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VIP】(2 / 2)

琉璃階上 尤四姐 9701 字 14天前

章回手忙腳亂找了巾帕來,雙手承托上去,“先止了血再說吧,奴婢這就去找禦醫。”

可還沒等他邁步,如約就忙叫住了他,“總管,彆……彆傳禦醫。其實沒什麼要緊的,止了血,長兩天就好了。”

受了傷不看大夫,太過不合常理,皇帝幾乎一瞬就認定了罪魁禍首,“是餘崖岸乾的嗎?你不願意傳禦醫,是怕宣揚出去?”

話全讓他說了,她就沒什麼可贅述的了,勉強笑著周全,“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劃傷的。”

皇帝便不再追問了,沉默著用巾帕包住她的傷口,轉頭吩咐章回:“去找金瘡藥來。”

章回忙不迭去承辦,大帳裡幽幽彌漫起濃稠的靜謐,他就站在她對麵,金色的燈光勾勒出他側臉的線條,冷而硬。

如約悄悄抬了抬眼,見他眉目深邃如幽潭,也許發現她在偷覷他,卻忍住沒有回望,隻道:“都弄成這樣了,就不要強顏歡笑了。你不疼嗎?”

唇角上仰的銀鉤終於消失了, 她耷拉下眉眼,輕聲道:“疼啊,但是疼得久了,習慣了。隻要掩在袖子底下,就沒人看得見。”

她輕描淡寫的話,在他心頭狠抓了一把。有些感情很難自持,他還是泄露了天機,“是朕的錯,那天應該把你追回來的。現在後悔,好像來不及了。”

如約聽他這麼說,一直懸浮的心終於落回了胸膛裡。

緊緊咬住唇,她知道自己看見希望了。她孤身一人在這世上討公道,沒有動刀動槍的本事,也沒有推翻皇帝的手段,她唯一的本錢,就是她自己。利用感情,或許聽上去不光彩,但隻要能達到目的,光彩值幾個錢!世事輪轉,一切都在發生微妙的變化,就像枝頭的果子隨時令成熟,時間沒到,你隻有眼巴巴地看著它。

早前她也有些遺憾,就這麼狼狽地出宮了,但現在看來,一切仍是最好的安排。

回旋的餘地變大,反倒可以一箭雙雕。

但她懂得,一團火般撲向他,很快便會讓他厭倦。須得輕重得宜、循序漸進,才是釣魚的最好方法。

遂按捺住住起伏的心潮,卑微地說:“萬歲爺和娘娘都是為臣婦好,原本這姻緣,任誰看來都是很穩妥的……”忽而又轉了話風,“萬歲爺,臣婦聽說貴嬪娘娘眼下不在宮裡了?請萬歲爺息怒,母家不成器,不該牽連娘娘……”

皇帝哼笑,“你自身難保,還惦記她?要不是她,你不會弄成現在這樣。”嘴裡說著,手上放輕柔,揭開壓製了半天的巾帕, 查看傷口是否還在滲血,一麵又道,“你早不是她宮裡的宮女了,用不著低聲下氣替她哀求。人要學會先保全自己,再顧念他人。餘夫人,朕想聽你一句真話,這傷是不是他弄出來的?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火候差不多了,要是繼續敷衍,就不討人喜歡了。她踟躕了下,終於向他坦言:“萬歲爺跟前,臣婦不該扯謊隱瞞,原本想著家務事上不得台麵,何必驚擾聖駕,但這傷口不爭氣,不知怎麼崩開了……餘大人那脾氣,確實難琢磨,昨晚上他來瞧我,看見我正繡禦前的活計,臉色就不大好,責問我招攬這個,是不是還想回宮裡去。”她說著,眼淚瑩瑩掛在眼睫上,略穩穩聲氣兒才又道,“我哪兒能有這個心思,無非做慣了這些活計,願意替禦前分分憂罷了。可他不依不饒,提起早前貴嬪娘娘乾的糊塗事,越說越惱火,就上來搶我手裡的剪子。結果一不留神,劃破了我的胳膊,倒也不是成心的,更不是對萬歲爺有什麼不滿,還請萬歲爺彆誤會。”

她到這個時候還儘力維護著餘崖岸,讓人聽出了滿心的惆悵。

皇帝沒想到,在他不曾察覺的角落裡,有個女人因他受了這些委屈。先前不知道就罷了,一旦知情,心裡的愧疚便不斷壯大,到最後實在覺得很對不起她。

至於那個餘崖岸,曾經倚重的利刃,早晚會有不趁手的時候,他並不對此感到意外。心裡生出些許鄙薄,隻是看在他以前的功勳上,暫且不去動他罷了。

但眼下的事要解決,他沉聲道:“朕回頭召見他,找機會向他澄清,讓他好生對你。”

如約惶然說不,那種恐懼看上去是發自內心的,顫聲道:“您這時候千萬不能同他提起,萬一他恨我向您告狀,回來又不太平。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吧,反正不是什麼大傷,養養就好了。”

可是傷口看上去很深,對她來說是小傷嗎?

