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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作為統治者,自然明白下麵那群人維護的是男子對女子的絕對掌控,維護的是“女子生來弱勢,就該甘心被男子掌控”的理念。

讓女子有“貞潔”的觀念,是一種掌控,讓女子“三從四德”也是一種掌控。陰陽要調和,男子離不得女子,卻也要求她們“順從”“溫和”“宜室宜家”,都是更方便掌控馴化。

漸漸的,不僅男子接受了這個“理所當然”的道理,女子也不得不認可這些道理,並奉為圭臬。

這才是統治者溫和卻又殘酷的手段。

當然統治者馴化的不止是女子,還有那些愚昧的男子。

叫他們將一生的精力都投注在幾畝土地,妻兒老小上。讓他們覺得男人頂天立地,是七尺偉丈夫,要承擔起一個家庭重擔,滿足了他們內心的一點小虛榮後,還能讓他們安分守己。

守著一家老小隻求安穩,再沒了惹是生非,逞勇鬥狠的精力,整個社會便也得以步入安穩階段。

十三明白,下麵那些人從根本上,不是反對舒朗,是反對舒朗所做的這件事,背後體現了他這個人,其實並沒有和他們站在統一立場上。

舒朗是他們這些既得利益者中的叛徒。

按理來說,針對舒朗此舉,太子多少該不悅的,可十三怎麼瞧,太子情緒都很穩定,沒有絲毫生氣的征兆。

於是試探道:

“您怎麼看?”

太子在池子裡的魚群散去後,又捏了一撮魚食,慢悠悠丟下去,剛剛才一哄而散的魚群,瞬間從四麵八方湧來,齊齊出現在兩人麵前,在池麵上濺起一片片水花。

“十三啊,你要知道,不論是管理一個朝堂,還是統禦一個天下,都不能要求所有人一成不變,方便你來管理。

你得接納他們的變化,還得調整自己的管理手段。他們的想法變了,你的手段也得有所變化才是。

天下,就像這一池子的魚,今兒金鯉魚想搶在前頭來吃最大的一口食,明兒紅鯉魚想占據上風要最多的食。

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總歸魚食是掌握在我們手中的,你不能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於太子而言,他隻要保證不管是金鯉魚,還是紅鯉魚爭鬥,他隨時都可以將雙方控製在他的池子裡。不管下麵那群人如何折騰,誰是誰非,誰輸誰贏,都翻不出他的手掌心就行。

至於其他什麼溫和,愛民,仁慈,善謀略,都是在這個冷冰冰的事實上披著的一層鮮亮外衣。

十三陷入沉思,太子不知何時離開,等十三回過神後,發現天色已然暗淡,湖麵掀起一陣漣漪,他沒忍住打個噴嚏,這下可能確實是著涼了。

一個小太監見他抬著僵硬的步子動了兩下,小跑過來,笑的十分諂媚,說出的話卻叫十三想打人:

“十三爺,太子殿下吩咐,您想清楚了就去辦差,今兒落下的差事必須補上,不能偷懶呢!”

十三氣呼呼的離開東宮,心說這日子沒法兒過了,照太子哥哥的說法搞下去,他遲早得成孤家寡人。

哦,他原本也隻有舒朗一個朋友,眼下要是再不做點什麼,連舒朗這個朋友也快沒了。

還沒按太子哥哥的指導做呢,就已經要成顧家寡人了,嗬,他可真是太幸運了!

十三暗中讓人將彈劾舒朗的折子全都扣下來,當然他沒那膽子銷毀,不過是想等個他父皇心情好的時候再給親自送過去,順勢幫舒朗說幾句好話。

這事兒也就能水過無痕了。

哎,十三琢磨著,還是得找時間去一趟泉州城才行,他好朋友再這麼搞下去,他可能真扛不住。

另一頭太子書房內,秋公公剪掉一截兒燈芯,屋內瞬間亮堂起來,太子動動僵硬的脖頸,問道:

“人呢?”

秋公公笑的十分慈和,輕聲道:

“十三爺還和以前一樣,氣呼呼的對著牆根兒發了一陣脾氣,風風火火的回了!”

十三也是秋蓬看著長大的,最是知道他表麵凶狠,實則在講理不過,生氣了從不拿宮裡下人撒氣,最多踢兩腳牆根兒也就罷了。

太子聞言不由搖頭,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隻吩咐秋蓬:

“明日將泉州那邊送上來彈劾榮二的折子都給十三送去。”

秋蓬笑眯眯的應了,心道太子殿下還是疼十三爺的,事事都替十三爺考慮在前頭了。

就是這榮二爺啊,不知怎麼想的,可真叫人操碎了心。

第106章 盆滿缽滿

在舒朗這兒, 十三從不是個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鋒,但凡做了點什麼,恨不能敲鑼打鼓, 昭告天下,讓舒朗牢牢記在心裡一輩子,時時刻刻拿出來感懷他的大恩大德。

因此舒朗很快就收到了十三叫人從京中送來的信, 信中事無巨細,乃至添油加醋, 講述了他在其中的豐功偉績。

從這封信中,舒朗明白了上頭的態度,在上麵人眼中, 這點小打小鬨, 完全不會影響到朝堂穩定,大人物們沒必要在他們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上耗費心思。

