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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衝突起來

產婦在整個孕期幾乎沒有合理的休息過, 營養也跟不上,眼下更是經曆了難產,從鬼門關上走了一遭, 身體極為虛弱,最需要的是休息,是補充營養, 當然還得吃藥。

可舒朗又不是聾子,外頭鬨哄哄一片, 哪裡有這個條件?

叫穩婆在屋內照顧產婦和孩子,先給產婦喝點溫水,舒朗深吸口氣, 緩緩出了房門。

此時外頭聽到風聲, 幾乎趕來了大半個村子的人,男女老幼皆有, 就連村長和年邁的族長, 也在族人的攙扶下, 坐在外頭的太師椅上,麵色沉沉, 不知在想甚麼。

村裡認識舒朗的人不少, 這麼會兒功夫, 關於他衝進柳娘產房一事都傳遍了, 村人麵色各異,現場氣氛沉默中帶著焦灼,好似有一點火星子就能立刻點燃。

即便裡麵傳來了嬰兒虛弱的啼哭,除了柳娘丈夫, 旁人也無心關注。

舒朗的外袍給了柳娘, 今兒又穿了一身月牙白錦衣, 身上沾染了斑斑血跡,格外顯眼。他麵色沉凝,就這麼出現在眾人麵前。

柳娘婆母見著他,再也顧不得許多,以不符合她年紀的靈活往舒朗跟前衝。

好在被幾個眼疾手快的村民拉住。

即便如此,老太太嘴上也沒閒著,指著舒朗鼻子叫囂道:

“聽說你還是個甚麼讀書人呢,也太不要臉了,看了我兒媳身子,大家夥兒可都瞧見了,這兒媳我家不能要了,你得陪我兒子個黃花大閨女!

我老婆子也不多要,你給我二百兩銀子,再把你家這丫頭留下伺候我兒子,今兒這事就算了了。

否則,我老婆子豁出命去,也要把今兒這事上泉州城內宣講宣講,讓大家夥兒都知道你這讀書老爺都做了什麼齷齪事!”

老太太平日最看不慣掐尖兒要強之人,因此村人當初跟著舒朗讀書,她是從來不去的,因而一開始並未認出舒朗便是眾人口中那個榮先生。

可她不認識沒關係啊,有的是人認識。打從見著村長匆匆而來,又聽村人嘀咕說進去那年輕人是榮先生,是個家裡有錢的讀書人後,這心思瞬間便活絡了。

她和老頭子隔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出了相同的意思。

兩人一起生活幾十年,是對方才撅起屁股,就能知道他想拉什麼屎的程度,彼此心裡有幾根花花腸子,知道的一清二楚。

因此老太太逮住機會,當著所有人的麵兒把她的要求講清楚。

自認占理,不可謂不理直氣壯。

舒朗掃視一圈兒,所有人視線不敢與他相對。

這家的公公蹲在牆角一臉愁苦相,將煙槍的地上磕的邦邦響,吸引了所有人視線後,慢慢吞吞吐出一句話:

“這位老爺,您是讀書人,想來是講道理的,您也知道按照咱們村兒的族規,您今兒看光了柳娘的身子,您和柳娘都是不能活著離開咱們村的。

我家老婆子話糙理不糙,我們不跟您計較,隻叫您花錢消災,也是看在您於村裡有功,又是建學堂又是請先生,是個心善的。

今兒我老頭子把話撂這兒了,您就是一時糊塗,我們呢,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出了這個村兒,往後您彆再踏足這裡一步,柳娘日後如何,與您再不相乾。事情就到此為止,誰對這個處理結果有異議,直接來找我老頭子對峙!”

舒朗麵色冷淡,沒說話,誰都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村長之前與舒朗打過交道,自覺能在舒朗跟前說上話,聞言長長一歎,語氣中帶上了幾分指點年輕人的意味:

“榮先生啊,我們都知曉您的品性,絕對沒有那等齷齪心思,您或許是瞧著柳娘可憐,想救她一救。可這事不能這麼辦呢!

今兒您瞧著柳娘可憐,衝進產房救她,明兒他瞧著彆人家的黃花大閨女也可憐,衝進人閨房救她,這不是亂了套了嗎?

道理就是這麼個道理,到了皇帝老爺跟前,他老人家也挑不出咱們的錯處來!”

年邁的族長緊接著便道:

“村裡孩子們處事莽撞,衝撞了先生,老朽這頭給先生賠個禮,咱們都知道先生的出發點是好的,也不欲與先生多加為難,還請先生速速下定決心,也好早日離了此處。

剩下的便是我周家村的私事了。”

簡直一派胡言,偷換概念,歪理邪說,人群中有些年輕小夥子和姑娘們欲言又止,很快被他們身邊的長輩捂住嘴拉了回去。

舒朗收回視線,將目光定在從屋內紅著眼睛出來的柳娘丈夫身上,溫聲道:

“你的意思呢?”

那年輕人跪在舒朗麵前,邦邦邦磕了三個響頭,神色認真對舒朗道:

“先生救了我周大朗的妻兒,便是我周大朗的恩人!我雖是大字不識的莊稼漢,可恩將仇報的事情決計做不出來,什麼銀錢賠償是萬萬不能的。

今兒誰敢跳出來與先生為難,便是與我周大朗過不去,我定誓死護先生周全!”

還行,總算是還有個腦子有救的,舒朗默默點頭,也算是給了裡頭那可憐產婦一點盼頭。

可旁人聽了周大朗這話,麵色難看。

周大朗的母親頓時掙脫拉著她的人手,以一個不可思議的靈活程度,跳到周大朗背上,對著他又抓又撓,在他臉上連連扇巴掌。

嘴裡不乾不淨罵道:

“你是被狐狸精給迷了眼了!想當活王八嗎?當著給你戴綠帽子的男人,管人家叫恩人,老娘怎麼生你這麼個沒用的賤骨頭來?

