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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港回信 萬莉塔 133295 字 5個月前

也不知是酒醒了幾分,還是醉得更深了。

賀硯庭也摸不準她的狀況,隻覺得她能保持不亂動的狀態,像是她平日一樣文靜就已值得慶幸了。

等上了樓,剛推開主臥的門,長腿闊步邁入,正準備將她擱在大床上時。

伏在肩頭的小姑娘卻忽而愣愣地支起腦袋,啟唇細聲嘟噥:“好熱……想去陽台,可以陪我去陽台吹吹風麼?”

施嫿剛有醉意的時候是有些難受的,顯得煩躁不安,她很少喝這麼高度數的酒,體內不適應高濃度的酒精,反應未免猛烈些。

這會兒身體的適應能力達到了某種平衡點,沒那麼躁動了,隻是腦子有些懵懵發脹,身體覺得熱,最本能的反應就是想吹風。

賀硯庭垂下眼,打量懷中人,聲音雖仍低沉嚴肅,但已經透出幾分不易覺察的寬縱:“喝酒吹風易頭疼,幫你把冷氣調低些可好?”

施嫿怔怔地與他對視,烏沉剔透的眸像是染上了一層水霧,她茫然地眨了眨眼,儼然是已經醉得聽不太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對視持續數秒。

賀硯庭無奈皺眉。

他這會子算是明了了,她哪有酒醒的跡象,分明是醉得更迷糊了。

她茫然凝著他的意思很明白,是不滿意他的安排,雖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但反應已經足夠明確。

賀硯庭微不可察地微歎口氣,也不知是哪來的耐性。

抱著懷中人,徑直來到露台門口推門而出。

夏夜的風夾雜著些微潮濕和涼意,不露聲色地驅散了白日的炎氣,緩緩拂麵而來,吹動了施嫿四散零落的青絲。

柔軟的發梢不自覺掃過男人的脖頸,沾染著洗發露清甜的柑橘香,混合了楊梅酒甜膩的氣味,帶來令人心猿意馬的酥.麻。

他傾俯下身,將懷裡溫軟的身子放置在露台的藤椅上,怕她硌著,又順手從屋裡的沙發上順了張羊絨毯替她墊好。

一切都依著她的心願辦妥。

賀硯庭不輕不重地提起她軟玉般無骨的手,將其摁在藤椅的扶手上,沉聲叮囑:“扶穩,彆摔著。”

這句她好似聽懂了,乖順地點了點腦袋,吹著涼爽的夜風,唇角總算綻出饜足的笑。

她顯然很滿意此刻的環境,自己把拖鞋踢了,赤著腳丫蜷膝而坐,像一隻慵懶纏人的貓咪。

不過,模樣倒是挺憨態可掬,叫人忍不住想伸手揉一揉。

然而男人冷淡慣了,念頭不過轉瞬即逝,他不僅沒伸手,還很快站直起身,從高處睨著她,忽而有些自嘲地輕哂。

明知道酒後吹風於健康無益,身為成年人,是不該縱容的。

可他還是依著她把人抱了出來,看著她此刻懶散吹著風享受的姿態。

他自己成年以來不曾允許自己酗酒,更不會酒醉,任何虛浮的享樂,哪怕隻作解壓之用,他也不會碰。

他深知自己已經錯過了前十六年的人生,比同輩差之甚遠,離開香山澳後的每一日都必須掰成十倍來用。

所以沒有休憩,也沒有偷閒。

更不會因為任何情緒上的波瀾允許自己放縱。

連吸幾支煙都有定數,每日睡眠時間的參差至多不會逾越五分鐘,怎麼可能允許自己放縱片刻,深夜吹風更是無稽之談。

唯獨對她,一切都可以偏縱。

他隻想看她快樂。

可眼前的景致並不完全遂他心願。

小姑娘環抱膝頭,蜷縮在鋪著羊絨毯的藤椅上,不知何時仰起腦袋,眺望著遠無邊際的夜空。

今夜沒有星星,隻有黑沉沉的濃墨,還有蒙蒙一層霧靄,如覆在她心頭的陰霾一樣,令人透不過氣。

寂寥涼爽的風迎麵拂過,定是風太急的緣故,細密的眼睫顫了顫,忽而有大顆大顆的淚珠簌簌滾落。

她沒有哭腔,連抽噎也沒有,眼淚像是生理性地湧出來,不受她的大腦控製。

烏沉純澈的眸底空無一物,像是失了焦,又像是見不到她想見的人。

男人冷白的腕骨微僵,輕哂的笑意幾乎滯在臉上。

清冽的眸隱隱一沉。

漆如深潭,無聲蘊藏著陰冷的戾氣。

她受了很大的委屈。

那股慍怒需要隱隱耗力才能抑住。

半晌,他終於抬手,拂過她的發頂,聲音裡透著在世人麵前從不曾流露的溫和:“誰給你委屈受了?”

施嫿仰著下巴,聞言怔怔地輕轉眼珠,望向他。

她應該是聽懂了的。

但不過搖了搖頭,茫茫的顫音恍若夢中:“我討厭她,為什麼要穿我媽媽的衣服……”

少女身材纖薄,遺傳了徐芝霓的江南女子骨架,不算非常高挑,但身高也在人均之上。

此刻她卻像回到了孩童時代,無助地抱緊膝頭,蜷縮成很小的一團。

她沉醉未醒。

也許並不知道自己在對誰傾訴。

隻以為是自顧自的獨白。

濕漉的嗚咽透著濃濃的無望:“她明明有自己的媽媽,還有爸爸,賀珩也陪著她……”

蔥白的手指捂向眼窩,那濡濕的淚水卻瞬間就溢出指縫流淌而下。

“我不明白我哪裡得罪過她,她明明有自己的媽媽,她的媽媽還可以陪她過生日,而我什麼都沒有,隻能記得媽媽的樣子而已……為什麼要打扮成我媽媽的樣子,連我媽媽的裙子都要搶……”

自從中午在法西圖瀾婭餐廳盥洗室那一幕。

她心裡就分外堵得慌。

她明白人與人之間未必心存善意,善意是值得被感激和珍視的。

可這份惡意未免也來得太無端了。

在她幼小的記憶中,舅舅曾拖家帶口來港城投奔媽媽,媽媽給了他們幫助,還給表姐徐清菀買了不少好看的公主裙。

其實小孩子也不傻,旁人喜不喜歡她,她能明顯感知。

徐清菀從小就不喜歡她。

但是她不在乎,也不關心。

包括後麵她父母接連出事,曾經受過媽媽恩惠的舅舅恍若未聞般置之不理,她也沒有過忌恨。

成年人的世界並不容易,她對舅舅也沒有多麼深厚的感情。

所以她把這當做是成年人的無能為力,或者單純就是親情冷漠也好。

如果不是今年徐清菀突然插足她與賀珩的關係,她從未怨恨過舅舅一家。

其實就連賀珩的事,她也當作是命運的安排。

也許有徐清菀的存在是自己的僥幸,如果不是她,或許自己還難以勘破賀珩的劣根性。

所有的一切她都可以不介意。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要打扮成她媽媽的樣子。

還大言不慚地問是否襯她。

禮服,發型,乃至搭配的珍珠頸鏈。

從頭到腳都是她媽媽徐芝霓的經典造型。

“好討厭她,好討厭她打扮成我媽媽的樣子,我真的好討厭,也真的……好想好想我媽媽。”

女孩的聲音愈來愈細,愈來愈低,到最後幾乎含糊在嗓子口,沒了聲音。

腦袋越垂越低,最後整張浸滿淚水的臉都埋進了膝頭。

賀硯庭麵容肅然,冷冽的深瞳像是淬了冰。

尤其是當她口中呢喃賀珩的名字那一瞬,周身的寒意幾乎能將人溺斃。

但所有的情緒均被壓製,隻有胸腔左側隱隱的痛感占據上風。

他在她麵前半蹲下身,世人麵前居高臨下的神祇,此刻卻顯露出柔軟。

“你指的是徐清菀?”

聯係她話語中的前後文,不難猜出她口中埋怨的對象。

隻是字裡行間又提及了施嫿已故的母親徐芝霓。

他對此不甚了解,唯有多問幾句。

施嫿埋著腦袋許久,半晌才悶悶地抬起頭,怔怔地看向他。

男人半蹲在她身前,竟是與她平起平坐一般,兩人之間這樣平衡的高度少見,以至於她懵了幾秒。

霧氣彌漫的濕瞳怔怔凝著他。

賀硯庭又耐著性子,分外溫和地問了一回:“你是說,徐清菀穿了你媽媽的裙子?”

女孩纖卷的睫羽上掛滿了淚珠,顫巍巍的,輕輕一動就會撲簌簌滾落。

她腦子暈暈的,像是很費勁才理解他話裡的含義,吸了吸秀氣的鼻子,抽噎嘟噥:“是的,我沒有騙人,那真的是我媽媽的裙子……”

說罷,她像是為了拿出證據,開始四處摸索手機。

最終還是在賀硯庭的輔助下,從自己褲子的口袋把手機掏了出來。

醉意是不曾消散的,大腦也依舊迷糊,但手機還勉強會用,細嫩的指尖胡亂戳開了好幾個軟件,最終才找到正確的那個。

她雖然沒有關注徐清菀的賬號,但找到她並不難。

戳開那個[清風菀菀]的頭像,果不其然看到她今夜曬出來的多張慶生照片。

中午在法西圖瀾婭餐廳的一組、還有晚上和閨蜜團燈紅酒綠的另一組。

晚上那組她換了衣服,穿的是一條粉色蛋糕裙。

施嫿一手托著手機,另一手蔥白的指尖抵向中午那張照片,哭得紅潤的唇無意識地微微噘著,悶悶地囁喏:“我真的沒有騙人,這件禮服就是我媽媽的,她也親口承認了……”

賀硯庭深瞳滾動,暗流洶湧。

施嫿並不能看懂他眼裡的深沉晦澀。

更不明白那層晦暗不明下掩埋了多少壓抑已久的情感。

她隻是神誌不清,像個受了欺負的小孩子隨口抱怨著自己的委屈,沒有想過要讓他人為自己出頭。

也從來不曾奢望過有人能夠為她出頭。

她隻是想說一說,說一說就罷了。

也許說出來,就不會那麼傷心了。

畢竟除此之外,她什麼也做不了。

卻絲毫不知,她的一點點委屈。

對他人而言,是多麼難耐的慍怒。

賀硯庭麵色無瀾,大手揉了揉她的發頂,驟然起身。

信步走回屋內給她抽了幾張紙巾,遒勁的腕骨有意放緩了力道,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她頰邊濡濕的淚液。

等收拾完這一切,施嫿好像也平靜了許多。

恢複了安靜享受夏夜微風的狀態。

而男人垂眼操作著手機,憑著方才的記憶很快尋出那張照片,直接甩給了杜森。

[這條裙子,明日之內替我拿到]

言簡意賅。

惜墨如金。

深夜還在加班的杜秘書收到消息,霎時間不禁心下駭然。

未免發生誤解或疏漏,杜森很快用標記圈出照片中徐清菀身上那件法式方領香檳金絲絨禮服裙。

慎之又慎地詢問確認:

[賀董,是金色這條嗎?]

[您的意思是,就要她身上這條是嗎?]