朝堂上還有更多的大事等著他們決策處理, 等他們這邊打出個結果來, 他們隻看結果。

這和舒朗一開始想的差不多, 如果他是皇帝,他也會這麼想。

於是舒朗將十三的信收起來, 轉身喚來了小廝, 囑咐一番。

柳娘的案子一直懸而未決, 其實那些老油子也在等上麵人的指示, 不過這回他們恐怕要失望了。

近些日子柳娘一直住在梨滿給安排的繡坊裡,從外麵瞧確實是簡簡單單的繡坊,內裡梨滿安排了二十人的護衛團暗中保護。

月餘時間,那邊已經遭到了明裡暗裡大小刺殺十九回。

這事兒說來可笑, 總歸還是那句話——

解決不了問題, 解決掉帶來問題的人, 也是一樣的。

隻要柳娘在正式升堂之前沒了,那一切問題全都迎刃而解,這世間,並非所有事都能有個結果,也不是隻有非黑即白兩種顏色。

舒朗見梨滿既想不明白她究竟該如何做,又不忍那些婦人繼續受苦,整個人陷入焦慮恍惚之中,於是曾經勸她:

“聽聞實踐出真知,坐在家裡想不出解決問題的辦法,那參與其中,走一步看一步,也不失為一種法子,總歸還有我在後麵撐著呢,你怕甚麼?”

梨滿被舒朗這話感動的差點哭了一場,也是那天開始,她開始真正的與那些婦人們接觸,深入了解她們遭遇的一切,儘己所能的幫她們走出困境。

她並不是鼓勵所有婦人脫離家庭,拋夫棄子,背上罵名,這不現實,她隻是想儘可能的改變她的處境。

舒朗告訴梨滿: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還是那句話,一個女人能靠自個兒掙錢養活自己,乃至養活一家老小了,那相對應的,全家人都得看她臉色過活,處境自然也就與今時今日不一樣。”

梨滿想,那一定是個非常漫長的過程,不過她沒有野心,她的眼睛裡也隻裝得下眼前的一畝三分地,她隻想讓泉州城之外,她接觸過的那些鄉下婦人們日子好過些,所以還是有法子的。

幸好她不是一無所有,她身後還有少爺撐腰。

她聽聞五殿下打算在城內建造屬於市舶司的織造坊,於是鼓足勇氣上門,請求五殿下同意那些婦女去織造坊打雜。去那裡上工是想都不敢想的,畢竟那裡要最優秀的繡娘,隻要婦女們能進去打雜,日積月累下來,學得一兩分,也足夠受用終生。

雖然她心裡直打鼓,覺得第一回 正兒八經的辦差,在五殿下跟前表現的很差勁,但不知五殿下出於哪點考慮,竟是應允了她的請求。

梨滿還鼓勵那些不敢去學堂的婦女們真正走進少爺在各個村裡辦的學堂,藝多不壓身,待她們小有所成,便幫她們想辦法介紹差事,讓她們學有所用。

相信感受過一回自己掙錢自己花,而不是一個鍋裡攪飯吃,全部收入交給婆婆統一管理的快樂後,再也沒人能拒絕那種美好。

後來村裡有男人開玩笑似的抱怨:

“梨滿總管怎的隻為婦人們著想,咱們這些大老爺們兒也很能乾,做的活兒也很漂亮啊,也為咱們牽線搭橋,找個主家呀?”

梨滿笑眯眯的反問對方:

“都是一家人,計較那麼多做什麼?你娘子掙的錢,不也是你家的錢,全花在你和孩子身上了嗎?你還輕省了呢,多好的事,旁人求都求不來!”

那人樂嗬嗬的撓著後腦勺笑回:

“這倒是實話,我娘子對我和孩子那是沒話說,不過她這一掙錢啊,脾氣那叫一個大喲,回家都敢埋怨我沒提前打豬草了。哎,若是我也能去外頭掙錢就好了!”

這下不用梨滿說,周圍人就笑罵道:

“你小子是純純的說出來叫咱們眼饞的,誰不知你家婆娘能乾,就這還嫌棄上了?要不然咱們換換,叫我家婆娘去織造坊上工,我不嫌棄她脾氣大,隻要她能掙來錢,我把她當祖宗供著都行!”

一群人說說笑笑,梨滿見了便覺離她所想更近一步。

後來梨滿從自家少爺那兒,聽說五殿下那裡從海外番邦得了一個火柴製作的法子,欲在市舶司下麵開個火柴廠,便第一時間上門自薦。

這回她準備的很充分,談判也直擊要害:

“女工比男工更聽話,吃的也少,當然最主要的是她們要的工錢也比男工少。男工得養活一家老小,若是工錢太少他們不會選擇這個差事,寧可去碼頭扛包做苦力。

甚至八九歲的童工,工錢要的更少,乾的活兒卻不比男工差什麼,還更容易管理。”

五殿下有她的考量,梨滿不清楚。她隻知道五殿下真的認可了她的請求,同時叫人告訴她:

“若你有意的話,可以去管理這個火柴廠。”

梨滿受寵若驚的同時,也有些蠢蠢欲動。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至少舒朗是這麼認為的。

他覺得是時候了,梨滿都有為了事業奮鬥終生的覺悟,他總不能成日躺家裡釣魚,釣到七老八十吧?

那也未免太過無趣。

於是在旁人的關注點還在柳娘案上時,舒朗的海事學院在無人注意的角落悄悄開了起來。

說是海事學院,卻是叫人專門從各地搜羅來的孤兒,無親無故,海事學院給他們一口飯吃,舒朗就是他們的再生父母。

這回舒朗專門給大哥寫信,從大哥手裡薅來一批有水師生活經驗的老兵當老師。

又給大冤種十一皇子寫信,從對方手裡薅來了一批對海船有一定了解的匠人做老師。

然後給十三寫信,從十三手裡薅來了一批翰林院才有的,關於各種海外行船時會遇到的問題的書。

最後給太子寫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動太子,從天牢裡即將處死的囚犯中,薅來了兩個非常有海上航行經驗的大海盜。

一切齊活兒,大景朝第一所,也是唯一一所海事學院,就在某個不起眼的民居裡誕生了。

等旁人知道這所海事學院存在時,已經是兩年後,大景朝第一批由朝廷組織的海船,正式出海那天。

當時人們的注意力並不在那些不起眼的海員身上。

因為他們還在為“表對朝廷的衷心,自家該出多少力”上糾結。

畢竟是第一次出海,誰心裡都沒數,萬一海上風大浪高,無一生還,豈不是血本無歸?