是,人家是有錢有勢,可咱們有理啊,有理你怕甚麼?你給老娘起來,憑甚麼要給這種人下跪磕頭?老娘打死你這個賤骨頭!”

就連周大朗那煙槍不離手的老父親,也漲紅了麵色,指著周大朗的鼻尖兒,威脅道:

“你去,你這就進去綁了柳娘,當著這位先生的麵兒,將她沉塘,否則,我周老漢就當沒你這賤骨頭的兒子!

與其日後被人看不起,還不如今兒與你斷個乾淨!”

梨滿氣的胸膛起伏,這明裡暗裡,指桑罵槐的,說誰呢?

要不是擔心起了衝突,公子在這群賤民手裡出了事兒,她早上去撕爛他們的臭嘴了!

他家公子在京中橫行霸道多年,在陛下的太和殿內偷酒喝的時候,也沒人敢多說一句,如今被幾個賤民侮辱,叫她如何能受得了?

沒錯,在梨滿心裡,這個村子的所有村民,已經成了不可理喻的賤民,連遷怒都說不上,她是實打實這麼認為的。

遠遠的瞧見之前報信的小廝,帶著家中一群護衛匆匆趕來,梨滿有了底氣,不怕少爺在此被賤民傷害,冷哼一聲擋在舒朗跟前,罵道:

“我呸!可彆說出來惡心人了,一個個腳上的泥點子還沒洗乾淨呢,就裝起貞潔人了?打量著我們不知道,在場諸人往上數三代,前朝末年那會兒,一家子娶不起媳婦兒,兄弟幾個共妻的事兒還少了?

還有那等兄弟幾個加一塊兒都娶不起媳婦兒的,花點錢從彆人家典妻回來給你們生孩子,那陣兒怎麼不說貞潔不貞潔,浸豬籠不浸豬籠了?

可彆笑死人了,還想按著你們村兒的規矩處理我家少爺?

自個兒睜大狗眼瞧瞧,我叫少爺的出身長相,多少大家閨秀排隊等著進門呢,裡頭那產婦甚麼模樣我家少爺不清楚,你們自個兒心裡沒數啊?給我家少爺提鞋都不配,還好意思賴我家少爺身上?

我看你們從根兒上就是爛透了,打量著我家少爺有錢,想從他身上咬下一塊肉來,也不照鏡子看看自個兒那豬頭樣兒,插上大蒜也裝不了象!

想要個公道是吧,成,姑奶奶好人做到底,今兒咱們就去泉州城內的衙門裡分說個明白!我家少爺的錢就是養條狗,也不便宜你們這群白眼狼!”

說話間,榮家的護衛小廝已經越過人群,將舒朗和梨滿團團護在中間,各個腰間佩劍,神情冷肅,一臉殺氣,全是老太太從家將中挑出來的好手。

這群村民見了,誰不腿軟?

現場一時間分外安靜。

舒朗垂眸問那個被老娘抓的滿臉血,一聲不吭的周大朗:

“你待如何?”

周大朗咬牙,朝舒朗磕個頭,沉聲道:

“柳娘留在家中恐遭不測,小人欲送她回娘家住一陣子。”

柳娘上頭有七個兄長,一般人不敢上門鬨事,暫且叫柳娘養好身子再說。

舒朗不置可否,沒再看其他人一眼,在護衛的護送下離開了。

出村後,叮囑梨滿:

“叫人多注意這邊的動靜。”

事情估計不會如周大朗預想的那般順利,救人救到底,辛辛苦苦把產婦從鬼門關拉回來,不能就這般折進去。

畢竟除了周大朗,整個村子的人幾乎都沒有達到他們的目的。

周家那對刁鑽的父母想要一輩子花用不完的銀錢。

村長想將學堂據為己有,不叫舒朗日後沾手學堂,好趁此坐穩村長的位置,不叫族長家中晚輩再來將村長一職搶回去。

族長想以此事徹底拿捏舒朗,眼下說的好聽,若舒朗真如了他的願,對方日後月月年年的,但凡有點事便要上門“叨擾”一番,回憶一下今日的遭遇。

至於那些圍觀村民,多蒙昧,心思被幾人帶著走,很難有自己的想法。

馬車緩緩開動,舒朗一言不發,梨滿不敢打攪他,車內安靜的很。

隻聽外麵傳來幾聲急促的呼喊,馬車停下,舒朗掀起車簾往外瞧去,十幾個少年人,男男女女,跑的氣喘籲籲。

皆仰著頭望著他,堅定道:

“先生,他們說的不對,周家大爺和大嬸說的不對,村長和族長說的也不對,您救了柳娘阿嫂和孩子的命,是他們對不起您!”

“是,我們覺得先生做的沒錯!”

“就是沒錯!”

舒朗擺擺手,放下車簾,叫他們家去。

作者有話說:

第102章 自下而上

氣憤歸氣憤, 事情還得做。

梨滿安排人私下照應那產婦和剛生出來的孩子,倒不是她多心善,而是此時產婦和孩子出了事, 叫少爺攤上,晦氣不說,不知背地裡又要被人編排什麼難聽話。

站在梨滿的角度, 她家少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簡直是活佛在世。

可放在很多人眼裡, 恐怕反應與周家那可惡的公婆嘴臉一般無二。

周大朗是心中有妻兒,才覺得妻兒的命勝過一切,可周大朗父母心裡, 臉麵, 錢財,老祖宗留下的規矩, 乃至剛出生的孩子, 都比柳娘的性命更加重要。

要梨滿說, 還是陛下登基後,對那群刁民太好了, 才叫他們吃飽之後, 生了一肚子的歪心眼兒, 真要放前朝吃不飽肚子那陣兒, 為了活命被人看一眼咋了?把媳婦兒給彆人睡,換一塊兒餅的事還少了?

