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庭痛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他費力地抬起頭看向靜樂, 她的容貌還是如年輕時一般,膚白如玉,豔冠芳華。尤其是那雙桃花眼, 讓她在驕矜中又不顯傲慢,反而更多了幾分旖旎。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江庭是又驚又喜的, 這樣貌美絕豔的女子他生平僅見。
可惜的是, 她太驕傲了,耀眼有如天上的驕陽,在她麵前,江庭總有一有種抬不起頭來的感覺。
她是王府貴女, 堂堂郡主,而他隻是贅婿。
原本,江庭以為他隻需要熬到老王爺過世就行了, 隻要能改贅為娶, 他在她麵前就能抬得起頭來了,誰能料到……
天不從人願。
江庭用手肘支撐著身體,靜樂那高高在上,俯視著他的眼神, 讓他越發難堪。
“丟出去。”靜樂撣了撣衣袖,漫不經心地說道,“江庭不再是鎮北王府的儀賓了, 從此以後,不必讓他進府。”
靜樂這雷厲風行的一個橫掃腿, 讓侍衛們都快看呆了,聞言立刻抱拳應命,也不等江庭站起來, 就已經一人叉著他的一個胳膊往外拖,守門的侍衛把門打開,他們就叉著他往外麵一扔,又順手把拐杖也一同丟了出去。
江庭重重地跌坐在地上,拐杖就在他手邊,他拿著拐杖,支撐了幾次都沒能站起來。
他這輩子都沒受過這麼大的屈辱,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儀賓?”
頭頂傳來一個低沉嘶啞的聲音,江庭下意識地看過去,見到是一張沉靜堅毅的臉,麵無表情看過來的時候,有種不苟言笑的感覺。
這個人的容貌對江庭而言很陌生,江庭對王府的人還是認得的,並沒有見過他。
聽到紀明揚喚他為儀賓,韓謙之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倒是有些人模狗樣,就是眼神讓人不舒服。
他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覺得紀明揚的運氣真夠差的,要是當年先帝不多事,這姓江的哪裡比得上紀明揚。
“紀將軍,韓校尉。”
把江庭扔出來的侍衛抱拳行了禮,道:“江庭已經不是儀賓了。”
“不是了?”韓謙之驚訝地脫口而出,又朝江庭看去,難怪那麼狼狽,原來是被郡主趕出來的啊?!
侍衛隻道:“是的。”他嫌棄地看了一眼江庭道:“郡主讓咱們丟出來的。”
紀明揚頜首,沒有多問,越過江庭,和韓謙之一同進了府。
江庭眼底的戾氣更重了,口唇微動,喃喃道:“楚嫵……”是她不顧夫妻之情。
門關上了,斷開了他的目光。
侍衛向靜樂複命道:“郡主,人已經丟出去了。”
靜樂隻應一聲“好”,就不再理會,轉而向紀明揚他們熱絡道,“紀明揚,韓謙之,你們回來啦。”
紀明揚和韓謙之如今就住在王府裡。
紀明揚忙道:“是。末將已經把人都安頓好了。”
“你們要住的不習慣的就告訴我,王府裡還有一個從北疆來的廚子,想要吃什麼,他給你們做就是。還有,紀明揚,你大病初愈,我讓人給你燉了補湯,一會兒送去你那兒。”靜樂頓了頓,又道,“韓謙之,你替我盯著他,要是身子不爽,就去叫良醫。王府都是自己人,沒這麼多破規矩,就當在北疆一樣。”
靜樂笑容明豔,大大方方地說著話,不見一點兒陰霾。
兩人連忙道:“多謝郡主。”
“那你們去休息吧,我先走了。”靜樂把他們當自己人,也就沒有什麼寒暄,帶著蘭嬤嬤回去了。
靜樂剛一走,韓謙之就拿手肘推了推紀明揚,用隻有兩個人才聽得到的聲音說道:“郡主和儀……姓江的和離了?”
紀明揚沒有說話,隻說一聲:“走啦。”頭也不回地往前走,韓謙之聳聳肩,也趕緊跟上。
靜樂回到正院,楚元逸還在焦急地等著,一見到她,連忙迎了過來:“娘!”他探頭朝她身後看了看,又期盼地問道,“爹呢?”
靜樂直視他的眼睛,正色道,“逸哥兒,我和你父親已經和離了,他不是我們鎮北王府的人,自然不能再住在王府,所以,他搬走了。”
楚元逸不敢相信地瞪大了雙眼:“可是,娘,您不是答應過……”
靜樂看著他,沒有說話,那表情似乎是在問:我答應過什麼?
