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
尖利的慘叫聲打破了采岺院夜晚的寧靜。
昔歸關上了窗戶, 往吳嬤嬤住的方向看了一眼,此時,已過一更, 漆黑的夜空中,月明星稀。
她說道:“姑娘,應當是從吳嬤嬤那兒傳來的。”
盛兮顏烏黑的發絲披散在肩頭,手上正端著一小杯溫水, 小口小口地噙著, 慢條斯理, 聞言, 她彎了彎嘴唇, 說道:“記得明日再給她添些。”
“奴婢知道。”昔歸就去梳妝台, 把一個掐絲琺琅小銀罐拿了起來,滿眼都是好奇, “姑娘這個香的效果還真是好。”
“這叫夢魘。”盛兮顏喝完了最後一口溫水,笑吟吟地說道, “是來自苗疆的一種藥。”名字也是簡單直白。
“藥?”
昔歸看了看手上的小銀罐, 她還以為裡麵是香料呢, 聞上去香香甜甜的, 好聞極了。
“我外祖父從苗疆那裡學來的,他在筆記上寫著,它可以讓人做噩夢, 夢到的會是心中最恐懼的事。”
這是她在翻看許老太爺的行醫筆記時發現的方子,覺得有點意思,再加上前幾天在整理庫房時,找到了幾味比較稀罕的藥材,就抽空做了出來, 隻是一直沒有用過。
昔歸了然了,所以,姑娘才會故意讓她在吳嬤嬤麵前說起那天打雷的事,還特意給吳嬤嬤挑了一個活潑呱噪的小丫鬟。
“去休息吧。”盛兮顏興致勃勃地說道,“這藥到底有沒有效果,咱們明天就知道了。”
她烏黑的杏眼裡,藏不住的期待。
她不需要有人值夜,昔歸已經習慣了,聞言給她放下床簾,就退了下去。
在路過吳嬤嬤屋子的時候,裡頭又發出了一聲驚叫,負責照顧吳嬤嬤的小丫鬟遲疑地在門口徘徊,一見到昔歸就趕緊迎了過來,說道:“昔歸姐姐,你看這……吳嬤嬤好像已經做了很久的噩夢了,一直在叫喚,我要不要去把她叫醒?”
她也就剛十一二歲的年紀,似乎是被嚇到了,有些怯生生的。
“隨她去吧。”昔歸瞥了一眼,時值八月,夜裡還有些悶熱,下人們的屋子裡沒有冰盆,因而窗戶大多是不關的,但從這裡望過去,能看得到的也隻有一片黑黢黢。
昔歸也不在意,隻笑道,“吳嬤嬤剛來,難免有些認床,你們先忍上幾日吧。姑娘說了,這個月給你們多加一個月的月錢,你明日就與其他人說一聲。”
這簡直就是天大的好事!小丫鬟的眼睛都亮了。
昔歸又拿了一個銀錁子給她:“你就先照顧著些,可以多與吳嬤嬤說說話,讓她早些熟悉,也就好了。”
小丫鬟點點連頭,喜形於色地說道:“昔歸姐姐,我知道了。今日吳嬤嬤還問了我好多那天打雷的事呢。明日我再多與她說說彆的。”
昔歸含笑道:“她問你什麼,你說什麼就是,快去休息吧,明日還要當差。”
小丫鬟喜滋滋地拿著銀錁子走了。
昔歸又看了一眼那間屋子,裡頭隱約傳來了些許的動靜,她唇邊的笑意加深了幾分,心道:做個好夢吧。
好夢當然不可能是好夢的。
吳嬤嬤第二天幾乎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強撐著自己爬起來。
當她出現在盛兮顏麵前的時候,臉頰已經深深地陷了進去,眼睛底下一片青紫,目光無神而又煥散,整個人也顯得有些呆滯,才不過一晚上,她就像是老了好幾歲。
在鎮北王府時,她名義上是奴婢,但因為靜樂郡主一向敬重,其實也沒做過什麼辛苦的差事,就連府裡的小公子也會禮貌的喚她一聲“吳嬤嬤”,養得就跟一些商賈人家的老太太似的。
但在這盛府裡,僅僅隻過了一個晚上,她的魂就丟了一半,整個人乾巴巴的。
“吳嬤嬤。”盛兮顏溫和地問道,“你昨晚睡得可好?”
