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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港回信 萬莉塔 133295 字 2個月前

31

言簡意賅的吩咐。

通話旋即結束。

寬敞豪華的黑色賓利內寂然無聲, 懾人的寒意並未褪去。

前排的司機翟淞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喘。

自家老板其實很少展露情緒,如他這般身居高位的大人物大多是喜怒不形於色的。

可大約是私人司機的工作性質較為特殊的緣故。

通常是在有限密閉的空間裡, 單獨同老板相處。

時間久了, 即便老板的臉色毫無波瀾,翟淞也能透過氣場感受到他此時此刻心情是否無虞。

今晚原本是一切良好的, 變故隻發生在方才那一刹。

那台白色的瑪莎拉蒂竟然這樣巧合地同樣從泰豐樓的地上停車場駛出。

不知那位賀珩少爺乾了什麼好事得罪了老板。

翟淞不禁暗暗為他捏一把汗。

然而這股蟄伏醞釀的戾氣, 卻隨著少女開門進入而雲消霧散。

施嫿已經越來越嫻熟地落座於他的車。

見了後座長腿微搭的男人,也隻不過露出些微意外的表情,愣了愣神,細聲軟語:“你怎麼也……這麼晚了,你還沒回去嗎?”

她理所當然的認為派車接她是派司機來接的意思。

沒想到他親自過來。

但類似的情況好像不是頭一回了,也許他隻是順路, 何況兩人已經同住,一起回家好像也很尋常。她漸漸有習以為常之感, 便也不覺出奇。

男人背靠座椅, 清落雅貴的眉眼被掩在夜色的陰翳下, 卻依然透出深雋的美感。

施嫿絲毫不察車內的低氣壓, 語氣輕鬆愉快地同他提起方才在慶功宴上的趣事。

任誰都聽得出,她今晚過得挺開心。

賀硯庭神色淡淡的, 並非每一句都搭腔, 但偶爾也會應一聲, 看似冷淡矜傲,卻也將少女的每句話都認真聽完。

前排沉默驅車的翟淞暗自震懾。

好強……

施小姐,不對, 應該說是新晉夫人體內的能量未免太強悍了。

在她上車後幾句溫糯細語後,車裡哪還有什麼戾氣啊。

分明連溫度都升高了不少, 現在不僅不冷,還透著點暖意,溫度舒緩宜人。

一路上,翟淞偶爾時不時偷瞄後視鏡。

果不其然瞧見自家老板唇角似有似無的弧度。

……

回到雁棲禦府時間已經很晚了。

夜已深,仆歐們又都已經回房歇息。

偌大的彆墅內隻有他們孤男寡女麵麵相覷,施嫿莫名覺得局促,含糊道了聲晚安,就躲進主臥裡去了。

想到昨晚同居第一夜,就鬨出安.全.套事件的大烏龍,她就決定今晚回房後絕不出屋了,非得一覺睡到天亮不可。

今晚雖然忙碌,又是直播專訪,又是被困電梯,最後還參加了慶功宴。

但或許是事業上的順利帶來多巴胺愈發旺盛的分泌,她並沒有很疲憊的感覺,也懶得泡澡,簡單衝了淋浴換上睡裙就躺上床。

這是她睡在這張過分巨大的軟床上的第二晚,也是她與賀硯庭同居的第二晚。

心境與昨晚好似有些微妙的不同。

入睡前,她迷迷糊糊地想,不知道他睡著了沒有。

她溜回主臥速度太快,甚至忘了觀察他是去書房亦或是回他暫住的客臥。

該不會這麼晚還要加班吧?

他的作息似乎是睡得遲起得早,平日裡也從不見倦意,資本家果然比常人要精力充沛些。

其實剛上車時,她有猶豫是否跟賀硯庭提一下自己與賀珩碰過麵的事情。

畢竟賀珩那些話聽著不太順耳,她並不想瞞著他。

但略一遲疑,想到自己在賀珩麵前言之鑿鑿的那些話,不免臉熱。

還是不提罷了。

一夜安枕,不知是床太舒服,抑或是絲綢被太好睡。

同居第二晚的睡眠質量格外好,自然醒來時不過上午十一點,明明睡得不算久,卻覺得精神奕奕。

施嫿睡醒後習慣性第一時間拿起手機查看工作相關的消息。

有些意外地看到蔣嵐一小時前的留言。

[小施,你有空的話早點到單位,有個活安排給你]

這條消息下麵,過了二十多分鐘又發來兩條,像是對前麵的補充。

[昨晚辛苦了,聽說你們半夜三點多才散場]

[太累的話就算了]

[好好休息,身體為重,你晚上還得上播]

施嫿看完不禁莞爾,蔣嵐老師的工作風格和在學校帶學生的狀態差不多。總是雷厲風行的,想到有活就馬上吩咐,但有時候也會關心學生的身體,不忘提醒大家彆太拚。

她打字回複:

[蔣老師,我剛剛睡醒]

[已經休息好了]

[那我現在洗漱一下就去單位]

她起身下床,剛披上晨袍準備洗漱,蔣嵐的消息又過來了。

[不急,你下午四點左右到就可以]

……

吃過午飯,施嫿還是提前去單位了。

聽蔣老師的意思,似乎是有什麼工作想安排給她。

這是令她有些意外的,畢竟當初交給她賀硯庭的專訪,算是臨危授命,也算是借調過去的,現在蔣老師身體也康複得差不多了,她還以為短時間內不會有其他安排了。

猜不出會是什麼任務,不由也想早些過去了解情況。

剛停好車邁入京北台大廈正門,碰巧撞見在隔壁買咖啡的小阮。

小阮比她消息靈通多了,一見麵就興衝衝地說:“學姐,你聽說沒,今天有個超級颯的大美女來咱們京台,這會兒就在蔣老師的辦公室呢。”

“我還真不知道,是哪位?”

“梁瑟奚,英文名Cersei,梁氏金融的大小姐。我刷到過她的社交賬號,她氣質真的好特彆。”

施嫿聽著這個名字覺得略有點耳熟,思索片刻才有記憶:“是滬城頂豪那個梁家嗎?”

既然小阮說這位梁小姐正在蔣嵐的辦公室,那麼蔣老師提及的工作大抵與她有關。

“對對,就是那個梁家。”

兩人邊上樓邊聊,經過小阮好一番科普,施嫿對這位梁氏大小姐算是有了粗略的了解。

梁家從前是做金融起家的,在地產和汽車行業也多有涉獵。

梁瑟奚是家中長女,不僅遺傳了父親的商業頭腦,還頗有才情。

畢業於哈佛商學院,是名副其實的學霸,不僅如此,她還從小就有繪畫天賦,高中時期就開過個人畫展,後來在留學期間因為身材高挑外形出眾,還機緣巧合當過國際名模,經常出席巴黎時裝周。

小阮忍不住拿出手機翻出她的ins主頁,她居然在ins也有一百多萬粉絲,分享的照片大多是她的日常。

巴黎,紐約,蘇黎世,維也納,米蘭,定位遍布世界各地。

小阮充分發揮她顏控的本能,對著那些不同風格的美照讚不絕口:“天,她怎麼這麼帥,一會兒是釣係冷豔拽姐,一會兒是甜酷girl,連娘man風也駕馭得好好。在她身上一白遮百醜好像是個悖論,這膚色真舒服,看得我都想美黑了。”

隔著屏幕,施嫿也能感受到這個女孩子豐沛的生命力,感染力十足。

很快,施嫿就在蔣嵐的辦公室見到了梁大小姐本人。

蔣嵐笑著招呼:“小施你來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Cersei,你的新專訪對象。”

彼時,梁瑟奚身著深酒紅色一字肩包臀裙,坐在米灰色沙發上,兩條極為纖細修長的小腿優雅交疊,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搭配茶色法式大波浪,嫵媚又不失知性。

她真人絲毫不比照片遜色,有一雙柳葉眼,眼尾長而翹,顯得多情,但細看卻又透著幾分淩厲感。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施嫿也生出賞心悅目之感,正欲禮貌問好,卻不料梁瑟奚率先主動起身,右手微抬,做出握手之勢:“施小姐你好,你本人比昨天直播看起來更漂亮,終於見到本尊了。”

被這樣颯氣的美女誇讚,施嫿不免赧然,客氣道謝後落了座。

接下去有關工作的交流也是相談甚歡。

原來梁瑟奚目前回國不久,準備繼承家業的同時,還給她家的汽車品牌自主研發了一個智能駕駛汽車的分支——阿吉洛。

京北台最近才跟她敲定了一個專題訪談,命名為《對話六邊形美女戰士》,專訪除了涉及她自身豐富多彩的創業求學、多維發展經曆,也涵蓋了對阿吉洛的推廣工作。

淺聊一陣,梁瑟奚起身道彆:“我稍後還有個局,先告辭了,也免得耽誤施小姐上播,那咱們改日有空詳談?”

施嫿莞爾笑笑:“好的,您有空再約。”

梁大小姐前腳離開,蔣嵐後腳便風風火火地給施嫿交代一些工作事項。

施嫿雖然很樂意做這樣的專題訪談,但心裡略存疑竇。

蔣嵐是她的恩師,也不必藏著掖著,她直截了當:“蔣老師,梁小姐這類型的專訪,咱們台裡能夠承接的前輩不在少數,這樣的機會給了我……會不會顯得您太過偏厚我了?”

蔣嵐端著養生茶正喝著,聞言便笑了:“我確實看重你,不過這次旁人沒得殪崋說閒話,因為你是Cersei欽點的。”

“什麼?”施嫿不免愕然,“我隻是個資曆淺薄的新人,梁小姐選我?”

“嗯,她多半也看了昨晚的直播,專訪效果好,直播觀看人數多,收視率和市占率高,對她宣傳自身項目也有助益。現在整個大環境少談資曆重談能力。”

施嫿便也點點頭,內心愈發重視起這個項目。

現在台裡大多提倡主持人一專多能,很多同事不僅勝任主持工作,甚至也能兼任記者、製片人,到了一定程度一個人堪比一整個團隊,采編播都能獨立完成。*

蔣老師大概也是鼓勵她朝著這個方向發展,回不回聯播組不是個人能決定的,但她可以通過努力爭取將來成立自己的專欄節目,就像蔣老師這樣,一個人占據一個黃金時段的欄目。

回辦公室前,蔣嵐還耐心提點她:“小施,大膽多嘗試,我進京台快二十年了,換過很多崗位才找準自己合適的方向,你昨晚的表現展露出你在人物訪談這方麵的天賦,Cersei也對你讚不絕口,說要和自己的老同學選擇同一位專訪主持。”

“老同學?”她怔了下,略感訝異。

“賀先生和Cersei是哈佛商學院的同學,兩人應該認識。”

施嫿細密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顫了顫,若有所思:“是這樣……”

那樣優秀的女孩子,原來是他的同學。

他們身上都有一股非普通人可以企及的氣質,叫人欣賞又仰望。

直到等電梯時,施嫿還有些恍惚出神-

下午四時,賀璽集團。

今日是季度例會日,賀氏旗下各分部負責人將依次麵見董事長,在他麵前作本季度的述職彙報。

前麵數小時的進展都有條不紊,居於主位的男人雖說甚少顯露悅色,但也不至黑臉苛責。

因為每一位負責人都戰戰兢兢,打從心底裡畏懼這位賀家新家主,因為他的回京掌權,以往不過走個過場的季度述職報告,他們這次幾乎提前一個月就開始準備,深臨履薄,呈現效果自然也體現分明,這尊活閻王應該還算滿意。

直至輪到花璽銀行總行長賀珩起身做彙報時,氣氛隱隱開始浮現異樣。

偌大的商務會議室暗潮湧動,雖則鴉默雀驚,但眾與會者麵容肅穆,均是提心吊膽,端方謹慎。

賀珩的彙報其實也算得上井然有序,隻是他今日不知何故,莫名顯得過分緊張,仿佛在為什麼事而心虛一般。

背後的LED投影屏映出他微顯慌亂的眉眼,清俊的麵龐似乎還浮著一層細密的薄汗。

賀硯庭靠著椅背,清冽的黑眸寂冷明澈,仿佛在專注聆聽他的彙報。

他看起來不帶絲毫情緒,更沒有怒意,隻是生來氣場凜冽,尊貴懾人。

賀珩在此之前也沒有料到自己會這樣局促,明明是準備許久的述職彙報,背地裡演練數次幾乎能夠脫稿。前麵尚算順利,到了後半截已經冷汗涔涔,隻覺得背後的襯衫都被冷汗浸透了,整個人愈發焦灼,而因過分緊張,反而頻頻出錯。

他的報告麵麵俱到,沒有任何紕漏,財報數字也好看,若說不足,也不過隻是彙報過程中出現了一些口誤。

其實無傷大雅,但眾與會者似乎都被他的焦灼所感染,不禁都如履薄冰,仿佛下一刻就會麵臨董事長的發難。

然而,直至賀珩磕巴艱難地進行完全部的彙報,居於主位的男人始終保持冷淡如常的麵色。

沒有褒獎,也沒有斥責。

這已經是人人心目中最好的結果了。

之後的彙報也都如常進行,氣氛似乎隱隱有所和緩。

直到所有負責人的彙報依次結束,眾人都暗暗鬆了口氣,卻唯獨賀珩始終是低垂視線,保持著隱隱寒顫的克製模樣。

或許連他自己都捉摸不透自己此刻到底在心虛什麼。

他的工作彙報明明沒有問題,自從他接手以來,花璽銀行的財報都還算好看。

如果賀硯庭為了他彙報過程中那些口誤而慍怒,隻會顯得他身居高位過分嚴苛,落得眾高層頗有微詞的後果。

何況他與施嫿的關係在前,他身為堂侄,在私事方麵應該也不算得罪過他?