可一毛不拔的話,豈不是讓五殿下,讓陛下誤會他們對朝廷的衷心?

當然舒朗完全沒有這方麵的煩惱,他因為人傻錢多,所以一個人承包了整整十艘大船,船裡全裝的他的貨物,賺了賠了與人無尤。

瞬間吸引了所有人視線,人們不得不再次被迫回憶起那些年被人傻錢多的榮二公子支配的恐懼。

直到海船已經駛離大景境內,舒朗的海事學院開始在普通人家子弟中招學員時,眾人才恍然察覺他之前都做了什麼。

此時再說什麼,為時已晚,隻能恨恨的嘀咕一句:

“傻人有傻福!”

經過短短三年時間,整個泉州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朝廷派出去的第一支海船回歸,舒朗賺的盆滿缽滿。

市舶司發展蒸蒸日上,日進鬥金,泉州城每日接待半數大景朝的大小商人。無數海外新鮮商品從這裡進入大景的千家萬戶,而大景的綾羅綢緞,茶葉瓷器,也從這裡輸送到海外各國,換來金銀財寶。

隨著出海船隻的歸來,除了之前的火柴廠,織造坊,還出現了香胰子廠,紡織廠等大量需要女工的作坊。

街上往來的行人中,女子教之三年前多了數倍不止,街上的女子說話爽朗,行為大方,即便是講究身份的官家女眷,出門也不再帶著鬥笠麵巾遮擋容顏,大大方方露出來。

沒甚麼見不得人的。

城內各種廠子的開辦,大小商鋪的成立,讓無數女工湧入。

對普通人家來講,他們忽然發現,女人在外麵能創造的價值,遠比困在家裡,守著老人孩子還有田地要高的多。男人肩膀上也不再擔著沉甸甸的擔子,有人可以分擔的情況下,誰還要做個倔種,咬牙獨自承擔呀?

生產力自然而然的向這方麵傾斜。

也是到這時候,聞錚才慢慢回過味來,十分敬佩的對好兄弟章明孝說:

“榮二這小子是真厲害,選了個最合適的時機,從柳娘開始,一環接一環,讓人應接不暇,一切都水到渠成,渾然天成,誰都無法指摘點兒啥。

就是王識聰那幫癟犢子,這會兒也隻剩下生悶氣的份兒了!”

這時候還想不通當初柳娘那事兒背後是榮二的手筆,聞錚這幾年就真白混了。

章明孝已經從以前的腹黑小狐狸,進化成了“溫潤如玉老狐狸”,成天笑眯眯的,瞧著一副溫和無害樣兒,彆看他身板兒依舊單薄,風裡雨裡跟著跑了三年。若是對上三年前的自個兒,一拳頭一個不是問題。

聞言意味深長的看了聞錚一眼,決定今天日行一善,就不告訴聞錚,這事兒他打從一開始就知道,還暗地裡幫舒朗做了不少事兒,免得打擊到對方的自尊心。

聞錚在自家兄弟跟前是一點兒心眼沒有,還在那兒囉嗦:

“你說這兩回海船回來,榮二究竟賺了多少?如今整個泉州城誰不曉得,榮二是個財神爺。同為市舶司官吏,咱們辛辛苦苦乾三年,沒人榮二舒舒服服躺家裡賺的零頭多。

彆說王識聰那幫人眼紅的快要出血了,就是我也眼紅的不行啊!”

說起這個話題,章明孝都沒法兒穩住他那溫潤如玉的麵皮了。

當初榮二還勸他和聞錚也多投些來著,用榮二的話說:

“你們手裡的錢不夠,我先給你們墊上,這種發財的機會日後隻能越來越少,機不可失!”