杜秘書發出消息後戰戰兢兢等待了許久。

賀董沒回。

他心下隱隱了然。

因為通常,賀董隻回複有效提問。

對於無意義的消息,他一概不理。

杜秘書頓悟。

看來還真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賀董要這個女人身上這條禮服。

而不是同款之類的。

雖然賀董的文字消息毫無溫度,更難辨喜怒。

但他身為最專業的執行秘書,已然隔著屏幕感受到森森涼意。

賀董似乎很不悅。

照片上這年輕女人的身份杜森不是不清楚,這不就是賀珩小少爺的那位麼。

如此不難猜到……賀董深夜此舉是為了太太。

杜秘書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立刻正襟危坐,慎重回複:

[明白,天一亮我即刻去辦。]

36

露台藤椅上, 施嫿像隻慵懶的貓咪,纖薄的身子蜷縮成一團,微微仰著臉, 茫然而平靜地瞭望夜空。

哭過一場, 淚水大約是將妝容幾乎衝散了,此刻烏沉的軟發下隻藏了一張褪了殼般奶白剔透的鵝蛋臉, 清冷的月光打在上麵, 隱隱能瞧見一層霧霧的淺色絨毛,下麵透著一層淡粉。

像一樽易碎的琉璃盞,令人渴望伸手觸及,卻又怕不慎磕碰。

而這脆弱一麵,她平日清醒時分是不肯輕易示人的。

就像今日徐清菀讓她受的這份委屈,若不是偶然多喝了幾杯楊梅酒, 被酒精迷了心智,趁醉失言, 她自打下播回到雁棲禦府, 哪有半分表露的跡象。

不僅不肯表露, 還集中精神在瀾姨麵前做戲, 演得那樣認真,一臉沉浸於新婚之喜的模樣。

賀硯庭結束與秘書的溝通, 重新走回她跟前, 覆著薄雪般冷淡的麵容此刻透出一層柔軟。

他也不知是打哪兒來的耐性, 複又半蹲下身,與她平視,淡漠的腔調卻透出循循善誘之意:“裙子我會幫你拿回, 還有其他不開心的事,一並告訴我, 我來解決。”

饒是溫和,卻也透著一貫不容置喙的力度。

施嫿仰著臉,一瞬不瞬地凝著他,許久才茫茫然地眨了眨眼,儼然沒有完全聽懂他字裡行間的含義。

“怎麼,怎麼拿得回來,她說那是在佳士得拍賣會真金白銀拍下來的,我也不知道媽媽的裙子為什麼會被拍賣……”

賀硯庭聲音微帶冷調,明明輕描淡寫,卻足以令人信服:“這是杜森的事,你何必憂他人之憂。”

“這樣……”小姑娘細聲咕噥,像是在努力理解他的話。

片刻後,她大約是記在心上了,唇角也綻開弧度,一字一頓應著:“那就先……謝謝你啦,賀硯庭,你人真好。”

賀董喜獲好人卡一張,還是賀太太親口頒布的。

他唇角扯了扯,溢出幾許輕哂,但也絲毫不惱,反倒順著她繼續誘.引:“既然有好人幫忙,其餘煩惱還不一並交代?”

他對施嫿,雖則已經拿出了十萬分的耐心,但男女思維到底有差異,加之還有年紀的鴻溝。

這段時間以來,他有覺察到施嫿的狀態不如剛領證那一陣,似乎藏著什麼很沉重的心事,整個人都顯得悶悶的,見了他還有刻意躲避的嫌疑。

他無從探知她的心事,又不願太過冒進,無論嚇著她或是讓她為難,都不是他滿意的局麵。

何況生而為人就是獨立個體,哪怕是夫妻,他亦情願給她足夠的私人空間。

然而直至方才見她繃不住委屈哭出來的瞬間,他才清楚地意識到,與其給她尊重與空間,他更渴望替她解決煩惱。

小姑娘不知何時把光.裸的兩隻腳從藤椅上垂了下去,兩手撐著椅麵,脊背挺直,姿勢乖乖地坐著。

她剔透的荔枝眸轉了又轉,似乎是在暗自拆解他的話語。

但最終到底沒有上當,醉意不淺的她像是意識到有人在試圖探究她心裡最大的秘密,這樣重要的秘密,她當然不能輕易說出來,嘴巴異常嚴實,懵懂地搖了搖腦袋,聲音雖弱,但否認的態度十分明晰:“沒有了,除此之外,最近都,都很開心……”

賀硯庭皺了下眉,略沉下聲:“你我已是夫妻,你有任何需求我都會無條件幫你,為什麼不願意說實話?”

大概是男人的腔調嚴肅了幾分,施嫿奶白的臉頰浮現出涉世未深的無辜感,她懵惑地低垂下腦袋,像隻縮進龜PanPan殼的小烏龜,又像是挨了批評的孩子,清糯的嗓音透著畏懼,卻又帶著幾分執拗的委屈:“可是那是假的……”

賀硯庭眉梢微挑:“什麼?”

垂頭喪氣的小姑娘甕聲甕氣:“我們固然有一紙婚書,可那都是假的……”

男人像是聽到了什麼可笑的話,忍無可忍地抬手掐了掐她透白的兩腮,力道很輕,很克製,但指腹間那抹柔膩的觸感到底是叫人心猿意馬。

他很快收手,也懶得同她較真,隻沉聲糾正:“是真的。”

施嫿陷入醉酒的狀態時,似乎不如往常性情溫和好商量,頗透著一股子執拗的倔勁。

她顯然隻信自己,聳了聳肩,方才還撐著椅麵的手也鬆開了,無助地交握在一起,擱在大腿上。

這樣的姿勢令她本就纖薄的身子更顯孤單脆弱,整個人有一股頹喪的勁兒,甕聲甕氣支吾著:“雖然結婚是假的,但我真的覺得你很好,很好很好,希望我們以後……還能做好朋友吧。”

她耷拉著腦袋,鬱卒而沮喪,像是在規劃幾年之後的事情。

從賀硯庭回國以來,她已經麻煩了他太多回,給他添了一次又一次的麻煩。

如今甚至還……生出了那種極有可能會破壞兩人合作關係的歪心思。

交易合作最忌諱產生不該有感情,動心就會動情,動情則失智,失智則難以理性地處理這段關係。

乃至兩人延伸而出的人際關係,如果不能理性應對,隻會亂套。

今天中午在法西圖瀾婭餐廳,白思嫻的話固然尖銳刺耳。

那些詆毀賀硯庭的話,她一個字都懶得聽,更是連標點符號都不信。

可那最最刺得她生疼的一句話還如繞耳畔——

“還真把自己當家主夫人了不成,這一切你心知肚明不是麼?”

唯獨這番話,她做不到選擇性耳鳴。

因為這是事實,她的確心知肚明。

常規的婚姻要經曆漫長的交往期,確認彼此合拍,甚至矢誌不渝,才會步入婚姻。

就算是不以感情為載體的商業聯姻,也要有周密計議和條件的協商,彼此等價交換,才可能天長日久。

她與賀硯庭的婚姻有什麼。

有的恐怕隻是賀硯庭對她一時興起的憐憫罷了。

如果這場鏡花水月的美夢注定會破碎。

她也沒有彆的奢望,隻覺得能夠和他做好朋友也是很好的。

又是發好人卡又是做好朋友的。

賀硯庭不禁莞爾,更已然確認她是酒醉未醒還在說胡話,也懶得搭腔,隻是見她腦袋一個勁往下沉,抬手托住了她的下巴,順勢迫近稍許,手臂托住了她膝窩,不由分說將人打橫抱起。

“風大,該回房了。”

小姑娘許是也已經吹夠了夏夜的風,賞夠了遼闊的夜空,被驀然抱起倒也沒有抗拒之意,兩隻軟玉般的胳膊還順勢摟上了他的脖頸,以一種挺舒服的姿勢被他公主抱著回了屋。

身子被他擱置在巨大的軟床上,搖搖欲墜,坐也坐不穩。

他隻好取來靠枕讓她倚著,順帶也端來了那碗尚且溫熱的醒酒茶。

瀾姨果然沒有叨擾,隻將煮好的醒酒茶連帶托盤擱在主臥門口。

他端坐床沿,麵容平靜雅貴,好商好量:“瀾姨給你煮的,喝了不難受,聽話。”

這麼多年,他獨來獨往慣了,彆說哄女人哄孩子,照顧醉鬼也是絕無僅有的體驗。

頭疼自然是有些頭疼的。

尤其是她雞同鴨講的狀態,他甚至不確定她能不能聽懂。

然而施嫿的表現卻乖得渾然超乎預想。

她就著男人喂至唇邊的瓷碗,咕嚕嚕喝了幾大口,很快就喝下四分之三,而後鈍鈍地搖了搖頭:“不、不喝了,飽。”

賀硯庭也不再勉強,將瓷碗放置一旁了。

原以為哄這小醉鬼喝下去不是易事,沒想到這樣順利。

她喝完便倚著綿軟的靠枕,半倚半躺著。

賀硯庭順手將絲綢被替她蓋上,施嫿眨了眨眼,身子一動未動。

被子是珍珠白的,泛著一層珠光感,襯得她巴掌大的小臉粉撲撲的,倒顯得比在露台上乖巧了不少。

然而這份難能可貴的乖巧沒能持續超過一分鐘。

她的胡話又繼續了。

糯糯的嗓音斷斷續續,好似透著一點傷感,但更多的仿佛是自我疏導般的釋然。

“做好朋友也蠻好的,友誼地久天長,賀硯庭,你行行好,答應我好嗎,以後我們就是天下第一好的好朋友了……”

男人坐在床沿,被她磨得無奈。

這樣亂七八糟的醉鬼胡話,他根本沒法接。

施嫿等了幾秒,沒等到他的回答,顯然是失了耐心,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腕,輕輕晃了晃,細若蚊喃的嗓音透著撒嬌的意味:“好不好,可以答應我嗎?”

賀硯庭啞然,抬手揉了下眉心,難得頭疼。

撒嬌的施嫿是他不曾見過的,卻不想竟這樣磨人。

“答應你。”他唯有妥協,修長冷白的手指替她整理著淩亂的鬢發,將這些柔軟的碎發從她臉頰上一一撇開。

兩人的呼吸倏然之間貼得好近。

他的鼻息是溫熱的,染著幾許清冽的雪鬆香,她的吐息之間卻飄蕩著甜膩的楊梅酒香,兩相勾纏在一起。

施嫿的大腦一刹那陷入茫茫的空白。

本就混沌的意識迷離不清,唯獨隻餘下一個念頭,這個男人……未免也太溫柔了。

外界口中的他冷淡禁欲,不通人情,甚至還給他取了活閻王這樣滲人的諢名。

施嫿原也很怕他。

在那個重逢的雨夜,她甚至連話也不敢說,隻覺得和他同坐一台車都是一種僭越,何其難熬。

可隨著這段時間以來的相處。

他分明,很溫柔。

雖然這份溫柔是透著冷感的,但於她而言已經足夠了。

足以一點一滴將她的理智被蠶食殆儘。

越是深陷,就越是不安。

那股被她藏在心底壓製已久的獨占欲又一次不知死活地鑽了出來。

剛剛得到允諾的欣喜轉瞬就被另一層心情覆蓋。

什麼天下第一好的好朋友……

這是幾年後的事情了。

她現在顧不得這許多。

她現在隻想知道賀硯庭是不是對其他女孩子也這樣溫柔。

很想知道。

她太想知道了。

旁的女孩子她沒有見過。

此刻腦海中隻浮現出兩張麵孔。

前者是張揚明豔的梁瑟奚,那樣風格多變的釣係美人,連她見了都挪不開眼,賀硯庭真的不會心動麼。

後者是梁瑟奚口中提及的那位,住在賀硯庭皮夾裡的神秘少女。

黑頭發,大眼睛,華裔麵孔。

這是她目前獲知的全部信息,所以腦海中這張臉,隻有一個朦朧的輪廓,雖然看不清五官,但已然透出懾人心魄的美。

那個少女,會是賀硯庭的初戀嗎。

如果Cersei的記憶沒有差池的話,不過就是兩三年前的事情。

這樣短的時間,他想必還沒有放下這個人。

那種比麵對梁瑟奚明目張膽的愛慕時更加酸澀難耐的滋味溢滿了胸腔,一霎間連喉嚨口都是苦澀的。

喝過醒酒茶,她此刻介於半醉半醒之間。

七分醉,三分醒。

她忽然仰起臉一瞬不瞬地凝著他:“賀硯庭,既然咱們現在是天下第一好的朋友了,可以給你的好朋友看看你的皮夾麼?”