楚元逸怔了怔,的確,她是沒答應過什麼,自己拉她去,她就去了而已。
他實在不能理解,焦急道:“娘,是不是爹做了什麼惹您生氣的事了?我去叫他跟您賠罪好不好。娘……”
“逸哥兒。”靜樂歎了口氣,打斷他說道,“你聽說我,這與賠不賠罪無關。”
“我四年來常犯胸痹,你是知道的,這胸痹就是因為你爹給我下了四年的蝕心草。”
楚元逸一開始還有些不以為然,隨著她說完這句話,神情變為了震驚。
“他還偷了你大哥書房裡的東西給皇帝,想要置我們一家於死地……”
她把所有的事情全盤托出。
楚元逸:“……”
他難以自抑地搖了搖頭,喃喃道:“不可能的,娘,您一定是弄錯了。”
半大的少年已經快與她一般高了,遇事還是搞不懂輕重,這過份天真的樣子,讓靜樂又是一聲暗歎,有些傷神。
當年,父王帶著阿辰住在北疆,而她和阿逸留在京中,作為質子。
皇帝拿捏著他們母子來轄製父王,讓他不敢有反心,甚至還在逸哥兒五歲那年,把他接進了宮裡,說是給大皇子當玩伴。後來,大皇子早夭,宮裡沒有其他的皇子,楚元逸才又被送回來,那個時候,靜樂就已經注意到,楚元逸的性子有些歪了。
再後來,父王戰死了,鎮北王府的天徹底塌了。
那是鎮北王府最艱難的時期。
就算還有阿辰在,才十五歲的楚元辰要獨立扛起北疆並不容易。
靜樂雖不能陪在兒子身邊與他一同抗敵,也不能讓兒子因為皇帝的猜忌而腹背受敵。
靜樂很清楚,皇帝能容得下一個文武雙全的楚元辰,是因為他還需要楚家來守邊境,但是,他絕容不下楚家再有一個同樣出色的孩子,所以,皇帝才會把楚元逸養成一副不諳世事的樣子。
這是皇帝最放心的,楚元逸若是出色,皇帝容不下他長大。
當年埋在王府裡的暗探太多了。
所以,靜樂權衡再三,暫時放棄了把他的性子再扭回來,對他的功課也輕減許多,讓他像是一個被寵愛的幼子一樣。
就算這樣,對他的教養,靜樂也沒有放鬆過,楚家麵臨的困局和處境,她也從來沒有瞞過他。
然而,楚元逸離北疆太遠,離朝堂也太遠了,他知道歸知道,完全沒有真實感,在京城裡他一直過得好好的,以至於,他完全沒有想到,事情會是這樣殘酷。
楚元逸不願相信自己聽到的:“不可能的。娘。你騙我,是不是?”
靜樂平靜地反問道:“逸哥兒,我為何要騙你?”
楚元逸:“……”
“你跟你大哥不一樣,但是你也不能因此就把你自己當作該受你大哥庇護的那一方,不能什麼都不懂。”靜樂淡聲道,“我說的字字句句都是真的,我與江庭和離也是真的,他既然沒有把鎮北王府當一回事,那麼我們鎮北王府也不需要他。”
“逸哥兒,你是鎮北王府的二少爺。”靜樂看著他,強調道,“娘一直跟你說,你是楚家人,你應該明白什麼才是最重要的,也該明白我們王府如今的艱難。”
靜樂把該說的都說完了,停頓了一會兒,才接著道:“你要是一時想不明白,就再想想吧。”
楚元逸呆呆地坐著,這一瞬間,仿若天塌。
靜樂摸了摸他柔軟的發頂,溫聲道:“你先回去。若是想不明白隨時可以過來找我。但是……”
她強調了一點,說道:“江庭不會再回鎮北王府。這一點不會改變。”
楚元逸慢慢地站了起來,像遊魂一樣飄了出去。
靜樂揉了揉皺攏的眉心,額頭隱隱作痛。
蘭嬤嬤在旁安慰道:“郡主,您彆擔心了,二少爺會想通的。”
靜樂苦澀地笑了笑,說道:“希望吧。”
楚元逸不似楚元辰那般,夏練三伏冬練三九,連功課也少了許多,但是非黑白,該教的,她也都教了,隻是這孩子……
“我怕他想不通。”
楚元逸麵上知理斯文,實在性子綿軟,擔不起事,這倒也罷了,偏偏他還有些執拗,怎麼扭都扭不過來。
“罷了。再慢慢教吧,”靜樂說道,總算如今的處境比四年前好太多了,不需要再夾著尾巴做人。
她說著,又笑道:“近日我瞧他和琰哥兒在一塊兒玩,倒也跟琰哥兒學了幾分爽利。以後再讓他哥帶他到處走走,曉些事應該也就會好……”
“娘,您在悄悄說我什麼呢。”
修長的手指掀起門簾,楚元辰笑嘻嘻地走了進來,見過禮後,撩袍一坐。
靜樂的目光在他腰間的荷包上落了一瞬,笑著說道:“這麼快就回來了?”
“大致說了幾句,又把北燕人領著去見了皇上,皇上迫不及待地打發我出來了。”楚元辰讓人給他杯涼水,整個人懶洋洋地往圈椅的扶手上一靠,“他想問,那就讓他問去,我正好回來陪娘。”
他說著,還衝她眨了下眼睛。
嘴這麼甜,逗得靜樂掩嘴直樂。
楚元辰接過水杯喝了幾口,散了散酒氣,說道:“薛叔叔暫且停靈在皇覺寺。那個衣冠塚風水不好,我拒絕了。”
皇帝原本提議,讓薛重之葬到那個被刨過的衣冠塚去。
“總得……”楚元辰停頓了一下,眸光暗淡低沉,說道,“再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