她剛起,昔歸正絞著一塊帕子遞給她擦臉。
“多謝姑娘。”吳嬤嬤喉嚨乾澀地說道,“奴婢、奴婢睡得不錯。”
盛兮顏態度很好,體貼地說道:“那就好。我還擔心你會認床呢。我這兒有上好的安神香,你若認床睡不著,我讓昔歸給你送一些去。你是郡主身邊的老人了,在我這兒不必這麼拘謹。”
吳嬤嬤勉強扯動了一下嘴角,說道:“多謝姑娘,奴婢還習慣。”
她還沒有從噩夢中緩過神,總想找些事來做,就主動從峨蕊的手上接過了烏木梳,給盛兮顏梳頭。
盛兮顏的頭發又黑又亮,烏木梳慢慢從發上梳過,就聽她跟昔歸說道:“我們今日早些去母親那兒,我瞧這天色不太好,也許會下雨。”
“是啊。”昔歸煞有其事地點頭道,“說不定還會打雷呢。”
打雷!
吳嬤嬤打了個哆嗦,手一抖,烏木梳順著發絲滑落到了地上。
“砰。”
盛兮顏扭頭,就看到了一張失魂落魄的臉。
盛兮顏眸光璀璨,從她的反應就能看出來,這是被雷給劈了一晚上吧?夢魘的效果真是不錯呢!
據行醫筆記所載,夢魘會讓人陷入到噩夢中,但是人的夢境太過虛無縹緲,也太難以控製了。
所以,盛兮顏就算對吳嬤嬤做了不少的誘導,也不能完全確定,她的夢境會如她所料的那樣進行,但現在看來,一切順利的很,要不然吳嬤嬤也不至於一聽到“打雷”兩個字就嚇成這樣。
“吳嬤嬤,你沒事吧?”盛兮顏舊話重提,“是不是昨晚沒睡好?要不要……”
“不了。”吳嬤嬤驚了一跳,趕緊道,“奴婢隻是一時沒拿穩。”她俯身把梳子撿了起來,交還給峨蕊擦淨。
“姑娘。”吳嬤嬤勉強扯動了一下嘴角,笑得比哭還難看,“郡主讓奴婢來伺候姑娘的,昨日奴婢已經歇夠了,不用再去歇著了。”
她可不想再回去睡了。
一回想起昨晚的夢,她的心就止不住地狂跳,就好像她是真得被雷給劈了一晚上,到現在都還沒有緩過來,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真實了,讓她不敢再去回憶。
直到盛兮顏用完了早膳,準備去正院,吳嬤嬤的心緒才勉強平複,她既來了盛府,按規矩也是該給劉氏這個當家主母請安的,就也一起去了。
“姑娘,府裡不需要晨昏定省嗎?”出了門,吳嬤嬤這才注意到,盛兮顏起得似乎有些晚,現在都已經快巳時了。”
“夫人最近病了。”回答的是昔歸,她歎道,“前幾日的雷雨,有一道雷恰好就劈在夫人的頭頂上,然後夫人就病了。”
她這話說得九分真一分假,吳嬤嬤嚇得腳都軟了,差點沒跌倒,昔歸適時地扶了她一把,關切道:“嬤嬤小心,昨夜剛下過雨,地上還滑著呢……”
吳嬤嬤沒有聽清她後來又說了什麼,渾渾噩噩中,跟著盛兮顏到了正院。
琥珀通傳後,就把她們領進了內室。
劉氏已經病了有六七天了,前三天還時不時地會發燒,後來燒是退了,但還是病歪歪的,躺在榻上起不來。
但這也就哄得住彆人,瞞不過盛兮顏的眼睛。
正所謂望聞問切,哪怕不切脈,她也看得出來,劉氏應當是好了。隻不過,也不知道是為了在盛興安麵前示弱,還是想要折騰鄭姨娘,反正就是還“病著”。反倒是鄭姨娘,短短幾天,就消瘦了一大圈,連胭脂也遮不去她的憔悴和倦容。
盛兮顏提著裙裾,進了內室。
劉氏正靠坐在榻上,身後墊了一個軟墊,她的臉上施了一層薄薄的脂粉,衣著單薄,看起來柔弱而又無力。
“顏姐兒,你來了。”
盛兮顏一進來,她就呼吸一滯。
盛兮顏在整理庫房的事,她也是知道的,她確信自己沒有再動過許氏彆的東西了,但就怕盛兮顏會故意生事,心裡頭就跟繃著一根弦似的,忐忑不安。
其實前幾天她就想問了,但就一直沒敢,今日好不容易才鼓起了勇氣,把心一橫,問道:“顏姐兒,你庫房理好了?”
