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張寧的選擇(1 / 2)

李茂猜過許多種結果,卻沒想到原來是這一種。

張寧不但不知道自家參與謀反之事,甚至連家中的產業和錢糧財物從來都沒有掌握在手裡麵過。

他能掌控的,隻是家中私房裡的財產,而任何一個家族私房和公庫的錢都是不能比的,越顯赫越久遠的家族越是如此。

李茂知道張寧的話有所保留,但他願意對自己說出一部分真相,並且誠懇的向他詢問該如何做才好,已經是十分信任他的表現了。

就算是他自己,對自己親生母親尚且有許多顧忌不能把所有事完全告知,更彆說兩家一直互有心結,而他自己又是皇帝頭號的心腹了。

換成他,他也不會完全吐實。

李茂對張寧的遭遇,也是十分為難。

他不是聰明人,想不出什麼破局的辦法,也完全不可能逆轉僵局,他最大的信心來自於他了解帝王的心思,或者說,了解皇帝在取舍一件事的時候會以什麼為評判。

所以,李茂猶豫著問道:“張兄是想保全全家,還是想更進一步?”

“更進一步要如何,保全全家又如何?”

張寧的聲音在空蕩的公中錢庫裡回響。

“說實話,張兄全家都涉及謀反,大嫂更是前朝餘孽之後,貴府陷的太深,無論如何都已經摘不乾淨了。所幸的是,好在張兄及嫂夫人都沒有參與此事,若是向陛下投誠,抓出這些餘孽……”李茂自己也覺得這話說的滑稽。

張寧同族哪裡有幾家是乾淨的。當年張太師帶著全家子弟一起出山協助先皇,這個全家子弟可是全族,而不是他張庭燕一支而已。

“李兄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張寧苦笑道,“你曾和我說過,因為你是普通的庸人,所以做不到大義滅親,侄子和妻子,你兩個都想保住。事到臨頭,我才發現自己也不是什麼聰明人,不過亦是庸人罷了。”

“我家祖父是個瘋子,族中老幼參與者甚多。我祖父勢力龐大,似乎還有開采金銀銅礦鹽井,我叔叔說,家中人為了這些巨利早已瘋狂,張家之崛起,除了從龍有功,我祖父兩麵謀劃才是最關鍵之處。我若投誠,我的血脈至親都要死的乾乾淨淨,換成你,你甘願嗎?”

“……作孽。”李茂心中各種滋味都有,到最後千言萬語隻化成了極小聲的這兩個字。

張寧並不知道蜀地的私鹽都已經被順藤摸瓜搗毀了不少,隻有礦產沒找到核心,還未察覺在哪兒有私采的。

但中原產金銀銅礦的地方就那麼多,皇帝若有心查探,最多三年,最少一載,總能查探到蛛絲馬跡。

張寧這局,死的不能再死,連突圍的機會都沒有。

“若不能進,就隻能退了。”李茂覺得自己接下來的話對這個已經漸漸接近大楚最巔峰之處的男人十分殘忍。

“劃清界限吧。”

“劃清界限?”張寧的心猛地一沉,虛弱的身體也微微哆嗦起來。“你勸我……拋了一切?如此,能保全全家老小麼?”

“我不知道。”李茂嘴中如此說著,但聲音卻十分堅定。“我隻知道,你這麼做了,到事發時,至少擺明了一種態度。若真的事發,有我、有你眾多門生故吏在朝中相救,至少不會讓你全家出事。”

……

他不甘心。

他如今四十有餘,從他十七歲出仕,他爬了二十三年,除了其中三年丁憂,他從外放的七品官員做起,一步步艱難的走到了今天。和李茂這種天生幸運之人不同,他除了一開始順遂一些,後來並沒有如旁人想象的那般容易。

二十三個春秋,他才登上了紫宸殿的舞台,成為一部尚書。他在各方勢力中虛與委蛇,在王權和世族、勳貴中左右逢源,他結交權貴,玩弄人心,不知做出了多少努力,方能讓燕州張家立於顯赫之地。

而如今,這位年輕的國公告訴他,該急流勇退,拋棄一切?

