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不計前嫌(2 / 2)

自家的親生叔叔說的驚天的秘聞,讓他到如今都回不過神來,恍如做夢一般。

他的爺爺是反賊頭領,他的父親因為深受先皇恩德一直在掙紮,最後鬱鬱而終;他小叔的一家老小都被握在這些人手裡,一方麵是想轄製他祖父作為人質,一方麵又是想要用他,讓他不得解脫。他一直疼愛有加的妹妹張靜是前朝藩王之後,而讓他又妒又總是忍不住如同親弟一般疼愛的庶弟才是他的親生弟弟。

他活了四十多年,仿佛一直生活在一個虛幻的夢境裡,身邊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家中忠心耿耿伺候了三代的管家是假的;家中的大小仆人家生子也是假的;家中各地的莊子和店鋪成了反賊聯絡消息的據點;

家中的大小管事都是前朝被救下來的遺孤之後……

除了妻兒子女是真的,張寧現在看所有人都像是前朝餘孽。

他娘當了幾十年的傀儡,怕他們幾個孩子落得和自己父親以及母親那般整日鬱鬱不樂的下場,求了祖父不讓他們參與此事,至少能過一段平常人的日子。

也許是良心發現,也許是後來父親鬱鬱而終觸動了祖父,祖父同意了,詐死逃避,漸漸離開了所有人的視線。

然而如今母親換來的,卻是拿著家產像無底洞的一般填那個窟窿,以及母親掐死祖父,祖父又殺了母親的結果。

若早知是這樣,他還不如一開始就知道原委,那樣的話,到底何去何從,也就能一早就做好準備,而不是像現在這般茫然無措,滿心驚懼。

造反是要抄家滅族的。他在京中這麼多年,國庫有多充盈,甲兵在李茂的打理下是有多麼齊整,他作為吏部主官,大楚到底有多少將領可用,多少老將一聲令下馬上就能帶兵出征,自然是清清楚楚。

他看不到任何未來,也看不到任何希望。

直到這時,他才知道李茂那句“你們把張靜送進我家,到底是為什麼”是什麼意思。

事實上,他也很想問問死去的祖父,他把尹靜送進他家當妹妹,到底是為什麼。

若是為了匡扶前朝,這做的也太過了。

張寧正在想著李茂的控訴,卻有管家來報信國公李茂來見。

朝廷尚書之母去世,其母又有封誥,按製第三天太常寺會來設置靈堂,但所謂“設置靈堂”,更多的是朝廷以示恩榮的表麵工程,家中喪事該齊備的東西,他們家也不能疏忽,全部都要再準備一套。

包括迎來送往,禮儀周全,都要人去做。

崔氏並非疾病而終,這些東西家中都不曾備得,張府裡公中又沒有了銀錢,張府忙亂到什麼地步,也是可想而知。

好在鎮國將軍府搬來了幾箱銀子,趙氏房裡也不是沒有錢,總算有條不紊了起來。

如今趙氏已經被接回家操辦喪事、打理崔氏的遺體等,大女兒張媛一起回家幫忙,兩個孩子還太小,做不得什麼。

這時候的張寧,和當年的李茂有著驚人的相似。

說曹操曹操到,穿著白色細麻衣的李茂進了張府,和張寧說明了來意。

他此次帶來了儀金、儀仗、各色祭品和喪禮所需的東西。更難得的是,李茂帶了十幾個當年曾經操辦過老國公和他兄長喪事的老家人。他兄長一樣是死於非命,橫死之人的喪事有許多講究和普通的喪事不同。

張寧沒想到李茂會不計前嫌前來相助,就算隻是為了做個樣子,他在自己那樣設計過方氏家人後還親自上門雪中送炭,張寧心中百感交集。

隻是像他們這樣的人,即使是有片刻觸動,馬上又會被其他許多想法掩蓋。張寧的感慨不過是一瞬,李茂卻絲毫不管他是什麼想法,直接開門見山的說道:

“如今你府中出了這樣的事,想來也是需要人翊助的時候,你我兩家既然是姻親,便不用再客氣了。銳兒今日出宮回家,等會還要來給外祖母磕個頭。你也彆想那麼多,先把喪事辦過去吧。”

李茂的意思是崔老太君的案子還沒結,大理寺還是要經常傳喚的,張寧若不在府上,府裡一個鎮得住的人都沒有肯定不行。崔家的宗親肯定要討要個說法的。張寧的叔叔一家已經下了獄,張寧往日裡還有叔叔家幫著,現在隻能靠兩邊的姻親了。

張寧隻是略沉吟了一下,也沒有推卻,便受了李茂的好意。

李茂點了點頭,吩咐自己帶來的人幫著張家的下人去各處幫忙,他跟著張寧一起去忙著接待太常寺來的禮官以及各家關係較好前來打探的親朋好友。

府裡平添了一門助力,帶來的東西又全,自然是穩當不少。

沒一會兒,小趙氏跟著丈夫孫英也來了,幫著姐姐一起打理家中下人的孝衣、家中各處除紅除彩,掛白掛喪的事情,孫英則在前麵幫忙,雖然忙依舊是忙,但亂卻已經比最初要好的太多了。

李銳知道了外祖母橫死的消息,立刻就請假出了宮。

在他印象裡,這位外祖母隻有他小時候陪娘一起去張家的時候會對他特彆的和顏悅色,其他時候,是很少笑的。

外祖母和祖母畢竟不一樣。他祖母雖然脾氣也古怪,但對其他人都是一樣,並沒有讓人覺得特彆難過。但這位外祖母對親孫女比他要好的多,讓他有些難過。

後來母親去世,外祖母很少上門了,他去拜見她,也都和客人一般對待。

漸漸的,他登門登的也少了。

可是他卻沒想到,外祖母會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他們。

她身子遠比祖母健壯的多,他總想著外祖母還能再活好多年呢。

死於非命,多麼可怕的字眼。

他的父親死於非命,他的母親死於非命。

轉眼間,這是他身邊第三位死於非命的親人了。

李銳打馬回家換了一身粗布麻衣,他是信國公府裡和崔氏關係最為緊密的一位親人,所著的孝衣也是最重的。

當一身重孝的李銳出現在張府的靈堂,跪在崔氏的棺木前端端正正的行著孫輩的大禮時,張寧心裡的痛楚更為加劇了。

這樣好的一個孩子,竟然不是他的親外甥,也不是母親的親外孫。

可他確實真正的把他當親外甥看的,他的外甥也是如此。他祖父一手創造出來的悲劇,如今綿延了三代人,等真相全部揭開時,又讓他們如何自處?

他不久前還在歎息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唯有親人是真的,可如今再看,他這可憐的外甥,到底是真是假,分也分不清了。

張靜是親妹妹,尹靜不是。

李銳到底是張靜的孩子,還是尹靜的?

他該何去何從?

張寧已經哀毀無容,最珍重愛惜的胡子也是一把淩亂。李銳看著張寧現在的樣子,仿佛想到了自己從前之時。

跪在地上磕頭的李銳已經拜彆過太多次的親人,為了這些孩子,他們這些大人應該更加強大起來,為了他們遮風避雨才是。

至少,讓這樣磕頭的時候再少一些。

張寧想的和李茂差不多,除了李銳,他想的更多是家中的三個孩子。

他不知道皇帝會不會順藤摸瓜查到一切,而李茂知道張靜的事情後有沒有做過什麼。

謀反是大罪,家中從仆人到親人都涉及了謀反之事,自身難保,而知道一點內情的李茂,怕是成了他唯一能商量此事之人。

無論以前有什麼齷齪,如今也隻有李茂可以相信。

這樣的事實,讓張寧忍不住苦笑起來。

“李國公……”張寧看著痛哭出聲悲拗不已的李銳,喃喃地問道:“我該怎麼做?”

“……?張兄在說什麼?”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