以前讀書的時候,先生總說甚麼“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可她瞧著倉廩是實了, 可這榮辱和禮節, 好似跑偏的其他地兒去了, 正兒八經的“老人慈愛,小輩尊敬長輩,睦鄰友好”是一丁點兒沒有。

少爺做了那麼多,到頭來在村人眼裡落下了什麼?不過幾個毛丫頭和小子,勉強站出來表示相信少爺。

梨滿替自家少爺不值。

舒朗本人倒是看的很開,丁點兒沒將那些人的話往心裡去。

若是認真跟那些人計較,不就把自己放在那些人同樣的地位,拉低自己的檔次了嗎?

他還有心思給梨滿講道理:

“那就說明倉廩還不夠實,衣食也不夠足,倘若百姓真的衣食無憂,女子不靠著丈夫,兒子,也能在世間有一碗餓不死的飯吃,這樣的事情自然不會再發生。”

梨滿在馬車上,悶悶的聽著外頭街上的動靜,思考了一路,終究還是掀起車簾,吩咐護衛:

“今兒這事想辦法封口,不論多大代價,都不能叫傳到泉州城諸位官員耳中。”

那些人本就見自家少爺的這一攤子眼熱,恨不能搞出點事情叫少爺灰頭土臉下不來台,今兒的事情一旦傳開,可以預見那群人該有多高興,不渾水摸魚,都對不起他們幾次三番針對少爺的勁頭。

舒朗沒跟梨滿講道理,隻淡淡吩咐:

“不用,想傳便叫傳出去吧。”

正好也能借此將底下的臭魚爛蝦清理一番,他是有錢,又不是冤大頭。

一行人歸家後,舒朗該乾嘛乾嘛,廚娘特意做的鮮魚,一個人乾掉一整條,絲毫沒影響他胃口,到了睡覺的點兒,沾枕頭就睡,哪裡能瞧出他有心事的樣子?

讓密切關注他的梨滿鬆了口氣的同時,不得不再次感慨她家少爺是真的心大。

舒朗心大不大,他自個兒都說不好,不過反正周家村的村民,是不能再慣著了,剛好可以被他用來殺雞儆猴。

讓人連夜將周家村的學堂給拆了,安排去周家村的百科先生們,也轉移到了其他村子,並吩咐下去,凡是周家村的村民,其他村子學堂都不收。

所以說,在他安睡之時,在周大朗為了將柳娘送回娘家和父母爭執之時,在整個周家村陷入黑暗之時,周家村那才建起來不到半年的學堂,便被人拆的乾乾淨淨。

連一根兒多餘的木頭都沒留下。

等第二日一早,前去那裡去上學的人發現這一事實後,整個周家村陷入了怎樣的境況,就不是舒朗想關心的了。

“都說君子欺之以方,你就是平日裡表現的太端正,太講道理,他們才覺得你好說話,好拿捏,隨便從哪兒冒出來兩個村民,都試圖用這點拿捏住你!”

聞錚聽聞外頭將這件事傳的沸沸揚揚,說什麼難聽話的都有,於是急慌慌跑來舒朗這兒瞧瞧。

熟料進門後才發現他兄弟根本就沒當回事,日子過的自在著呢,又聽了梨滿現場講述當日事情,不由拍桌大讚道。

舒朗眼睜睜看著釣竿兒動了一下,被聞錚這一巴掌又給驚的沒影兒了,沒好氣道:

“我可不是什麼君子,記仇著呢!”

“哦哦哦,我說兄弟,您這樣兒無私奉獻的都不是君子,那整個泉州城還有正人君子嗎?”

聞錚對這個說法十分不以為意,就他兄弟乾的這些事兒,哪一件不是不求回報的利人?而於己,除了一身不痛不癢的名聲,還能得什麼實惠?

且叫他說,這名聲眼下瞧著也虛得很呢,就周家村那群刁民對他兄弟的態度,是真覺得他講道理,好說話,便想利用這點欺負他呀!

並沒有多少敬重。

不過可惜,踢到鐵板了,他兄弟可不是沒牙的老虎。

舒朗不與聞錚爭辯這些沒用的事情,靜心釣魚,還想多釣幾條,午飯就用這個來招待聞錚呢。

可聞錚不是能閒住的性子,見舒朗真的沒事兒,便又風風火火的走了,他還得回去好好和那些私底下給舒朗潑臟水的人理論理論呢。

正是鬥誌昂揚的時候,誰來都勸不住,很有他兄長當年在朝堂上,勸的陛下見了他便想躲的意思,該說,不愧是聞家人,一脈相傳的嘴皮子功夫。

果然如舒朗所料,有人借此生事,攻擊舒朗罔顧倫理的,攻擊舒朗以官欺壓百姓的,攻擊舒朗辦學堂是沽名釣譽的。

周家村的村長和族長,在一些人的安排下,出來大肆宣講那日舒朗在村中的囂張行徑,指責舒朗一言不合,就拆了學堂威脅他們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

周遭幾個村子的學堂也因此跟著受到了影響。

就連在娘家的養病的柳娘家中,也遭遇了好幾撥村民的攻擊,在時下很多人眼裡,不管柳娘是不是有苦衷,不管舒朗的出發點是什麼,柳娘被一個外男看光了身子是事實。

她就不該有臉好好的活在世上。

更離譜的,不知道哪路神仙腦洞大開,編排舒朗放著好好的黃花大閨女不要,就喜歡彆人老婆。

要不然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夥子,往人家產房裡鑽乾什麼?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關鍵這說法不少人覺得有道理,因為除了這個,他們想不通舒朗一個大男人,要身份有身份,要出身有出身,要官職有官職,要錢財有錢財,要長相有長相。

隻要他願意,勾一勾手指,有的是女人前赴後繼,乾嘛那麼想不開,急吼吼跑去人家產房裡看個正在生產的婦人?