賀珩腹誹著各種自我安慰的理由。

然而終於熬到會議結束前,自以為解脫,可賀硯庭驟時毫無征兆地睨向他,居高臨下降聲:“賀珩留下,其餘人散會。”

空曠寂冷的大會議室被這一道低沉森然的聲音洞穿。

眾人短暫地麵麵相覷,數秒後便馬不停蹄地起身退出會議室,根本無人理會賀珩的死活。

被迫留下單刀直麵這位人見人怵的活閻王。

賀珩不願露怯,唯有強撐著情緒,正襟危坐,有一種懸在頭上的刀終於要落下的決然。

他背脊挺直,心一沉,倒是想看看他這位眾人眼中一貫公正嚴明不徇私情的九叔,究竟要為了男女私情,如何苛責詰難於他。

他不覺得自己有錯,若說橫刀奪愛,那也是他賀硯庭。

賀硯庭愈是挑錯,反倒落得話柄,自己今後興許也好找準時機在叔伯長輩麵前參上一本。

他怵到了極點,乾脆心一橫大膽開口,試圖反客為主:“九叔,您唯獨留下我一人,是否花璽銀行的季度報表有何不妥,我接管不久,經驗有缺,您儘管批駁點撥,我自當洗耳恭聽。”

然而事情的發展與賀珩的料想判若鴻溝。

高高在上的男人並沒有挑錯的興致,隻有麵對他一介晚輩的疏冷蔑視而已。

“報表無甚不妥,不妥的是人。”

賀珩內心震愕,霎時瞪大雙眸:“……?”

賀硯庭漆如深潭的黑眸毫無溫度地睥睨著他,字裡行間透著不加掩飾的陰鷙戾氣:“賀珩,離你九嬸遠點。”

32

施嫿對賀珩今日所受之暴擊渾然不知。

她這邊工作順利, 剛接了新項目,上播前也抽空開始整理資料,準備儘快撰寫專訪提綱, 屆時才好約見梁小姐會麵詳談。

上播時狀態良好, 下播後就聽同事說今晚的收視和市占率均有大幅提升。

乘電梯下樓時,偶遇的幾名不算太相熟的同事紛紛熱情恭維:

“小施老師這回算是大火了, 連午夜新聞的收視率都提到了這個數, 升職是指日可待了。”

“是啊,都是看過昨晚直播專訪慕名前來的,看來重回聯播組是早晚的事。”

“提前恭喜施老師了。”

施嫿同這幾位同事不算熟稔,但從她們口吻語氣中倒是聽不出惡意,便笑意莞爾,半打趣道:“升不升職我倒不是很在意, 隻是著實盼著加薪。”

這也算是戳到了打工人們的共鳴。

“哈哈哈,誰不是啊, 我做夢都盼著加人工加獎金。”

“欸, 這兩年各大廣電效益都不算太好, 不降薪裁員就不錯了, 加薪我是不敢指望。”

“咱們京台還算是好了,聽說隔壁省台真的有裁員的考慮。”

“還好咱們背靠總台, 我還指著這份鐵飯碗養老呢。”

抵達辦公樓層, 施嫿徑直而出, 沒走兩步,愣是與趙悅琳迎頭碰上。

今兒也是難得,趙台花不知怎麼加班到深夜還沒走, 見了施嫿,她儼然是怔了下, 旋即微點了下頭,就將目光挪開,竟是就這樣安靜如雞地擦身而過了。

這女人向來將施嫿視為眼中釘,雖然是她單方麵的假想,尤其是自施嫿從蔣老師手裡接手了賀硯庭的專訪後,每次打照麵都躲不過一番夾槍帶棒的暗諷。

今晚這個場麵著實難得,施嫿覺著有點意外,不由好笑。

剛回到工位上,小阮就迫不及待分享她剛打聽來的八卦:“學姐,你剛剛碰見趙台花了沒?”

施嫿微怔:“碰見了,她這麼晚還在,聯播組有什麼事嗎?”

小阮抿唇偷笑:“聯播組能有什麼事啊,她是挨批了,據說老台長昨晚把她留下喝茶了,說她工作太閒,給她安排彆的任務,省得她太早下班沒事找事。”

施嫿也忍不住樂了:“竟有這樣的事。”

其實京台許多人都知道趙悅琳有很硬的背景後台,隻是此事不擺在明麵上,大部分同事不清楚內情,不過揣測而已,當然也有知情者保持沉默。

施嫿就是沉默者之一。

京圈就這麼大,起初她實習的時候就偶有被趙悅琳刁難,那時賀珩就替她查過,原來趙悅琳是老台長的親外甥女,而且她的父母也都是廣電體係內的,據說母親是某省台的大領導。

加上她自身能力也算過硬,當年是打破了記錄,成為了聯播組最年輕的固定主播。

這樣的人,隻要不涉及原則問題,施嫿都不想與她計較。

職場複雜,其實京台的環境已經算是相對公平了,她謹小慎微慣了,從不輕易樹敵。

而且趙悅琳總給她一種趾高氣昂花孔雀的樣子,像個美貌卻略沾點蠢的顯眼包,倒不算背地裡陰人的毒蛇。

隻是這回,難得見這人妝容寡淡穿著素雅,見了自己還一副蔫蔫的樣子,恨不能避著她走似的。

也算是施嫿入職以來瞧見的一則奇觀了-

連續幾晚,賀硯庭都來接她下班。

施嫿起先還覺得尋常,想來他可能是差不多同時段忙完,便順帶載她回去。

可次數多了,她也不禁心生疑竇,不由試探著問:“最近怎麼這樣湊巧,每逢我下播你都有空來接我。”

一個是午夜新聞主持,一個是上市集團的掌權人,照理來說工作時間是不太重疊的。

少女存心試探,烏沉沉的眼靜靜凝著他。

兩人領證後的日子宛如飛逝,眨眼已有一月有餘。

可某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兩人竟是從未明確談過。

這婚姻,究竟是表麵形式。互利共贏,各取所需。

抑或是……依著成年男女的隨心所欲,任其發展。

時間久了,假戲真做也不是不行?

前陣子忙著搬家,同時還要籌備專訪,她忙得停不下來,自然不得空思索此事。

漸漸適應了住在雁棲禦府的夜晚,她心底的疑問也隨之浮現。

更深露重,男人的目光依舊清冷莫測,但許是因著車內晦暗光線的映襯,竟顯露出平日少見的溫存。

他不露聲色地睨著她,淡淡出聲:“不是湊巧。”

“……?”少女心跳漏了兩拍,愈發惴惴,明明是暗藏希冀的,卻下意識垂下頸去,耳後嬌嫩的肌膚無意識地泛起緋色。

賀硯庭深眸清明,不假辭色,吐露的字眼卻無形撩撥:“工作之餘同太太培養感情,有問題?”

手心掐緊,車廂靜謐,施嫿能夠清晰地聽見自己怦然的心率。

那樣急,那樣喘。

這人怎麼能用如此光風霽月的口吻,說出這等令人失魂的話來。

後座範圍內本就微妙暗昧的氣息,一如他身上攝人心脾的木質香調一陣又一陣綿延彌漫。

那樣暗潮洶湧的吞噬,蠶食了她的清醒,裹挾了她的理智。

她不敢篤定賀硯庭字裡行間的涵義,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理解。

會不會是她……解讀有誤?

他口中的培養感情,究竟是為了不使他們在合作期間做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

還是……另有所指。

車廂內的新風係統分明涼潤,此刻卻顯得密不透風。

她又不好意思提出開窗,隻能悶悶地將視線挪到窗外。

佯作欣賞京北的夜景,實則不過隱忍捱過這一段路程。

等車子平穩駛入彆墅大門,她便匆忙下車,宛如迷失驚鹿,踉蹌逃竄回屋。

……

施嫿的意馬心猿並未持續很久。

因為同居的日子眨眼就過去十餘日,每一晚都平靜依舊,安枕徹夜。

施嫿那日下車落荒而逃後,賀硯庭始終端方坦蕩,倒顯得她懵懂無知。

她起初每晚都心懷鬼胎,一回到彆墅就立刻找到借口躲回主臥,然後再不踏出。

好似生怕長夜漫漫,孤男寡女發生些什麼本不該發生的事。

然而到底是她胡思亂想,因為此後的每一晚,賀硯庭都自顧自忙,要麼就耗在書房,要麼也在他的客臥歇息,從未有任何逾矩之嫌。

施嫿愈發反思是自己不夠坦蕩,才會過分解讀他的話,以至胡思亂想。

周而複始的平靜夜晚,令她逐漸確信賀硯庭對她沒有絲毫不軌之意,並深以為然。

而那晚她驚慌逃竄時,身後男人的寂寂目光深不可測,炙色藏匿,她對此全然未察-

自從那日下午在蔣老師的辦公室同梁瑟奚打過照麵,施嫿查資料做準備,專訪提綱初稿也算是暫且敲定了。

隻是約時間有點困難,梁瑟奚是典型的女總裁日常,行程緊張,擠出時間本就不容易。

再加上施嫿每周有四至五日要上夜班,她的工作是不能輕易調班的,如若有特殊情況調班恐怕要提前一個月進行排班。

因此暫時還沒約上。

明天終於輪休,施嫿提早給梁瑟奚微信留言,詢問她是否得空。

[梁小姐,我明天休息,整日都有時間,您如果方便的話咱們可以見麵聊一下專訪細節,以您的時間地點為準,我都可以配合。]

梁瑟奚過了半個多鐘回複,口吻很是客氣:

[Cersei:真是抱歉,最近太忙了,明天恐怕也擠不出空]

施嫿看著這條消息,正有些苦惱時,對方又發來一條。

[Cersei:明晚我有個私人酒局,都是相熟的朋友,比較隨意些,咱們可以談工作的事,你不介意的話可以過來]

施嫿眼神微亮,她很快回複:

[不介意的,那我明晚過去找您,到時見]

