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3 章 183(1 / 2)

這場特殊的朝會注定要被載入史冊,作為皇後正式臨朝的開端。

而這場朝會之上的內容,應當也是如此。

武媚娘重新坐上回返內宮的鸞輦之時,總算從那等遍覽朝堂的心潮澎湃中逐漸回落,恍惚又想起了當年她剛被選入宮闈之時她對母親說的那句話——

見天子焉知非福。

如今這朝堂風雲中才算是從名到實,都有了她的一席之地,終究還是將此前的種種波折都變成了今日的俯瞰群臣。

“媚娘在想什麼?”

李治自坐上鸞輦後,方才在眾人麵前還需要維係著的精神頓時又鬆了下來,以致原本就不算太好看的臉色裡又添了幾分病態,在枕靠於軟墊上平複了一陣目眩頭暈後,方才低聲問道。

武媚娘轉身拭去了他額角的冷汗,答道:“我在想,若是阿菟出征得勝歸來之後看到宮中的變化,會不會也被嚇一跳。”

李治想都不想:“她的膽子向來大得很,哪裡會受到驚嚇。”

要是李治猜得不錯的話,安定估計還得為她阿娘的有本事拍手叫好。

但聽到皇後提及“得勝歸來”四字,李治的臉上又隱約露出了些笑容。

以阿菟想做什麼就做又武德充沛的表現,恐怕在上官庭芝等人領兵衝入宮中的時候,她就敢直接帶人迎上去對敵,擋在他和皇後的前頭。

他便又多加了一句:“倒是讓阿菟失望了,她那遼東四寶也沒能讓她阿耶的身體有所好轉。”

“可司庾那邊這兩月傳來的都是好消息。”武媚娘接道,“阿菟在六月帶回的農肥雖隻是粗淺交代了一番效用,但也在那頭實踐出了些成果了。這農事有成,又何嘗不是陛下的良藥呢?”

李治對上了身旁之人的眼睛,並未錯看其中對自己的真切關照。

想到許敬宗與李勣所說,皇後在他和城陽的關係修補上出了不少旁敲側擊的力,他便愈發覺得,自己此前的搖擺不定確實有錯。

“是啊……”李治慨歎了一聲,“不過這新增的糧食,便不必用來養些無用的閒人了。李忠謀逆一事,就勞煩皇後親自操辦了。”

“至於保傅那邊——”

說到這裡,他後知後覺地想起來,皇後現在還是懷有身孕之人,是不是不應該將那麼多事情都委托到皇後身上。

卻不料他剛開了個頭,武媚娘已將話給接了下去,“陛下若是不想見她了,便由我去送她最後一程吧。”

李治怔然須臾,還是答道:“也好。”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當以何種方式去見薛夫人。

在聽聞薛瓘報信於魏玄同宅邸,而薛夫人又恰好身在此地的時候,李治就已經隱約猜到了這些叛黨挑撥他與皇後的“底氣”,到底是從何而來。

隻有可能是河東郡夫人。

薛夫人也顯然不是對於這些人的策劃一無所知,就更讓李治感到為人所背叛。

不錯,參與謀

逆之人的女眷能夠得到赦免,但薛夫人的舉動卻已能被算作是真正參與進謀逆之中了,又如何能夠免罪!

隻能說相比於上官儀等人,李治對於薛夫人終究還有幾分亦師亦母的情分,隻選擇削去她的三品河東郡夫人之名,再將人送去高祖彆廟靜安宮,讓其在月內“病死”。

“說起來,”武媚娘想了想,乾脆順著這個話題說了下去,“陛下是否需要往河洛之地增兵?”