她嗓音天生軟糯,隻是此刻透著濃厚的鼻音,音色因酸澀而顯得濕漉,又因著是提出一個很不合理的請求,還染上了幾分刻意撒嬌的意味。

她是提心吊膽而垂死掙紮的。

是孤注一擲的開口。

落在男人耳中,卻渾然聽不出小姑娘滿肚子的彎彎繞繞。

隻覺得她是趁著醉意,肆意胡鬨。

賀硯庭一個生活裡惜時如命,一小時都恨不能分成六十份來用的人。

對她卻原則儘失。

她糯糯的鼻音格外招人疼,嬌氣卻絲毫不惹人厭煩。

但並非他不肯縱容,而是手邊確實沒有。

“皮夾?要來做什麼。”

施嫿支起身子,大言不慚:“就看看,看看而已,好朋友,彆那麼小氣。”

賀硯庭冷淡的神色滯住,一時啞然,沉聲哄:“沒有這東西,你乖一點,不鬨。”

皮夾?

裝錢的那種?

回京以來,國內已經甚少使用現.鈔,一切都可在線上進行,自然沒有使用這物件的必要。

不過既然是裝錢的,哪怕她隻是撒酒瘋胡鬨,他也沒有抵觸。

未曾多慮便直接拿起手機,正準備給她賬戶轉賬。

施嫿卻被他黑色的手機吸引了目光,愣愣地盯緊,忽而軟著嗓請求:“沒有皮夾,手機能給我看看麼?”

她不確定賀硯庭是真的沒將皮夾帶在身邊,還是在婉拒她。

能夠被放在皮夾裡的照片……一定屬於非常珍視的人。

因為她曾經某一年,在整理爸爸遺物的時候在爸爸的舊皮夾裡看到了自己和媽媽的照片。

那是爸爸秘而不宣的愛,即便已經過去十多年,依舊不曾被歲月掩埋。

想必對賀硯庭而言,也大同小異吧。

賀硯庭什麼都沒說,直接把手機給了她,清雋的麵龐也尋不出絲毫不悅,倒是有幾分慵懶,看起來像是真的不介意她把玩自己的手機。

施嫿的心率撲通撲通,莫名有些局促。

看不到皮夾,能看手機也是一樣的吧。

對於現在這個社會而言,手機已經承載了全部的社交功能,大概率也包含情感寄托。

然而才不過短短半分鐘,施嫿就垂頭喪氣,整張素白的臉上都寫滿了鬱悶。

她忍不住嘟噥:“賀硯庭,你的手機也太無聊了……”

賀硯庭:“……”

小醉鬼沒看他,隻垂著腦袋一個勁的腹誹。

她真的頭一次見這麼無聊的人,手機裡什麼有意思的都沒有,連APP就那麼常用和自帶的幾個,唯獨一個京北TV還顯得特彆些。

想來他是為了看自己前陣子的京台專訪錄播回放才下載的吧。

彆說什麼女孩子的照片,他相冊裡都是她看不懂的數據截圖,連個帶人臉的都沒有。

手機主屏幕背景和鎖屏頁都是係統自帶的。

沒有看到期待的內容,她顯得蔫蔫的,清糯的嗓音有氣無力:“賀硯庭,你會不會無趣了點,連手機背景都沒有,好像AI,不對,現在的智能AI恐怕都比你有趣了。”

還真是借酒壯膽,說話這樣不客氣。

賀硯庭眸色暗了暗,微不可察地輕哂了聲,不惱,反倒存心逗哄:“你拍一張不就有了。”

“?”醉醺醺的小姑娘透白的臉上浮現一則問號。

她大約絲毫不察男人的戲謔。

還當真上了勾。

捧著他的手機擺弄了好半晌,留下好幾張大頭自拍,卻左看右看不甚滿意。

“不好看……”

“這張也不行,光線不對。”

“還是不行,重來!”

折騰了許久,賀硯庭始終好整以暇地睨著她,瞧著她逐漸有點焦躁,不禁心生無奈,清冽磁性的嗓音驀然降聲:“我幫你。”

“……也行,那你要拍好看一點。”

小姑娘不假思索便從善如流,把手機還到他手上,擺好姿勢等他拍照照相。

她昏昏沉沉的腦中沒有彆的遐思,隻是反思自己極少自拍,所以手生,還是彆人幫她拍出來順眼些。

賀硯庭微調角度,看似很隨意地拍了一張,遞至她麵前。

施嫿烏沉沉的眼睛頓時一亮,纖長的卷睫微微顫動。

“好像還不錯……比我拍的強多了。”

有了滿意的照片,可後續二十分鐘,仍是一陣無厘頭的鬨騰。

一來一往的,賀硯庭是想讓她把酒氣散出來,也就罷了。

橫豎她現在這副模樣也不像能入睡,若是酒精還未揮發,明天醒來也會頭疼欲裂。

男人麵色寂然,始終是八風不動的冷淡模樣,可唇角愈來愈深的弧度已然無處可藏。

施嫿要玩什麼他都由著。

拍照。換背景。甚至設置人臉識彆。

幾番下來將他的私人手機玩得好似成了她的,整個人更是不知何故偎在了他懷裡。

雙.腿微分,綿軟無骨的身子大喇喇跨坐在他大腿上,身體百分之九十九的重量都依附在他胸口,緋紅微熱的臉頰在他胸口貼來蹭去。

她仿佛意識不到身下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

隻將他當做自己的大公仔一般摟著。

賀硯庭喉結幾番上下滾動,呼吸粗重,但始終克製,以最高的定力抑製著男性的本能。

陪她玩了這麼久,原以為她折騰夠了也差不多該累了。

冷白遒勁的腕骨輕托少女的身子,試圖將她從懷中拎起,安置在枕上。

他清冷的眸光壓抑著欲.念,喑啞的嗓音試圖誘哄:“太太鬨夠了,該睡覺了。”

睡意漸濃的小姑娘眼皮已經在打架,開始迷迷瞪瞪了。

可耳畔倏然傳來一道低沉磁性的腔調,令她陡然驚醒。

他喚她太太。

那兩個字眼墜入她耳中,仿佛彌漫著濃情蜜意。

她瞬間就精神過來,埋在他胸口的腦袋鑽出來,仰著小臉,怔怔凝著他。

臥室大床邊昏黃的床頭燈擁有一頂非常精致的複古水晶燈罩,暖黃燈光透出燈罩落在他臉上,連陰影都是琥珀色的。

鋒利飽滿的喉結上方,赫然是那一抹淡色薄唇,透著冷調的性感。

她一瞬不瞬地盯著那處,很難想象那裡的溫度。

究竟是像他的掌心一樣溫熱乾燥,亦或是像他的人一樣寂冷。

屋內的空氣不知不覺變得稀薄。

她就在他懷中,咫尺的距離難以判斷灼熱的氣息究竟源自於誰。

她純澈的瞳仁像是被這氣息熏染了媚態。

一霎流露出小狐狸般的楚楚嫵媚,盈著薄霧水汽,分外勾人。

她不知哪來的肥膽,大腦所有的理智消弭殆儘。

隻餘下一個念頭——想嘗嘗他嘴唇的溫度。

那櫻粉的兩片唇瓣染著濕漉覆上去時,分明還帶著顫意,暴露了她無處可藏的膽怯,可箭在弦上已經沒了回旋餘地,唯有愈加大膽地與他的貼緊。

偌大的屋內鴉默雀靜,隻有一輕一重的喘息聲起伏清晰。

一向不沾風月不染欲.色的男人發出一聲晦澀低啞的悶哼。

少女的主動進攻來得猝不及防。

他被攻城略地卻全無戒備。

他的隱忍和克製有一瞬的對峙,但很快就被掩埋在少女熱情的淺.嘗下被吞噬殆儘。

冷白有力的長指不由分說桎梏住她細嫩的下頜,將她殷紅的唇稍稍抽離。

光線昏靡,暗昧濃稠。

男人淡色的薄唇溢出喑啞的訓.誡:“你自找的。”

他手臂略伸,撳滅了唯一一盞亮著的床頭燈。

自此,屋內徹底陷入密不透風的漆黑。

一向在他跟前內斂羞澀的少女。

不知此刻是將他錯認成誰。

竟主動獻吻。

男人喘息紊亂,詭秘的黑暗中,喜怒難辨。

下一瞬,施嫿被頭頂漆黑的陰影傾軋,呼吸被儘數掠奪。

克製和禁欲於此刻何其無謂,不過是理智尚存時的自我壓抑罷了。

一切都是她自己找的。

灼熱的喘息毫無距離地糾纏下,她終於嘗出他嘴唇的溫度。

是滾燙的。

甚至比她的還要燙。

許是受了她的冒犯,這個欲.念豐沛的吻起初並不算溫柔。

她兩隻綿軟的胳膊虛虛吊在他懷中,根本招架不住,隻能被迫承受。

由淺及深的探索帶著侵略和撻伐,超出了少女的預想,更極大程度突破了她所能承受的尺.度極限。

而她隻有在攻伐下逐漸被懾服。

像一隻初出山林的麋鹿,懵懂無辜,淚光盈盈地承受著。

溫熱濕漉的淚液墜落在他的領地,是潤物無聲的告饒,一滴一滴浸軟了他的肺腑。

於是缺氧的恐慌感逐漸褪卻,撻伐也被溫情克製的輕吮所替代。

那克製的溫柔卻愈加令她沉墮。

因為無論暴.虐亦或是溫柔,都是她不曾感受過的極致情緒,她被這股真實存在的情緒波瀾裹挾,分不清清醒與醉夢,不明白賀硯庭怎麼會為她而產生如此劇烈的情緒波動,她不願清醒,隻想放縱的溺亡其中。

當男人的唇退離分毫,給予她喘息的空間時,她早已理智儘失,潮.紅的臉頰覆著一層晶瑩的薄汗。

纖軟的手指顫巍巍環緊他的脖頸,呼吸還未平複,正欲開腔之際。

男人凜冽的嗓音卻驟然降下:“賀太太,還認得我是誰嗎?”

