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VIP】(1 / 2)

琉璃階上 尤四姐 9558 字 10天前

所以就藏著掖著吧,誰也不要提起。

辰時三刻一到,早已擬定好的入葬大典,分毫不差地開始舉行。地宮外按班跪滿了人,哭聲震天裡,帝後在月牙城前設起了幾筵,獻帛獻酒,送先帝最後一程。司儀的官員向天地誦讀祝文,一百零八員杠夫也都換成了錦衣衛,到了這步,就可以把先帝的靈柩請入地宮了。

一直沒什麼眼淚的太後,這回跪在祭台前,哭得嗓子都嘶啞了。想是憶起這些年的恩愛,又悲傷於先帝升遐後,大鄴江山經曆的種種,大覺愧對先帝,愧對列祖列宗。

一旁侍奉的尚儀嬤嬤多番勸慰,也沒能讓太後止住哭。她撫著祭台以頭搶地,放聲哀嚎著:“你去了,再也見不著了……將來卑不動尊,我怎麼找見你……怎麼找見你啊!?”

隨同跪拜的眾多後妃命婦們見她哭得淒惶,也不由跟著落淚。其實哭一場,能夠滌蕩內心的臟汙,如約跪在冷硬的青磚上,想起冤死的父母兄弟,如果先帝還在,太子還在,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吧。

可惜沒有如果,世間的因緣際會早就注定了。該著你吃的苦,一樣也少不了,該著你享的福,卻未必一定夠數。

透過一層淚的殼,她支起身子,望向地宮的入口。先帝要奉安了,好大的陣仗啊,皇帝扶棺站在一旁,打頭抬棺的是餘崖岸。欽天監喃喃誦讀著安魂經,梓宮在漫天的梵音中緩緩前行,跟隨著前方僧道的引領,消失在高大的兩道石門之後。

如果他們進去後,再也出不來了,那該多好!

她有些孩子氣地想, 這樣少了多少麻煩,就不用費心和他們周旋了。自己如今能夠動用的,無非是這張臉,這份喬裝的感情,細說起來不免感到屈辱和悲哀,但凡有一絲可能,她都不願意再麵對那兩個人。

但老天怎麼能讓她輕易遂願,她還得經受無數的捶打,還得振作起來,繼續直麵風刀霜劍。

不過還好,她似乎慢慢摸索出了門道。昨晚餘崖岸把她拽回小帳裡,質問她為什麼看見皇帝,卻沒有提醒他。她學會了詭辯,學會了倒打一耙——

“我已經極力阻止你了,是你不能意會?看來你和我,終究做不到一條心。”

曾經那麼凶悍的餘指揮,居然開始反省,是不是自己太沉溺、太遲鈍?被皇帝拿住現行兒,也是他不尊重她的報應?

反正就是有驚無險地糊弄過去了,她到這時才深深明白,一味做個不露鋒芒的老實人,已經不合時宜了。她須得再精進一些,才能遊刃有餘地周旋在他們之間。像昨晚,伏在餘崖岸肩頭望向皇帝那一眼,雖然回憶起來頭皮發麻,但她知道有用。

有用就夠了。

接下來她還得繼續在餘崖岸麵前描摹自己的驚恐,在皇帝麵前充當無助但自愛的小婦人,隻要兩下裡轉換得當,相信總有一天會成功的。

大禮完畢了,隨侍的人上來攙她,她緩緩站起身,跟隨一眾嬪妃命婦退到墓道旁。六月的太陽當頭曬著,即便搭著涼棚,也還是熱浪滾滾。大夥兒都被烘得兩頰發燙,汗水一層層洇濕了孝帽,看上去形容兒有些狼狽。

湘王妃就站在她身旁,大概熱得發暈了,身形搖搖欲墜。

她自己知道不妙,悄悄拽她的衣袖,“如約,我眼前金花亂竄,怕是要倒。”

這個時候,倒下來可壞了儀製。如約忙從袖袋裡掏出一個小瓶兒來,裡頭裝著醒神的藥,悄悄讓她吸上幾口,一麵抬手死死架住了她。

好在藥有用,通了神竅,糊塗的腦子終於清醒了。湘王妃緩過來,長出了口氣,當下不便多言,隻能感激地朝她眨眨眼睛。

實則是先帝的一場大出殯,讓底下的孝子賢孫們吃足了苦頭。也怪這皇陵修成不是時候,要是擱在秋高氣爽的時日竣工,送葬就當遊山玩水了,也不用鐵板上的魚似的,正麵烤完了烤反麵。

眾人眯著眼睛,望著墓道入口繼續死等。儀仗下了地宮,還有好一頓法事要操持,隱隱聽見叮當的引罄敲擊聲回蕩,約摸過了得有兩盞茶工夫,錦衣衛才從入口退出來。一眾王侯將相又隨皇帝跪拜在明樓前,隨著一聲沉悶的石門閉合聲響起,所有人的心都往下沉了沉——