“這……”李治剛想問及這是為何,又忽然將隨後的幾個字給吞了回去,“增兵吧。”

防患於未然這件事確實有些必要。

河東薛氏經此一事,接連喪命三位在陛下麵前很得看重之人,滎陽鄭氏既有涉案官員鄭欽泰,又有諸如上官庭芝這樣的聯姻對象。

這麼一折騰,河洛以及關東更遠之地的各方世家若是自此安分還好,若是他們還有異動,總不能再鬨出一遭打到城裡的禍事。

李治有些倦怠地揉了揉眉心,“此事就交由皇後與英國公商定吧。”

總歸這也不是長安的官員調度,他精力不濟,實在不想多加過問。

但一想到長安李治就又有點頭疼了。

他的奉宸衛乃是距離他最近之人,已由朝中權貴子弟擔任了大半官職,以圖個平衡,居然還能出現薛瓘這樣的情況。

長安尉督辦長安緝捕治安事宜,在人選上也是他精挑細選的,卻也有崔道默這等心懷不軌之徒。

這兩個位置他又該當選擇什麼人呢?

莫非他當真如此比不上他阿耶,竟少有能被他親自選拔出的將才,成長為獨當一麵之人嗎?

李治恍神之中,下意識地也將這個問題在皇後麵前問了出來。

武媚娘握住了他的手,“陛下還是不要勞心傷神思慮太多了,光是對戰吐蕃的戰線上,便有阿菟與裴行儉在為陛下分憂。隻能說,太宗皇帝留下的善戰之將都還未到解甲歸田之時罷了,可這對於邊疆安定,難道不是好事嗎?”

李治低聲應道:“是啊,安定……”

且看看安定的表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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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長安城中的爭端被驟然引爆又快速平息的同時,吐蕃與吐穀渾的戰局也從未停下腳步。

李清月說是說的需要讓長期遠征跋涉的士卒休整幾日,自己卻並未閒著。

在她派遣唐璿向弘化公主報信的數日後,裴行儉已親自帶著一隊近衛精兵抵達了柏海營地。

他翻身下馬,便留意起了營地之中的布置。

見其中雖還如唐璿報信之中所說混有南詔以及東女國的隊伍,又有不少因身處高原而患病之人,卻依然是亂中有序,他不由對安定公主的統兵又提高了幾分評價。

能成功完成馳援,絕非運氣可言。

安定公主確實不是一位尋常的統帥。

雖說他當年是因廢王立武之事獲罪,但西州為官與轉道吐穀渾的曆練,對他而言都有著莫大的意義,以至於再度回想

當年之事,這其中似也有對他的保護,又怎會還有什麼怨言。

於是在見到安定公主後,他便當即進入了公事公辦的態度,彙報道:

“我等如大總管所說,探查祿東讚那方聯軍之中的動向,發覺對方與我方的交鋒往來幾乎如前,隻是白蘭羌方向近來多有異動,似有調兵舉動。”

白蘭羌?

李清月思忖,白蘭羌更近吐穀渾,能為吐穀渾察覺到行動不奇怪。

相反,黨項羌更近東女國,至今還未有調兵的跡象……

“白蘭羌境內的兵馬,吐穀渾與之多年交戰有所估量,就算傾巢而出,大約也就再多加五千人。”

李清月挑眉,“也就是說,祿東讚沒將吐蕃援軍儘數覆滅的事情告知於他的那些盟友。”

對於裴行儉的判斷能力,李清月還是很相信的。

對方何止是與吐蕃黨項聯軍往來交手數年,在統兵天賦上也得到過蘇定方的高度評價,此事便該當不假。

“但對方必然已對大總管到來做好了準備。”裴行儉提醒道。

“你放心吧,我不會小看於他的。”李清月擺了擺手,看向了裴行儉帶來的兵力分布輿圖。

若隻算當下的兵力,李清月所統率的大唐府兵加上結盟的蒙舍詔與東女國,再算上吐穀渾可參與作戰的兵力,其實已略多於吐蕃與黨項、白蘭羌的聯軍。

但勝敗不是這麼算的。

要想憑借著這樣的一點優勢,就給祿東讚帶來足夠毀滅性的打擊,還遠遠不夠。

吐蕃的作戰獎懲製度,培養出的是一群野蠻且善戰的將士,以至於當他們想要以點破麵衝殺入敵陣的時候,所能發揮出的作用絕非唐軍可比。

就算現在他統轄的兵將中隻有三分之一左右出自吐蕃本部,也足夠他在正麵戰場上隨時可以殺出一條血路。

積石山一戰,李清月能打出這等幾乎殲敵的戰績,完全是玩了一手攻其不備。

可要想擒獲甚至斬殺祿東讚,已用不了這一招了。

外圍的斥候以及為他所驅策的羌人隊伍都能成為奇襲的障礙,混戰的調兵更是祿東讚所擅長的東西。

而一旦讓這位吐蕃大相逃出生天,他便多的是辦法,憑借著唐軍無法長期將大量兵馬駐紮於吐穀渾,在必要的時候卷土重來!