兩個一輩子沒缺過錢花的富家少爺,沒想過裡頭究竟有多大利益,愣頭愣腦的拒絕了榮二的大方借錢,隻把手裡的錢財都投出去,想著不管陪了賺了,他們都餓不死。

雖然最後他們也大賺一筆吧,但比起榮二來,簡直九牛一毛。

第107章 驚雷炸響

地方官三年一任, 眼瞅著五殿下任期將滿,可這攤子才鋪開,形勢大好, 現在交給誰,怕是都沒法兒保證自個兒可以支棱起來。

毫無疑問的,五殿下連任了, 朝廷旨意也早早送來,免得泉州官場出現動蕩。

可五殿下連任, 下麵一些官員卻是要正常調動的,不過整體來說,變動比較少, 過度的非常平穩順滑。

此時, 已經允許民間商船正常出海,朝廷的海船也是出去了一支又一支, 舒朗的海事學院擴招了再擴招, 總也供不應求。

那些民間商船聽聞海事學院的大名, 慕名而來,想請學員與他們一同出海。

坊間也曉得船員是一份高風險, 高回報的職業, 不少人為之心動。

賺錢的同時, 舒朗還私下叫人在泉州附近的幾個州府內, 陸陸續續開辦了不少“慈幼局”,專門收養被遺棄的孤兒。

也是前兩年叫人從各處搜羅孤兒進海事學院時,舒朗才知曉這年代,無端被遺棄的孩子, 比他想象中更多。

究其原因, 貧窮養不起是一方麵, 重男輕女,遺棄的多為女孩兒是一方麵,沒有相應的避孕措施也是一方麵。

畢竟這年頭也沒甚夜間娛樂方式,兩口子黑燈瞎火的躺炕上,也隻有那點子事兒能做了。做那種事又沒有相應的避孕概念,有了就生,生了又因種種原因不想要,隻能丟掉。

當然舒朗開辦慈幼局還有個更重要的原因,也是他最近才知曉的——

其實很多人家生了女孩兒不想要,便在尿盆裡直接淹死,茅坑裡一丟了事。有些地方還有專門的棄嬰塔,石頭壘成的高高塔樓裡,滿滿的都是將將出生的女嬰屍骨。

那些專門將女嬰丟在旁人家門口,祈求被人撿回去好好養大的,與之相比,已經是及有良心的父母了。更多是還沒有機會睜眼見這個世界,便又重歸上天懷抱的女嬰。

舒朗是想給這些孩子一個活下來的機會,希望她們的父母在知道慈幼局的存在後,能保有一絲良知將她們送去慈幼局。

當然其中還包含那些生下來便有缺陷的孩童。

舒朗想著有多大能力做多大事,沒穿越前,他們疏家世代行醫,也是年年去山區義診,給貧困地區捐款,他也算是撿起了疏家祖上留下的老傳統。

這幾年慈幼局在泉州附近的州府遍地開花,花銷甚大,卻很少有人知道被坊間稱為“活神仙”“大善人”的東家,其實是整日不務正業的榮二爺。

當然舒朗本人從未這般認為,他覺得做事業就該勞逸結合,忙活一陣子,必須得給自個兒放個假。

這不休沐途中,聽聞五殿下那邊有個從海外不遠萬裡前來大景學習的“西洋大夫”,舒朗骨子裡什麼東西就開始蠢蠢欲動。

是時候把醫院開起來了!

中西醫結合的那種醫院,互相配合,互相成就,而不是後世互相罵對方騙子的那種。

舒朗從家中軟塌上爬起來,去找五殿下說自己的想法。

他也不想和這個未來嫂子打交道,實在是對方這兩年滿腦子差事,他聽的耳朵疼,可無奈,那西洋大夫在五殿下手裡,不經過她同意,沒人敢給他呀!

但是現在五殿下已經學精了,凡是舒朗要的東西,不管做什麼,她都先和舒朗談條件:

“給你可以,你拿什麼來換。”

這小子是有些運道在身上的,做事不管看著多不靠譜,最後總能叫他得利。利益這種東西,見者有份。

舒朗頭疼,就知道會這樣,一個兩個,除了十三和他哥,全都變心了,已經不再是那些年他一寫信,他們就全心全意支持他的時候了。

“您想要什麼直接說吧,也彆在這兒跟下官拐彎抹角的。”

五殿下很滿意舒朗乾脆的態度,於是也很乾脆道:

“本官也不占你便宜,將來這醫院咱們三七分,你七我三。”

很公平。

舒朗應了此事,出門就著手去辦。

他向來是個行動力很強的人,且今時不同往日,都知道他不是隨便任人拿捏的軟柿子,更是辦成了幾件大事,在坊間的名聲極為響亮。

所以他提出開辦醫院一事,竟也沒幾個反對的聲音。

日子忙忙碌碌,很快到了兩年後,也就是舒朗來泉州的第五年。

此時舒朗已經是個二十一歲的青年人,聞錚與章明孝也在家中的安排下成了親。

而比他大三歲的哥哥榮舒堂,與比他小一歲的五殿下,也於去年在陛下的主持下,有了未婚夫妻的名分。

在人前,舒朗也得大方的喊五殿下一聲嫂子了。

作為大齡單身青年,舒朗被他祖母勒令,明年任期一滿,必須回京成親。

至於成親的人選,他祖母給他選了整整三十個,各個出生大家,性情好,長相佳,畫像都叫人送來泉州,將他的書房掛的滿滿當當,保證叫他日日觀看,勢必在明年之前選出一個來。

且這事兒沒人會站在他的立場上為他說話,但凡舒朗有不想成親的念頭露出來,就連聞錚和章明孝也會第一時間站出來,懷疑他是不是哪裡有毛病。

畢竟老大不小,正值男人最衝動的年紀,且身邊有無數環肥燕瘦,姿色不同的女子,主動靠上去讓他睡,他還能忍著衝動,對那些女子無動於衷。

這在所有人看來,都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議之事。

就連他大哥都曾來信,委婉的問過他究竟是怎麼想的。

其實舒朗也沒怎麼想,他前世就沒活過二十,日日清心寡欲,行動不便,這回好不容易能感受一把二十歲青年人該有的活力,總有數不完的新鮮事等著他去體驗,壓根兒沒有多餘的心思放在女孩子身上。

成親這事兒倒也不抗拒,可也沒多期待。

祖母如何安排,他如何做就是了,他並沒有很為這些事煩憂。

很快就有另一件震驚朝野的大事轉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舒朗成不成親與之相比,不值一提。

這年八月,陛下突然下旨,傳位於太子周倚稷,他老人家身體不適,難以為繼,榮升太上皇,去溫泉行宮養老去了!

這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

曆朝以來,哪個皇帝不是死在龍椅上,直到最後煙氣那一刻,才能放心把屁股底下的位置交出去?