37

施嫿茫然地眨了眨泛著水霧的眼, 因著酒醉未醒的混沌,並不能第一時間領悟他這句責問的涵義。

偌大的主臥,寬敞柔軟的主人床, 濃稠漆黑密不透光。

她的夜視能力天生就不是很好, 在太黑暗的光線下,她視力會有所下降。

此刻哪怕睜大眼睛, 也渾然看不清賀硯庭的眉眼, 隻有那高挺好看的鼻梁依舊勾勒著淡淡的輪廓。

愈是看不見,她的膽子反倒更大一些。

哪怕剛剛經曆過那樣激.烈的唇齒糾葛,她也沒有分外心慌。

隻是男人這道過分凜冽冷淡的聲音阻斷了她的陶醉與沉墮。

纖細柔膩的手指沁著一層薄汗,小心翼翼地環緊他的脖頸,因為不擅接吻不會換氣的緣故,這一刻她隻能伏在他肩頭, 有些狼狽地氣喘籲籲。

少女隻是貪婪地索.求著新鮮的空氣,可那吸氣吐氣的交替聲浮蕩在男人耳畔, 聽著竟像是帶著刻意引.誘的嬌.喘。

賀硯庭下腹的燥意隱隱升騰, 溫熱乾燥的大掌不由分說抵住了她纖軟的後腰, 略微施力鉗住, 像是在摩挲一塊暖玉。

低沉磁性的嗓音仿佛嚴厲拷問——

“施嫿,我是誰?”

施嫿的身子軟成一汪水, 又像是一隻搖搖欲墜的小舟, 隨時會被他洶湧的駭浪顛覆溺斃。

她忽然有些害怕, 但更多的是不明所以的委屈,糯糯的嗓音染上了哭腔:“賀硯庭,你怎麼這樣凶……”

他好凶。

她記憶中, 自今夏重逢以來,還沒有見過他凶人, 更沒有被他凶過。

清軟甜糯的腔調透出以往未曾聞見的嬌。

她何曾在他麵前有過這樣嬌的時刻。

燥意愈發洶湧,但慍怒和無法言表的隱妒卻被按捺下去,手掌的力道不知不覺放緩,變成分外柔情地摩挲安撫。

他目光如炬,即便是漆黑昏暗的房間,依然看得見施嫿鮮紅欲滴的唇。

那兩瓣被他吮得水光淋.漓,或許還有些微.腫。

這樣美。

這樣嬌。

這般紅.腫的唇瓣溢出這般無辜的埋怨。

她還怨他凶。

可他忽然就不想再追究。

不願深想。

連她是否認錯,甚至錯認成何人都懶得計較。

緩緩安撫過後,他亦竭力平複自己的呼吸,將懷中溫熱的身軀不由分說安置在桑蠶絲軟枕上。

低沉喑啞的嗓音壓抑著暗.欲,透著不容置喙的威嚴:“很晚了,老實睡覺。”

主臥內,主人床上空固然還氤氳著潮濕的靡靡之氣,他卻重拾三分冷靜。

施嫿必須儘快入睡。

而他必須儘快離開這張主人床。

否則,貪杯多喝楊梅酒深夜撒酒瘋的女孩會被一個男人壓抑近三十年的欲.念撕碎,而偏偏他今夜還染了慍妒,她會哭叫得很慘。

將她拆吃入腹是遲早的事。

但不該是今夜。

他已經這樣克製,她卻仍不知死活。

光.裸綿軟的胳膊不由分說環住他精.壯的腰,嬌聲甕氣地嗔:“要抱著睡……”

難耐的滋味幾乎溢出嗓子眼,再度開口的嗓音沙啞危險:“你老實一點,自己睡。”

“不,要抱。”

“……”他被少女纏住腰身,不施力動彈不得,血液裡的欲仿佛在沸騰。

他不輕不重地捏住她細嫩的下巴,啞聲質問:“能不能乖。”

少女眨了眨眸,泫然欲泣般啜聲囁喏:“我沒有不乖,隻是想要抱著睡,你剛剛才親了我,現在就不管我了嗎……”

“…………”

淚光盈盈的怨懟透著十成十的委屈,她就像隻受了委屈的麋鹿。

濃稠暗夜裡,男人的眸光晦澀滾燙。

她生得那樣天真無辜,他瞧在眼裡止不住心軟,可直覺不免懷疑她是裝的。

哪裡是什麼無辜的麋鹿。

分明是撩而不自知的小狐狸精。

懷疑很深,但苦於沒有證據。

他最終還是妥協,被迫充當她的肉.身抱枕。

掛著光風霽月的一張冷臉,壓著胃部三寸以下磨人的暗念。

一直熬到她陷入熟睡,漸漸發出均勻的呼嚕聲。

微微的呼嚕,透著白日不見的嬌憨。

他終於得以翻身下床,單手解著衣襟紐扣,徑直往浴室的方向走。

這一宿,不算長。

但主臥的浴室卻屢番傳來衝冷水淋浴的嘩嘩聲。

……

施嫿一夜安枕,度過了她婚後真正“同居”的第一夜。

可有些不走運的人卻是忙碌焦灼了整宿。

這個倒黴的人名叫賀珩。

杜秘書在加班夜還收到了賀董額外布置的加班工作。

普通社畜可能會抱怨。

但杜秘書不會。

因為這件略微需要花些心思的額外工作任務,對於年薪四百萬加的杜森來說不算具有多高的挑戰性。

何況他辦事越得力,年中和年終獎的數字就越好看。

這對於視財如命的杜秘書而言,簡直就是明晃晃的加獎金肥差。

事實證明,賀硯庭安撫施嫿的那一句“你何必憂他人之憂”並非玩笑。

而是出於對杜森的了解。

這件差事對杜森而言著實沒有太大困難。

他隻不過對著這張來自於徐清菀的生日照觀察思索了五分鐘,隨後就開始檢索有關這條金色禮服的所有相關信息。

尋蹤覓源後,最終查出了禮服的源頭。

竟是來源於已經過世多年的港星徐芝霓——曾經紅極一時風靡亞洲的金像獎影後。

繼而層層剝繭深入,杜森查出了一個鮮為人知的信息。

已故港星徐芝霓女士,竟然是國內唯一斬獲金獅獎的知名導演徐冠林的親生妹妹。

而徐冠林的獨女徐清菀,則是徐芝霓的親侄女。

推論可得,徐清菀的親表妹施嫿,正是徐芝霓及其丈夫的遺孤。

杜森愕然良久。

原來自家太太是當年港城女神徐芝霓的親女兒!

難怪區區一件舊禮服的歸屬權,竟能驚動一貫閒事不理的賀董。

有了這一判斷,杜森也跟著義憤填膺起來。

敢問這位徐清菀小姐是什麼角色,竟然敢穿著賀董已故丈母娘的舊禮服出來招搖。

這簡直就是僭越,大不敬的僭越。

不過杜森義憤歸義憤,理智依然健在。

以賀董的身份,區區一件舊禮服,遑論是重金購買,亦或是以權勢掠奪,都有悖於尊貴的身份。

這件事,理當有更妥善的解決辦法。

杜森翻閱著徐清菀社交賬號上秀出的諸多合照,其中自然不乏與賀珩的。

他冷冷覷著,忽然勾唇笑了。

合適的解決辦法,自然要交給合適的冤大頭來辦了。

……

於是乎,終於從銀行業慈善晚宴脫身的賀珩滿目疲憊倦意。

剛泡了個澡,換上浴袍,準備將手機調至免打擾模式開啟睡眠。

他最近太忙,壓力大到胃病都犯了。

睡眠時間隻有四小時,必須得儘快入睡。

今晚應酬數小時,微信裡積攢了一茬又一茬尚待回複的消息。

有些他讀過了,有些未讀。

而其中最令他厭煩的,不過當屬徐清菀陸陸續續發來的十幾條消息。

隻不過是分享日常而已,過個生日都需要如此大張旗鼓。

時不時就要分享她在做什麼,何其無聊。

賀珩甚至覺得她是自己有生之年接觸過最無聊的女性。

雖然兩人相識多年,算是老朋友,也有過親密的接觸。

可從前他隻不過把徐清菀當做迷茫抑鬱時排遣壓力的玩意兒,悶的時候就去找她坐坐,情緒好的時候便想不起她。

不曾試過長期與她接觸。

但隨著這段時間接觸以來,他們之間角色發生轉變,他不得已當上了世人眼中徐清菀的“正牌未婚夫”,開始不得已履行未婚夫的職責。

這樣一來,他逐漸察覺這個女人竟和上流圈內那些隻知道掃貨和聚會的無腦千金並無二致。

她根本是一個沒有靈魂的女人。

而從前展露在他麵前的善解人意、小意溫柔,不過是因為喜歡他,故而在他麵前竭力表現自己的好處,那是一個女人呈現出的戀愛腦狀態罷了。

坦白講賀珩一點都不喜歡戀愛腦的人。

施嫿就從不戀愛腦。

就是因為太不戀愛腦了,所以有些時候難免疏忽了他。

尤其是在他通過家族考核逐步開始接手集團業務這兩年,他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壓力,無數的夜晚都是在恐慌和焦慮中熬過的。

可這些時候,施嫿忙於自己的學業和工作。

她上學、考證、接主持工作賺外快攢錢、爭取去京北台實習……

她的生活始終圍繞自己,雖然通電話聊微信時也會關心他。

但他能感覺到,施嫿沒有那麼愛他,至少不會將他擺在第一位。

他又過分疼惜施嫿,不願意將自己的壓力施加在她身上。

畢竟他承受的壓力,是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是他生在賀家的使命。

而憑良心講,他苦心經營的一切,也並非為了施嫿,隻是為了自身。

他知道施嫿那樣要強,一步一個腳印走到今天也有她的不易。

他又憑什麼用自己的壓力來影響她。

就因為這份矛盾的情緒,他才會縱容徐清菀在他身邊長期獻媚,圍著他打轉,甚至任他予給予求。

他是個男人,總有鬆懈犯錯的時候。

總有某些時刻,他知道施嫿沉浸於自己的事情,心不在他身上,且向來清冷寡淡,不喜與他過分親密的接觸。

而他的困頓鬱結無處紓解,隻能耽溺於享受徐清菀的款款溫柔。

一個女人一心撲在他身上,那種義無反顧的精神,會使人動容。

何況她還是一個身患絕症,令人憐惜的脆弱女人。

現在他後悔。

可悔之晚矣。

隻能麵對著徐清菀這個沒有靈魂的美麗軀殼,像一具行屍走肉一般無休無止地演戲。

這大概就是他的報應。

他現在是手握花璽銀行的掌事權,可不過爾爾罷了。

他入夢的每一夜,都在懷念和施嫿相處的日子。

哪怕隻是忙裡偷閒一起吃頓飯,但隻要施嫿坐在他對麵,他心裡都是暖的。

他也知道。

這樣的日子,再也不會有了。

又想起她了。

賀珩煩躁地揉了揉眉心,正欲起身去服一粒藥。

他最近開始有睡眠障礙,入睡很困難,尤其是在睡前想起和施嫿有關的事情,就更容易失眠,隻能通過藥物來輔助。

剛準備服藥,手機突然震起,他擰著眉煩躁地望去,頓時錯愕。

杜森?

杜森這時候找他做什麼。

懷著惴惴不安和惶恐,他接起通話。

五分鐘後,他臉色變得蒼白,舉著手機的腕骨微微顫抖,語氣卻隻能透著低微的客氣:“了解了,杜秘書,多謝你的提醒,我會儘快辦妥。”

……

這一夜賀珩徹底失了安眠的資格。

他換回外穿的衣服,拿上車鑰匙直奔車庫。

更深露重,瑪莎拉蒂一路疾馳,駕駛座上的男人眉頭緊鎖,幽暗的瞳孔彌漫著複雜的情愫。

賀珩深夜到訪,自然是驚動了徐家上下。

徐冠林夫婦都一臉被吵醒的疲態,就連身子一向虛弱的徐清菀都披著珊瑚絨睡袍緩緩下樓來了。

看見賀珩略顯蒼白的臉色,徐清菀情緒不由也凝重起來。

她不是傻子,自然不會以為賀珩半夜跑到她家裡單純隻是想見她。

一定是出事了。

賀珩在處理棘手事情時態度嚴峻,說話語速也很快,短短兩分鐘就講明了全部的經過。

徐冠林本就上了年紀,已經五十多歲了,平日裡也有些中年人常見的基礎病,隻是外出總是打扮得體,看著並不顯老。

此刻半夜被吵醒,又劈頭砸下分量這樣重的壓力,頓時也顯得蒼老憔悴了許多,不似往日在鏡頭前意氣風發的模樣了。

徐冠林沙啞的聲音帶著顫意:“珩少爺,您的意思是清菀得罪了你九叔,也就是賀硯庭?!”