……

次日出門前,梁瑟奚給她發來了地址,以及私人邀請函。

施嫿眼神微滯。

邀請函上印有黑底燙金手寫字體,以及令人記憶深刻的暗紫色玫瑰標識。

是麗府會。

兩個月前她去過麗府會,那次還是為了見賀硯庭,那晚的經過尚且記憶猶新,沒想到這麼快又要去了。

有了上回的經驗,施嫿也添了幾分泰然,平靜地驅車前往。

梁瑟奚跟她約的是晚上九點半,施嫿考慮到私人酒局多少也需要應酬,她早到的話未免打擾,於是也沒有提前到,而是到點準時才進去。

邁入中古歐式大門,經過一係列安檢,終於踏入這間隱秘奢華的會所。

梁瑟奚為人周到,已經事前打好招呼,有專門的侍者引施嫿來到包廂前,推開雕花拱門目送施嫿進入後,便默默躬身而退。

施嫿甫一入內,目光便很快地搜尋到她的目標,旋即綻開禮貌的微笑。

梁瑟奚也看見了她,擱下手中的高腳杯,起身朝著她迎出來,極美的臉上掛著熱情洋溢的笑容。

“施小姐,麻煩你跑一趟。”

施嫿下意識地欣賞眼前的美景,身量高挑的女人今晚穿了一襲墨綠色緞麵禮服,魚尾裙擺,邁著雍容雅步款款而來,身子微側時方才看出禮服是露背的款式。

相當性感,但穿在她身上隻顯得高貴,絲毫不沒入低俗。

“不麻煩的,梁小姐太客氣了。”對方的周到熱情令施嫿赧顏,她輕聲細語,隨後便在梁瑟奚的指引下準備落座。

然而就在這一刹那,談笑客套間少女純澈眸光流轉,驀地望見不遠處孤坐於沙發上的男人。

纖膩的指尖下意識顫了下,身子隨之一僵。

這間包廂格調複古而奢靡,沙發呈很長的流線弧形,意式皇家款,手工真皮與精良的雕花多少透著點浮華誇張之美。

與男人冷曠寂然的氣質不算相稱。

琉璃燈盞下影影綽綽,他分明坐在末端的位置,但因著他的存在,整間包廂的核心儼然並不居於正中。

反而是因為他坐在角落,而整個重心偏移。

這是施嫿剛進門時並未覺察的。

因為她不曾觀察環境,隻覺得這樣觥籌靡靡的環境與她無關,她隻是奔著工作而來,為的隻是約見梁小姐而已。

頃刻間,她才意識到,賀硯庭竟也在這個局上。

兩人相隔的距離不算近,光線昏黃幽暗,施嫿其實不確定他是否也注意到了自己。

他似乎隻是漫不經心地坐在那兒,眼神微眯,骨節分明的長指捏著一枚煙盒,煙盒薄而精致,似乎是銀灰色,具體細節她看不清。

像是隨手把玩,又像是在獨自休憩。

他沒有看向任何人。

施嫿恍恍惚惚地落了座,耳畔很快傳來熟悉的聲音。

“施嫿,你怎麼也在這兒?”

大約是梁瑟奚的動靜很容易引人矚目,同在局上的周燕臨發現了她。

施嫿沒想到今晚會撞見這樣多的熟人,一時間心緒紊亂,倉皇應了一聲:“周公子,我是來找梁小姐的,有些工作上的事情。”

周燕臨偏過頭瞧她,似乎是聽出了她字裡行間的暗示。

他有意無意地覷了眼坐在沙發尾端的賀硯庭,旋即扯了下唇角,不露聲色地遂了施嫿的意思開口:“是吧,那你們忙,我不打擾了。”

周燕臨前不久猛然知道這倆人領了證,雖然是事實,但到底是五雷轟頂般的震愕。

他至今也沒太搞明白賀九怎麼就同侄子的前女友結了婚。

但憑著兩人多年交情,賀九的老婆,也算是自己人,該幫的時候自然要幫著。

施嫿這小姑娘看著溫吞蔫巴,實則很是機靈。

她大概是不想叫梁瑟奚察覺她與賀九的關係,那他就幫著周旋幾句也未嘗不可。

周燕臨落座彆處去了,梁瑟奚也不多話,隻笑著招呼:“燕臨你們先喝著,我這邊忙完了就過去。”

周燕臨擺擺手,姿態矜貴落拓:“不急,你忙你的,好生照顧小姑娘。”

施嫿聽著他們對話,隻覺得熟稔隨意,他們看起來都很熟。

的確,這整個包廂裡的貴客,哪位不是身份極其顯貴的。

若不是顯赫世家,周三公子作為東道主也不必親自招呼了。

唯有她像是誤入浮華的鄉野蝴蝶,多少有些格不相入。

有了這樣的認知,施嫿工作效率無意識地提高了些,流暢地記錄下梁瑟奚對於專訪提出的想法和意見,也將她的要求都一一記錄了。

全數聊完居然才過了半個多鐘,施嫿準備離場,正欲組織措辭。

梁瑟奚卻依舊熱絡,主動邀她品酒。

唐培裡儂P3桃紅香檳,清透的粉色酒液口感醇厚。

曆經二十五年的陳化,雖然綿密清香,可區區幾口就能喝掉施嫿一個月的薪水。

多喝幾口就覺得罪過。

梁瑟奚卻格外細心體貼,見她喝得不多,便關切地詢問:“施小姐是不是不喜歡飲酒,聽說這邊還有無酒精的特調飲品,你要不要試試?”

施嫿正想婉言告辭,卻遭不住對方盛情難卻。

終於還是嘗了一杯青檸特調。

“這位瞧著眼熟,你是不是在京台給九爺做采訪的那位?”

終於有人忽然間注意到施嫿,露出驚詫的神色,主動上前攀談。

施嫿因著上次在麗府會不算太愉快的經曆,外加自己前不久剛上過熱搜,故而出門前有意低調打扮過。

她素著臉,隻穿了件很普通的杏色桑蠶絲長裙,為的就是低調不叫人認出,不料卻還是引來了關注。

“呀,還真是,你本人比上鏡更漂亮!”

梁瑟奚笑意明豔,大方誇讚:“那是自然,施小姐是古典型的清冷美人,我初次見她也覺得比上鏡時更驚豔。”

其實是因為妝容問題。

上播時她穿職業套西,化明眸皓齒的乾練妝容。

私底下經常不化妝,或者隻打個底,露出最原始的骨相和皮相,自然是美得更攝人些。

施嫿素來內向,本就不善交際,在工作場合是因為沒有辦法,習慣了之後尚且還能遊刃有餘,像這樣的上流圈名利場,她是真有些無所適從。

“施小姐這樣年輕就在京台上鏡露臉了,前途真是不可限量啊。”

“我記得賀先生向來是不接受采訪的吧,施小姐麵子好大的。”

“九爺,咱們都好奇呢,您怎麼就接受采訪了,還是長達一百五十分鐘的專訪,您要不要透露一下?”

有人壯著膽子驚動了賀硯庭那邊。

男人漫不經心的視線淡然掃來,卻不是睨向開口朝他問話的人。

施嫿不敢叫人覺察出異色,隻能佯作平靜,被那雙黑曜石般的冷眸覷著,心底的渺茫唯有隱忍。

他偏過頭吸了口煙,忽明忽暗的猩紅光暈映襯著他深邃雅貴的眉眼。

眾人都在期待他開口。

唯獨施嫿不敢正眼看他。

眾目昭彰下,男人微微眯眸,隔著青煙白霧,籲出冷寂的煙圈。

他那樣矜貴隨意,不過一個漫不經心的動作,卻看得在場眾人都入了迷般出神。

太養眼了,仿佛不是人,神嗣般的存在。

寂然的煙嗓淡淡傳來:“京台的蔣嵐幫過我一個忙,投桃報李罷了。”

“原來是這樣。”

蔣嵐是全國著名的新聞媒體從業者,她的名字圈外人也鮮少不知。

眾人絲毫未生疑。

畢竟賀硯庭這樣的人,要麼就不開口,一旦開口,何須唬人,他所處位置太高,令人仰視,是完全無需說假話的程度。

這世上就是有這樣的人。

他們高高在上,從不必做違心之事。

之後的時間,賀硯庭似乎就沒怎麼開口了。

許多人找他敬酒,包括梁瑟奚在內,他始終淡淡的,隻偶爾慢條斯理地抿上一口。

這局裡都是非富即貴的男女,遠比蔣柏亨那樣的圈子高級。

大概是察覺到施嫿不善言辭,漸漸也就沒人再叨擾她,她落得清淨。

因為無事可做,才能靜下來觀察周圍。

梁瑟奚對誰都是熱情周到,典型高情商的大家閨秀。

唯獨麵對賀硯庭時,她難得流露出幾分不自在。

這份不自在其實並不明顯,施嫿隻是偶然注意到她在給賀硯庭敬酒時,時不時抬手將自己茶色的卷發勾至耳後,唇角弧度似乎也有所收斂。

她向賀硯庭敬酒,也不管對方是否熱絡。

那雙狹長的柳葉眼就那樣含情望著他。

旁人是否覺察施嫿不清楚,隻是從她這個角度,儼然將這位釣係大美人的心思瞧了個一清二楚。

她恍然明悟。

難怪梁大小姐婉拒京台那麼多優秀的主持人,唯獨選她。

原是如此。

原來那樣張揚自信的女孩子,也會有暴露怯意不自然的時刻。

因為那是在她傾慕的男人麵前。

原來梁瑟奚,喜歡他。

一不小心發現了這個秘密,令施嫿陷入一種無法名狀的心情。

悶悶的,胸腔左側隱隱發脹。

好像有想要找好友傾訴的衝動,但對著手機屏幕,點開對話框,卻吐不出一句。

詞窮語塞,無從說起。

並不是不開心。

而是仿佛有一塊小石子,驀然間被投入她平如止水的心湖。

蕩起一波又一波酸澀的漣漪。

……

今晚這局結束得突然,有些戛然而止的意味。

賀硯庭毫無征兆地起身,閒庭信步離開包廂。

屋內瞬間如燭火燃燒餘燼,陷入冷寂。

聚會無聲地宣告了結束。

人本就不算多,不過須臾就三三兩兩散了。

施嫿同梁瑟奚一並走出來。

麗府會的停車場塗抹著鋥亮的灰色環氧降噪地坪漆。

燈火通明,將深夜渲染如白晝。

那台暗黑色的勞斯萊斯卻仍赫然停著,紋絲未動。

他最先出來,竟還沒走。

該不會是在等自己……

施嫿心神緊了緊,也不知在浮想些什麼。

隻見那扇頂級的自動車門徐徐開合——

後座的男人微闔著眼,似在閉目養神。

沉穩的嗓音驟然傳出:“上車,回家。”

施嫿太陽穴突了一瞬,內心驚駭,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對上了梁大小姐錯愕不已的表情。

施嫿腦海中還記著她方才那含情脈脈的眼神。

還有她ins賬號上那些風格多變的照片,她原是那麼酷的女生。

梁瑟奚目光中是直勾勾的探究,小麥色皮膚襯得那身上的墨綠色緞麵禮服光澤華麗。

這樣一個明豔動人的女子,施嫿由衷覺得令她失戀是一種犯罪。

何況她未曾問過賀硯庭對梁小姐的態度。

萬一他也對人家有意。

讓梁大小姐生出誤會就不妥了。

念及此處,施嫿略過自己心中酸澀的隱秘滋味,心狠狠一沉,咬著唇擠出一聲:“九叔。”

梁瑟奚眨了眨眼,仍是不解的困惑神情。

身後路過取車的周燕臨,聲線朗朗地開口幫著解釋:“Cersei,他倆是一家的。”

“啊?”

“施嫿從小就住在賀家老宅,是賀老爺子老戰友的孫女,算是寄住在他們家的,老爺子當她是親孫女疼。”

梁瑟奚細長的柳葉眼眨了眨,語氣恍悟:“原來是這樣的關係,施小姐怎麼沒提過?”

