏的想法代表了在場所有人的心思,但他們不好開口,隻太子笑道:“倚溫,你這找的是管家,不是皇子妃。”

十三皇子肯定道:“皇子妃不就是將來給我管家的嗎?”

太子張張嘴,最終歎息一聲,輕拍他後腦勺,無奈道:“不懂就不懂吧,也挺好。”

轉而對一旁看熱鬨的舒朗道:“守光,孤此次下江南道巡查,偶得一副弘法大師新作,寄存在住持手裡,現下要帶倚溫一道兒去瞧瞧。

正好老三,老五和十一他們都在,趁此機會,介紹你們重新認識一下可好?”

單是聽這名單,已能想象是何等的修羅場,依照本心來說舒朗是拒絕的,彆說弘法大師新作,便是持燈國師大作,這種情況下舒朗也無心去摻和一腳,沒得給自個兒惹麻煩。

可太子一片好意,他沒合適理由真拒絕不了,便乖巧道:

“那就有勞殿下了,聽聞弘法大師近年來深居十丈樓,完善他的美人圖,非絕色美人不見。殿下此次得的也是美人圖嗎?”

太子笑的有幾分神秘,先賣了個關子:“待會兒瞧了便見分曉。”

一行人辭彆柳氏,往住持的院落走,遠遠地柳氏還能聽見她兒子對十三皇子嘀咕:

“你說住持好好一大和尚,收藏人弘法畫師的美人圖做甚?說他用來品鑒學習對方作畫技巧的,我可不信!”

十三皇子嘿嘿笑了幾聲,十分猥瑣道:“難道因為對方是弘法,他是德明,惺惺相惜?”

這話著實混不吝,弘法畫師於江南十丈樓,人間最盛的煙花之所揚名,弘的是七情六欲之法。他每一幅被人爭相效仿的畫作,皆是將人內心深處極力掩藏的欲望放大千萬倍。有的人看了愛不釋手,想反複把玩,有的此生不敢看第二眼。

因而名聲大盛。

和千佛寺的住持德明大師弘的可不是一個法。

柳氏心說這兩孩子太口無遮攔,回頭定要好生教訓才是,就見太子轉身,後腦勺一人給了一巴掌。柳氏心底莫名爽快,轉身進了大殿。

被太子親自動手教訓的兩人果然不敢再背後嘀咕人是非,舒朗還很識時務的湊到太子旁邊,恭維他:

“聽聞殿下此次江南道巡查遇到諸多問題,都被您妙手一一解決,離開當地前,還有百姓自發送了您萬民傘,被您所救的百姓依依不舍,追隨您十裡地才被勸回去,真了不得!”

太子身量高,居高臨下,斜睨舒朗一眼,認真點評道:

“你這吹噓拍馬的功夫,和十三一個水平,往後彆拿出來丟人!”

被嫌棄了,舒朗也不氣餒,換個話題接著道:

“聽聞三日前西街連夜動工,如今每日無數百姓去那裡瞧熱鬨,仿似在建的他們自家宅子一般上心。不知何時能完工?守光也想去瞧瞧補上最後一塊缺陷的完整拚圖是何等瑰麗壯闊。”

這就要說到三日前太子殿下回京一事。聽聞當時太子一進宮便求見陛下,將地契呈交上去,言及一切都是他之過,差點耽擱了朝廷大事,請父皇責罰。

但這又關太子何事呢?

烈火國使團進京的消息是在太子下江南後傳來的,當時太子有多忙,朝中眾人全部看在眼裡,深覺殿下一時忘了也情有可原。

負責修建西街的官員拿不到那塊兒地契,原本想找榮伯爺說情,叫榮舒朗交出地契,也好儘快完成差事。誰知經過十一皇子一番轉圜,得知地契在太子手裡,簡直一個頭兩個大。

若東西在榮舒朗手裡,他們還能威逼利誘,總有辦法快速拿下。可在太子手裡,隻能咬牙自認倒黴,用了六百裡加急,請示太子關於西街地契之事。

結果消息到江南時,太子正帶人進了密林,和當地土著的談判進入焦灼階段,消息根本送不到太子手上。一來二去的,事情終於在三日前太子進京後才得以解決。

好在一切都還來得及。

至於十一皇子?那又關太子殿下何事?是太子叫他去幫人牽線的,還是太子讓他沒錢可用的?