徐清菀臉色慘白地立在原地,哪來還有半分今天中午在法西圖瀾婭餐廳對施嫿耀武揚威的痕跡。

她很慌。

既畏懼賀硯庭這個人,又擔憂賀珩會因此厭煩了她。

徐母本性懦弱膽怯,聞言直接嚇得簌簌落淚,她望著自家女兒,帶著慌腔:“菀菀,我就知道你今天中午……為什麼不早點跟爸爸媽媽說。”

中午清菀從盥洗室出來時,臉頰上有點紅痕,雖然有補妝遮瑕的痕跡,旁人或許看不出,但她身為最心疼關注女兒的母親,幾眼就瞧出不妥來了。

加上白思嫻的臉色也很不對勁,於是徐母暗自猜測是否她二人發生了什麼齟齬。

但後來散場後問過,女兒不肯說,她便想著等生日過了找個合適的機會再聊此事。

隻是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

徐冠林邁步上前,食指狠狠用力戳向女兒的腦門,氣急攻心地斥責:“你是不是瘋了,好端端的,你穿她的禮服做什麼,平時你想要什麼東西爸爸沒有買給你,你何必去犯施嫿的忌諱,她一個孤女,我們素日也不來往,你……我真不知道說你什麼好。”

徐清菀啪嗒啪嗒地落淚,無辜地低聲辯解:“我怎麼知道今天會撞見施嫿,我隻是覺得姑姑那件禮服很漂亮,上次同漫漫她們去港城玩,剛好見到這條禮服在拍賣,又不是貴得離譜,我就買下了,分明是施嫿胡攪蠻纏,而且,她怎麼又同賀九叔搭上關係了,賀九叔為什麼會幫她?”

徐冠林素來脾氣就不好,隻不過對女兒還算疼愛,很少在外人麵前發脾氣,此刻卻也失了理智:“蠢貨!好看好看,好看有什麼用,那不過是死人的東西,你趕緊把那什麼破禮服拿出來,交給珩少爺還回去。”

徐清菀泣不成聲,她想到那日訂婚宴上,她親眼看著賀九叔在眾目睽睽下讓施嫿落座。

頗有厚待之意。

那樣舉足輕重的人,整個賀家都仰他鼻息,他竟然會為施嫿撐腰。

當時她便覺出不妥,但據賀珩所說,他九叔向來清冷禁欲,對女人興趣全無。

之所以會幫施嫿,可能是出於剛回國的立威之舉,想要在眾人麵前立個不偏不倚的清明人設。

她便也信了。

畢竟施嫿看起來不過是個清高無趣的女人,瞧不出她有勾男人的手段。

卻沒想到施嫿她竟然真有本事搭上那樣位高權重之人。

賀珩隻是肅著一張臉,平日的溫和寵溺不複存在,他甚至沒怎麼看徐清菀。

徐冠林發了話,徐清菀卻仍有不甘,帶著哭腔支吾:“憑什麼,我是通過合法的拍賣渠道買下的,憑什麼施嫿要,我就要還回去,憑什麼。”

賀珩眉目輕哂,冷淡地睨了她一眼,像是諷刺,又更像自嘲般說:“就憑賀硯庭肯替她開這個口。”-

施嫿一覺睡到中午,是被連姨小聲喚醒的。

她睜開惺忪的睡眼,揉了揉太陽穴,頭有些昏沉,但不至頭疼。

“小嫿,醒了?”

連姨熟悉的聲音傳入耳際,施嫿恍惚回神,大腦一片混沌,像是失去了部分記憶,顯得她整個人都迷惘空洞。

連姨見她瞧著有些虛弱,忙輕手輕腳將人扶起來,把一杯溫度適宜的蜂蜜水喂到她嘴邊:“傻孩子,你昨晚喝多了,先喝點蜂蜜水潤潤嗓,宿醉後多喝蜜水腦仁兒才不會疼。”

施嫿臉頰泛白,但唇色還算紅潤,宿醉醒來的狀態不算很差。

徐徐喝下大半杯蜂蜜水,她的意識逐漸回籠,腦中斷斷續續閃過好幾個記憶碎片。

很混亂。很破碎。

叫人……麵紅耳赤。

她白白淨淨的小臉忽然泛起一層誘人的胭脂色,連姨還嚇了一跳,忙伸手覆上她的額頭,試探體溫:“沒事兒吧小嫿,怎麼臉突然紅了,沒發燒吧?”

施嫿幾乎被那些堪稱……靡亂羞恥的畫麵驚得失了心跳。

連姨的聲音讓她抽回神來,含糊應聲:“沒,沒有。”

“摸著倒是不燙呢,應該不發燒。”連姨喃喃自語,繼而笑道,“瀾姨可疼你,知道你喝多了楊梅酒,一大早就給煲上了燕窩小米粥,說是給你解酒養胃。”

經她提醒,施嫿這才記起昨晚好像是喝了不少楊梅酒。

甜滋滋的,酸甜可口。

“那楊梅酒,我喝醉了?”

連姨抿著嘴樂不可支:“可不麼,這事兒也怨阿瀾,她忘說了,那酒雖是甜口,卻是四十二度的高粱酒發酵的,喝上一兩小盅也便罷了,誰知道你這孩子眨眼就喝了大半壺。”

“……”施嫿陷入啞然。

所以她,直接斷片兒了?

那些記憶……應該是她做夢發生的吧。

都喝醉了,想必隻會呼呼大睡而已。

定是夢境。

如此想來,她鬆了好大一口氣,忙直起身,細聲說:“連姨,我要洗個澡,您先忙去吧,我很快就下樓喝粥。”

“好嘞,那我去給你放熱水。”

“不用了連姨,我衝淋浴。”

連姨便準備離開,施嫿也起了身,經過主床邊的湖水藍絲絨貴妃榻,一眼就瞥見了被靜靜擱置在那上頭的金色禮服裙。

香檳金,複古港式,法式大方領,外麵套著透明的高級禮袋。

“這是……”她一臉怔然。

連姨循著她的目光瞧了眼,口吻也有些困惑:“這個呀,我也不清楚怎麼回事兒,聽說是阿珩少爺一大早送來的,九爺說拿上來擱這兒,我便放這兒了。”

施嫿下意識俯下身,蔥白的指尖緩緩撫了上去。

它昨天被徐清菀穿在身上的印象已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有關媽媽的記憶。

她想起媽媽穿著它的樣子。

很熟悉,很安慰。

零星的碎片再度充斥大腦,她好像隱隱記起自己在賀硯庭麵前哭訴了什麼。

難道……這不是夢?

她是真的趁著酒意,對賀硯庭做了些什麼。

這種可怖的想法令她羞憤欲死,躲進浴室,被霧氣浸濕了大腦,才勉強迫使自己平靜。

怎麼可能不是夢。

一定是的。

或許她是說了些胡話,但一定沒有做過什麼。

至於那些有關賀硯庭抵著她攻城略地的畫麵,更是離譜。

賀硯庭寡得像一位遁入空門的佛子,他怎麼可能有那樣欲氣的一麵。

昨夜的楊梅酒事件純屬意外。

今天是嶄新的一日,她還得上班。

施嫿披好晨袍就下樓直奔西圖瀾婭餐廳,準備去喝瀾姨準備的小米粥。

畢竟不好辜負人家的一片心意。

然而瀾姨是沒見著,在西圖瀾婭餐廳措不及防撞上端坐於主位的男人。

他穿一件黑色冷綢襯衫,麵容清雅肅穆,正在優雅地進食午餐。

施嫿慌慌張張垂下眼,糯糯地開腔:“你怎麼……中午還在家裡。”

自同居以來,賀硯庭日日早出晚歸,從未有在雁棲禦府用午餐的先例。

大約是被她擾了進食的清幽環境,男人不經意撩起眼皮,不鹹不淡覷她一眼。

這一眼,深邃複雜,好似莫名染著什麼晦澀的情緒。

施嫿被他覷得心下瘮著,戰戰兢兢地問:“您,您怎麼了?”

偏生賀硯庭的姿態又很鬆弛,慢條斯理地用著刀叉,沒再多看她一眼,隻淡聲說:“坐下喝粥。”

“噢。”施嫿蔫蔫地應了聲,乖巧順和地拉開餐椅落座。

薄荷綠雕花瓷碗中盛著金燦燦的紅糖燕窩小米粥,令宿醉後有些口苦的她感知到食欲。

淺淺嘗了一口,熱度正適宜入口,像是有人一早盛出來替她晾著的。

兩口,三口,五口。

小米粥入口即化,但西圖瀾婭餐廳未免過分安靜了些。

施嫿忍不住抬眼偷偷瞄他,隻見他清貴矜落,用餐的一舉一動都優雅至極,儼然是他平素那副寡淡的模樣。

心裡頓時更安定了些。

想來果真都是夢罷了。

她怕是無論如何也看不出,麵前這位清冷如佛嗣的人,昨夜足足衝了三次冷水,才勉強澆滅那股灼人的燥意。

粥已經吃到了第二碗,晨袍口袋裡的手機震了震。

施嫿戳開查看,是梁瑟奚發來的微信消息。

又約她一起吃午餐。

想到昨天中午的談話,她不難猜出梁瑟奚此舉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昨天有關專訪該敲定的細節都談完了,便是再有問題,也不至於次日就二次約見。

想來是因為昨日談話間拉近了彼此的關係,梁瑟奚也對她稍加透露了微妙的心思,今日恐怕八成是想繼續打聽有關賀硯庭的信息。

施嫿沒有太多猶豫,直接婉拒了。

[抱歉,我已經吃過了]

梁瑟奚那邊又很快回過來:

[這樣,那下午你方便嗎,方便的話我去京台樓下的咖啡廳等你,正好我傍晚有局在附近,專訪相關的一些細節簡單聊一下,用不了半小時。]

施嫿感覺到她的堅持,一時陷入怔忡。

不知道該如何回複。

論公,她已經接下了專訪,以她的工作準則而言,無論專訪對象是誰,她都會以工作為重。

何況梁瑟奚並沒有什麼錯處,隻不過是有借由工作之便,跟她“交朋友”的嫌疑。

她自然是不好老是拒絕人家。

但是論私,她著實不想再欺騙梁瑟奚了。

更不想夾在賀硯庭與梁瑟奚之間,充當尷尬的介質。

這種感覺令她不適。

細膩的指頭捏著瓷勺,一下又一下攪和著粥水。

良久,她終於按耐不住,抬起眼凝向他,懷揣著局促緊張,細聲問出了口:“賀硯庭,我想問一下,你跟梁小姐……熟嗎?”

剛送入口中一塊蘆筍段的男人聞言,清冽的眸子毫無波瀾地掃了她一眼:“哪個梁小姐?”