施嫿笑容勉強,含糊應付過去。

等人終於都各自上車。

她才微提裙擺,上了黑色的勞斯萊斯。

車門落鎖。

氣氛隱隱不太對味。

如果是平常,施嫿大概率會主動製造話題,緩和一下過分靜謐的空氣。

但今晚她不知怎麼,有點失神。

她沒有看賀硯庭,而是放空恍惚地望向車窗外。

細密卷長的眼睫下,烏沉的瞳仁彌漫著潮濕霧色。

她不是因為Cersei明目張膽的愛慕而心生不快。

相反,她很羨慕Cersei。

那樣優秀強大的人也傾心於他。

心裡那股不知從何時、何地,也不知究竟滋生了多久的妄念。

終於清晰又大膽的浮出霧麵。

她不是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隻是萌生的退怯也隨之洶湧而來,將她裹挾。

她怎麼敢對他有這種想法。

定是瘋了。

嗓子裡的滋味透著酒後的苦澀。

施嫿久久盯著窗外,不敢看他。

良久,男人透著些微不悅的嗓音低沉而來——

“窗外景色迷人至此,你準備看到什麼時候?”

33

男人的聲音似染著風雪, 深沉,冷寂。

不由分說地攪亂了少女望著車窗外放空出神的寧靜。

施嫿怔怔地回神,轉頭看著側邊的他, 隻覺得月色皎潔, 溫柔而殘酷,靜悄悄地給他清雋的麵龐鍍上了一層銀白的霜。

隔著若有而無的屏障。

她與他離得這樣近, 又那樣遠。

清醒的意識重回大腦, 施嫿擠出一抹淡笑,帶著微微歉赧之意:“不好意思,剛才有些走神,在想工作上的事情。”

女孩天然的糯腔,細聲的嘟噥,如甘甜清泉墜入男人的心肺, 本就淡泊的不悅悄然無聲中消弭殆儘。

賀硯庭腔調無意識地柔和了三分,淡聲問:“是為了梁瑟奚的專訪?”

施嫿細密卷長的眼睫微微發顫, 烏沉的眼褪去潮色, 沒了濕漉的霧氣, 隻餘下透澈的瞳仁。

她雙手下意識絞在一起, 指甲暗暗掐著手指肚的肉,掩去那份心虛, 故意撇開話題:“那倒不是, 是為了台裡其他的工作。”

話音剛落, 似乎是生怕對方不信,還此地無銀地又添了句補充:“梁小姐為人熱情,善於溝通, 她的專訪做起來難度不算很大。”

女孩子酸澀的心事藏匿在隱秘處,叫素來波瀾不驚的大人物難以覺察。

在賀硯庭眼中, 隻覺得一字一頓分析自身工作的施嫿透著幾分嬌憨的敦樸。

黑沉深邃的眸漸漸蕩出幾許柔軟的波動,他似笑非笑:“你好像在抱怨上一任專訪對象太難相處?”

施嫿瞳仁微震,錯愕了一瞬,旋即連連搖頭:“不是這個意思,怎麼會……”

慌亂中對上賀硯庭溫涼的眸,心神亂了又亂。

她很快平複下來。

雖然那股酸澀的漣漪並未彌散,但眼底的霧氣終於儘數斂去。

清晰的理智越來越占據更重的位置。

感性在這座天平上儼然失了權重。

還是理智些比較好。

賀硯庭已經幫了她太多。

在訂婚宴上為她主持公道,於她窮途末路時予她婚姻,甚至在專訪她局促卡頓時也給她無聲的幫襯。

這個男人已經很無私地在托舉著她。

而她,目前除了陪他在瀾姨麵前演戲,甚至還沒有對他產生任何實質性的幫助。

怎麼能對他生出覬覦之心,甚至因為彆的優秀女性對他展露好感和傾慕時胡思亂想。

她不該奢求更多。

是自己今夜被Cersei明豔奪目的美晃暈了眼,迷了心智,縱容了內心不成熟的小心思。

至此,持續數十分鐘的任性,終於告罄。

……

黑色勞斯萊斯平穩駛入雁棲禦府。

下了車,邁入主宅,他們依舊是同居而不同房的夫妻。

施嫿溫順禮貌地道了聲晚安,清糯的嗓音透著不易覺察的勉強。

她自以為已經足夠若無其事,甚至撐得上是克己複禮。

但微妙的變化仍然浮蕩在夜色中。

回房後衝了淋浴,換上睡衣,她坐在書桌前記錄複盤在麗府會包廂裡與梁瑟奚交談商定的所有細則。

全數整理完畢,今晚的工作就算是妥善完成,可以安心入眠了。

分明是工作順利的一日,睡得卻更長夢短。

極混沌的夢裡,賀硯庭坐在庭院內一張黃楊木藤椅上,坐姿慵懶,右手隨意垂搭著,左手則支著胳膊,食指指尖抵著太陽穴,分明沒有皺眉,卻透著明顯的不耐之色。

好似急於結束一件事情。

依舊是那張端方矜貴的麵容,好看得令周圍的景致都失去顏色。

叫她看不見庭院內的風景,隻能看見他。

那畫麵太過熟悉,曾經給她如墜美夢的錯覺——正是她灌下自己幾大口龍舌蘭,壯膽對他提出結婚的那晚。

一模一樣的光景。

可男人的態度卻大不相同。

他修長白皙的兩指夾著一份白底黑字文件,遞給她。

是離婚協議。

上麵撰寫的內容,除了表明兩人今後劃清界限,還鄭重承諾會給她一筆錢,一筆足夠她安穩活到老的財產,甚至將雁棲禦府也劃入她名下。

儒雅紳士,連離婚時刻都如此周到妥帖,不曾因為關係走到末路而薄待她。

施嫿午夜驀醒,意識到是在做夢,卻並未睜開眼睛,隻是翻了個身,裹緊絲綢軟被,迫使自己繼續沉睡。

她佯裝無事發生,頰邊的鬢發卻早已被鹹澀的愁露濡濕-

接下去的一周,施嫿把自己的時間排得很緊。

工作愈發賣力,每次上播效果都很好,收視率持續穩步走高,台裡領導自然看得到她的表現。

雖說京台藏龍臥虎,但近兩年確實沒有業務能力太出眾的新人,任部長也專程找她開了個小會,過問她自身的規劃,包括工作強度是否能承受之類的。

施嫿自從意識到自己的心思,就有意讓自己更加忙碌。

充實的工作可以填滿所有時間,隻要累得連發呆的功夫都沒有,忙完倒頭就睡,自然就不會胡思妄想。

所以她親口對任部長表示,自己是新人,又年輕,身體素質也沒問題,完全可以承受更高強度的工作。

又聰明又卷的新人領導豈會不喜歡。

任部長滿意地點了點頭,準備著手給她安排更多重要的項目。

可饒是再轉移注意力,人畢竟不是機器,總有休憩的間隙。

最近幾天施嫿下播回去就收拾睡覺,睡醒就立刻來單位。

本來她身為新聞主播,隻需要打卡五小時,最近都被她上成了十二小時。

基本上吃個午飯就出門,有時候甚至連午飯都不在雁棲禦府吃,隨便到單位食堂吃一點。

這日午休時間,小阮懨懨地趴在桌上,手指劃拉著手機屏幕,時不時歎口氣。

施嫿幾番被她細微的歎氣聲驚擾,不禁心生好奇,她下意識偏過頭瞥了一眼,見小阮的電腦屏幕上是某藝人的微博主頁,手機上好像也是相關的內容。

“小阮,你最近在追星嗎?”

小阮聞言愣了下,旋即搖搖頭:“不是……”

施嫿看著她蔫乎乎的小臉,不由莞爾:“怎麼了,這表情,跟你家房子塌了似的。”

小阮沉沉歎了口氣,把手機界麵裡的微博評論劃拉給施嫿看。

“喏,我房子真沒塌。”

評論區不僅沒有黑粉,還鋪天蓋地都是喊老公喊哥哥的ID。

施嫿不追星,對娛樂圈了解甚少,但小阮手機裡這一位,饒是她沒有留心關注,也是有記憶的。

岑忌,今年剛出道就勢頭火熱的新人。

最近各大社交媒體都能刷到他的有關信息。

他看起來相當年輕,樣貌倒是很順眼,皮膚白皙,乍看上去像鄰家哥哥,但凝神細看,又覺得他身上頗有幾分匪性,英俊又痞氣。

氣質是蠻獨特的。

施嫿笑了:“這不就是愛豆嗎,還說不追星呢。”

小阮扁扁嘴,有氣無力地嘟囔:“我真不追星,他是我高中同學。”

施嫿眼神微滯,略感訝異。

小阮趴在辦公桌上,唇角向下,反複刷著同一條微博的評論。

好多人喜歡他。

終於有人看見他了。

她好開心。

但也好不開心。

施嫿覺察到小阮心情的微妙,便不再吭聲,不去打擾她。

但不過須臾,她好似隱隱明悟了什麼。

那種又酸又澀的情緒,分明也……令她熟悉-

忙碌工作之餘,施嫿也開始頻繁的抽空回老宅去探望賀爺爺。

除了輪休日,中午也時常回去陪爺爺吃個午餐。

老爺子每次見了她都眉開眼笑,身子骨的狀況似乎也比之前穩定了不少。

聽榮伯說,老爺子最近睡眠還算可以,清早一起床就喜歡去花園待著。

一待就是大半個上午。

之前還隻是喜歡養花弄草,最近甚至辟出一片菜地,種了些黃瓜豆角蒜苗胡蘿卜。

賀爺爺高興,施嫿也開心。

生活明明按部就班,她暗自慶幸自己也算找到了“婚後”的平衡,日子本該就這樣平靜無瀾地過下去。

可這一日下午,她忽然接到瀾姨的電話,熱絡親切地關心了好一陣,然後突然提出:想去你們新房住上幾天,不知道少夫人介不介意。

瀾姨是賀硯庭最重要的親人,待她也是挑不出錯的好,她自然是不介意的。

隻是瀾姨不僅自己要過來住,還要帶上連姨。

說是雁棲禦府開府的時間太短,遊媽雖然能乾,但尚且沒有掌事經驗,有很多事情沒能打理妥當。

所以她們兩位都惦記著,想過來幫忙好好打理。

連姨是老宅的老仆歐了,施嫿自從來到京北,衣食住行都受她照拂,和連姨很親。

兩位都是她不能拒絕的長輩。

她隻能應下了。

隻是這樣一來,有些事就不得不找賀硯庭商議。

這夜下播後,她是自己開車回家的。

最近她裝得忙碌,有意閃避,賀硯庭恰好也於前日出差,今晚應該是剛回來。

她上了樓,看見書房門縫中亮著光,就猜到賀硯庭此刻正在書房。

她趿著拖鞋,硬著頭一步一步踱至書房門前,抬起手腕,輕輕敲下。

白膩的手腕纖細柔軟,食指與中指彎曲的關節敲擊在柚木門扉上,發出敲冰戛玉般清脆的聲響。

“進。”

屋內,男人覆了薄霜的低沉音調不疾不徐地傳出。

門不曾落鎖,施嫿略微施力便推開了。

腳步緩緩地邁入,印象中,這好像還是她頭一回踏進他的書房。

相對於她的促狹不安,端坐於書桌前的男人要從容得多。

他視線微垂,並未正眼看她,目光似乎落在重要的文件上,神色冷淡而肅穆。

饒是沐浴過後換下正裝西服,隻穿著一套黑綢睡衣,也依舊散發出矜貴儒雅的氣質。

他在家中與在外麵的形象,對施嫿來說好似沒覺出什麼不同。

都是叫人遠遠遙望的高嶺之花,隻可遠觀罷了。

這幾天沒有頻繁接觸,兩人之間莫名添了幾分生疏。

施嫿望著冷白燈光下男人精致得近乎完美的臉,心裡不禁生出虛幻之感。

太不真實了。

他們兩人天懸地隔,原本不該像此刻這樣同處在一個屋簷。

他穿著居家睡衣的模樣也不該被她看見。

大概是她出神了太久,男人疏冷的聲線緩緩響起:“有事?”