總不能是有特殊癖好,就喜歡那等醃臢場所吧?

最為相信這個說法的,正是以王識聰等人為首的,出身高貴,看不慣舒朗的官二代們。

作為階級劃分的得益者,他們深刻的明白他們所擁有的一切,是那些一無所有的刁民投胎十次也換不來的,他們習慣了高高在上,從不將普通百姓放在眼裡。

自然也不會相信,舒朗隻是單純的,親自去救一個普通產婦。

彆說他們這樣出身的男人不會乾這種事,就是他們家中稍微有點身份的仆從,也不屑於乾這種事。

一個普通產婦而已,死就死了,值得他們冒險,搭上自個兒的名聲,親自去那等醃臢地兒勞累一遭嗎?

答案當然是不。

因此他們攻擊舒朗,攻擊的理直氣壯。

任由外麵風浪滔天,舒朗自是“躲進小樓成一統”,穩坐釣魚台,笑看湖中風浪翻湧。

許是外頭鬨的實在太過,這日五殿下難得的親自上門,梨滿將人引到舒朗釣魚的地方,心裡頗有幾分忐忑。

整個京中誰人不知她家少爺年少時追在五殿下身後乾的那些傻事?這算得上是兩人決裂後,五殿下第一回 主動找自家少爺。

她還真怕少爺腦子一熱,又做出點兒什麼出格的事兒,於是選了個不遠不近,既不至於打擾兩人談話,又能密切關注兩人的動向的位置站著。

她,梨滿,這回說什麼都不能看少爺再走上原來的錯誤路線!

舒朗二人不知梨滿豐富的內心想法,一人一根釣竿兒,悠悠蕩蕩的瞧著平靜無波的湖麵。

“你究竟打算做什麼?”

五殿下包容舒朗的前提,是舒朗對她的事業造不成傷害和威脅。

可最近的事,一波將平,一波又起,市舶司人心浮動,上麵的還算能穩得住,到了聞錚那種程度,一天到晚拉幫結派,竟顧著和王識聰等人打嘴仗了,誰還有心思安心做事?

五殿下對這件事的建議是:

“適可而止!”

舒朗懶洋洋的躺著,陽光透過頭頂樹葉打在身上,有一種靜謐之感,就連五殿下似有似無的警告,也在他心裡掀不起一絲波瀾。

偏頭,他很好奇的問對方:

“殿下聽說過自下而上的改革嗎?”

五殿下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哼笑道:

“縱觀史書,自古以來,但凡是有點影響力的改革,哪一樁哪一件,不是由讀書人發起的?讀書人是你說的‘下’嗎?

那些普通人,不說有沒有能力集結幫手,他們甚至連自身的訴求,連他們真正想要什麼都說不清楚。何談為了自身利益,發起一場改革?

舉凡被人稱讚為普通人變革勝利的曆史事件中,哪件沒有幾個有思想有能力的讀書人出麵帶領他們?”

舒朗也不爭辯,手搭在眼皮上遮住斑駁的光,聲音中帶了幾分說不清的笑意:

“那下官請殿下瞧瞧,什麼是自下而上的改革?”

作者有話說: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出自《管子·牧民》。

躲進小樓成一統,魯迅。

第103章 星星之火

103

周家村中, 村長和族長因那日被舒朗駁了麵子,很是不甘。

他們並不知舒朗真實身份,隻曉得他是個家裡小有資產的舉人老爺, 尊敬是有幾分,可對方實在過於年輕,翻過年也不過十八的年紀, 和他們家中聽話又乖巧的孫兒差不多大。

不由便擺出幾分長輩的款兒來。

舒朗也一向不與他們計較這些,倒叫他們生出了舒朗其實很好拿捏的錯覺。

等看見一夜之間被夷為平地的學堂, 他們才心下駭然,察覺自個兒竟是看錯了舒朗的為人。

正不知如何是好,心下慌亂時, 村人又因學堂被拆一事, 對他們諸多抱怨,以至於叫他們惱羞成怒。

便在這時, 有人上門, 許了他們諸多好處, 叫他們將那日發生之事如實對著外界講出去。

這豈不是瞌睡來了送枕頭,正好撞在他們心坎兒上?

他們當然會如實講, 不僅要如實講, 還要站在他們自己的角度, 站在村民的角度, 好好訴一訴他們的委屈——

他們是那麼信任榮先生,是那麼敬重榮先生,恨不能將他當親生父親對待,誰家有了好東西不是第一個想著他?自家菜園子最新鮮的菜蔬, 一定是送去叫他第一個品嘗。

聽不得旁人說他一句不好的話, 平日沒少在外頭維護他的名聲, 他走到誰家門口,誰家就把他當成座上賓。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他辜負了他們的信任。他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的衝進了村中產婦的產房,與赤|身|果|體的產婦同居一室,長達半個時辰。

事後更是不知悔改。

村民試圖維護他的名聲,提出許多解決問題的辦法,想將他從這件不光彩的事情中摘出去。可正人君子榮先生卻放縱身邊的侍女肆意辱罵他們,斥責他們是一群忘恩負義的白眼兒狼。

事後更是在無數帶刀護衛的護送下,囂張的離開了周家村,毫無半點愧疚之心。

夜半,為了報複村民們對他的指責,連夜叫人將村中學堂拆除。

榮先生種種舉動,枉為讀書人,辜負了村民們對他的信任,傷害了村民質樸的心!