他們陛下雖然上了年紀,身體偶爾抱恙,可在親近的朝臣們看來,他老人家至少還能在皇位上繼續發光發熱十個年頭呢。

突然就來這麼一下,除非是忽感惡疾,將不久於人世。

但不管怎麼說,太子殿下向來能力出眾,於朝政的把握上不輸陛下當年,除了成婚五載以來,並未與太子妃孕育一兒半女這點,簡直是再完美不過的儲君人選。

不過這也關係不大,太子殿下今年也才二十六,登基後百官請奏,叫陛下廣納後宮,開枝散葉,一切都來得及。

百官算盤珠子打的劈裡啪啦響。

住在溫泉行宮的太上皇被宮人們伺候的舒舒服服,懷裡抱著隻溫順的貓兒,偶爾咳嗽一聲,懶洋洋的問他的好兒子:

“你想好了?”

太子,哦不,如今的天子,坐在太上皇身邊,耐心給他捏腿,聞言低低的嗯了一聲。

太上皇擺擺手,叫周遭伺候的宮人退下,語氣算不上多沉重:

“江山交給你,就是你的了。天下在你爹我的手裡有了如今光景,他日到底下見了你爺爺,我也問心無愧。

往後如何,是你的事,我不會管。”

年輕的天子輕輕應了一聲:

“謝謝您,爹。”

他與太子妃成婚五年以來,未曾刻意避孕,太醫也私下為他們二人診脈,結果誰都沒問題,身體康健的很,結果兩人就是沒有孩子。

後來父皇還就此事請教過持燈國師,國師隻說一切皆是因果,因果了了,孩子自然便來了。

自然而然的,那時還是太子的天子,心裡那個不成型的想法,漸漸開始生根發芽。

他曾就此事私下問過太子妃的意見,結果人家太子妃想的比他還開:

“您沒有孩子,壓力最大的人是我,不若從大臣家中擇兩位賢良的妹妹進宮伴駕,但凡有個一兒半女,咱們身上的壓力也能輕一些。”

太子覺得這話有理,他也想再最後驗證一把所謂的因果,於是東宮便多了兩位性格溫和的良娣,進宮兩年有餘,至今未曾生育。

那個念頭便一日日在太子心裡越發清晰,不過具體如何實施,他還得細細考慮一番。

此事急不得。

太子登基,十三作為他一手養大,十分器重的弟弟,身上擔子更重了。

朝臣眼裡的十三殿下已經是大景朝下一個實權親王,隻要不作死,保後世子孫無憂的鐵帽子親王也未嘗不可能。

由太子一手教導出來的十三殿下,在朝政上的能力,朝臣們有目共睹,這點沒人不服氣。

於是翻過年才十九歲的十三,瞬間成了無數人眼中的金龜婿,媒人差點兒踩破十三爺家的門檻兒。

正可謂一家好兒郎百家求。

就是在這種敏感的時候,年輕的天子忽然放出一個驚雷:

十三皇子,本為十三公主!

第108章 兩種選擇

消息傳到泉州城之時, 朝堂上那些大人物已經炸了好幾回。

前有五殿下,後有十三殿下,好似受到的刺激更大了, 又好似也不是不能接受?

左右人還是那個人,能力也還是那麼個能力,就連說話語氣行為舉止也丁點兒沒變, 陛下的意誌又是那般堅定,那他們除了接受, 也隻能接受了。

頂多把家裡準備嫁進十三爺府裡的女兒,換成嫁去十三殿下府中的兒郎。

咳咳,也不是不可以嘛。

倒是無人提及年輕的天子為何將妹妹當成弟弟養大, 又是養在東宮那種敏感的地方, 究竟意欲何為。

不論京中因此遭受了何等的地震,眾人三觀受到了怎樣的衝擊, 泉州上下聽到消息的時候, 表現的都挺淡定, 尤其坊間百姓,更覺理所當然。

他們不懂十三的直接參政, 和五殿下在外任職, 中間有多大區彆, 隻簡單粗暴的認為, 都是皇家公主,還是親姐妹,一人當官和兩人當官又有何區彆?

他們泉州在五殿下的主持下,市舶司發展的多好!短短五年時間, 泉州百姓因市舶司的存在, 家家戶戶日子過的有聲有色。

女兒又怎麼了, 隻要能讓老百姓吃飽肚子,家中有餘糧,彆說女子,就是個太監來當政又有何關係?

不過作為十三殿下多年來唯一承認的好友舒朗,這會兒隻慶幸他身在泉州,不過接到許多明裡暗裡從他這兒打聽十三喜好的信件。否則可以想象,若他此刻身在京城,該是何等可怕場景。

同樣身為被逼婚的人群,舒朗和十三頃刻間有了共同語言,那點兒十三戳破身份後的尷尬還沒來得及顯現,就被互相吐槽此刻處境的頻繁信件衝擊的連渣都不剩。

十三在信中非常煩惱的告訴舒朗:

“其實我對妻子,哦不,對丈夫的要求從未變過,要身板兒強壯,能扛得住我發脾氣時的拳頭,人老實沒心眼兒最好,我煩透了周圍都是老狐狸的日子,不想回家還得麵對一肚子心眼兒的枕邊人。

最好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這樣我方便帶他一道玩兒,順帶乖巧聽話,不和我頂嘴,若是他家世簡單,沒那麼多煩人的親戚最好。

以前我還想他最好能勤快一點,把我身邊的瑣事打理妥帖,可太子哥哥說我這些要求是癡人說夢。思來想去,就不要求他勤快了,總歸家裡有下人。”

舒朗還記得當年他娘帶他去千佛寺還願,偶然碰到同樣帶著十三的太子殿下,他娘問他將來想找個什麼樣的。

他說:“找個性格溫和,不會上房揭瓦鬨騰我,個子不能比我高,力氣不能比我大,我怕她動起手來我扛不住。眼睛要又明又亮,笑起來像彎彎的月牙兒,最好是小門小戶,家裡人口簡單的。”