施嫿無聲吞咽了下,儘量言簡意賅又實事求是地講明了目前的情況。

轉述過瀾姨的話後,她又忍不住嘟噥:“我倒是覺著遊媽將家裡大小事宜都打理得井井有條,不曉得連姨她們具體還要忙些什麼……”

在此之前,施嫿沒有懷疑過長輩們的用意。

畢竟她沒有獨立開門過日子的經驗,何況還是這樣大的一座附帶私家園林的新中式彆墅。

隻想著或許是有不周到的地方,令瀾姨她們惦記。

賀硯庭終於抬起目光覷她,他麵色冷淡,分明沒有笑,可施嫿卻恍惚間覺得他眼底藏匿著不算很深的揶揄。

“這有什麼不明白的,連姨是老爺子的眼線。”

“什麼?”施嫿一臉茫然。

賀硯庭的書房隻亮著壁燈和台燈。

他看起來深夜是不喜歡在太明晃晃的光線下辦公。

書桌應是黑胡桃實木,深咖色,桌角立著一盞複古綠中古台燈,看上去應是古董,雅致而古樸。水綠燈罩下暗綠色的燈影與窗外的月光相互交映,透出些許微醺的暖光。

施嫿明明滴酒未沾,卻莫名覺得醉了三分。

她惶惑地低喃:“眼線?為什麼這樣說,難道爺爺他……懷疑我們的婚事有假。”

施嫿最看重的就是賀爺爺,但是她婚後一直都小心應付,按理來說不該有絲毫疏漏才是,為什麼爺爺會突然起疑心。

暗綠色燈光昏茫,照不清男人的眉眼細節。

隻格外突出他高挺的鼻梁和利落的下頜線,以及那道顏色很淡的薄唇。

施嫿莫名垂下頸去,不敢再盯著他多看半秒。

賀硯庭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開口亦是輕描淡寫:“你最近經常回老宅?”

施嫿內心微滯,旋即坦然點頭:“是,我想著爺爺在老宅冷清,就時不時中午回去陪他用餐,也沒多聊什麼,至多待上一小時我就走了。”

她細聲敘述著,說著說著,自己也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難道是她太頻繁回去探望,反倒讓爺爺平添擔憂,怕她是因為在新房過得不順心,才總回老宅的麼。

她掐了下掌心,暗暗懊惱。

怪她缺乏經驗,竟是完全沒考慮這一層。

爺爺畢竟上了年紀,是老一輩的舊觀念,也許覺得女孩子婚後若是過得遂意,就不會老惦記著回娘家,是類似的道理。

施嫿心裡焦灼,腦瓜子也轉得快了些,很快就提出建設性意見。

“那個,賀硯庭,既然這樣,恐怕還得拜托你一件事……”

她一著急,也忘了近來幾日的有意疏遠,下意識邁近了幾步,纖薄的身子就立在他書桌前,耳垂發熱,為難地開口征求:“連姨她們過來住的這幾日,我們恐怕得住一起才行,我的意思是……你得搬回主臥。”

少女溫糯的嗓音撂下。

窗明幾淨的大書房似乎染上了幾分夏夜的潮濕,清新的空氣都變得暗昧。

男人平如止水的眉眼淡淡覷著她,始終是冷冽泰然,八風不動的模樣。

施嫿怎麼可能注意到他修長指骨正把玩間的火機被捏得緊了一瞬。

但也僅僅是一瞬爾爾。

他清冷的臉上幾乎沒有絲毫情緒,隱約還微蹙了下眉,不知是否是因為添了麻煩帶來的不耐。

好在施嫿擔憂事情並未發生。

賀硯庭沒有婉拒她,而是冷淡地應了句:“可以。”

施嫿掩下心緒的慌亂,軟著聲道:“好的,那我今晚就收拾一下,你的臥室……我方便進去嗎?”

他依舊神色淡淡,仿佛事不關己:“你隨意。”

“好。”

施嫿自覺著時間有點緊張。

她觀察賀硯庭今晚已經沐浴過,應該不會再使用浴室裡的相關洗浴用具。

得了他的首肯,她就直接推門進去,把他的個人洗漱用品,乃至所有看起來是日常所用的東西都一一搬進主臥的浴室。

主臥的浴室大得離譜,超長的魚肚白大理石洗漱台麵原本就設計了兩個並排的雙台盆。

一左一右,各自擺上兩人日常使用的瓶瓶罐罐,台麵也依舊顯得空曠。

大約是她忙起來有動靜,賀硯庭不知何時也跟了過來。

他沒有半句多餘的廢話,隻是默不作聲地陪她一塊兒收拾。

好在入住時間不長,其實也沒多少東西可搬。

整理得當,施嫿走出浴室,心裡仍有些惴惴,她趿著拖鞋在床邊踱來踱去,猝不及防對上賀硯庭平靜冷淡的視線。

她忍不住開口詢問:“現在這樣可以了嗎,你還有沒有彆的想法?我可能多少有沒顧及到的細節……”

施嫿平日算是比較細心的人,但仍是怕有疏漏。

而且她總覺得即便把他的東西都搬進了主臥,也仍舊是不太對味,總覺得這間屋子就不像是兩個人住的。

沒有絲毫新婚夫婦的氣息。

瀾姨和連姨都是早已成家生子的人,又有多年服侍主家的經驗,想來是眼光毒辣老道的,隻怕她們會看出什麼。

若是稟報給賀爺爺,那就難免要惹得他老人家擔憂了。

賀硯庭總是冷淡自如,他想必也不是粗枝大葉的人,兩個人總比一個人的思路要縝密些。

身著黑綢居家睡衣的男人似是略微沉吟了幾秒,旋即徑直來到床頭櫃前,俯下身,腕骨微抬,不由分說將抽屜拉開。

這個位置、這個動作,施嫿都不算陌生。

她當然記得搬入新居當晚發生過什麼窘事。

然而此時此刻,眼前的畫麵遠比上回更令她羞窘。

隻見賀硯庭將其中的黑金長方形盒子抽出兩盒,修長白皙的指骨宛如玉質扇骨,好看得不可方物。

但是頃刻間,那雙好看的手卻生生將盒子包裝拆開,繼而撕開了兩枚錫紙,連同床頭的幾張抽紙巾,一並團起隨手丟進了一側的紙簍中。

那團白色東西在空中滑過拋物線,生生把施嫿看呆了。

整套動作如行雲流水般,她啞然發怔,久久不能出聲。

空氣凝結,曖昧的因子不斷地發酵、外擴。

施嫿漲紅著臉,整張臉蛋宛若熟透的蜜桃,顫顫著溢出.汁.水。

她無聲咬著唇,隻能佯裝什麼都沒看見,良久才木然抱起自己的睡衣往浴室方向走去,含糊的顫聲泄露了她的隱秘心事。

“那個,我還沒洗澡,時間不早了,得先洗澡休息,你自便吧……”

……

施嫿通常是洗淋浴更多的,除非特彆疲勞才會選擇泡澡。

但這一刻她覺得心浮氣躁,隻想在浴室裡多耗點時間,也無暇多想,進了浴室便反鎖上門。

放了熱水,身子靜靜地沉入碩大的圓形浴缸。

熱度恰好的水溫將身體無聲裹挾,毛孔隨之舒展。

闔上眼,眼前不受自控地浮現出男人方才的舉動,以及……他無波無瀾的冷靜神色。

清冽。潔淨。

分明不染絲毫風月。

他並沒有彆的意圖,隻是順遂她的心意,更加縝密妥善地配合她做戲而已。

是的。

就是如此。

他不沾塵欲的模樣甚至算得上冷漠,哪有半分繾綣。

不過她自己心中有鬼,故而耳根酥.麻罷了。

橙花精油淡淡的草花香舒緩寧靜,無聲地撫平了少女劇烈的心緒起伏。

泡完澡換好睡裙,她有意屏息靜氣,外頭儼然沒了絲毫動靜。

想必賀硯庭早就回書房去了。

她於是愈發篤定是自己暗懷鬼胎,用沁涼的柔膚水護膚後,果然冷靜了少許。

吹乾頭發,她習慣性地彎下腰準備清理浴缸。

……

然而足足過去五分鐘後。

不曉得是她操作不當還是浴缸出現了故障,水不僅沒有被放掉,還越蓄越多,眼看著就要溢出來。

施嫿沒用過這款品牌的浴缸,急忙上網檢索。

她動作已經算是很快了,被她找到了同款浴缸的使用說明書,下載下來,急忙點開,卻瞠目發現全是德文。

洗澡前發生的事情已經夠令她窘迫了,此刻的第一反應是跑去求助遊媽。

半夜三更,固然要給遊媽添些麻煩,但這也是實在沒辦法的事。

少女隻著米白睡裙的纖薄身影如一道風,在走廊匆匆晃過。

恰好途徑的男人佇下腳步,寡涼的腔調冷冷喚住了她。

“跑這麼急,出什麼事了?”

被撞上了,施嫿硬著頭皮與他對視。

麵對他清冷淡漠的黑眸,以及即將滿溢的浴缸水,便也再顧不得旁的,紅著臉囁喏:“浴缸的水怎麼都關不掉,不知道怎麼回事……”

男人眸色微滯,沒有絲毫猶豫,旋即信步邁入主臥,徑直踏進浴室。

他步伐沉穩,八風不動,不像是一位丈夫在處理家務瑣事,更像是上市集團的董事在著手要務。

袖口隨意卷起,伏下腰,一番忙碌。

不過須臾,水就關停了。

施嫿沒看懂他是怎麼弄的,還帶著探究的目光,想要學一學,總不能以後再出類似的烏龍。

她正欲問個究竟的時候,男人忽而僵直脊背,毫無預兆地輕咳了聲。

少女錯愕抬眸,對上他不太自然的神色。

她也算敏感心細,目光忙循著四周繞了圈,不多時便驀地落在不遠處臟衣上方的霧粉色蕾絲布料上。

那窄窄的兩小片布料。

法式,三角形狀,蕾絲,純棉內檔,還微微帶一點鏤空設計。

是她剛才換下來,還沒來得及放進洗衣簍的……

發燙的體溫瞬間從頭頂灼燒至腳趾,施嫿隻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爆炸了。

她徹底失了理智,也顧不上禮貌客氣,抬起雙手便抵在男人身前,微微施力推搡,咬著唇命令:“賀硯庭,你、你出去……”

三合一

繚亂的空氣中, 連男人身上清冽的雪鬆香都彌漫出靡靡不堪的味道。

剛泡過澡的浴室本就氤氳著水霧,溫度也略高一些,施嫿漲紅的臉不知是被熱的還是怎麼……像熟透的粉桃, 鮮豔欲滴, 隨時能溢出汁.水。

冷靜自持的狀態下,施嫿麵對這個男人向來是溫和有禮的。

但此刻卻渾然沒了偽裝, 她就像一個最普通的女孩, 因為羞窘而忿忿,字裡行間透著平時難得一見的嬌縱。

柔嫩的纖指抵在男人過分堅實的胸口施力推搡著,口中急切敦促:“賀硯庭你快出去。”

男人並未接腔,清雋的麵龐上適才流露的那抹不自在的神色也早已轉瞬而逝,根本尋不出蹤跡。

他冷寂的目光無聲垂落,從她熏紅的臉頰落至顫栗的指尖。

長腿闊步, 很快便退出主臥的門,並未有絲毫逗留之意。

施嫿見狀, 總算稍稍鬆了口氣, 但烏沉沉的瞳仁依舊躲閃含混, 不敢抬眸直視他, 半晌才艱難擠出一句:“非禮勿視,所以……賀硯庭, 你什麼都沒看見對不對?”

深夜的走廊靜得落針可聞。

“嗯。”他從善如流。

施嫿仿佛能聽見自己沉重急促的心跳, 卻不曾注意男人清冷腔調中若有似無的笑意。

他若無其事地返回自己下榻的客臥, 昏黃的廊燈傾瀉而下,照拂著他修長清落的背影。

徒留施嫿一個人暗自懊惱。

她合攏房門,匆匆碎步返回浴室, 拾起那件霧粉色的蕾絲布料,埋入洗衣簍的最深處, 而後杵在原地發愣許久。

原是她很喜歡的一件,新買不久,質地又柔軟透氣。

現下卻是怎麼看怎麼鬱悶,從今往後再不想穿了。

收拾妥當躺上大床,睡意暫無。

一想到明晚恐怕就要與賀硯庭同處一室,內心就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滋味。

施嫿難以自控地陷入思緒亂飄的狀態,直到幾聲手機振動音打破了主臥的寧靜。

摸起手機解鎖,切入微信界麵。

是梁瑟奚發來的消息。

[施小姐明天中午方便嗎?]