他一想起她流著血,還在替他趕工織補袍子,心下便慘然牽痛。頓了頓問:“這兩天還想見到他嗎?要是不想,朕替你把他支走。”

如約自然求之不得,手臂上的傷口需要愈合,最好是不要讓餘崖岸知道。自己走到這個境地,從今往後需要兩頭敷衍,如果能暫時支開一個,也好抽出工夫來應付另一個。

於是頷首,“我們大人想是還在氣頭上,這兩天不見也好。”說罷又添了一句,“萬歲爺替臣婦著想,但臣婦也怕有損君臣之誼,還請萬歲爺溫和處置。臣婦的針線活計,萬不能和我們大人對萬歲爺的忠心相提並論。夫妻間一點小小的齟齬,本不該告到禦前的,如今驚動了萬歲爺,屬實是臣婦失儀了。”

她麵麵俱到,在他看來都是苦難。巾帕下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了,他把手撤開,親自打了手巾過來,想替她把手背上的血痂擦了。

然而她誠惶誠恐,卻行退了兩步,躬身道:“臣婦不敢。”

他伸出的手懸在那裡,清瘦的骨節看上去有些可憐相。倒也沒有一意孤行,手腕輕輕抬了抬,“你自己擦吧。”

如約方把手巾接過來,低著頭把周邊的血跡清理乾淨。那廂章回帶著金瘡藥回來,仔細替她上好,又拿細紗布包裹了兩層,切切地叮囑著:“禦醫說了,這兩日不能沾水,不能叫汗捂著。平時留神彆碰著它,隻要不出血,過上三五天的就好透了。”

如約感激地欠身,“謝謝總管,頂著大雨為我奔忙,一會兒取孝服,一會兒又討金瘡藥的。”

章回“嗐”了聲,“夫人在宮裡時候,咱們處得多好,不能因您出宮嫁人,就忘了舊情。”

今天的這出戲,到這兒也演得差不多了,她複又向皇帝納福,“叨擾萬歲爺半天,實在不應當。臣婦告退了,萬歲爺歇息吧。”

皇帝點了點頭,看章回把人引出行在。外麵已經預備好了小轎,等她落了座,兩個太監穩穩地抬起來,悄然滑進了雨幕裡。

小轎逐漸走遠,章回才返回大帳裡,見皇帝坐在案前,正看著那塊帶血跡的手巾發呆。小心翼翼上前撤走了,一麵道:“餘夫人今晚送便袍,難免又要引出些風言風語,傳到餘指揮耳朵裡,話必定不好聽,難為夫人又要受委屈了。”

皇帝對那些傳言並不在意,他也不在乎奇怪的好名聲,若貪圖好,就不會從他哥子手裡奪江山。如今更讓他擔心的,是這些傳言對如約的影響,萬一餘崖岸發起瘋來,那她的日子恐怕會變得很難熬。

定神思忖了片刻,他吩咐章回:“把餘指揮傳來。”

章回領了旨,退到帳外打發人上錦衣衛去一趟,餘崖岸來得很快,不多時就進了抱廈,仔細拍乾淨孝服上的水珠,回身解下佩刀才進去聆訊。

皇帝確實半點沒有提及他的私事,把人傳到禦前,是有政事要交代,“再有三天,梓宮就入敬陵了,朕要你先行一步過去安排,確保奉安大典如常舉行。”

餘崖岸俯身應了聲是,“臣連夜便出發。”

皇帝擱在案上的手,慢慢摸索著鎮紙如意,略沉吟了下又道:“先帝入陵寢,這麼大的事兒,慶王居然稱病不出席,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削藩一事,早晚是要實行的,朕一直想拿慶王試刀,隻是礙於抓不住他的把柄,不好發作。這回他不敬先帝,不尊今上,正可用來殺雞儆猴。等奉安大典一完,你點人親自去陝西一趟,著實搜羅他的罪證。時機一到,不用等朝廷下令,直接把人押進京城再行嚴審,逼他供出同黨。”

如果說皇帝先前對如約有多和風細雨,那麼他對同父異母的兄弟們痛下殺手時,便有多冷酷無情。

章回侍立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那些沒有溫度的話,像流水一樣涓涓淌過耳邊,餘崖岸後麵的差事都給安排得明明白白,看來這兩個月是不能留在京裡,給他夫人添堵了。

上頭既然下發了政令,餘崖岸隻有承辦的份兒,錦衣衛本就是供皇帝隨意驅策的。

禦案後的人,自覺發話時沒有摻雜個人情感,待一切都吩咐妥當,才慢悠悠浮起一個笑,“餘大人還在新婚中,這一大堆的差事交代下來,倒要害得你們夫妻不能團聚了。”

餘崖岸自然不敢有任何不滿,拱手道:“為皇上肅清朝綱要緊,我們夫妻團聚有的是時候,不爭這一朝一夕。”

皇帝心滿意足,含著笑靠向高高的龍椅,話裡帶上了幾分溫存,“那就收拾收拾,準備上路吧。臨走前和家裡夫人交代一聲,彆害人家牽掛,也是你做丈夫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