二人覺得他們對外說的就是實情,事情的真相便是如此!他們真情流露,沒有一個字作假,可以對著村頭祖宗牌位發誓。

他們拿了許多好處,又將委屈說出去,還去泉州城裡出了好大的風頭,叫眾人如他們預想中的一般,譴責姓榮的為非作歹。

真是大快人心!二人回到村子後,很是滿足。

讀書?真當村裡那些泥腿子能讀出個名堂來?知道供養一個讀書人要花費多少錢嗎?就一個個妄想讀書之事?還是安安穩穩在村裡種田來的好。

才讀了幾天書啊,村裡這些人都不好管束了,尤其年輕後生們更是生了一身反骨,叫人厭煩的很。

兩人摸著貴人們賞賜的豐厚金銀,想著回頭拿這銀子,足夠將家中孫輩送去泉州城書院讀書了,皆是露出滿意的笑。

琢磨著這事兒還急不得,得等這一陣子風頭過了再說。

兩人是滿意了,村民中不滿意的聲音快要將房頂都掀了。

道理也很簡單,村民若是沒感受過希望,自然不會有如今的絕望。

可眼看著一日日過去,旁的村子裡,人家紅紅火火,學廚藝的,學刺繡的,學炮製藥材的,學蓋房子的,機靈的已經跟在師父身後,去給旁人家做席麵兒賺錢,賣了繡品賺錢,炮製藥材賺錢,蓋房子賺錢了。

而他們呢?原本他們也是可以擁有這一切的,就因為村長和族長向著周家老兩口說話,讓他們與希望失之交臂。

其中痛苦,非親身體會,三言兩語難以言說。

有一部分人認為:

“榮先生這是生了周家人的氣,所以故意報複我們村子,應該讓周家老兩口去給榮先生道歉,取得榮先生的諒解。”

他們從根子上也不認為這件事裡,舒朗做的是對的,同為男人,他們隻要一想到自家媳婦兒被人看光了,就渾身不自在。

可眼下看被看的又不是他們自家媳婦兒,為了大家的利益,犧牲一下周大朗的利益,叫他爹娘去跟榮先生道個歉,給榮先生一個台階下又有什麼關係?

再說這本就是因周大朗婆娘引起的,自該由他家去解決,而不是連累整村人跟著遭罪。

但有一部分很小的聲音,一直在強調:

“這件事的關鍵,不是榮先生生不生氣,生誰的氣,而是一開始我們便不該罔顧人命!”

其中,尤其是沒成親的女子與多年媳婦熬成婆的婦人之間,關於這件事的看法更是千差萬彆。

小姑娘們堅定的認為:

“柳娘的命難道就不是命嗎?她平日在家孝敬公婆,下地種田,操持家務,更是在為周家生兒育女的過程中難產,難道周家人就眼睜睜看著她去死嗎?

如果不是榮先生,柳娘可能早就死了,難道這世上就沒人能為柳娘討個公道嗎?誰又能保證我們日後遇不著這樣的事?發生在我們身上時,又有哪個榮先生肯站出來救我們一命?”

對她們這種想法,那些已經做了婆婆的人嗤之以鼻,她們理直氣壯的告訴年輕小姑娘們:

“哪個女人不是這般過來的?哪個女人不嫁人?哪個女人不生孩子?哪個女人不伺候公婆操持家務?生孩子難產死了,隻能說她命該如此。

就她柳娘特殊,讓男人給她接生?她自個兒倒是活下來了,她丈夫的臉還要不要?以後頂著個活王八的帽子出去能抬得起頭?她公婆還在不在村子裡做人?花錢娶回來的媳婦兒和彆的男人傳出難聽話,他們以後還有甚麼臉去見先人?

她孩子長大了,知道他娘做過那樣的事,連媳婦兒都不好說!柳娘要是還有一點兒廉恥心,心裡還有丈夫孩子,就該一根繩子吊死在房梁上,免得帶累一家子!

要是我家兒媳是柳娘那樣的活祖宗,那我寧願讓兒子休了她!反正做兒媳的彆想爬到婆婆頭上作威作福,想我做婆婆的處處忍讓,事事伺候她,沒門兒!”

年輕女孩子們覺得她們簡直不講道理極了,分辨道:

“你們希望自家的媳婦兒事事依從,該乾的時候乾,該活的時候活,該死的時候死。難道你們自己就沒有女兒嗎?就不想你們自家女兒到了旁人家,也是人家的兒媳,也遇著你們這樣的婆婆又該如何?”

她們有各自的道理,有各自的立場,吵的不可開交。

這時候男人們便不能繼續裝死,高高掛起,好似這些事與他們根本沒有關係了。

可他們還是覺得女人在一起就是事兒多,原本挺簡單的一件事,將柳娘沉塘,給周大朗再娶個媳婦兒,再給榮先生道個歉,簡簡單單就能解決的事兒,非要扯七扯八。

吵了好些天也沒個結果,反倒是弄得各家氣氛詭異,他們回家也吃不到一個熱乎飯菜,整出一肚子氣,著實惱人的很。

於是他們以大家長的身份,□□的,專斷的,說一不二的站出來,告訴家中所有女人們:

“少他娘嘰嘰歪歪,誰離了老子,能自個兒養活自個而,再來跟老子講道理!離了老子活不成的,直接閉嘴,老子說甚麼就是甚麼,哪兒有你爭辯的餘地?”