[我明天中午有空,咱們可以詳談下後續]

[我訂了西圖瀾婭餐廳,你沒空的話改日再約也沒事的]

[不好意思我剛剛才結束一個會,希望沒有打擾到你休息]

[晚安。]

即便隔著手機屏幕,施嫿仍然能感覺到Cersei身上熱情洋溢的氣息,她總是那麼精力充沛的樣子,哪怕現在已經淩晨四點。

忙到這麼晚,明天八成還得早起,這作息,倒是與賀硯庭十分匹配。

胡亂腦補了半分鐘。

她緩緩敲字回複:

[我方便的。那就明天中午見,梁小姐晚安。]

……

鬨鐘設在上午十點整,剛響了兩聲,施嫿就徐徐掀開眼皮,揉了揉眼睛,隻覺得頭昏腦重。

爬起來挪到盥洗室洗漱後,太陽穴仍隱隱發脹,頭很疼。

她走去給自己調了杯四倍濃縮冰美式,冰涼苦澀的液體灌入喉嚨,昏困的感覺總算褪去,睡眠不足時她習慣用這種簡單粗暴的辦法吊著精神。

效果一向不錯。

梁瑟奚為人周到友善,西圖瀾婭餐廳的位置選在距離京台不過兩公裡的地方,方便她用餐後直奔單位。

停好車後,施嫿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這是一間相當炙手可熱的法西圖瀾婭餐廳,據說主廚是從米其林高薪挖角來的,她經常能夠在社交媒體上刷到明星網紅在此聚會。

據說是很難預訂的,最誇張的時候甚至要提前半年預約。

踏入西圖瀾婭餐廳門口,施嫿在侍應生的帶領下走向預定位,途徑窗邊時,她自然而然地留意到整間西圖瀾婭餐廳最佳的觀景圓弧沙發位已經提前布置好了新鮮花束、桌麵玫瑰裝飾,以及蠟燭、氣球和彩帶。

看來今天中午有人過生日。

很平淡的判斷從心頭閃過。

施嫿落座不久,梁瑟奚也到了。

西圖瀾婭餐廳棕色調老房子風格的裝潢很彆致,臨窗便是鬱鬱蔥蔥的綠植。

兩人一邊用餐一邊聊工作,一切都進展順暢。

梁瑟奚性格乾脆直爽,是施嫿接觸過的人當中最好溝通的類型,內心的好感不由得依次疊加。

相談甚歡的氛圍一直持續到中午十二點過半。

一名穿著香檳金法式大方領貼身禮服裙的女孩款款步入,她被周圍人簇擁著,氛圍喧鬨。

顯然,是中午慶生的主角姍姍到場。

“阿珩,沒想到你約的是這間法西圖瀾婭餐廳,我之前跟朋友訂了兩次都沒約上,謝謝你的安排。”

不算陌生的女嗓由遠及近傳入施嫿耳中,隨後響起一道她更為熟稔的聲音。

是白思嫻。

“清菀你喜歡就好了。”白思嫻依然是那張嫻靜端莊的麵孔,開口的語氣也很柔和。

徐清菀笑靨甜美:“喜歡的,阿姨你的禮物我也好喜歡,就是太昂貴了,我不該收的……”

白思嫻掛著溫和又寵溺的表情:“你這孩子,都快是一家人了,跟阿姨客氣什麼。”

一旁的徐母口吻赧然地低聲說:“賀夫人,小女慶生,您能到場已經是她的榮幸了,怎麼好收這麼貴重的禮物,您未免太疼她了。”

施嫿自然不曾料到會撞見徐清菀慶生。

這法西圖瀾婭餐廳並沒有包間,待客量其實也很有限,總共不過十來桌客人而已,有人慶生其實也不足為奇。

她起先並不在意,哪怕賀珩的視線有意無意朝她掃來,她也絲毫未變臉色。

西圖瀾婭餐廳是複古法式老房子風格,麵積本就不大,加上兩桌的距離不遠,徐清菀他們落座後顯然也留意到了施嫿的存在。

這一行人除了徐清菀和她父母一家三口,還有賀珩與白思嫻,其餘還有幾位施嫿不熟悉的生麵孔,看樣子像是徐母那邊的親戚。

白思嫻見了施嫿臉色微微有變,但很快就恢複若無其事的狀態。

徐清菀也差不多,她妝容精致的臉上非但沒有不快之色,甚至還有意無意地展露出與賀珩的親密無間。

米灰色圓弧形沙發上,唯獨一個話少的中年男子臉色不是太好。

這人是徐清菀的父親,知名導演徐冠林,曾斬獲威尼斯電影節金獅獎,也是施嫿的親舅舅。

許久未見自己的親外甥女,他卻並沒有上前打招呼的預備,隻是冷冷地覷了幾眼,臉色明顯要比剛進入西圖瀾婭餐廳時凝重許多。

梁瑟奚回國也有段日子了,在社交應酬場上曾與賀珩打過照麵,一眼就認出了他。

她原先並不了解施嫿與賀珩的舊事,是上回聽周燕臨提及,她心生好奇,事後才留心打聽了解了前因後果。

包括賀硯庭在施嫿的訂婚宴上,作為新家主為她這個孤女主持公道,也令梁瑟奚動容不已。

她雖然不認識徐清菀等人,但聽他們對話以及相處模式,大約也猜得出那位過生日的女孩子就是賀珩領回賀家老宅跪在賀老爺子麵前賭咒發誓聲稱非她不娶的那位。

梁瑟奚細致觀察著施嫿的臉色,仍是有些拿捏不準她的心情,試探著道:“施小姐,西圖瀾婭餐廳的訂位是朋友讓給我的,我是想著這間西圖瀾婭餐廳口碑不錯,離你單位又還算近,沒想到會……沒關係的,你如果不開心,我們馬上換一家,或者我現在叫餐送到我私人辦公室,咱們在辦公室邊聊邊吃?”

施嫿從小寄人籬下,旁人越是待她體貼周到,她越是不好意思。

她向來不會將自己視為一段社交關係裡的核心。

何況她們現在剛用了前菜和湯羹,主菜都還沒上,正是尷尬的階段。

她聞言忙搖搖頭:“沒事,隻是用餐而已,我不介意的,咱們該怎樣聊還是怎樣聊,Cersei你太貼心了,不必放在心上。”

梁瑟奚便不再提,兩人正常談工作,十多分鐘過去,她見施嫿神色如常,便也鬆了口氣。

想來應該是沒什麼,畢竟他們分手也有一陣子了,又有著從小一起長大的經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施嫿這樣聰明能乾的女孩子,應該早就走出來了。

區區一個前男友,算得了什麼。

以施嫿的能力和容貌,將來想要找個比賀珩更優秀的男朋友一點也不難。

起先話題一直都落在工作上,這次的專訪涉及多個維度,需要在每個層麵都進行深入拓展。

梁家是做金融起家的,所以梁瑟奚自幼受這方麵熏陶不少。

但她初中起就出國留學,在國外拓展了多項愛好,其中以繪畫和模特事業最為喜愛。

她ins上的百萬粉絲,一部分是源於她在模特界的發展,一部分是源於美術相關,當然也有很大一部分是被她隨手分享的日常生活和風格多變的照片所吸引來的。

這次回國最主要的目標就是推廣她自主研發的智能駕駛汽車分支品牌阿吉洛。

梁瑟奚幾年前就開始籌備這個項目,為此甚至進修了相關專業,自己也算是專業的智能駕駛工程師。

隨著專訪提綱深度增加,施嫿內心對她的佩服也隨之加深。

隻不過當工作話題差不多聊完後,梁瑟奚漸漸有些按耐不住。

她開始向生活話題轉移,兜了幾個小圈子,最終還是拗不過自己的心意,忍不住悄聲問:“施小姐,其實我很想問你一件事。就是……賀硯庭他,現在有女朋友嗎,或者比較穩定的交往對象,不穩定的也算。”

施嫿剛舀了一勺玫瑰奶凍,手腕聞言微不可察地一顫。

這個問題突然落到她頭上,以她的身份。

真是無論怎麼回答都不合適。

但Cersei眼中閃著期許的光芒,顯然很期待她的回答。

施嫿隻能佯作鎮定,含糊地應:“應該是沒有的。”

她接了腔,梁瑟奚想了解的便更多了,“總聽京圈這邊都傳聞他不近女色,連隨行秘書都全部是男性,這些是實情嗎?”

再聰明的女孩子,在麵對某些特定的人和事麵前,也會變得鈍感。

在梁瑟奚的認知裡,隻覺得施嫿算是賀硯庭的侄女,絲毫不察這兩人不可為人道的隱秘關係。

施嫿內心很不願騙人,但隱婚事宜涉及賀璽集團的股價,自然不能在外姓人麵前隨意公開。

賀硯庭不近女色,倒也不能算假。

她勉強點點頭:“應該是真的吧……”

梁瑟奚麵對其他事情都很泰然果斷,唯獨涉及自己的少女懷春心事,她也會呈現出幾分小女孩的姿態,語氣生出些許忐忑:“其實這麼多年傳聞一直是這樣的,但其實我懷疑他可能有喜歡的人。”

施嫿剔透的眸子一瞬不瞬凝著對方,本是一心想儘快結束這個令她頭疼的話題,可這下子卻輪到她好奇了。

“為什麼會這樣說?”

“他和我在哈佛商學院算是同學,雖然接觸不多,但我看他的樣子實在不像喜歡男的,那麼既然不喜歡男的,人總有七情六欲吧,在哈佛大家也都是一對一對的比較多,就算沒有長期伴侶的人,也會有se.xual partner,唯獨他清心寡欲獨來獨往。我想一定是心裡有人才會這樣。”

梁瑟奚也算是由己及彼的推論。

她暗暗傾慕賀硯庭已久,所以這幾年來,無論身邊多麼優秀帥氣的男生追求她,她都無心戀愛,連談短期感情當做玩樂解壓的興趣都沒有。

因為除卻巫山不是雲。

“還有一件事……”梁瑟奚一字一頓回憶起當年的聽聞,“前兩年在華爾街,有一個美裔合作對象湊巧在賀的皮夾裡看到過一個女孩子的照片,黑頭發大眼睛,據他說一看就是華人,你也知道那邊風氣比較開放,美國人愛開玩笑,三言兩語就傳開了,但我們華人圈子是從來不敢議論賀的私事,所以圈子內傳播範圍也不算廣。”

施嫿胸腔左側隱隱發悶。

她也琢磨不透自己此時此刻是怎樣的心境。

恍神良久才啟唇,有些惶惑地問:“……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梁瑟奚轉了轉眼珠,不假思索:“應該沒多久,兩三年前的樣子。”

她全然沒發現施嫿的失神,隻自顧自地嘟囔:“我猜那個中國女孩一定是他的初戀吧,要不就是愛而不得之人。”

施嫿陷入良久的怔然。

領證以來,她不曾過問賀硯庭的私生活,更不曾打探他過往的感情經曆

她自問兩人又不是真夫妻,她沒有身份去問詢。

何況賀硯庭對她也很尊重,兩人都緘口不談過去,這應該算是表麵夫妻不必宣之於口的潛規矩。

梁瑟奚大概看出施嫿與賀硯庭並沒有太深的交集,何況她也知道賀硯庭不過剛回國數月,而施嫿則是一直在京北讀書,想來也沒有什麼機會接觸。

不過她也沒有氣餒,光是上回賀硯庭順路送施嫿回家這一層,她就斷定兩個人的關係就算不親厚,也不至於太生疏。

加之施嫿的性格她也很喜歡,就當多交個朋友,有些事情急是急不得的。

她們這邊用完最後兩道甜品,話題也差不多結束,正準備買單。

侍者卻忽然端著兩塊整齊完好的車厘子蛋糕切件走過來,禮貌地擱在兩人桌上。

在梁瑟奚探究的目光下,侍者微笑著解釋:“這是那邊過生日的徐女士送給兩位的生日蛋糕,是我們西圖瀾婭餐廳法式西點師特彆調配的車厘子口味,口感馥鬱,不介意的話兩位貴賓可以品嘗。”