“……梁瑟奚。”她無意識吞咽,咬住了下唇。

“不熟。”

賀硯庭的回答毫無猶豫,更無感情。

好似在回答一個類似於“你吃了麼”“吃了”的乏味問題。

施嫿微微噎住,頓了幾秒,調整好情緒才平穩開口:“是這樣的,因為最近在工作上與梁小姐接觸比較頻繁,她好像對你有點……感興趣。工作之餘時常會同我聊起你,當然,這有可能是出於我的敏感,也許不是她的本意。不過我還是想向你確認一下,你對她有沒有什麼……想法?”

問題結束。

西圖瀾婭餐廳的空氣忽然靜默。

施嫿愈發局促,手裡的瓷勺攥得都冒汗了,膩膩地嵌在手裡。

賀硯庭驟然撂下餐具,靜如止水的深瞳冷靜地覷向她,薄唇微哂:“我是已婚人士,能對妻子之外的人有什麼想法?”

他的口氣不算和善,語氣透出冰冷的哂意,甚至近乎譏諷。

像是她提出了一個非常荒唐的問題。

但施嫿並不覺得難堪,反倒好似心口壓著的巨石緩緩落了地。

她細若蚊喃地應了一聲,而後便垂下眉眼,靜靜地繼續吃粥。

既然這樣,她便鬆懈下來,打算以平常心同Cersei來往。

她的粥已經吃得差不多了,離桌前,軟著嗓開口道謝:“禮服的事,謝謝您。”

賀硯庭沒應聲,隻端著茶杯,淺淺抿了口紅茶。

良久,他驀然擱下茶盞,慵懶地倚著靠背,修長的雙腿優雅疊搭著,好整以暇地打量她,口吻意味深長:“太太,不記得昨晚發生什麼了?”

38

男人清冽的音調聲色動人, 莫名透著靡靡蠱惑。

施嫿透白的指尖微微輕顫,瓷勺“嗒”的一聲墜入碗底,響聲清脆。

她怔然抬眸, 心跳幾乎漏了一拍, 愕然望向他,語氣是藏不住的慌亂:“發、發生什麼事情了?”

“你好好想想。”

賀硯庭薄唇浮著若有似無的弧度, 像是輕嘲, 又仿佛不過是循循誘導她自己回憶起事發的經過。

施嫿心亂如麻,耳後瑩白的肌膚難以自控地泛起緋紅,她著實記不住了……

隻是腦海中隱隱浮蕩著幾個迷亂的記憶碎片。

唇齒糾葛,情.潮泛濫。

可這都不可能是她與賀硯庭之間會發生的事情。

所以隻可能是夢而已。

施嫿咬緊下唇,纖長卷翹的眼睫顫栗不止,已然不敢正眼與他對視, 聲音更是弱得幾乎聽不見:“我,我有點不記得了, 連姨說我是斷片了, 抱歉, 是不是給你……造成什麼困擾了, 不好意思……”

“罷了。”像是體察到她的局促不安,男人輕描淡寫, 寥寥揭過。

施嫿卻是打從心底裡無比好奇, 忍不住偷偷瞄了他一眼, 措不及防地對上他微垂的黑眸,嚇得她無意識吞咽了下。

他看樣子今天還沒有出門,隻穿著一件簡單的冷綢襯衫, 純黑色調,哪怕是懶散隨意的坐姿, 身形腰線也依舊挺拔。

中午的光照強,西圖瀾婭餐廳沒有開燈,白熾的陽光透過雕花玻璃窗照射進來,在他清雋的麵龐上鍍了一層釉感的光澤,襯得他整個人愈發清落禁欲,宛如不可褻玩的神祇。

如果她真的對他做了什麼,簡直罪過……

她根本不敢深想,隻覺得僅僅腦補都已是冒犯。

少女強掩著心虛,糯聲道歉:“我酒量不是很好,可能說了些胡話,讓您見笑了。”

胡話?

男人狀似從鼻腔裡嗤了一聲,雖然極輕,但諷刺意味十足。

他仿佛聽到了一個極荒唐的笑話。

施嫿耳垂滾燙,鮮紅欲滴,咬著唇支吾問:“你笑什麼?我究竟……同你說什麼了?”

她竭力佯裝平靜,其實心底直打鼓。

生怕自己昨晚壞了大事,若是吐露了她心底的秘密,往後真不知道要如何麵對他了。

賀硯庭半晌沒接腔,晾著她會兒,才淡淡覷了她眼:“你說,要跟我做天下第一好的best friend,求我答應你。”

施嫿:“……”-

午後,京台大廈。

施嫿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手裡的工作看似一直沒停,但思緒時不時夢遊。

她幾乎記不清自己是如何逃離雁棲禦府的西圖瀾婭餐廳,又是如何飄到單位來的。

賀硯庭不像是在同她開玩笑。

她昨晚斷片兒時,指定是鬨笑話了。

愈來愈多炙熱滾燙的記憶從大腦深處湧來,她時不時就要麵紅心跳一番。

賀硯庭在餐桌時的態度,似乎對她記憶全失的反應不是很滿意。

那麼他究竟在不滿什麼?

記憶深層有個令她臉燒紅到腳趾的畫麵,是她主動獻吻,不,嚴格意義上說,應該是她強吻。

該、該不會……是真的吧?

考慮到這一種可能,她花容失色,唇乾口燥。忙不迭灌下一大口冰氣泡水,伸手一下又一下撫著自己的胸口。

小阮早就留意到她今日的異常,關切地問:“學姐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施嫿搖了搖頭,含糊敷衍:“我沒事。”

這種猜測讓她心慌,她不要再想了。

無論如何,她都要當昨晚無事發生。

終於熬到下午四點多,梁瑟奚又一次的主動邀約打斷了她的遐思。

施嫿下樓抵達咖啡館,與她碰麵。

梁瑟奚確實有專訪上的細節想要和她商議調整,兩人就工作談了十幾分鐘,但後續發展不出所料。

梁小姐果然是有些按耐不住了,她勾勒著極為藝術感藍色蝴蝶的精致延長指甲撚著兩張燙金邀請函,謹慎小心地遞到施嫿眼前。

她清越的嗓音透著幾分赧然:“施小姐,我有一個不情之請想要麻煩你。這是我的畫展邀請函,時間就在下個禮拜日,能不能拜托你幫我轉交給賀硯庭,聽聞他對當代抽象派藝術也頗有研究,我想邀請他出席我的個人畫展……”

梁瑟奚話音剛落,施嫿平靜地反問她:“Cersei,你與賀硯庭是大學同學,不能自己聯係他嗎?”

施嫿的心情有些無奈,其實她很欣賞梁瑟奚,也能夠理解她的心情。

畢竟喜歡一個高不可攀的人,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

梁瑟奚與自己的性格截然相反,自己隻會將這份好感掩蓋埋藏在內心深處。

但梁瑟奚從小活得那樣漂亮,她張揚明豔,自信出眾,想必是會有勇氣去爭取的。

但施嫿捫心自問,她真的做不到,也不想做這個尷尬的中介人。

她怎麼可能去當自己法律上的老公……和另一個女人的紅娘。

梁瑟奚露出有些沮喪的表情,但她絲毫沒有意識到施嫿的彆有深意,隻是隨口傾訴:“我想要聯係他真的很困難。之前在哈佛的時候,我親口向他索要過聯係方式,p、WeChat、FB……他統統沒有。天知道我有多難,時至今天我也隻有他秘書的聯係方式而已,施小姐,我真的希望你可以幫幫我,畢竟他是你九叔,你和他見麵……應該不難吧?”

施嫿看著她眼裡真摯溢出的情緒,心裡的滋味有些澀,又有些苦。

那個分不清虛實的深入滾燙的吻自腦海一閃而過,心緒愈發莫可名狀。

她自顧自抿了一口冰美式,靜靜地問:“我跟你確認一下,你是喜歡賀硯庭嗎?”

梁瑟奚怔了下,細長的柳葉眼眼尾微微挑起,她像是很意外看起來溫婉內斂的施嫿也會如此直白。

她沒有過多遲疑便點了頭:“是的,想必你已經看出來了。”

梁瑟奚從未懷疑過施嫿與心上人的關係,頗有些推心置腹的感覺,她輕歎了聲:“其實我倒也沒有彆的想法,隻是希望可以同他做朋友,從朋友開始,我對快餐戀愛沒有什麼興趣,是真的希望能夠了解他,然後慢慢再……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眼下,她甚至連主動約他出來都是難題。

施嫿眼睫微垂,像是扇子擋住了琥珀色的瞳仁,叫人看不破情緒。

梁瑟奚摸不準她的態度,等了良久都沒等到施嫿接腔,心裡陡然不安:“施小姐,你怎麼不說話了?”

施嫿恍惚數秒,終於抬眸,靜靜凝著梁瑟奚明豔的臉龐,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才終於開口——

“Cersei,有件事我不得不對你坦白。”

梁瑟奚愕然:“……怎麼了?”

施嫿緩緩啟唇,櫻桃健康色的唇瓣明明沒有擦口紅,卻不知為何比平日鮮嫩嬌豔。

她聲若黃鶯,婉轉溫柔,平如止水:“據我所知,賀硯庭他已經結婚了,是隱婚。”

“……”梁瑟奚撩人颯氣的麵龐霎時間流露出驚懼且無望的表情,她滿目難以置信,過了足足半分鐘才懵懵發問,“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我從未聽說,大家都說他身邊連女伴也沒有,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

施嫿很平靜。

她雖然年輕,氣質卻沉穩乾練,說話時不急不緩,給人極強的信念感。否則也不可能剛畢業就坐進了京台的新聞直播間。

梁瑟奚雖然同施嫿結識的時間不算長,但她直覺,施嫿不會騙自己。

而且,這世上誰敢拿賀硯庭的私隱亂做文章?

是活膩了嗎。

梁瑟奚臉上的妝容明明還很光鮮,但她整個氣喪了下去,眼睛顯得灰蒙蒙的。

良久才盯緊施嫿的眼瞳,有氣無力地追問:“那麼他的太太,究竟是……”

施嫿清靈的嗓音吐氣如蘭:“他的太太我認識,但是不方便透露,Cersei,真的不好意思。”

39

離開咖啡館前, 施嫿見到梁瑟奚眼眶紅紅的,撩人的柳葉眼不複往日風采,神情也顯得有些懨懨。

施嫿雙唇微微甕合, 到底是沒能說出開解的話。

她沒有恰當的立場, 也確實不知該如何開解。

乘電梯回辦公室,一路徑直走回自己的工位, 她心裡始終七縱八橫, 有些震惑於自己究竟是如何在梁瑟奚麵前脫口說出那樣的話的。

不過……她說的都是事實,不是嗎。

賀硯庭的確是有法律意義上的妻子,按照道德和倫常,在婚姻存續期間,他是不能同彆的女人交往的。

何況他顯然對Cersei無意,提及她時甚至不帶有絲毫特殊, 好似連舊同學之誼都不曾有。

Cersei這樣優秀,應該值得一個真正欣賞她傾慕她的伴侶, 而不是一門心思試圖敲開一扇永遠不會為她而開的門。

可即便看似想通了道理, 施嫿心裡也仍是亂亂的。

直到任部長走來輕拍了拍她的肩, 通知她現在去二十九層的大會議室, 這才終於將她的心思完全拽回工作上。

任部長通知要開會,施嫿隻當是上麵臨時召開什麼會議, 什麼都沒想就直接過去了。

等到了二十九層, 一路迎麵碰上許多生麵孔, 她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一層印象中是文藝類節目經常聚集處。

她自己好像從未來過這一層工作或開會,正遲疑間,任部長發了兩條語音消息過來。

“小施, 剛才太忙沒時間跟你細說,我大致跟你講一下, 現在讓你去參加的是今年中秋晚會的麵試會,你好好發揮。”

“你近期工作表現突出,台裡領導都很看好你,上次高層會議多位領導都傾向於重點栽培你,這次的機會相當難得,不過你也不用太緊張,儘力而為就好,你還年輕,道阻且長,以後機會還有很多。”

施嫿聽完這兩條語音,眼睫難以自控地顫了顫,連呼吸都有些加速。

竟然是讓她參加今年的中秋晚會主持麵試?