“理好了。”盛兮顏含笑道,“我還讓昔歸重新造了冊,母親想看看嗎?”
“不用不用。”劉氏連忙拒絕了,又小心翼翼地說道,“有什麼……有什麼不妥的嗎? ”
盛兮顏溫婉地說道:“並無不妥,母親打理得極好。”
她一副乖女兒的樣子,就是這話聽在劉氏的耳朵裡,怎麼聽怎麼不自在,隻能順著她的話,討好地說道:“沒有不妥就好。”
她心中的一塊巨石也終於落地了。
“母親。”盛兮顏又向她介紹起了吳嬤嬤,“這是靜樂郡主給的嬤嬤,暫時會留在咱們府裡。”
劉氏這才注意到這個陌生的嬤嬤,不由多打量了兩眼。
她心念一動:靜樂郡主突然給了個嬤嬤,該不會是來教盛兮顏規矩的吧?
這麼一想,她的心跳不由加快,自打太後賜婚後,盛兮顏這丫頭仗著要嫁進王府,張狂的簡直無法無天。
自己有把柄落在她的手裡,肯定是管不住了。
靜樂郡主就不一樣,那是盛兮顏未來的婆婆,是她必要討好的人!肯定是不肯違抗的。
一想到有人能夠收拾住盛兮顏,劉氏就激動了起來,目光灼灼。
吳嬤嬤其實從一進門就在打量她了,先是被她憔悴的麵容嚇了一跳,再來更是驚於她對盛兮顏幾乎低聲下氣的討好。
劉氏是繼母,又是當家主母,卻要討好一個繼女,這實在有些稀奇。
吳嬤嬤給劉氏福了一禮:“盛夫人。”
劉氏連忙叫她免禮,說道:“郡主有心了。”
靜樂郡主既然派了這吳嬤嬤來,肯定是在調/教人上有一手的,要是能把盛兮顏給管教好就好了……
她的臉上堆起了滿滿的笑,客氣地說道:“煩勞嬤嬤多多費心。”她的小心思簡直在臉上顯露無疑。
盛兮顏微微一笑,說道:“母親,您好好休息,女兒就先回去了。”
劉氏也不留她,心裡是巴不得她趕緊回去,也能讓吳嬤嬤趕緊給她立立規矩。
“你回去的路上小心些腳下,昨夜露水多……”
母女倆在麵上和樂融融。
盛兮顏也沒彆的什麼事,大熱天的,更是懶得出門,回到采岺院後她就往美人榻上一靠,一伸手,昔歸立刻知趣地把一本話本子遞了過去,峨蕊端了杯冰鎮過的果子露來放在她手邊的茶幾上,又拿著把團扇給她扇風。
盛兮顏懶洋洋地歪著,漫不經心地翻起了話本子,還沒看上幾頁,就掩嘴輕笑,慵懶中又帶著從容,一副心情甚好的樣子。
吳嬤嬤簡直看傻了。
盛大姑娘昨日在郡主跟前那可是乖順知禮的很,就連方才在盛夫人那裡,儀態規矩也是像模像樣的,不成想她私底下竟會是這般沒規沒矩。
這坐沒坐相的樣子,簡直讓吳嬤嬤沒眼看。
吳嬤嬤定了定神,好聲好氣地問道:“盛大姑娘。您在看什麼?”
盛兮顏向她展示了一下話本子的封麵,上麵寫著《錦繡記》三個字,隨口道:“是最近京裡賣得最好的話本子,挺有意思的。”
這本是程初瑜推薦給她的,說是好看的很,她已經看完一半了。
昔歸湊趣地問道:“姑娘,這本講得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