梁瑟奚表情有些複雜,下意識望向施嫿,意思是以她的態度為準。

施嫿近來也算和她這位表姐徐清菀接觸了幾回,她的為人秉性大致也摸了個底。

既然冤家路窄,那麼她主動送上蛋糕,既是在未來婆婆白思嫻麵前表現得大方懂事,同時也是一種無聲的耀武揚威。

施嫿心裡還盤桓著梁瑟奚方才提及的那張相片,根本無暇理會徐清菀這些小九九,正準備置之不理時,目光卻措不及防瞥向了正衝著她微笑示意的徐清菀身上。

眸色明顯一滯,臉色在短短幾秒內變得晦澀難辨,在短暫的情緒起伏後,她陷入了良久的空茫。

梁瑟奚自然注意到她臉色的變幻,忙開口關切:“施嫿,你還好嗎,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施嫿唇色有些蒼白,眼神空洞,明明剛才還好端端的,這會兒卻七零八落一般,令人瞧出了幾分心疼。

梁瑟奚也顧不得賀珩的顏麵,直接沉聲道:“不必了,我們已經吃完了,你把蛋糕退回去吧,就說……這車厘子顏色太豔,叫人沒有胃口。”

“這……”侍者大概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狀況,一時有些無措。

兩份車厘子蛋糕切件被原封不動退回去,徐清菀臉色白了白,但她念及今日自己才是主角。

賀珩原先說今天很忙,晚上還要出席銀行業重要的晚宴,恐怕不能陪她慶生。

是她央求了好久,賀珩被她磨得沒法子,才終於答應騰出中午的時間陪她慶生,讓她晚上和閨蜜團的姐妹一起過。

路人隻看得見她今日的光鮮,她看起來就像個被父母和男友愛意包圍的幸福小女孩,故而紛紛向她投來豔羨的目光。

她當然不能在施嫿麵前露怯。

隻好微微勾唇,用不輕不重的口吻歎了聲:“誒,表妹終究是還在怨我,這也不能怪她,是我和阿珩太任性了……”

她父親徐冠林板著臉,眉頭微蹙,時不時朝施嫿投去視線,卻始終不發一言。

徐母是個溫順懦弱的女人,女兒奪人所愛一事,她夾在中間也為難。

一方麵深感不妥,另一方麵又著實心疼從小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的女兒,明知女兒的壽命或許不能和健康人相比,也不忍她活著的時候不能如願。

徐母也沒吭聲。

倒是白思嫻不顧自家兒子明顯的心不在焉,笑著寬慰道:“沒事兒的清菀,施嫿那個孩子,從小就小家子氣,你不理她就是,乖。”

徐清菀緩緩搖頭,明豔的桃花眼裡滿是無辜:“不能這樣說,終究是我對不住表妹……”

“你這孩子,就是太心善了。”

賀珩聽得隻覺得心煩意亂,他屢屢皺眉,還時不時抬手查看腕表上的時間。

如果知道施嫿也會在這間法西圖瀾婭餐廳用餐,他今天無論如何不會出現。

天知道他有多麼如坐針氈。

明明想和她說話,卻又無比畏懼那個活閻王的警告。

……

和梁瑟奚道彆後,施嫿胃裡翻江倒海,實在不適合馬上開車。

她便委婉地說自己要去盥洗室,請梁瑟奚先行離開。

梁瑟奚以為她是被前任的現任挑釁自己給氣著了,雖然想出言安慰她,但又覺得這種時候出於禮貌應該讓人家獨處自我消化。

她便率先告辭了。

法西圖瀾婭餐廳外麵的盥洗室環境宜人,香氛沁人心脾。

施嫿在隔間裡坐了很久,整個人依舊空洞失神。

梁瑟奚以為她是介意徐清菀的示威。

實則當然不是,她現在麵對賀珩已經毫無內心波動,對他仿佛路人一般。

是因為徐清菀今日的裝扮。

她們進入西圖瀾婭餐廳時,她聽出這些人的聲音,便根本懶得細看。

一頓飯下來,她都沒有給徐清菀一個正眼。

直到方才,她沒有防備的看清了徐清菀身上穿的那襲香檳金禮服裙,法式方領,複古絲絨質地,貼身突出曲線,還有她的發型……包括脖頸上那條光澤感十足的珍珠頸鏈。

這身複古港風女星裝扮她再熟悉不過了。

是她故去多年的媽媽徐芝霓的經典造型之一。

有句老話說侄女像姑,外甥像舅。從遺傳學角度不是沒有根據的。

徐清菀有些眉眼處,的確像她已故的媽媽。

尤其是配上她今日的打扮,施嫿的胸口悶得透不過氣,反複掐緊水蔥般的手指,骨節處早已泛白。

她不確定徐清菀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

……

西圖瀾婭餐廳裡,白思嫻留意到施嫿她們那桌買單後好像並沒有直接離開。

她親眼看見施嫿往盥洗室的方向去了。

白思嫻雖然上次被賀硯庭的威懾嚇住,但心裡一直憋著一股氣,看著施嫿脫離她的掌控依舊混得風生水起,她就心裡堵得難受。

她隨口說自己要去洗手,徐清菀並沒注意施嫿的去向,隻是一味擺出貼心好兒媳的人設,便主動說想陪她一起去。

這對貌似關係相當融洽的準婆媳便攜著手徑直進了盥洗室。

白思嫻在外間的化妝室沒見到施嫿,就猜測她應該還在裡麵。

等徐清菀從隔間出來,她就找了個借口讓徐清菀先走。

等了沒幾分鐘,果然等到施嫿出來。

她笑意盈盈地堵上前,眼底閃著刻薄的光暈:“這不是施小姐麼,好久不見了。”

施嫿沒心情和她耍嘴皮子,冷著臉挪開目光,瑩白的指尖伸至自動龍頭下,自顧自地洗手。

白思嫻哪裡肯罷休,她盛氣淩人地開腔:“呦,這麼大譜,還真把自己當家主夫人了不成,你不過老九手裡的一枚棋子罷了,這一切你心知肚明不是麼?”

施嫿不緊不慢地擦淨了指尖的水漬,慢悠悠地側過身麵對她,反唇相譏:“堂嫂,彆仗著年歲大就擺不正自己的身份,好心提醒你一句,我丈夫向來清明無私,若是你僭越冒犯,後果怕是你們這一房各個都擔當不起。”

白思嫻這樣的人精哪能聽不出她字裡行間的威脅。

這是拿她丈夫賀璟洺和兒子賀珩手裡的生意和前程地位在威脅她麼。

她心裡多少是怵的。

畢竟這些日子以來,傻子都看得出賀硯庭對施嫿多加袒護,就好像施嫿真是他的女人似的。

可理智和邏輯告訴她這必不可能。

賀硯庭莫名其妙同施嫿領證,大約根本沒打算公開,他為的不過是借由施嫿之手拿到老爺子手裡能夠為他所用的東西。

這樣天懸地隔的兩個人,還真能做夫妻不成?

施嫿不過一介孤女,老爺子一去,她身上再無利可圖。

賀硯庭除非是瘋了才會選她當自己的太太。

白思嫻篤信自己的邏輯推論,咬了咬牙根,勉強鎮定:“你不會真以為自己攀附上老九這棵大樹就一輩子得勢了吧。走著瞧吧,等老爺子人一走,老九這場戲就算唱罷了。到時候狡兔死走狗烹,你還指望老九那等狼子野心之輩會把你的小命當回事兒?

當初我好心好意想安排你進蔣家當少奶奶,人家蔣家世代豪門,又是明媒正娶,蔣柏亨那傻孩子偏還一心傾慕你。你偏不要,非賭這口氣,我就等著看你是怎麼作死的。”

施嫿唇色有些浮白,眸底卻像是淬了冰,冷冷地掃落在白思嫻身上,瘮得她無端端打了個寒顫。

“施嫿,你……”

白思嫻莫名生出恐懼之感,這太荒唐了。

一個賀家的養女,居然會令她生畏。

白思嫻腳下有些軟,但還是強撐著,踩著高跟鞋,大步往盥洗室出口處邁去。

徐清菀並沒有拋下準婆婆獨自返回,而是乖巧地在門外等了半晌。

隱隱聽到裡麵爭執的動靜,她起先聽不清,便沒有進去。

等後來好似聽見白思嫻口中喊出施嫿兩個字,她才忍不住狐疑返了回去。

這一返回去,就恰恰好同施嫿透著涼意的視線直愣愣懟上了。

徐清菀並不知曉施嫿與賀家九叔領證一事,又見施嫿周身透著凜冽寒意,忙不迭將目光投向白思嫻,軟著嗓子:“阿姨,你和表妹在聊什麼呀?”

白思嫻勉強恢複正色,平淡道:“沒什麼,咱們走吧。”

她固然恨施嫿恨得牙癢癢,卻也清楚施嫿與賀硯庭領證一事決不能透露給外人徐清菀。

徐清菀順理成章地挽上她的手,兩人正欲離開。

施嫿清冷的嗓音卻從後方落下——

“徐清菀,你身上這裙子我瞧著眼熟,哪來的?”

徐清菀腳下鞋尖滯住,莫名覺得施嫿這口氣令人膽寒。

但又想著白思嫻也在場,當著長輩,她不信施嫿能做出什麼過分的事來。

何況施嫿不是一向軟柿子任人揉捏的模樣麼,那次訂婚宴是碰巧新家主在場,若是沒這號人,她怕是也隻能吃啞巴虧罷了。

念及此處,徐清菀緩緩轉身,目光循著向下,故意在自己香檳金絲絨禮服上凝了一瞬,繼而抬眸,彎唇淺笑:“眼熟便對了,沒想到表妹記性這樣好,這款禮服是我從佳士得拍賣會重金拍下的,表妹你瞧,是不是很襯我,嗯?”

施嫿烏沉的眼瞳狠狠一抽。

佳士得。

原來不是她多心。

竟真的是她母親的遺物。

施嫿冷著臉,迫近了一步,纖細柔膩的指尖略略施力,指甲最尖利的頂端劃過女人法式大方領下全然袒露的鎖骨。

“脫下來。”

輕輕啟唇,清靈柔婉的嗓音聲調並不高,卻字字清晰,透著懾人心魄的涼意。

徐清菀心裡瘮得慌,聲音莫名發虛,軟著腳徐徐後退幾步,顫巍巍地不忿:“憑什麼?這是我合法拍得的物品……”

施嫿標誌的鵝蛋臉上並無怒容,眼底也唯有平靜。

可是徐清菀和白思嫻卻眼睜睜看著她的神色一寸一寸慢慢沉了下去,滑膩的下頜也緩緩收緊。

她生得這樣溫婉動人,又是輕盈嬌柔的身形,根本無法叫人恐懼。

但不知為何,她們竟是從她身上感受到幾分叫人打從骨子裡畏懼的氣息。

有點熟悉……

就好像,賀硯庭給人感覺一般。

不露聲色,卻足以令人戰戰兢兢。

“施嫿,你……”

徐清菀覺出氣氛不對,正欲遁逃,然而她根本來不及轉身,隻感覺麵前一陣寒風拂過,繼而空氣中便炸開一聲脆響。

“啪——”

她倏然瞪大了眼睛,眸底滿是驚愕。

白思嫻亦是一驚,側目便看見徐清菀白皙的臉頰上已經被烙印上根根分明的手指印。

淡淡緋色以極快的速度變至鮮紅。

徐清菀隻覺得火燒火燎的疼痛,鑽心撓肺又極度羞恥。

她居然被施嫿扇了耳光。

大顆大顆滾燙的淚水瞬間溢出。

“白阿姨……”

白思嫻也瘮得不輕,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那個亦步亦趨跟在她兒子屁股後頭的小姑娘,什麼時候這麼野了?