他為何說的如此容易?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說實話,當時我剛剛從府裡的尹朝餘孽那得知大嫂是前朝的郡主,而我府上如同一個篩子,到處卻都是敵人的時候,我也想過乾脆帶著家小隱退算了。”李茂臉上的苦澀並不比張寧小。

“這潭水太深,猶如沼澤,讓所有陷進去的人都無法善了。但我和你又不同,你如今是苦主,又要守孝,可以退的如此名正言順。而我聖恩正隆,有苦不能訴,有仇不能報,還得為了自家的侄兒小心翼翼的掩埋這個真相,反倒不比你如今更容易脫身。”

“尹朝所謀不小,你家財已失,又無人可用,如今又要丁憂,若是兩方逼迫,你為魚肉,他為刀俎,不如索性退個乾淨。”李茂懇切的勸道:“依張兄的手段能力,若是自斷其尾,收攏家中真正屬於你的東西重新經營,未嘗不能重活一次,開拓新的天地。”

“割舍……割舍……自斷其尾……”

張寧的聲音越來越大,從他顫抖的直打戰的牙齒中突然爆發出一串奇特的、帶著絕望的格格笑聲,仿佛有什麼可怕的情感正在隨著這陣笑聲一起迸發出來。

李茂由衷的為張寧感到難過。

第二天。

崔老夫人的喪事並沒有大辦,畢竟她是死於非命,死的又不怎麼光彩。

旁人都知道張寧此時的心情,除了特彆親厚的帶著家眷上門吊唁,大部分是隻身前來,奉上儀禮儀金,上了香燒了悼詞才走的。

江家也派了人前來,江道奇帶著江家二子江清魂和夫人女兒親自上門吊喪。他的大兒子在晉州為官,如今並不在京中,他二子與張家有親,這樣已經是十分尊重崔老太君了。

張寧親自迎出門去,對江家的前來十分重視。

他家這次守孝必定要耽誤兩個孩子的姻緣,他母親熱孝還未過,若是趕在三九之前訂了親,就不需要再守這麼多年的孝了。

他最想做的就是保全子女。若是他家大娘子嫁入江家,就算家中謀反之事最後事發,出嫁的女兒不會受到牽連,能逃過一個是一個,他也算是儘了心了。

但張寧直到送走了江家一行人都沒有聽到江道奇有半點提出讓兩個孩子提前成婚的意思,心頓時涼了半截。

江家這是什麼意思?

難不成想要退親?

張媛目送著未婚夫離開,號哭的聲音更加悲苦了。

她這也是第一次得見自己這位未婚夫,發現他確實如好友江清靈所說,長得劍眉星目,身材頎長,和江南許多男兒皆不相同,心中頓時安心了許多。

可是一想到她要守孝數年,等孝期出來自己已經熬成了老姑娘,而江家不可能不讓二子這麼多年久曠在身,想來她嫁入江家之時江清魂已經不知多了多少個通房,多少個紅袖,她就忍不住悲從中來,直哭著自己命苦。

她原本明年就要出嫁的!

她為何要風光大嫁?為了那點虛名,累的母親向祖母討要錢財,弄出這一樁禍事!

她簡直就是喪門星!

張媛哭的死去活來,前來吊唁的女眷都紛紛咋舌,又在心裡誇獎張媛的仁孝。

趙氏早就從丈夫那裡知道了自家的內幕,更是哭的涕淚俱下,雖然靈堂之上守孝的家人本來就要哭號,可哭號的這麼悲戚的,也是不多見。

張媛在一片哭聲中厭世心理越來越重,恨不得一頭撞到祖母的棺木上一同去了才好,正在胡思亂想間,一個溫暖的手掌撫在了她的臉上,擦去了她臉上的淚水。

“怎麼哭的這麼厲害喲,人總歸有一死,活著的人若是為了死去的人毀壞了身子,讓彆人埋怨起逝者,那反倒是最大的不孝了。”

張媛聽到這不同尋常的勸慰之言,忍不住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