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2 章 182(2 / 2)

有些話,由英國公說出來有些不妥,由宗室長輩說出來,卻要合適得多。

李元嘉歎道:“陛下與城陽公主兄妹之間,何至於此啊!倘若先帝與文德皇後仍在,也必定不想看到陛下與長公主兄妹反目。”

李治嗆咳了一聲,急問:“難道他們就願意看到我輕易開脫叛逆之人,導致皇權旁落,李唐衰微?”

李元嘉答道:“不,我不是來勸諫陛下放過首惡的,隻是想請陛下與城陽公主各退一步。若遵照律法,城陽公主的另外幾個孩子將被流放兩千裡外,其中最小的兒子薛紹年僅三歲,必然活不了。”

“……那你的意思是?”

李元嘉建議道:“倘若陛下垂憐,不如令她其餘二子免於流刑,往後從母所姓,托庇於宗族之內。陛下有陛下的難處,想來也已將此公道告知於長公主,長公主也並非不通情理之人,如此也算各自有了交代。”

這算是在唐律刑罰之中的法外開恩,但確實不算是有損天子威儀。

改姓保命嗎?

李治垂眸沉思了片刻,說道:“可否勞煩韓王從中做個說客?”

李元嘉其實不太樂意被趕鴨子上架摻和進這等事情裡,就怕城陽公主出了什麼岔子,讓他也跟著遭殃,但他既然人已親

自到了這裡,總想著躲開麻煩也是無濟於事。

好在,當他抵達皇後所在的含涼殿時,就見這位擅自闖宮的公主雖還麵帶淚痕,脖頸上也有一道殘留的血色,情緒卻已比之李勣告知於他的情況裡平複了許多。

在聽完了李元嘉的轉述後,城陽公主朝著外頭的太液池又看了許久,也不知在心中想了些什麼,方才答話:“陛下不想逼死自己的妹妹,我又何嘗想逼死自己的兄長呢?”

昨夜她滿腔激憤而來,深知自己若什麼都不做,便必然要麵臨一無所有的結局,甚至在眼見皇後做出攔阻的時候,一度覺得此事均為皇後引發,可在眼見兄長吐血倒下的時候,昨夜的暴雨才真正澆淋到了她的身上,讓她稍稍冷靜了幾分。

或許,從薛瓘選擇涉足此事的時候,他就沒將自己當做李唐的駙馬,而是當做他們河東薛氏的人。

她又怎能……

李元嘉隨即聽到城陽公主啞著嗓子開口:勞駕韓王再為我兄妹轉達一番,就說我還有兩個條件希望陛下能夠應允。?[(”

“請公主說來。”

城陽公主:“其一便是,我此次入宮見駕,必然惹出了不小的風波,我餘下兒女也是因陛下特許才能得以保全,不便多見外人,懇請陛下在長安城郊為我修一道觀,往後我便居於觀中清修。”

見一旁的皇後似有阻攔勸說之意,城陽終於對她露出了幾分和緩的臉色,擺手攔住了她的開口,“其二,在陛下處決薛伯玉之前,我想去再見他一麵。”

她抬眸看向了李元嘉,“這兩個要求,應當不算為難吧?”

李元嘉答道:“若隻是以我看來,確實不難。”

城陽公主說:“那就有勞韓王了。”

見李元嘉向皇後與她相繼拜彆,轉回陛下所在之處,想到自己本覺幸福的生活忽然間分崩離析到了這個地步,城陽公主一時之間不知道,到底是疲憊還是惆悵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太子。”

她這忽然一開口,讓同在此地的李弘嚇了一跳,沒想到會被姑姑點名。

但自昨日到如今,眼見母親有條不紊地處理著各方事宜,李弘心中原本還有的幾分驚懼都已消失不見,此刻起身回禮恭聽間,還能看出點翩翩君子的風度。

當城陽公主看向他的時候,便覺對方很像李治年輕之時。

也或許正因為這份相似,才讓她朝著李弘說道:“倘若將來你做了皇帝,千萬彆同你的妹妹鬨到這個地步。”

這本是一句長輩的美好寄托,隻是在聽到這話的時候,李弘的神情頓時有些古怪。

什麼叫做他和李清月不要鬨到李治與城陽今日這個地步?

他不由低聲:“若是我妹妹……她大概能直接帶兵打進宮來。”

城陽公主:“……”

李弘覺得自己嘀咕的聲音還挺小,可這殿中就隻有這幾人在,周遭又清靜得很,在場諸人都聽得清楚他在說些什麼。

這句既真實又荒唐的答

案,讓本還沉浸在悲傷之中的城陽公主都哽塞了一瞬,恍惚想起,若按照安定公主的戰功和其統禦兵卒的能力,好像真能做到李弘所說的情況。

這話確實不適用於他們兩人。

算了,後輩的情況就由著他們自己吧,她管不住自己丈夫響應於這出聯合,也管不了其餘更多的事情。

相比於其他人,她已經算是幸運的了。

就因為她這大唐公主的身份,薛瓘謀逆的大罪並沒有波及到她的身上。可對於上官儀等人卻不是這樣。

謀逆重罪不僅牽連父兄以及家中十四歲以上的男丁,餘下的女眷也要罰沒入宮,自此成為掖庭宮人。

薛元超的妻子乃是巢王李元吉的女兒,或許不必罰沒入宮,但也要自此幽居於長樂門內。

而諸如上官庭芝的妻子鄭氏,哪怕其如今還懷有身孕,也即將隨著陛下對各方叛臣的清算被押入掖庭。

到時候等待著她們的,又會是什麼命運呢?