隻見施嫿麵無波瀾地複又迫近二人半步,隔著咫尺的距離,隻聽她在徐清菀耳邊冷冷落下一句。

“憑你不配。”-

這一日跌宕起伏,施嫿到了晚上依舊如常上播。

她在鏡頭前鎮定自如字正腔圓的模樣,宛如什麼都未曾發生一般。

下播後開車返回雁棲禦府。

一路上,施嫿都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瀾姨和連姨都已經來了,今晚她注定要與賀硯庭同塌而眠。

不僅如此,除了關起門來看不見的部分,她還有更多方麵需要入戲呈現。

對,就是入戲。

甫一踏入彆墅正門,連姨就笑眯眯地迎出來接下她手裡的提包。

“小嫿回來了,工作很辛苦吧,剛才我們都看午夜新聞直播了。”

瀾姨的聲音也隨之傳來:“囡囡上電視可真好看,要不是我睡得早,真是每晚都想追著看。”

施嫿被她們誇得麵色紅潤,糯聲道:“都這麼晚了,您兩位還不睡,好端端的看新聞做什麼?”

“不是我們要看的,這得問你老公。”

突如其來的“老公”二字,尖銳又突兀。

施嫿心尖顫了顫,目光猝不及防與端坐在沙發上的賀硯庭對上。

“可不,小嫿你瞧,電視還沒轉台呢,九爺估計是你的頭號鐵粉。”

沙發上的男人雙腿微搭,清雋的麵容風平浪靜,半晌才意味不明地睨了她眼,聲線倒是溫和:“餓了麼,兩位大廚給你準備了一桌宵夜。”

施嫿今天的心情沉悶苦澀,可望向他矜冷雅貴的側臉時,依舊怔怔多看了幾秒,一時間挪不開目光。

等她緩過神來,才低低應了一聲:“是有些餓了,給瀾姨和連姨添麻煩了,你們年紀大了,以後還是早些休息,大晚上下廚豈不受累。”

夫妻二人來至西圖瀾婭餐廳落座,瀾姨絮叨起來一時半刻是停不下來。

“你們倆都忙,更要吃好,吃得營養豐富才行,這會兒我可得趁著這幾天好好給你們整頓整頓菜譜,今後都儘量在家吃兩頓,彆胡亂對付。”

西圖瀾婭餐廳分明有明亮的冷白古典吊燈。

此刻卻不知何故沒開。

隻亮著暖橘色的昏黃壁燈,餐桌上還燃著不同高度燭台,靡靡燭火,將這尋常的一頓宵夜,愣是營造出情侶燭光晚餐的氛圍。

兩位阿姨的良苦用心,施嫿自然領悟到了。

看來還真是被賀硯庭言中了,恐怕連姨真的是爺爺安排的眼線。至於瀾姨,大概也是因為了解賀硯庭的孤高清冷不近人情,所以想助攻一波吧。

施嫿說不清心裡的滋味是無奈還是酸澀。

但她已然入了戲。

平日無事發生的時候,她最怕撒謊騙人。

沒想到今天心情低迷,她反倒成了絕佳的演員。

一頓飯下來,她時不時給賀硯庭夾菜,還主動開啟各種話題,聊得停不下來,儼然一副蜜月期新婚夫婦的作態。

而她這般主動熱情的時刻,賀硯庭也來者不拒。

他好像也被她代入了戲,深邃幽寂的眼神逐漸變得曖昧拉絲,若即若離的旖旎氛圍快要將兩位老仆歐裹挾淹溺了。

瀾姨留下一罐自己釀的楊梅酒,讓他們夫妻二人品嘗,旋即便借口收拾廚房溜了。

連姨更是不知何時早就沒了蹤跡。

看客們都散了。

施嫿卻入了戲,一時半刻抽不出來。

她喝了好幾杯清甜微酸的楊梅酒,隻覺得爽口解渴,好喝極了。

暗昧的暖黃燈光下,她隻覺得臉頰莫名灼燒,口中酥.酥.軟.軟地呢喃了句:“這楊梅酒好甜,真好喝欸,老公,你怎麼不嘗嘗?”

脫口溢出的曖昧稱呼,令男人瞳孔輕抽,冷白的腕骨捏著酒杯,抖了抖,莫名的酥麻從耳際直逼尾椎骨。

心神猶如亂麻,但漆如深潭的眸子依舊清冷。

他保持著端方紳士的坐姿,像是八風不動的佛嗣。

無聲的喘息卻在無人覺察的情狀下越來越重。

賀硯庭早已洞察少女今夜似乎藏著心事。

其實不僅僅是今夜,早在數日之前,她白皙的小臉在麵對他時,就已經透著一層沉甸甸的疏離。

他不明何故,黯然惘惑,卻也不忍責問。

想來一個剛步入社會的事業型女孩,工作上遇到些困境,也是必經之途,施嫿不願提,他也不打算加以乾預。

在她不願意傾訴的心事上保持沉默,是他對她的尊重。

但施嫿今晚的狀態似乎更添異樣。

她時不時伸手撫觸自己發燙的臉頰,唇瓣間發出含混不明的嚶.嚀。

受了酒精浸染,整具身子莫名燥熱,唯一的念頭隻想去戶外透風。

甚至顧不得餐桌對麵的“老公”吃飽了沒有,她猛地站起身,動作幅度之大,險些將餐椅掀翻。

細膩柔白的小腿虛虛軟軟,腳步趔趄地踱著,她哪裡知道口感清甜如解暑冰飲的楊梅酒竟是由42度白酒釀泡一月而成的。

她隻以為自己是倦了,想去庭院外吹吹風,然後躺上大床倒頭就睡。

賀硯庭留心到她的異常,鼻息間清酣的酒香隱隱浮蕩,對上少女暈著不明潮.紅的臉頰,他大致猜到了什麼。

起身,長腿邁開追過去,試圖攙扶住她。

少女卻愈發混沌,平日剔透純澈的瞳仁此刻雜糅著惡劣的情緒,沉積數日的酸澀經過今日的層層激化,已經生出破罐破摔的激憤。

砰的一下,綿軟纖薄的身體晃晃悠悠栽倒入男人懷中。

鼻息間被那股熟悉清冽的木質香氣縈繞席卷,她本能猛地敞開胳膊,軟軟地摟住男人精.壯的窄腰。

她毫無遐思,隻為了讓自己站穩些而已。

“施嫿,你喝醉了。”賀硯庭眉心微蹙,低沉清冷的腔調肅然提醒。

然而下一瞬,少女像是聽見了什麼令她不快的話語,粉白的鼻尖嫌棄地皺了皺,勉強站穩身子,糯糯嘟噥著:“胡說八道,我又沒喝酒,哪裡會醉,何況我酒量好著呢……”

“我,我喝了龍舌蘭都能乾成大事!”

賀硯庭表情微滯,一時語塞。

他呼吸平穩,體溫卻是遠超尋常的燙。

明明沒醉,她的醉意卻似會傳染。

男人沉著臉,想嚴肅克製。

忽而卻啞然失笑,像是受了小狐狸的蠱惑,抬手輕輕掐了下她嫩得能出水兒的臉皮。

“這樣厲害,倒是說說乾了何等大事?”

施嫿隻覺得腦仁滋滋抽疼,她秀眉蹙緊,用力搖晃了下腦袋,非但沒緩解痛意,還頭昏得更加厲害。

腦袋一沉,腳下愈發的軟,想獨立站穩再無可能,嘴裡還喃喃嗔怪:“哼,我、我憑什麼,要、要告訴你……”

少女的身子搖搖欲墜,賀硯庭不得不將她摟緊,語氣也染了幾分無奈,平日的疏冷褪卻了三分:“不說罷了,先回房休息。”

他扶著她欲往電梯處走去。【公/主/號[閒/-閒][.書/坊] 】

施嫿卻抵死掙紮:“不、不要坐電梯,壞,電梯壞了。”

懵然熏醉的少女鬨著不肯坐電梯,執意非要走樓梯,偏偏那雙失了控製的雙腿根本站都站不穩,隻能像隻嬌氣憊懶的樹袋熊似的,偎在男人寬厚的懷裡。

烏黑柔順的長發已然散亂,露出熏紅稚氣的臉頰,和一雙晶亮的荔枝眼,透著未經人事的懵懂。

她已經二十一歲,介於未熟與熟之間。

那具柔若無骨的軀體毫無戒備地在他懷裡磨來蹭去。

蹭得聖人也要拱火。

賀硯庭眸底閃過炙色,喉結滾動一瞬,旋即俯身將她打橫抱起。

小姑娘纖膩的脖頸順勢垂搭上了他的肩頭,被他身上幽深的檀香蠱惑了神誌,竟毫無羞意地拱起鼻子嗅了嗅他頸間好聞的氣味。

溫軟如玉的鼻尖在他頸部的肌理磨蹭,時不時還觸碰到那鋒利飽滿的喉結,她絲毫不慌,更不知身陷險境,糯糯囁喏:

“賀、賀硯庭,你好香啊……”

35

男人被觸碰的喉結明顯上下滾動, 抱著她離開的腳步被迫滯住,走廊靡靡昏黃的光線下,空氣裡的暗昧已然發酵到令人麵紅心跳的地步。

偏偏酒意上頭神誌迷離的少女全然意識不到氣氛的危險, 仍是一個勁兒地磨個沒停。

她鼻尖那抹溫熱柔膩的觸感落在男人的頸部分外明晰, 明明像是小動物般親昵的蹭磨,稚氣未脫不染邪念, 對一個身體各方麵正常的男人來說卻宛如扼住命門般的威脅。

被她生生拱出的火似在體內灼燒, 那宛如抽絲剝繭的冒犯正一寸一寸侵襲著聖人的理智。

直到走廊寂寥的空氣中冷不防冒出一道訝然的問句:

“誒喲,這是怎麼了?”

瀾姨心想著給新婚小夫妻留出獨處空間,藉口去廚房收拾東西便退出來了,這會兒本是想著回去給他們添點菜加點湯的,卻不成想還沒走到西圖瀾婭餐廳,就直接在這兒撞上了。

許是老太太質樸的聲音一定程度打斷了理智被蠶食的進度條。

賀硯庭眸色冷卻三分, 持續升騰的體溫也有少許降溫的跡象,聲線透著和往日無二的平靜克製:“貪嘴, 多喝了幾杯楊梅酒。”

瀾姨錯愕地眨了眨眼, 回過神來忙不迭往西圖瀾婭餐廳小跑幾步, 探頭張望, 果不其然看見餐桌上那滿滿一大壺孔雀藍冷酒壺已然見底。

老太太不由得抿嘴樂了:“怎麼喝了這麼老些,這可是42度高粱酒釀的, 雖說兌了不少冰, 但到底也會醉人, 這傻姑娘……”

她下意識轉回頭抬眸打量賀硯庭,隻見他臉色略沉,瞧著像是在擔心小姑娘的狀況。

瀾姨忙不迭笑著賠罪:“這事兒怨我, 怨我沒說清楚,好在這酒品質好不傷胃, 就是上頭些,九爺快抱回屋歇著吧,我去煮碗解酒茶,晚點給你們送上……送到主臥室門口。”

老太太話到一半,舌頭打了個結,意味深長地改了口。

賀硯庭清冷的臉色靜如止水,麵對老太太不加掩飾的揶揄仍然處變不驚。

倒是他懷中不安分的小姑娘過分機靈地抬起腦袋,雪白透粉的臉頰醉得紅撲撲的,見了瀾姨還彎唇一笑,明明都快不省人事了,卻還記著禮貌,衝著她軟糯地打了聲招呼:“瀾、瀾姨,您怎麼還不睡呀,太,太晚了……”

瀾姨又是憐愛又是想笑,忍俊不禁地哄:“好好好,我一會兒就睡,囡囡也好生回屋歇著。”

醉了酒的施嫿笑起來愈發顯得稚氣,等賀硯庭抱著她上了樓,她也比先前安分了許多,嬌嬌乖乖地伏在他肩頭,半晌都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