先帝的時代徹底翻篇了,天狩皇帝對大鄴的治馭,自此名正言順開始了。

接下來便是喪儀的善後,撤除了幾筵、帷幔等喪葬的用度,拿到隆恩門外焚燒。送殯人員除了服,一應穿素服返京。

回去的路不像來時,沒有了沉重的梓宮,一天趕上一百多裡不在話下。從遵化到北京,也就兩天光景,第三天傍晚時分已然到了城外。留京的官員在東直門外設了幄次, 供皇帝歇腳,然後文武百官及內外命婦行三跪九叩大禮。等禮成了,送先帝神位入太廟,這場拖延了五年的喪禮,總算是圓滿地完成了。

至於後來的安神禮、奉慰禮,就不需要命婦們參與了,由朝中百官再行祭奠。餘府派出去的馬車,時隔十幾日才重新返回白帽胡同,剛一進胡同口,就見大門前的燈籠底下站著人,車一停穩,忙上來接應。

餘老夫人看著車上下來的兒媳婦,心疼不已,“這怎麼話兒說的,瞧著瘦了好些啊。”

如約笑著向她行禮,“在外肯定不如在家自在。我們走了這些天,婆母好麼?睡得好不好?進得香不香?”

餘老夫人牽著她的手進門,樂嗬嗬道:“我高床軟枕、山珍海味地受用著,哪有不好一說!倒是你們,這一路曬大日頭,又見天吃灰,實在受了好些苦。”不過話又說回來,揚著笑臉道,“這會兒總算回來了,仔細將養兩天,就把肉養回來了。你瞧瞧,誥命不是好當的,我年輕時候經曆過幾位老太妃的喪儀,一天哭八百回臨,跪得膝蓋頭子都禿嚕了皮。可見這朝廷俸祿咱們也不白拿,那幾滴眼淚,值老些錢了。”

餘老夫人一麵和她說笑,一麵把人領進花廳裡,桌上已經置辦好了吃食,各種精細小菜預備了好幾樣。老夫人接過銀匙遞到她手裡,“治喪的隊伍,八成吃得不怎麼樣,還是家裡頭的飯食滋潤些。你挑一挑,愛吃什麼就吃上幾口,吃完了美美睡一覺,明兒就有力氣了。”

如約感念餘老夫人的好,心防再重,這刻也放下了,顯出幾分孩子般的純真來,“路上吃得還不賴,就是覺得菜色都蒙著一層灰似的。光祿寺廚房的老油肉,那麼厚的肥膘,實在是下不去筷子。”嘴上說著,把一盅珍珠二寶粥攬到麵前,赧然道,“我在路上,光想著家裡這碗粥呢,彆的什麼都不要,隻要有了這碗粥就足了。”

餘老夫人很高興,總算自己預備的東西裡,有她念念不忘的。

如所有愛孩子的老人一樣,把那些看著不合她脾胃的東西往邊上撥了撥,說留給元直。又選出幾樣精致小菜推到她麵前,和聲道,“愛吃就多吃。這兒還有玫瑰豆腐、八寶甜酪,都是現做的,又乾淨又清爽。”

如約舀著粥往嘴裡填,一麵點頭不迭,“謝謝婆母。”

餘老夫人看著兒媳爽快地吃東西,還有什麼所求呢。她不過就是希望孩子們平平安安,健健朗朗地,能睡好覺,能吃飽飯。

早前政權動蕩的時候,多少個日夜提心吊膽,那樣的日子,苦得沒邊。再想起早亡的兒媳和孫子,到這會兒心裡還儘是酸楚,隻是在新媳婦麵前不好說,不過加倍地疼她罷了。

老夫人就著燈,看她一匙一匙進得香,隨口問了句:“元直什麼時候回來?先帝神位進了太廟,應當就沒什麼事可忙了吧?”

如約心裡倒有些愧疚,放下銀匙道:“去遵化的路上,大人和我說起過,說朝廷要撤藩,皇上預備派他上陝西查處慶王呢。”

老夫人聞言,臉上果然浮起幾分惆悵,“才回來又要走?這一路又是兩千裡,連個歇息的時候都沒有。”

如約見她失望, 挪了凳子靠過去些,乖順地說:“婆母彆擔心,他向來承辦慣了差事,手底下還帶著人,路上自會有照應的。您也彆怕寂寞,兒媳在家侍奉您呢,我雖憨蠢,但可以和您作伴,給您解悶兒。日子過起來快得很,他說年前能回來,和咱們一塊兒過年。”

餘老夫人聽她這麼寬解,才重又露出笑模樣,“也是,家裡如今不止我一個人了,兩個人說說笑笑,轉眼他就回來了。”一麵催促,“彆光顧著說話,快吃,多吃些。”

如約把整盞粥都喝了,又和她閒聊了些路上的見聞,這才回到臥房梳洗,換上了柔軟的衣裳。

不知道餘崖岸什麼時候回來,她也實在乏累,累得睜不開眼睛了,隻管趴在引枕上打盹兒。

將要亥正前後,聽見門上傳來響動,忙睜開眼看,他已經換了寢衣進來,照舊站在腳踏前問:“我能上床睡嗎?”

如約撐著身子瞧他,“大人又在打主意了?”

餘崖岸說是,“我明兒下半晌要走,就剩這一晚上能行事。你嫁了我二十來天,碰都不讓我碰一下,你覺得這樣說得過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