未免也太突然了,她毫無準備。

不過她在這方麵心態良好,想著既然領導給她機會,那就試試。反正隻是麵試,又不是多大的重壓,她儘力發揮就行了。

每年的中秋晚會她都有關注,大致了解主持人的工作內容,但曆年的五位主持人都是非常資深且知名的大咖,何曾輪到過她這樣的小新人。

邁入會議室前,她調整好狀態,很平靜地進入。

甫一露臉,偌大的會議室好幾排目光齊刷刷朝她而來,施嫿內心有些局促,但麵上還是帶著禮貌溫和的微笑,朝著向她看來的同事們點頭示意。

她找了個角落的位置落座,謹慎地觀察了一下四周環境。

參加麵試的大約有三十多人,可能還有部分沒到的,按照座位布置來看,估計至多四五十人左右。

大部分都是她認識的麵孔,因為他們都是在各個頻道相當資深的主持。隻是她資曆淺,都沒有合作過,所以對她而言都相對陌生,他們三三兩兩的聊天,看上去都有相熟的人。

至於正中央的長桌,一共六個座位,已經有三位落座,施嫿都不認識,但想來這幾位就都是今天的麵試官了。

過了六七分鐘,座位就陸續坐滿了,麵試官也紛紛進場,會議室門緊閉,就算是正式開始了。

主麵試官施嫿一眼就認出來了,是翁頌宜女士,她曾連續五屆執導中秋晚會,也參與過聯合執導春晚,榮獲各種獎項,是非常厲害的大導演。*

而坐在最邊上的那位麵試官……是她的老熟人趙悅琳。

趙台花今天穿著一件米色桑蠶絲長裙,難得素雅低調,大概是麵對翁頌宜導演這樣的大咖,也本能地不想太冒尖了。

她自然也看見施嫿了,隻是勉強忽略之,旋即就開始主持麵試。

趙台花在不作妖的時候看著還是挺乾練的,之所以是她主持麵試工作,自然因為她是六名麵試官裡資曆最淺也最年輕的。

她開口字正腔圓,言簡意賅:“諸位同事下午好,現在分發下去的文件是咱們中秋晚會麵試環節的流程,現在按照隨機抽號開始依次進行麵試,請各位同事隨時做好準備上台。”

趙悅琳話音剛落,下麵的雜音就紛紛溢了出來,眾同事都很愕然。

“天,居然一點準備時間都不給啊。”

“給半小時準備也成啊,我有點緊張了。”

“太狠了,不愧是翁導的項目。”

“我等著看誰點兒這麼背抽到第一個上台。”

“我希望我是倒數十個之內的。”

“我剛數了下,這裡坐著總共四十四個人,才選五個去培訓,而且最終隻有兩個人能登台,這概率,我是擺了。”

“我也擺了,哈哈。”

大家嘴上頗有些擺爛的態度,但其實一個個都正襟危坐,大腦高速運轉。

京台本就臥虎藏龍,何況能夠坐在這間大會議室裡的,都是各部門領導提名的人選,哪個是真的會擺爛的。

不過是學霸們的凡爾賽罷了。

施嫿沒有相熟的人,自始至終坐在不起眼的角落,沉靜地瀏覽著剛才發到手裡的全部資料。

短短兩三分鐘,她已經了解這次中秋晚會在主持人這方麵的安排。

首先曆年中秋晚會都是一共五名主持人,今年的其中三位都曆屆元老,其中兩位男主持來自中文國際頻道,一位女主持來自音樂頻道。*

這三位都是施嫿碰見了要叫老師的前輩們。

至於最後兩個位置,則會留給新麵孔。

現在麵試的四十四人中今日會當場選出五位,進入後續的培訓,所以是四十四晉五晉二的競爭。

施嫿對這樣嚴峻的競爭環境其實不陌生,畢竟當初她能夠進入京台實習,就已經是萬裡挑一,最後留下簽長約,說是幾十萬人裡挑一也不為過了。

隻是她自從實習階段就一直側重新聞方向,在文藝晚會主持方麵實踐不多。

但施嫿確實也很渴望抓住這次的機會。

其中原因有二。

其一,中秋晚會的總導演兼總製片是翁頌宜,是她很崇拜的前輩,能夠參與翁老師的項目,對她來說是非常寶貴的體驗。

其二,京台的新聞主播能夠跨界主持文藝晚會的情況不算多見,基本上是領導決心培養某位主持的顯著表現,這樣的機會真的很難得。*

趙悅琳被譽為台花的地位,就是從六年前跨界主持了元宵晚會開始,到近幾年多番在春晚主持露臉才逐步穩住的。

才剛過三分鐘,已經開始抽號了。

陸續有主持人上台麵試,大概是抽到前列的人大多比較緊張的緣故,連續幾位發揮得都不是很好。

坐在施嫿附近的一位旅遊欄目的女主持人下台後就板著一張臉,鬱悶地抱怨:“我真是太倒黴了,居然抽到第三個,這個麵試流程也太學院派了,我都畢業這麼些年了,哪裡還記得這些。”

旁邊的男同事安慰她:“沒事沒事,大家都是陪跑,一共才進五個,看開點。”

“唉,也是。”

因為大會議室的門是緊閉的,麵試過後也無人離席,隻能坐回原位繼續看彆人上台。

隨機抽號的方式讓眾人膽戰心驚,台下的人焦灼上火,台下的抱怨聲也越來越多。

施嫿隻能努力屏蔽耳邊的全部雜音。

儘可能讓自己專注於默默演練麵試流程。

坦白說,她覺得這次麵試對她而言僥幸占一點優勢。

一共三項環節,包括自我介紹、單人主持,以及隨機抽選搭檔進行模擬主持。*

在場的大部分人都是她的前輩,應該畢業時間很久了,而且平時都在不同部門任職,側重方向不一,對於學校裡反複演練的這一套恐怕都有所生疏。

她今年才剛畢業,對於學院派知識還很嫻熟,這大概是她作為新人唯一的優勢了。

施嫿一直都沒有被抽到,麵試流程她已經自我演練兩輪了。

做好了隨時上台的準備,但卻遲遲沒有叫她。

施嫿專注自身,沒有留意周圍的目光,自然也沒留意主持麵試進度的趙悅琳。

趙悅琳雖然看似如常工作,實則目光難以自抑地時不時瞟向施嫿。

施嫿才二十一歲,居然就被舉薦參加中秋晚會的候選了。

要知道中秋晚會是一年最盛大的幾個活動之一,很少會輪到新人露臉,她這樣的晉升速度,簡直超越自己當年。

趙台花心裡不舒服,但也腹中冷嘲。

四十四個人最終隻能進兩個,施嫿十有九成陪跑罷了。

算了,自己就當看戲。

如果是彆的項目,她恐怕還會擔心施嫿能有什麼手段走後門。

可中秋晚會是翁頌宜的主場,翁頌宜的外號叫滅絕師太,彆說走後門了,若是表現不合她意,中途換人的事情都不是沒出過。

施嫿也就是來湊個熱鬨罷了,翁頌宜腦抽了才會選一個二十一歲的小主持。

……

施嫿額角浮了薄汗。

這種不知道自己究竟何時能上台的滋味真的很難熬,她正準備拿出手機隨便看點什麼轉移下緊張的情緒。

習慣性戳開微信界麵,才看見有很多未讀消息沒回。

其中最顯眼的來自那個雪山頭像。

一向惜字如金的男人,竟然陸續給她發了三條消息。

[H:有沒有頭疼]

[H:以後不準碰酒了]

[H:瀾姨問你今晚想吃什麼]

施嫿攥著手機,昨夜自己兩隻胳膊緊緊圈著賀硯庭的脖頸貪婪索吻的畫麵又一次映入大腦——

太羞恥了。

但是她這會兒顧不得臉紅。

她真的緊張,手心都冒汗了。

也不知為什麼,從前她遇到事情,大多是自我消化,最多過後找宋時惜聊幾句,或者在宿舍姐妹群裡說說。

絕大多數都會選擇自我消化,同賀珩在一起時,亦是如此。

但是此刻,她看到賀硯庭的對話框,抑製不住的傾訴欲就涓涓而出。

[領導突然通知我參加中秋晚會的麵試,我在候場]

[居然是隨機抽號,好折磨人,一直都沒有抽到我]

[麵試考核內容是當場通知的,大家都沒準備,前麵好多厲害的前輩同事表現都不是很好]

[我也一點準備都沒]

[我好緊張。]

施嫿發完這一連串消息,心裡更亂了。

她……她是不是瘋了。

居然把賀硯庭當壓力樹洞了?

人家堂堂上市公司的董事長,分分鐘上億的項目,哪裡有閒情逸致聽她一個菜鳥主持的絮叨。

何況,他們兩人也沒這麼熟吧。

如果昨晚她酒後失德是真的……

真的和他親了。

那賀硯庭會不會更覺得她這個人幼稚不穩重,隻不過親了一次,就膽敢把他當成情緒垃圾桶了?

小姑娘滿心懊悔,盯緊屏幕,蔥白的指尖微微顫栗,想撤回,又躊躇不已。

萬一他正巧看到了,她撤回這麼多,豈不是顯得很奇怪。

萬一他沒看到,過後看到撤回消息,再誤會她發了彆的什麼豈不是更荒唐,好像她在欲蓋彌彰似的。

心亂如絲之際。

對方的消息驀然回覆過來:

[H:蟬聯四年京傳播音係專業第一已是最妥善的準備]

[H:太太加油]

施嫿怔怔地看著消息出神……

烏沉沉的瞳仁從懵惑,漸漸變得柔軟。

那句太太加油,明明好似平淡,隻是一句尋常的鼓勵,她卻仿佛獲得了一種潤物無聲的力量。

或許是因為他本人實在是太冷靜淡定,仿佛天大的事亦能八風不動。

她像是隔著屏幕被他的氣息裹挾,心率忽然就平緩下來,手心的薄汗也漸漸乾了。

“三十六號,新聞組施嫿,請上台。”

趙悅琳清脆的嗓音穿透而來,施嫿在眾目昭彰下站起身,緩緩走上台。

她麵色平靜無波,透著遠超年紀和資曆的沉穩。

心緒竟然也是穩的。

趙悅琳看得愣了。

40

偌大的麵試廳其實算不上絕對安靜, 因為不斷有人抽到號上台,亦不斷有人心存不滿地走下來。

時不時有竊竊聲此起彼伏。

陸續已經上台三十五人,並不是每一位都受人矚目, 不少表現平平的同事登台時, 其他人都不約而同低頭看手機。

格外引人關注的當屬資曆深實力強的對象,也就是眾人心目中最有可能入選的人。

而施嫿登台的刹那間, 麵試廳陷入了靜謐, 眾人不自覺地將目光投向她。

這位今年新上崗的午夜新聞主播論資排輩自然算不上頭籌,但是她近來風頭頻出,無論是賀家那位大佬的專訪,亦或是持續走高的午夜新聞收視率,都是她成績的佐證。

如今又能夠出現在這裡,施嫿儼然是今年最炙手可熱的新人了。

施嫿今天穿的是職業氣息很濃的花瓣領無袖包臀裙, 淡淡的奶油白,溫柔又不失氣場, 因為台裡冷氣較足, 她外搭一件同奶油色的創駁領短西裝, 襯得她腰線很高, 雙腿修長筆直,氣質溫婉知性。