他娘柳氏被逗的不行,太子順嘴問十三想找什麼樣的,十三張嘴就來,也是以往那些說辭。

多年過去,十三的想法沒變,他也沒變,不過他們都要因為彆的原因,被家裡安排著和一個根本不熟悉的人成親了。

或許這就是造化弄人。

好在一切都算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舒朗新開的那家醫院近日在泉州城出了好大的名,外頭說甚麼的都有,用毀譽參半來形容也不為過。

說是那日有個漁民夜間出門如廁,不慎被魚叉劃破了肚皮,花花綠綠的腸子都流出來了,家人嚇破了膽,連夜將人送進泉州城。

可泉州城幾乎所有的醫館都搖頭歎息,不願接這位病人,還有好心的老大夫叫他們彆在折騰病人了,讓他安安心心走完人生最後幾個時辰,叫家屬趕快回去準備後事吧。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舒朗的那家醫院裡那個藍眼睛棕頭發的西洋人站出來,和他教出來的幾個徒弟一起將病人抬回去。

洋大夫究竟是如何操作的也沒外人瞧見,按照病人自個兒事後的描述,就是洋大夫和他的徒弟們,用水把他流出來的腸子清洗乾淨,然後用針和線把他劃破的肚子縫起來。

雖然很難想象,那病人也遭了老大的罪,人卻是確確實實的活過來了。

坊間一時傳的神乎其神。

舒朗明白那是一場並不規範的手術,伴隨極高的風險,也不是人人都能如那位病人一樣幸運。

醫療水平的進步,是在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身上得來的經驗,沒有一蹴而就的事情,這是一條漫長沒有儘頭的路。

往後可能還有伴隨各種醫療糾紛,難纏的病人家屬,沒有醫德的大夫,罔顧人命的醫院。

不過沒關係,任何一樣事物的發展,不都是這樣,螺旋上升,波浪前進嘛。

隻要今日播下種子,他日究竟在誰手裡開花結果,並沒有那麼重要。

舒朗自覺他又完成了一項工作,因而坦然的給自己放了假,除了每月一次去衙門點卯,基本上懶得出門。

這日,沉迷釣魚的他,收到了舒海的來信。

舒海這些年帶著妹妹舒蘭,跟隨商隊天南海北的跑,許是真有這方麵的天賦,兩人也折騰出了些名堂。

約莫在外頭見識到了人情冷暖,近幾年和舒朗這個兄長的信件往來倒是多了起來,比之以前住在一個府中卻互相陌生好了太多。

這回舒海在信中說,他翻過年就二十了,妹妹舒蘭也是十八的大姑娘,他給妹妹看好了一戶人家,心下拿不定主意,想叫舒朗這做兄長的幫著掌掌眼。

說來也巧,那戶人家近兩年把生意的重心漸漸轉移到了沿海一代。如今在沿海做生意的,哪個能避開泉州這塊兒地方?

讓舒朗幫著掌眼確實很合適。

舒朗親自約見了那家的家主,又邀了舒海相中的那個年輕人上家裡吃飯。

家主是個有幾分精明的老狐狸,很識時務的一個人,倒是那家的小兒子,為人赤城,難得的多了幾分憨厚,於讀書一道兒上頗能沉得下心,耐心打磨幾年,說不得能有個不錯的前程。

看得出來舒海在這門親事上確實下了功夫。

不知這家人事先知不知曉舒海和舒蘭的出身,不過都不重要了。舒朗親自出麵,給足了舒海這個庶弟麵子,也叫外界明白他還認舒海和舒蘭這對兄妹,就是給他們的最大倚仗。

相信日後隻要這家人不得失心瘋,就不敢虧待舒蘭。至於將來舒蘭的日子究竟過成什麼樣,是琴瑟和鳴,還是相敬如賓,那是她自己的本事,誰都無法替她做出決定。

為此,遠在雲州城的舒蘭特意回了一趟泉州,來的很低調,順帶兒還帶來了舒暖捎給他的衣物和一些特產。

“暖姐姐年前添了個胖小子,公婆膝下有了孫兒,待姐姐更寬和幾分,暖姐姐在家中日子過的自在,姐夫去年在軍營也立了份不大不小的軍功,一家人和樂融融。

這是暖姐姐親手做的披風和衣裳鞋襪,聽聞我要來這邊,特意叫我帶過來的。”

舒朗靜靜聽著,不時點頭。

舒蘭不好說的太直接,可他也聽明白了。舒暖的公婆即便再厚道,舒暖嫁過去三年無所出,老兩口待舒暖的態度肯定沒法兒和一開始相比。

這事舒朗是知曉的,所以舒朗寫信讓人多關照舒暖丈夫幾分,那人若是心裡有數的,自然知曉如何待舒暖。

果然,舒暖生了孩子,那人也得了軍功。

估摸著這會兒舒暖的公婆也該反應過來了,所以專心去帶孫子,再不過問兒子與兒媳之間的事。

舒朗叫人安排舒蘭在家住下,又邀請那家小兒子上門吃酒,叫兩人私下見了一麵。

這一見,之後兩家的婚事算是正式開始走流程。

為了避嫌,舒海低調的在泉州城買了一座兩進院子,將妹妹從那裡嫁出去,一並算作妹妹的嫁妝,留給她壓箱底。

舒朗在婚禮當天很低調的去吃了杯喜酒,留了一份足以叫舒蘭一輩子衣食無憂的賀禮,被舒蘭公公笑眯眯的親自送出門。

舒朗覺得這小老頭兒笑的太不含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上了,他兒子成親,他做公公的比兒子還激動,像話嗎?