到時候,恐怕會比現在的情況更為麻煩。

因為吐蕃必然要先解除己方的後顧之憂,杜絕掉唐軍能自川蜀入藏的可能。

既要打,就要將吐蕃打痛!

最好還能將這位吐蕃大相永遠留在此地!

李清月沉聲說道:“我們還需要給己方製造出一點優勢。也要將這個包圍圈再布置得嚴密一些。”

兵力,不能算是她們的優勢,至多隻能算是一個能編織包圍圈的前提。

真正的優勢是,祿東讚不知道他對麵的敵人到底是誰,便對她的指揮作戰風格不太了解,難以對症下藥,李清月卻能從裴行儉告知的消

息中推斷祿東讚的行事。

另一條優勢是,先達成的積石山一戰被祿東讚向著聯軍隱瞞≧_[(,這意味著,這幾方之間的聯係絕沒有想象之中的緊密,甚至讓祿東讚選擇不對外示弱。

這便是李清月的可乘之機!

隻不過,和這等可以戍守以待後援,也能強攻殺出生天的老將較量,每一處落子,都得小心謹慎著來。

在當下所獲得的消息裡,對於她先瞞天過海進軍蠶食掉吐蕃援軍的舉動,祿東讚的應對真可謂是少之又少。

但李清月相信,他不可能隻在按兵不動,隻是他所做出的準備都不在她的斥候能探查到的範圍而已,而在他自己的隊伍之中。

她一邊聽著裴行儉剖析祿東讚這幾年間的進軍方略,一邊沉吟思量。

在對方停下話茬的時候,裴行儉忽然聽到安定公主問道:“倘若我再往前下一步棋如何?”

他聞聲看向了李清月伸手指去的方向,便見對方指著的位置,赫然正是大河回轉之地。

此地?

除卻南北山勢阻擋,自此地往東,便是大片的草甸,距離吐蕃聯軍的駐紮之地堪稱一馬平川,不過百餘裡之遙。

但彆看這片草場平曠,乍看起來適合於騎兵衝鋒,因白河、黑河、羌水都流經此地,此地的相當一部分草場都為河水浸透,實則還是以沼澤地形居多。

若要在這樣的地形下衝鋒襲營,幾乎不可能做到。

相比之下,祿東讚若要依靠於此地的地勢做出有針對性的擊破,還要更加容易一些。

這應當也是為何安定公主在擊敗了吐蕃援軍之後沒有選擇繼續強攻偷襲。

裴行儉端詳了一番李清月的麵色,試探性地問道:“大總管應該不是想讓祿東讚與你決戰於野吧?”

李清月搖了搖頭,“我還沒愚蠢到這個地步。”

祿東讚自奪取白蘭羌到如今的數年間,必然已將這一帶摸索透徹。

吐蕃兵馬對於這等草甸作戰更已養成了本能的規避,不是唐軍這等外來戶可比的。

所以草原決戰,就算己方人數略占優勢,勝的也一定會是吐蕃。

她唇角旋即露出了一抹危險的笑容,接道:“但我可沒說,進駐此地的是唐軍啊……”

吐蕃的援軍原本就要順著積石山下的河穀繼續前行,一直行到此地,越過這片草甸,與祿東讚統帥部眾會合。

所以,若是吐蕃“自己”的兵馬出現在那裡,也是很合理的,不是嗎?

她如今,不過是成全對方本要做成的事情而已。

“積石山一戰後,吐蕃將士的屍體都已被儘數掘地掩埋,身上的盔甲兵器被我方收繳了一部分,這幾日間已清理出了能用的。”李清月伸手示意裴行儉同她一並來,當先掀簾而出,朝著其中一個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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