太子似笑非笑看了舒朗一眼,告訴他:

“肯定會趕在使團進京前修建完工的。”

舒朗被瞧了這一眼,就老老實實換話題:“聽殿下的意思,三殿下還沒回軍營嗎?”

按理說三皇子是為了十一皇子之事回京,眼下十一皇子之事已經解決,三皇子該回他的軍營才是。

聞言,十三皇子搶著跟舒朗分享他得到的消息,說的那叫一個抑揚頓挫,陰陽怪氣,激動處甚至用上了誇張的吟唱手法:

“三哥這回叫十一哥丟了好的臉,十一哥雖然不知用何種法子說服五姐幫他賠償了那些商家損失,但十一哥的損失不可估量啊,自然是記恨上三哥了。

要我說太子哥哥就是心太好,偏要將那三人湊在一起,叫他們解開誤會,免得往後一家子姊妹鬨了嫌隙叫人鑽空子。這才強留了三哥幾日,借著弘法畫師組了這個局。”

舒朗完全沒抓住重點:“那你厚著臉皮跟過來做甚?”

十三皇子回答的理直氣壯,叉腰得意道:“自然是來看熱鬨的!”

說罷後腦勺又挨了太子一巴掌。

太子下手有輕重,十三皇子完全不當回事,嘿嘿一笑,很像地主家的傻兒子,拉著舒朗到前頭說小話:

“榮二,你就不好奇十一哥到底許了五姐什麼好處嗎?那可是幾百萬兩銀子,即便是百寶閣也遭不住這麼造啊,我可不信五姐會白白送出去!要不,我們……”

舒朗一聽就知他又想搞事,果斷搖頭,並轉手將十一皇子給賣了:

“太子殿下,十三殿下他想……唔,唔,他……唔……”

好吧,十三皇子確實武力值高,捂住嘴的前提下,舒朗暫時拿他沒有辦法。

不管十一皇子許了何種好處出去,五公主此時出麵替十一皇子擔下此事,已然名利雙收。

於名上,一個愛護幼弟,深明大義的名聲跑不掉,往後十一皇子再做出不利於她的舉動,便是十一皇子狼心狗肺忘恩負義了。

於利上,此舉不僅得到京城半數百年老字號的感恩,更得到他們的信任,其間好處一時半會兒數不清。

這都不關他事,一行人進了主持院子,熱熱鬨鬨互相見禮後,三皇子也對舒朗說了那套:

“算起來你我都是一家兄弟,我虛長你幾歲,往後喚我一聲三哥,你便是我榮家二弟,見麵不必過於拘謹。”

五公主還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樣子,也對舒朗道:“五妹,榮二哥。”

簡單粗暴。

依著年齡算,舒朗虛長五公主一歲,她是五妹,他是榮二哥,也沒錯。

可舒朗當初沒應太子,後來沒應十一皇子,眼下也不會應這兩人,隻躬身回禮:“是,三殿下,五殿下。”

這些人可不管舒朗應不應,一口一個“榮二哥”“榮二弟”的喚,連他們帶來的下人見了舒朗,也恭恭敬敬喚他一聲“二公子”。一會兒“二公子請用茶”,一會兒“二公子請用點心”,喚的舒朗滿腦子都是“二”,覺得這輩子都沒如此集中聽過這麼多針對自己的“二”。