殊不知人家小老頭兒已經極力克製了,若不然能當場表演一個範進中舉,笑到發顛。

他原本給小兒子看中舒蘭這個兒媳,是奔著舒蘭精通文墨,又在商業上很有天分,能吃苦,長相談吐上佳,能輔佐小兒子的前程去的。

人都說寧娶大家婢,不娶小門妻,他家在生意一道兒上也就這樣了,以後想改換門庭,還得靠小兒子那顆還算機靈的腦瓜。

誰知竟然能撿回這麼個寶貝呢,和榮二爺搭上關係,今早五殿下也叫身邊的侍女私下送了一份兒賀禮。

還有以聞錚聞大人,章明孝章大人為首的那些市舶司官吏,昨兒傍晚便叫人私下送了賀禮過來。

更叫他沒想到的,是傳聞在通州訓練水師的榮舒堂榮大統領的賀禮。昨夜一行風塵仆仆的士兵抬著幾大箱子東西,從側門進他家時,他兩條腿都是軟的,激動的半晚上沒睡。

小老頭兒再明白不過,這都是看在榮二爺的麵子上,這門婚事,真是值了呀!

很多年後,小老頭兒已經老的走不動道兒,說起這事兒,依然很得意的對身邊孫兒們講,他一輩子做過最正確的選擇,就是給小兒子定了這門婚事。

第109章 跑的好啊

今年是舒朗在泉州的第六個年頭, 原本與家中祖母說好,今年任期一滿,就回京成親, 讓祖母跟著高興高興。

這邊的產業,也全部找了可靠的人來接手,隻等時間一到, 拍屁股走人。

可最近的氣氛實在太奇怪。

就算舒朗遠在泉州,也能察覺出幾分京中朝堂上緊張的拉扯和對峙。

這一切都要源於他們的陛下, 當今天子,至今膝下並無一兒半女。

後宮妃嬪人數不少,各個身康體健, 環肥燕瘦, 各有姿色,朝臣們經過多番糾結, 思量, 最終不得不把懷疑的目光落在天子身上。

天子也知道他的愛卿們究竟在琢磨甚麼, 因而十分坦誠的叫太醫在早朝上為他診脈。

整個太醫院能說得上話的全都出動了,最終也隻得出相同的結論——天子的身體沒問題, 不僅沒問題, 還特彆健康, 至少能活一甲子的那種。

天子身體無恙, 朝臣就不能提讓天子過繼的事情。可天子膝下無子,彆說兒子,就是個女兒也沒有,過繼的問題又不得不擺上台麵。

一時之間陷入兩難, 叫不少人跟著動了心思, 彆說膝下有兒子的王爺們徹夜難眠, 就是還沒成親的宗室子,也都悄悄安排起了婚事。

天子還很年輕不是嗎?萬一將來,選中了自家孩子呢?

五殿下和舒朗大哥榮舒堂的婚事,就是這時候被天子親口提出來的,叫兩人擇日回京完婚。

很難說天子突然來這麼一手,讓非常容易多思多慮的朝臣們又琢磨了哪些有的沒的。

在這種情況下,十三的婚事一直被天子壓著,就顯得很奇怪。

舒朗再一次收到十三抱怨她在京中舉步維艱的信:

“出門吃個飯,都能有三個男人在我跟前搔首弄姿,他們是覺得我傻,還是覺得我瞎?我快要對京中兒郎們失去信心了,再這麼下去,不如我一個人過還落的輕鬆自在呢。

我將我的悲慘遭遇說與陛下聽,陛下說我是正緣未到,不急,不急。

我是不急啊,成親有什麼好急的?我這是煩啊,煩透了!你快回來吧,回來還能幫我分擔一下壓力。”

舒朗看完這封信,眼皮子不停的跳,總覺得在這段話背後看到了一些什麼奇怪的東西。

他這人直覺一向靈敏,經過一夜深思熟慮,第二日一早便登上了出海的海船。

等梨滿和章明孝分彆收到他的留信,瘋狂往碼頭方向衝時,他已經在海船上飄了半日光景,即將到達此行的第一站——扶桑國。

此時,京城,一道聖旨從天子居住的太和殿出去,八百裡加急送往泉州城。

十三一身親王蟒袍坐在天子下首,猶豫道:

“陛下,我們這樣做是不是不太好?”

年輕的天子翻開一本奏折大致瀏覽一遍,扔到十三手裡叫他看著處理,打開下一本,輕哼道:

“那你在京中兒郎與榮舒朗之間選一個成親,你選誰?”

十三想起那些對著他塗脂抹粉,搔首弄姿,迎風弄月的男子,一陣惡寒。那些平日裡挺正常的兒郎,不知打哪兒聽來的消息,把自個兒打扮成那副樣子迎合她的“喜好”,叫十三想起來就渾身不自在。

“那還是選榮二吧,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天子笑的意味深長,反問道:

“京中兒郎又不全是那等貨色,隻要你願意,總還有樣樣出挑的等著你選,怎麼就非榮二不可了呢?榮二可跟你的擇婿標準樣樣不符。”

十三一張臉皺成了苦瓜樣,折子上的字好似開始轉圈,繞的她眼暈,她頭疼的告訴天子:

“可其他人也不符啊,與其選一個我不喜歡的,不如選一個瞧著順眼的,我與榮二多處得來哪。我打架他遞刀,我殺人他刨坑,他犯錯我狡辯!

再說榮二也沒心儀的姑娘,和我將就一下,互相拯救對方,這才是好兄弟吧!”