眾多村人中,反倒是那些嫁了人,生了孩子,卻還沒當婆婆的婦人們,最能理解柳娘的處境,也更加同情她的遭遇。

她們哪個生孩子又是平安順遂的?命硬的扛過來了,命不好的早入土化成灰了。

村外墳堆裡埋的,可都是她們的姐妹,親人,朋友啊,她們自己也是一路磕磕絆絆走過來,再明白不過柳娘的不幸與幸運。

相比於墳堆裡的枯骨,柳娘定然是幸運的。可遇上難產,再碰上那樣不憐惜她死活的婆家,柳娘又是不幸的。

平心而論,她們誰不想在難產時,能有一個榮先生救她們一救?都是活生生的人,又有哪個甘心就那麼被人當牲口一樣丟在乾床板上,毫無尊嚴的活生生熬死?

村中那些曾經跟著舒朗學習過的年輕孩子們,暗暗將眾人的反應記在心裡,然後在天色暗淡下來後,一一上這些人家中去交流。

很快這樣的單線交流,便成了有組織的小團體,她們在無人注意的角落,慢慢壯大成一支小小的隊伍,向家中父兄,向周圍人,向這個時代,發出了她們不成熟的,非常微弱的,稚嫩的聲音。

身為女子,律法確實不能允許她們自立門戶,世間千百年來傳下來的道理,也告訴她們,如果一個女人不生孩子,就完全失去了價值。

可她們難道就活該去死嗎?

她們在家中沒有任何貢獻嗎?洗衣做飯,紡紗織布,下地種田,生兒育女,她們哪樣沒有參與?為什麼到了生死攸關之際,她們日日孝敬的公婆,她們事實為先的丈夫,她們精心愛護的兒女,一個個都選擇眼睜睜看著她們去死?

就連旁人救她們一救,也成了一種罪惡?

這公平嗎?這合理嗎?長久傳下來的道理,就真的是正確的嗎?

第104章 兩個結果

起初, 沒人會將這種弱小的聲音當回事,因為她們的聲音出不了家門,出不了宗族, 更出不了村口那棵百年大槐樹。

她們反抗激烈的時候,家中父兄會覺得她們性子剛烈不服管教,直接一頂花轎, 收一筆嫁妝,用繩子綁了把她們嫁人了事。

在父兄眼裡, 她們純屬吃飽了撐的腦子有毛病,等在婆家吃夠了苦頭,嘗到娘家不給撐腰的難處, 自然會向娘家父兄低頭認錯。

到時候他們還是好父兄, 她們也還是乖女兒。

還有性子要強之人,在家中以性命相要挾, 挑戰父兄的權威, 當然大多都慘淡收場。即便他們家中父兄疼愛她們, 願意為了她們多考慮幾分,可任性妄為膽大包天, 攪合的村內人心不安, 宗族已然容不下她們這樣的女子。

要麼絞了頭發做老姑婆, 要麼一根繩子房梁上吊死保全宗族名聲, 總有辦法把她們的性子扭正過來。

這期間,免不了有人付出生命的代價。

她們中有人會因親眼目睹同伴慘狀而退縮,也有人會因各種原因叛變她們的團體,但更多的是在她們心中埋下了諸多不甘和怨憤的種子。

“少爺, 昨夜周家村祠堂又是一夜燈火未滅。”

周家村人又在連夜處理不聽話的女子了, 梨滿雖幼時嘗便人儘冷暖, 也沒少見大宅院中的陰私,可依舊對周家村展現出來的赤|裸|裸|的陰冷殘忍感到恐懼。

他們就絲毫不曾想過,他們日日處理掉的女子,是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長大的親人,甚至是他們的女兒,姊妹嗎?

舒朗望著頭頂亙古不變的日頭,莫名想到那句“太陽底下無新鮮事”,他問梨滿:

“你覺得接下來該如何?”

梨滿咬咬牙,緩緩道:

“周家村不是個例,我要讓他們知道,在祖宗之上,還有律法。”

千百年來默認的規矩,律法不下宗族,人家族內能處置的事情,官府來了也不便插手,一句“家務事”就把律法推的遠遠地靠邊站,官員誰也不願意接手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案子。

舒朗饒有趣味的問:

“具體要如何做呢?”

“先讓人將周家村發生的事傳揚出去,不能叫他們一手遮天,我就不信外麵村子的人聽了他們殘暴可怖的手段,還有人敢把閨女往他們村嫁!”

嗯,利用輿論的手段,逼迫周家村停止殘害村中女子的舉動。

“然後呢?”

“然後想辦法讓那些受到迫害的女子來泉州城內謀生,我可以暗中讓人幫她們找一份養活自己的活計,暫且解決了生計之憂,他們家中父兄和宗族便也拿捏不得她們。”

但這些還遠遠不夠,隻是解了一時之憂,但凡她們家中有人日日上門哭鬨,她們的活計也做不長久。

“所以我還得想辦法將她們擰成一股繩,讓她們從心底裡認可自己的能力,堅定與宗族抗爭的信念,同時提高她們謀生的水平。”

梨滿緩緩在屋內踱步,慢慢將還不成熟的思緒整理起來:

“我可以為她們提供外界的幫助,可她們的內心是否堅定,其實也是需要引導的。或許能像平日裡村頭婦人們說長道短那般,把所有受過苦難的婦人們聚集在一起,讓他們互相傾訴自身遭遇。

從而讓其他人達到感同身受的效果,人一旦感同身受,便能快速親近起來。”

厲害了我的梨滿,竟然無師自通,想出了訴苦大會。

不過這注定是一條漫長而又艱難的路程,舒朗問她:

“這可能需要五年,十年,甚至更久,你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了嗎?萬一哪天你隨我回京,或是嫁人生子,將所有重點轉移到你的小家庭,你想過那些跟隨你的人要如何安置嗎?”