不,或許不隻是陛下對他們的清算。

城陽公主的目光有短暫地停留在武皇後手握的朱筆之上。

她本以為這位皇後,會在確定了陛下病情無虞轉來此地後溫和勸解,為他們兄妹說和,然而對方好像更願意用這樣一個讓她自己冷靜的方式相處,以至於昨夜她聽了一夜的雨聲與朱筆在文書上批複的聲響,卻也意外地平靜了下來。

在李元嘉到訪說和的時候,她麵上也不曾有何種意外之色,仿佛這大唐突生的波譎雲詭,也不過如同昨夜驟雨一般,是隨時都會過去的東西。

城陽公主終於恍惚想起,自己早年間也曾經見過對方的。

但彼時的她年歲尚小,又因年少喪母而有些內向敏感,與弘化公主以及這位武皇後完全不是一路人。

她也更不曾料到對方能有這樣手握風雲的一日,甚至在昨夜她坐於此地的時候,竟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但那時候,坐在主座上的人……還是她的阿耶。

不對,城陽公主心中暗道,她怎麼能覺得武皇後有這等天子氣度!

也就在這時,她聽到了一聲朱筆擱置在案台上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隨後便是武媚娘抬頭問道:“長公主可要傳膳?等待陛下的回複期間,總不能還餓著肚子吧。”

城陽公主悶聲:“……傳膳吧。”

她若是將自己餓死在宮裡了,那可比薛瓘謀逆還要像個笑話。

但此刻與皇後對坐的城陽公主無法想到,今日因陛下抱病而從含元殿前散去的朝臣也想不到,皇後這等處變不驚的態度,並不是因為朝堂上的風雨還是先衝著陛下而來,而是她已然做好了迎接下一次挑戰的準備!

次日的含元殿上,到會的群臣便見天子禦座之旁,赫然還有一個座位,隻是此座隱於簾幕之後,與天子禦座猶有主次之分。

“這是……?”群臣之中頓時響起了一陣交頭接耳之聲。

並沒有給他們以太多的時間對此加以

揣測,事實就已擺在了他們的麵前。

當天子駕臨大殿的儀仗到來之前,同行的鸞輦之上還有另外一人,更是隨同陛下一步步走上台前,而後,端坐在了那另外一個座位之上。

皇後臨朝!

若非天子已高居上首,恐怕在皇後坐定於此的下一刻,朝臣之中便要有一番沸騰的商議交談。

饒是如此,能穩定住神情,保持巋然不動的,終究還是少數。

向來隻有天子年幼,太後從旁垂簾聽政,防止皇權旁落,陛下怎麼會突然做出這樣的舉動,讓皇後臨朝!

李治更是一點都不像是在玩鬨一般,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為皇後的臨朝做出了解釋。

“朕風疾多發,病勢最重之時難當國事,太子尚且年幼,不足以支撐社稷,前日更有廢太子逆黨圖謀不軌,入侵內宮,幸得皇後有識將其抓捕。”

“亂臣賊子當誅,然今日有上官儀等人同流,試圖僭越君權,明日安知不會有旁人!”

“朕意已決,以帝後同體,委國事於皇後臨朝聽政。軍國大事,必要之時,可由皇後裁決。”

“諸卿可有異議?”

異議?

在場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有哪個敢在此時跳出來,痛斥陛下此舉不合規章禮數,將朝政要務以此等名正言順的方式委任於皇後之手,乃是放任婦人行事的取禍之道。

誰都看得到,當李治說出這幾句話的時候,在他蒼白的麵容之上,是一雙清明且冷冽的眼睛,足以見得,這絕非他在昏聵中做出的決定。

上官儀、薛元超、魏玄同等人的相繼下獄,被陛下親口以謀逆之名斷絕了生路,更是讓眾人不敢貿然諫言。

南北禁軍這兩日在長安城中走動頻頻,雖然並未有胡亂抓人的舉動,卻也不免讓敬重上官儀與薛元超才華、時常與他們走動之人感到危機臨門。

若是他們現在跳出來說話,誰知道會不會被怒火中燒的陛下將他們也給打為叛賊。

何況,正如陛下所說,陛下自己體弱,太子又還年幼,朝臣裡剛出了叛賊肯定是指望不上的,宗室中又沒有能當大任的“周公”,能被陛下所依靠的,唯獨隻有一個皇後而已。

他們更必須承認,在陛下風疾發作的數年間,皇後在協助處斷政務之中的表現都並未出錯,反而頗有果決辛辣手腕,隨著一次次官員的升降,也早已有一隻無形的手將朝堂上的局勢做出了調整。

這些人,不會反對僧侶向天子行禮,也不會反對皇後在此時以一種逾越的方式走上前台。

“看來諸位是沒有意見了?”李治不太意外會得到這樣一個無聲的答複。

也對,就連他自己也隻能接受這樣一個帝後同朝的結果罷了。

“那麼,便依序啟奏政務吧。”

……

第一位朝臣走出了行列,起身稟奏。

武媚娘的目光看向了他,也在同時穿過前方的簾幕看向了在場的眾多大臣。

這真是一個很特彆的位置。

哪怕大朝會上她與陛下並肩同立,在此前的獻俘大會上她同陛下同行,也絕難和今日相提並論。

她此刻的心境,大概也和彼時都不相同。

武媚娘很確信,自己已走出了任何一位皇後都不曾往前走出的一步。

隻因從今日開始,對於朝野的大唐官員百姓來說,她都將從“皇後殿下”變成“皇後陛下”,以響應這臨朝稱製的地位。

甚至,這阻擋在她麵前的簾幕,還有被去除的可能,以便她將這些朝臣或是驚愕或是沉思的神情都給儘收眼底。

一如她掀開了冪籬的紗簾,掙脫束縛朝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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