說著,十三總算知道哪裡不對勁兒了,明明她一開始完全沒往榮二身上想,歸結於天子明裡暗裡的引導,她才想起,其實榮二也可以劃入選擇範圍。

一旦這般想了,便越想越覺得這主意可行。天子還在一旁煽風點火,鼓勵她主動提出來。

怎麼這會兒還反過來問她呢?

十三眼眸微眯,覺得天子不對勁。

當然,十三殿下和榮舒朗賜婚的聖旨傳到泉州時,覺得不對勁兒的可不是一兩個。

旁人暫且不論,尤其快要崩潰的聞錚和章明孝,前腳經曆了舒朗丟下他們私自出海,後腳接到這樣的消息,怎一個崩潰了得?

雖然十三殿下是個女子,可在他們心裡,那完全跟兄弟沒兩樣。

讓他們大哥和他們兄弟成親,他們心裡能不崩潰嗎?

哎,這會兒兩人都開始慶幸舒朗提前跑了。

“能晚點知道這個消息,對他是一種恩賜。”聞錚肯定道。

章明孝難得非常同意聞錚的觀點,手中用來裝點門麵的扇子也成了擺設,無精打采的晃動:

“你說陛下究竟是怎麼想的,這兩人要是真成親了,躺一個被窩裡不琢磨生孩子的事兒,一人提刀,一人拿板磚,竟琢磨上誰家搞事,這得多可怕?”

“榮二喜歡那種又軟又嬌,乖乖巧巧,笑起來好看的姑娘,你說十三硬邦邦一爺們兒,到時候打起來,榮二都不夠她一拳頭的,我們有心幫忙也打不過十三,多可憐!”

“十三喜歡和她一樣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還要聽話沒心眼兒好拿捏的,榮二那小身板兒哪一頭都不占。她究竟是怎麼讓這道聖旨出了太和殿的?”

兩人想不通啊,真真的想不通。

想不通的人多了,一點兒不影響舒朗和十三定下親事,即便舒朗人不在泉州,可聖旨已下,他活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

宣旨的欽差也沒想到事情會這般離譜,當事人竟不在他們大景境內,隻能回京垂著頭一五一十將泉州的情況說與陛下聽。

天子賞了欽差,等人退下後,才對一旁伸長耳朵聽的十三道:

“瞧見了吧,那小子精著呢,你隻露了一點口風,他就聞著味兒跑了!”

十三拍手稱讚:

“跑的好啊!這一跑,他不用被榮老太太抓回京成親,我也不用被朝臣逼婚,整日麵對那些歪瓜裂棗!跑的好,跑的妙!”

簡直跑到十三心坎兒上了。

太子斜睨一眼傻樂的十三,心道這就是持燈國師說的天作之合,天賜良緣?

若不是對持燈有幾輩子的信任基礎在,他都懷疑對方在驢他。

簡直太過荒謬。

可世間的事,本就很難說清緣由。

榮二雖然提前一步跑了,可他又不是鬨離家出走和人玩兒失蹤,還是會輾轉叫人送回報平安的書信。

每回十三收到信的時候,都瞧的樂淘淘,美滋滋,看到有趣的地方還會主動和天子分享:

“您瞧,榮二他們過了一個什麼海峽,既驚險又刺激,最後落腳在一個用樹皮和樹葉子做衣裳,全年如夏的島上。

島上人刀耕火種,把名貴的香料用來燒火,他們還和那些當地人起了衝突,好在最後順利離開那裡!”

十三每每見了信,便有幾分遺憾的想,榮二去了,就當是他也去了吧。

天子也被裡麵的內容吸引了注意力,不過他不肯在十三麵前表現出來,隻淡淡問:

“他就沒說對你們婚事的態度?”

十三大咧咧道:

“說了啊,和我想的一樣,互幫互助,互相將就唄,回來就成親,還能離咋的?”

大小老婆十幾個,自認足夠了解女人心的天子,這一刻眼底也浮現出淡淡的迷茫,完全不能理解這兩人的腦回路究竟是怎麼長的。

說他們隨意吧,又很認真的挑挑揀揀,最後幾年下來也沒挑出個合心意的。說他們認真吧,又如此輕鬆就接受了對方成為自己伴侶,與自己共度一生的事實。

算了,天子安慰自己,張閣老之所以活了九十九,就是因為他不愛多管閒事。

舒朗開始確實隻是想出去躲一躲風頭,後來輾轉收到十三的來信時,他們正經曆了一場海上風暴,所有人都筋疲力竭,躺在濕漉漉的甲板上看海鳥從頭頂飛過,有種劫後餘生的迷茫感。

對於即將和好兄弟成為夫妻的事實,心底沒有一絲不甘,細想一下,隻有淡淡的尷尬和無措,他就明白,他是願意的。

不過那會兒他已經感受到了大海的魅力,並沒有立即返航,而是跟著船隊繼續在大海上征戰。

這一飄,便是三年。

而這一年的京城,他們敬愛的陛下依然膝下空虛,沒有一兒半女,著實令大臣們操碎了心,甚至有人請欽天監監正出馬,向上天禱告,求上天垂憐。

陛下更是在大臣的催促下,去皇室宗祠跪過經,在天壇地壇祭拜過神,皇後宮裡還被人珍而重之的送了一座據說非常靈驗的送子娘娘,日日香火不斷。

這年陛下他已經三十五,馬上要過了曆代帝王存活的平均線了!

即便依著那些長壽帝王來算,在世也不過六十多個春秋,這時候再不考慮子嗣之事,萬一天子崩,真真是要動搖朝綱的啊!

就是在這種緊張的氣氛中,陛下又扔下一個驚雷——

立皇十三女,肅親王,周倚溫,為皇太女。

作者有話說:

明天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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