她開口的音色天然出眾, 區彆於趙台花那種訓練有素的播音腔, 仿佛更帶有自己的原聲色彩, 相當獨特,是一種難以被模仿的美妙婉轉。

同樣是毫無準備,在麵試官的要求下進行臨場發揮, 她的狀態讓人覺得駕輕就熟,從眼神都透出一股氣定神閒的沉穩。

她不過是一個午夜新聞的主播, 而且這樣年輕,想必沒有過大型晚會的主持經驗。竟然模擬主持起文藝晚會也像模像樣,令人不得不感歎任何職業都存在天賦流一說。

趙悅琳作為最近距離觀察的麵試官之一,到了第二個環節單人主持階段,她的心就涼了大半截。

施嫿這個女人……還真是有點東西。

趙悅琳甚至都有些懷疑是否任部長因為偏愛私下給她透題了。

但轉念又覺得不大合理,號是隨機抽的,每個人的考題各不相同,何況任部長和施嫿應該沒什麼私交,就算想扶持新人,也是為了自己部門的業績考量,不至於偏袒至此。

但施嫿的表現真的很得體,加上她的氣質又是清冷掛的,頗似一株獨自綻於枝頭的山茶,清麗而古典。

這簡直和今年的中秋選題不謀而合,趙悅琳看過她穿旗袍,而據她所知,今年的中秋晚會主旨就是弘揚傳統文化,女主持人極有可能會以旗袍的妝造亮相。

她心有戚戚焉,忍不住偷瞄坐在正中間的總製片翁頌宜的臉色。

翁頌宜女士目視前方,看起來相當專注,倒是沒有流露出明顯的讚許之意,趙悅琳也摸不準她的心思,隻能寄希望於第三個環節,抽簽係統千萬給施嫿抽中一個拉胯的搭檔才好。

等待抽號的間隙,趙悅琳心裡直打鼓,等號一出來,她頓時變了臉色,卻隻能佯裝若無其事地開口:“三十七號,財經組黎成宥,請上台。”

旋即,一個身形高挑容貌清秀的年輕男主持信步登台。

眾人紛紛抬眼觀望。

黎成宥今年二十六歲,是財經頻道的主持人,蔣嵐的愛徒,年紀輕輕就獨當一麵,今年剛做了一檔新節目,收視成績也很不錯。

按照規則,黎成宥完成前兩項後,緊接著就會與施嫿隨機組成搭檔,進行雙人模擬主持。

黎成宥是財經專業出身,向來隻做過財經節目,沒有文藝主持相關的經驗,但他上台的狀態也遊刃有餘,表現好得出人意料。

好幾位麵試官都流露出明顯讚許的神色,就連翁頌宜都不例外。

到了搭檔模擬主持的環節,兩人配合也算有來有回,雖然是初次合作,但莫名略帶默契,甚至連主持風格都有些接近,叫人看得養眼。

結束後,黎成宥主動坐到施嫿附近,就中秋晚會相關的話題同她聊了幾句。

末了還笑著打趣:“如果我僥幸入選,還要多謝施老師的默契配合。”

施嫿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哪裡,黎老師謬讚了,是我該多謝您才是。”

最終的結果令人愉悅。

僅僅五人入選,施嫿和黎成宥這一對搭檔組合就占據了兩個名額。

兩人順理成章加上了微信。

乘電梯時,黎成宥忍不住道:“其實咱們早前就有合作的機會,就是賀先生那檔年度人物專訪,我當時忙於彆的工作,沒辦法過來幫忙,錯過了與施老師合作的機會,真是遺憾。”

施嫿其實也在財經組碰見過他很多回,隻是兩人不太熟,但她也知道黎成宥算得上蔣嵐老師近幾年的首席愛徒了,是非常優秀的前輩。

施嫿沒想到還有這一層,客氣道:“原來是這樣,希望今後有合作機會,我還要向您多多學習。”

黎成宥微笑頷首,給人的感覺紳士溫和:“一定會的。”-

結束今晚的午夜直播,施嫿一下班就開車回家了。

今天的工作都很順利,她心情也格外的好,連昨晚酒醉的尷尬都拋諸腦後,隻想第一時間回家同賀硯庭分享她入選的喜悅。

雖然最後未必能夠登台,畢竟還要進入最修羅的五選二培訓環節。

但是能夠從四十多位前輩中脫穎而出,她已經非常知足了。

然而回到雁棲禦府,她便從瀾姨口中得知一個……不算開心的消息。

“老九今晚估摸著不回來了,他臨時要飛一趟臨市出差,走前兒還交代我今晚備點好消化的宵夜,囡囡你肚子了吧,洗洗手就先吃吧。”

施嫿怔了怔,心裡的滋味有些微妙。

這麼突然……

下午還沒聽說。

雖然明知道他日理萬機,出差加班應酬甚至全球各地飛都是難免。

隻是她還以為今晚就可以親口跟他道謝。

雖然他或許隻是出於紳士的禮貌,簡單給了她一句鼓勵。

可是於她而言卻獲得了力量。

也許是因為,從小到大,鼓勵她的人很少。

真的很少。

她一直都是一個人,不管是考試、競賽,亦或是升學、競聘,她從來都是一個人麵對這一切。

雖然上了大學之後有時惜她們,小姐妹之間的鼓勵也很溫暖,但到底和家人的感覺不同。

施嫿心不在焉地吃著鮮雞湯麵。

思緒卻早已飄遠了。

難道是因為最近住在同一屋簷下的緣故,她已經不知不覺把賀硯庭視為家人了麼。

這樣於他……會不會成了負擔。

施嫿有些發呆,她還沒意識到自己因為今晚見不到某個人,心裡頭空落落的。

一碗香噴噴的鮮雞湯麵她吃下四分之三,卻味同嚼蠟一般。

直到瀾姨笑眯眯地在她跟前坐下,試探著開口:“囡囡,有件事恐怕要同你商量一下。”

施嫿這才從自己的胡思亂想裡回神,忙問:“怎麼了。”

瀾姨斟酌著道:“你看,是這樣的,我瞧著遊媽乾活也挺周到利落,就是可能下邊的人經驗不足,有些事做不到位,所以我想著組織府裡所有人進行係統化的培訓,為期一周以上。囡囡,你看……成嗎?”

施嫿聽得有些雲裡霧裡。

她一直都覺得遊媽把家裡布置得井井有條,好像沒有什麼太大的疏漏。

但瀾姨畢竟是專業管家,施嫿自然表示認同她的安排:“當然可以,這些家事我沒有經驗,全憑瀾姨您打算。”

“誒,那就這麼定了。隻是這樣一來,府裡暫時沒有傭人,可能會給你和老九的生活帶來少許不便……”

施嫿還有些心不在焉,隨口道:“沒事的,我們都是成年人,可以照顧好自己,您不必掛心。”

瀾姨得了她的首肯,這才心滿意足去忙彆的了。

等施嫿回過神來,才心生疑竇。

聽瀾姨的意思,是要把雁棲禦府的所有傭人都集中起來培訓,府裡愣是一個不留?

她在學校宿舍都住過很久,倒是沒什麼。

隻是不知道賀硯庭這樣叫人伺候慣了的……會不會覺得有諸多不便。

宵夜她吃得有些撐,便沒有馬上回房,而是去院子裡散散步。

不料卻碰見不遠處的瀾姨和連姨,倆人都坐在藤椅上,像是一邊納涼一邊閒聊著什麼,還聊得挺起勁的。

她正欲上前打招呼,耳畔卻措不及防傳來一道曖昧的憋笑。

“小嫿同意了?”

“那可不,我一說就同意了。這下可好,足足一周的功夫,若是不夠再拖個十天半個月都行,到時候他們小夫妻想怎麼玩鬨就怎麼玩鬨,可算能放開手腳了。”

連姨的聲線也含著笑:“倒也是,如今的年輕人都注重個人隱私,雁棲這邊什麼都好,就是太大了些,傭人也不少,老在府裡晃悠,他們小夫妻兩個又都是半夜才回家,怎麼好意思放開親熱,也不知主臥裝了隔音層沒有。”

瀾姨的聲音更是意味深長:“肯定裝了的,這要是沒裝,年輕小夫妻剛結婚,還在蜜月期呢,每天晚上都安生不了,肯定要鬨出的動靜。”

連姨也覺著開心:“哎呦,那個都用了那麼老些盒,想來是咱們老爺子多慮了,這倆人感情好著呢,就是臉皮薄,當著咱們這些下人的麵,抹不開麵兒罷了。”

“就是,咱們得識趣些,多給老九他們創造夫妻獨處的空間,這麼大彆墅,他們還不是想怎麼開心怎麼來。”

“欸,年輕真好啊。”

施嫿起先還聽不明白她們在聊什麼,漸漸聽懂,鬨了個麵紅耳赤,耳垂紅得像是能溢出汁.液。

那晚賀硯庭修長白皙的手指是如何拆開那些黑金色盒子,再一隻隻用紙巾裹住將其丟棄的畫麵……

還曆曆在目。

她羞窘得無地自容,隻能當做渾然不知,輕手輕腳逃離此處。

原來瀾姨她們打得是這樣的主意。

故意支開所有仆歐,讓她與賀硯庭夫妻二人獨處。

許是受了瀾姨她們的影響。

施嫿這一晚入睡雖然很快,但是夢個沒停。

尋常做夢倒也罷了,偏偏她做的還是一些,靡靡不堪的夢。

她如常睡在主臥巨大柔軟的主人床上,珍珠奶白的絲綢床單泛著一層珠光粉色,像是公主的睡榻,浪漫而夢幻。

她時而摟著賀硯庭的脖頸,顛簸搖晃,隨時欲墜。

時而又趴著嗚嗚啜泣,那樣無助地嗔怨,像是受了男人的征伐欺.辱。

時而與他相擁,是最傳統也最真摯的交流,眼神靡靡交.纏,他漆黑如墨的眼底染著濃稠的欲.色,她看得那樣分明。

烏發如潑墨濕漉漉地黏在臉頰兩側,汗透濕了她的絲質睡裙。

那樣熱切而滾.燙的糾葛,她像是被卷入星河的月,遙遙懸掛空中,又仿佛被迫墜入沉墮的欲.海,再也掙不脫。

很困惑。

她明明從來沒有與任何人做過那樣的事情,卻不知為何會夢見,還如此真實。

雖然整個過程朦朧而唯美,她隻是清楚自己與他在做些什麼,卻沒有看到任何露.骨的畫麵。

但於她而言,還是太羞恥了。

哪怕潛意識意識到隻是夢,也足以羞憤欲死。

何況夢中的賀硯庭與他平素端方持重的模樣簡直大相徑庭。

她不敢置信。

這真的是世人口中那位不染風月,清冷禁欲的佛麼。

沉睡在臉紅心跳的綺夢中,少女並不知曉。

她的夢中人清晨踏著朝露而歸,因怕攪擾她的清夢,故而克己複禮,沒有在她身側入睡。

而僅僅是俯身輕吻了吻她的溫熱柔膩的額頭,冷白遒勁的腕骨替她細心掖好了被角,便轉身返回自己空曠寂冷的書房。

……

是日清晨,他在書房和衣而眠。

他的太太卻做著少女懷春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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