二就二吧。

舒朗決心不摻和他們皇家事,把自己當成個隻會吃吃喝喝的工具人,安心降低存在感,聽他們對著弘法畫師的新作從各種意想不到的角度品評。

此次太子得來的這幅紅塵十丈圖,和弘法以往的畫作皆有不同,畫作不再專注於放大人內心的欲/望,而是著眼全局,開始有了欣欣向榮之感。

聽幾人從作者的心境到意境到內容到技巧全方位品鑒,品鑒的同時,還能夾槍帶棒的攻擊對方觀點,順帶攻擊對方人品。十一皇子屢屢針對三皇子,五公主誰都不愛搭理,十三皇子兩頭挑唆,看熱鬨不嫌事大,太子仿若沒聽見他們話語間的火藥味,安靜賞析。

舒朗嘖嘖稱奇。

他對弘法的畫作隻聞其名未見真容,隻瞧了一眼,便覺畫中一草一木皆透出勃勃生命裡,叫人心中歡喜。

這就夠了,再多的他也看不出。這幅畫眼下對他的吸引力,和手裡這塊怎麼都咽不下的點心一般無二。

哎,住持大師這裡的點心,由著他老人家的心意添了許多對人身體有益的草藥,健康是真,可難吃也是真。

想起隔壁院牆角下埋的幾十架雞骨頭,他就沒法兒理直氣壯嫌棄住持精心研製的點心。

舒朗一塊小點心在第十口還沒吃完的時候,住持突然開口問他:“施主的佛牌可還隨身攜帶?不若一道兒與兩位殿下的置於佛前供奉些時日?”

作者有話說:

本章隨機降落小紅包,麼麼麼~

第36章 始見國師

佛牌舒朗一直戴著, 聞言從頸間扯出,拿給住持看,頗有些感慨道:

“大師果然是杏林高手, 這東西治失眠真有效,打從戴了它我沾枕頭就睡!”

太子不知何時站在兩人身後,聞言輕笑, 拿起舒朗那枚佛牌細細把玩,低聲道:

“治失眠?國師親手雕刻的佛牌, 何時淪落到治失眠的地步了?”

舒朗不解:“大師,這不是您師弟的傑作嗎?”與國師何乾?

住持淡然道:“沒錯,國師確乃老衲師弟。”他出家人從不不打妄語。

舒朗又問太子:“殿下怎知這佛牌出自國師之手?”

太子從頸間扯出同樣一塊佛牌遞至舒朗眼前, 臉色有幾絲複雜:

“國師待你倒是不薄, 這樣的佛牌天下僅有三塊,乃國師早年遊曆途中偶得一雷擊木所製, 據傳此木有靈, 經國師親手雕刻, 於佛前供奉數年,便有了鎮魂, 守神, 凝心之功效。”

聽太子說的神奇, 舒朗好奇接過他手裡那枚佛牌細細觀察, 確實從雕刻風格與手法上能瞧出兩者同出一源。

不過他那枚上頭雕的是祥雲紋,祥雲將散未散,將凝未凝,似是來股風便會散, 卻也隨時能積雲成雨, 端看人如何想。

而太子那枚雕的乃一隻雄獅, 半睜著眼,神情似冷漠,又似孤獨,矛盾的很。瞧著渾身疲憊,又好似隨時會覺醒,凶猛的成為獅群的領頭者。

舒朗手握兩枚佛牌時,心裡隱隱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一閃而逝,想抓住時卻又好似方才無事發生。

在抬頭時,將東西還給太子,隻好奇道:“那還有一枚在哪兒呢?”

那邊幾人的唇槍舌劍,陰陽怪氣,不知何時停了,聞言五公主緩緩走近,從頸間解下佛牌置於舒朗眼前,在其他人驚訝的眼神中,清冷道:

“在我這兒。”

舒朗接過細細打量,五公主這枚上頭雕的乃一株草,隨風微微搖擺,似與疾風驟雨抗爭到底,堅韌不屈的勁草,又似隨時順風而行的牆頭草,端看人如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