梨滿目光有些迷茫,被舒朗說的愣住了。

她隻是出於一時氣憤,真心想為那些女孩子做點什麼改變她們的現狀,可總歸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行事,絕對沒想過將那些婦人的人生背負在自己身上。

她沒有與他們同命運,共悲苦的覺悟。

當然梨滿的經曆和她如今擁有的一切,也沒辦法讓她與她們感同身受。因此她給的幫助都是一時之計,可那些女孩子想要反抗,想要有所得,卻是一生之計。

舒朗溫和一笑:

“不急,你且回去想清楚了再來,想好你究竟要不要參與其中。”

舒朗想起近日收到的消息,太子對十三的安排著實怪異,若真如他所想那般,這於梨滿,何嘗不是一個改天換地的機會?

能不能更進一步,就看梨滿能不能抓住這個機會。

不過事情還是該辦的,不能放任周家村人繼續肆無忌憚下去,除了梨滿說的那些,官府的確該出手了。

雖說一向講究個民不舉官不究,可歸根結底,地方官有勸課農桑,引導百姓向善,改變當地不良風氣的職責。

周家村此時刮起的就是一股歪風,妖風,該止住了。

舒朗認為突破口該放在柳娘身上,說解鈴還須係鈴人不太準確,不過由她來做第一個挑破膿瘡之人,再合適不過。

想來柳娘近日住在娘家,引的村人多次上她娘家鬨事,日子也不好過。

舒朗叫來小廝囑咐幾句,瞧著對方匆匆離去的背影,很是莫名的唱了一句:

“他教我收餘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荒腔走板,且自得樂。

如果不是泉州城有個五殿下,京城還有個跟在太子身邊逐漸參政的十三殿下,舒朗都不會這般解決問題。

說到底,他對事情的結局也很是期待。

很快外麵因為周家村之事鬨的沸沸揚揚,整個泉州城都跟著人心浮動。誰會想到因一個產婦能引起那麼多事,周家村更是因此私底下處理了數十名女子。

說一句慘無人道也不為過。

他們殘酷的手段有沒有嚇破村裡一心反抗的婦人膽子,使她們變得乖順,外人不得而知。卻著實嚇到了周邊村子的普通村民。

事情果然如梨滿預想的那樣,好些個與周家村男子議好的婚事就此作罷,誰家閨女都不是白來的,哪個能無端端狠心把女兒嫁到那般可怕的村子去?

周家村,吃人,吃女人啊!

就是在這種時候,在娘家養身體的柳娘上衙門狀告公婆不慈,謀財害命,要求丈夫與公婆分家。

“這事兒可真熱鬨了,衙門那邊不接不行,接了就是燙手山芋,怎麼判都不對,柳娘那公婆確實不是東西,枉顧柳娘性命,放彆人家,說分家也就分了。

但周家就周大朗一個兒子,讓周大朗不管父母死活,這話誰敢說?這回周大朗夾在父母妻兒中間,左右為難,就看哪一頭先放手咯。

說不定回頭還得請你去大堂作證,證明柳娘所說屬實,熱鬨,真熱鬨!”

聞錚近日上下聯絡,腿都跑細了,精神頭十足,知道舒朗這些日子沒出門,一有新鮮事兒就上他這兒來說一聲 。

“難哪,難如上青天哪!”

聞錚感慨。

若是周大朗父母不忍見兒子為難,先低了頭,那就是默認了往後在產婦的性命和所謂的“貞潔”之間,選擇性命。大夫不論男女,隻要能保住產婦性命就是頭等大事。

這個案子的影響之大,聞錚不敢想象。

就連他們這樣的官宦人家女眷生產,也不過是事先多預備幾個女醫,以防萬一。男大夫是萬萬不能進女子產房的。

他們不知道太醫院中太醫的醫術比女醫好嗎?他們家請不來太醫嗎?當然不是!

他也曾捫心自問,若有朝一日,他遇上妻子,母親,姐妹難產,在貞潔和性命之間做選擇時,他會如何選?答案是模糊的。

聞錚想,先是產婦的產房可以接受男大夫,之後呢?尋常病症也不必再遮遮掩掩,用帕子與身體隔上一層,叫男大夫診脈,以至於常常無法精準把脈,隻能叫大夫開一些平安方子胡亂吃著。

這對女人而言,無疑是一件好事。

可事有兩麵,若是柳娘先扛不住低頭,她就得承認公婆不顧她生死,隻在乎她“貞潔”的做法是正確的,還得被婆家帶回周家村,按照周家村的族規,將她沉塘處置,就連她拚死生下的孩子,日後也要遭人白眼。

從頭到尾,她做錯了什麼?

柳娘若是認了錯,便是將因此事而奮起反抗的那些婦人們重新關進家門,叫她們日後歲歲年年,不斷重複她今日之遭遇。

她們是千千萬萬個柳娘在世間的化身。

“正是因為太知道這個道理了,衙門那幫子人才焦急上火呢!”

原本泉州市舶司和泉州知州衙門,是完全互不乾擾的兩套班底,誰都無法領導誰,大家平日裡見了麵和和氣氣的打個招呼也就過了。

可眼下因為市舶司內鬥引起的案子,卻把衙門架在火上烤,兩家私底下抱怨頗多,隻不敢放在明麵上講罷了。

偏舒朗這個事件中心的關鍵人物,此時完全置身事外,整日在家中垂釣,悠閒自在的叫人嫉妒。

聞錚雙腳踩在魚桶上,大喇喇一拍大腿道:

“你說這柳娘背後究竟是誰在指使?這一招也太陰損了,打蛇打七寸啊簡直!”

誰都明白,單憑柳娘一個弱女子,是沒法兒成功走進知州大堂的。

舒朗收杆兒的手一頓,眼神莫名危險的看了一眼聞錚,心說就這還想吃魚?吃西北風去吧!

作者有話說:

他教我收餘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鎖麟囊》

第105章 統禦之道

“這就是你說的自下而上的變革?”

市舶使差房內, 光線明亮,空氣中細小的塵埃在陽光映照下無所遁形,上下緩緩起伏, 上手的五殿下是一貫的麵無表情,問舒朗。

舒朗被喊來這邊問話也不慌,慢吞吞落座後, 緩緩搖頭:

“殿下,您知道的, 自古以來,變革並非一蹴而就之事,結果或許得等幾年後, 十幾年後才能看到, 亦或者,隻能留給我們的子孫後代替我們去看一看, 此時下定論, 為時過早。”

五殿下似乎很輕易就被舒朗說服了, 沒再揪著這件事追問,認真批改完手上折子, 這才抬頭看舒朗。

她眼神莫名, 帶著幾分說不清的打量, 忽而扔下一道驚雷:

“你也曉得十三皇妹之事了吧?”

舒朗心頭一驚, 瞳孔微縮,有一瞬間覺得五殿下是在詐他,麵上不漏聲色,還是那副吊兒郎當樣兒, 一副“你在說什麼鬼東西”的詭異表情。

五殿下卻沒再繼續, 隻道:

“本宮與你大哥之間, 關係遠比你想的要深,你沒必要在這些事上防備本宮。

再者,本宮很早就知道十三是女子之事,隻不過一直沒看懂太子殿下的用意究竟是什麼?當時隻覺得太子殿下能將十三妹當成皇子教養,皇子該懂的一切,太子都事無巨細叫人教導她。

十三可以,本宮為何不行呢?

也是因著這樣,本宮才能一步步從後宮走出來,走到苗疆十萬大山裡去,走出百寶閣,如今又走到這泉州城。”

這倒是有可能的,五殿下也不是生來就有一副皇子心腸,野心勃勃,戀慕權勢的。在整體大環境之下,女子勢弱,肯定要有人引導,才能一步步激發她內心真正的想法。

“想必你也收到京中的消息了吧?近日太子殿下已經叫十三在六部輪值,正式參與政事了。雖然本宮不明白為何太子殿下選中的是十三,但沒關係,有十三在前朝頂著,日後我們姐妹二人守望相助,總比本宮單打獨鬥來的強,你說是不是?”

得了,舒朗這下可以確定,五殿下是真沒詐他,人一早就知道十三是女子,還樂見其成呢。

“您與下官說這些做什麼?”

這和他一個整日連衙門都不來的混日子官員有何關係。

五殿下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隻淡淡說:

“太子殿下的才能,我向來敬服,隻要太子殿下在一日,父皇的一眾子女中,誰都翻不了天。若將來……”

若將來,太子殿下執意讓十三以公主的身份,與皇子等同,參與政事,於她而言再好不過。可若哪一日太子遭遇不測,父皇的那些個子女,連同十三在內,五殿下是一個都瞧不上的。

她也會放手一搏。

舒朗明白她的未儘之意,可還是覺得這事兒跟他沒甚麼關係,即便真發展到皇子公主大亂燉的時候,他手裡一無權二無職,能乾啥?

總不能惦記他家的私庫吧?這他可不能答應!

不過十三入朝之事,看來已經是各方默認的了。舒朗心裡小小的嘀咕一句,就說那家夥長得濃眉大眼一身正氣,全都是裝的吧!

沒有一肚子心眼兒,怎麼能和那幫老狐狸打交道?

被舒朗遠在千裡之外惦記了一下的十三,走路上莫名其妙打了個噴嚏,暗自嘀咕:

“這般暖和的天氣,不會著涼了吧?”

不僅沒著涼,還很上火,泉州那邊有人暗中往京城來信,訴舒朗私德敗壞,目無法紀,領著俸祿不乾事,瀆職,還有人直接上折子彈劾舒朗。

就那麼點事兒,一來二去便傳的滿朝皆知。

十三知道的時候那叫一個上火,腳底生風就往太子東宮跑。

太子見他冒冒失失很不成體統的樣子,沒忍住斥責兩句,十三也不往心裡去,緊跟在太子身後追問:

“這不是胡說八道嗎?救人還救出問題來了,那當初您帶我回來養在東宮,將來不得被人指著咱父皇的鼻子罵沒有人倫啊?”

十三是真正自小接受的皇子教育,或者說太子教育,很多時候真心沒把自己當女人,當然也沒把自個兒當男人,他就是怎麼自在怎麼來。

眼下做男人自在,那他就是男人。

日後若是做女人痛快,她也可以是女人。

就很靈活。

太子腳步一頓,捏了一把魚食,隨手扔進池子裡,瞧著一池子的鯉魚爭相搶奪,偏頭問十三:

“你真不知道他們反對的是什麼?維護的是什麼?”

十三撇撇嘴,靠在欄杆兒上拉長了聲調道:

“好無趣啊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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