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1 章 201(1 / 2)

李治的病情不會對外披露,尤其是因風疾引發的視覺壓迫,或許兩京的高官還略知一二,兗州的這些富戶卻不會知道。

在他們看來,這是一筆再劃算不過的買賣。

隻要付出對他們來說無關痛癢的一筆金錢,就能將自家的子弟送到天子禦前露麵,還是以裝備齊整、儀容出眾的方式出現在禦前,焉知不能得到陛下的青眼,自此飛黃騰達!

若讓這些人去考科舉,那可真是有些為難他們,但若讓他們以這等方式出頭,他們還真覺得自己能辦到。

可惜他們不知道的是,李清月的這話說來有些不好聽,卻是個事實。

既然他們隻能站在奉宸衛的儀仗之外,圍觀天子東巡泰山的隊伍之前,李治大概率看不見這些迫切想要表現的人。

他能看到的,不過是一片模糊晃動的身影而已。

這樣的人,和背景板有什麼區彆呢?

“要我說,這些人還是不懂得變通,八百儀仗之中的一個,能被天子選中的機會何其渺茫,現在還有著這樣現實的阻礙。他們若是直接將家中女郎送到我身邊來,說不定還真能有冒頭的機會。”

賈敦實扶額:“……公主。”

她這些話,當著他的麵來說,是不是多少有點太過相信他了!

他名字是叫“敦實”不錯,但既是置身官場,便不可能真隻是個純然敦厚老實之人,要不然,這些兗州富戶在找上門來的時候,也不會為他的表現所蒙蔽,全然未覺這個儀仗隊伍選拔之中的蹊蹺,相繼跳下坑來。

光隻今日就有三十家找上門來的,過幾日消息傳開,還不知會有多少,但就算如此,他也並未覺得這誆騙之事會令他遇到多少麻煩。

倒是安定公主這番一聽之下便覺有些大逆不道的話,讓他感覺到了一陣深重的負擔。

他竟自公主的話中聽出了對陛下的不敬,或者說……是將他當做己方優勢條件的利用。

偏偏,在這張異常年輕的麵容上寫滿了坦蕩之色,仿佛她方才所說,不過是出於一個合格的政客對於時局的權衡而已。所以在能夠達成目的的情況下,就算是當朝天子,也不過是她可以用來借勢的工具而已。

僅此而已。

更何況,比起對於官道侵占田地給出“合適年限”賠償的上級,安定公主所為更已是在另一個層次了。

這番思慮之下,他本還想說出的話,竟是被卡在了喉嚨口,終究沒能說出來。

“隨後若是有人找來,就勞駕賈長史千萬莫要厚此薄彼,繼續將人給接待下來了。我想……”

李清月的嘴角浮現出了一抹笑意,“我想這樣一來,自洛陽往泰山沿途的百姓該當能拿到足夠的補償了。”

既是要將功績告慰蒼天,也不當在民間還有怨言。

賈敦實找回了聲音:“不錯,沿途百姓必會因此對公主心存感激。”

李清月抬手,“行了,客套話就不用說了,我還

得去看著點劉博士那邊的情況,既然賈長史這邊已步入正軌,我就先不多過問了。”

她說話間已重新往營帳外走了出去,翻身跳上了早已被隨從牽來的青海驄。

隻是在剛要撥馬出營的時候,她又回轉了兩步,折返到了賈敦實的身邊,“對了,賈長史的煩心事既已解決,我想你應當不必夜不安寢了吧?”

賈敦實神情一怔。

李清月漫不經心地丟下了最後一番話:“希望我今日自營外回來的時候,莫要見到賈長史還在挑燈夜讀了。這泰山封禪之後,您還是要回東都擔負重任的。”

話音剛落,她所騎乘的那匹神駿寶馬便已疾馳而出,在須臾間穿過了營門,消失在了視線之內。

過了好一會兒,賈敦實才收回了神來,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但當他的佐吏再看到他的時候,卻覺他的腳步輕快,分明沒什麼正在擔憂的事情。

“……這麼看著我作甚?”

“我就是覺得,長史今日去見了安定公主回來後,便看起來輕鬆了不少。”

賈敦實在案邊落座,接過了佐吏遞來的熱湯,“你就當——我是想清楚了一些事情吧。”

他都已經是七十多歲的人了!

若非身體康健,辦事得力,早就該當致仕歸鄉,哪還能在東都擔任要職,甚至參與到這為泰山封禪開路的大事之中。

即便如此,他也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在三兩年後的某一天,忽然就從夢中迎來自己的死期,自此長眠不醒。

他能做的,不過是趁著自己還算手腳利索,將自己該做的政務給完成妥當,留給後頭接手的人以一番清楚的賬目和清明的政治,讓那洛陽城中的棠棣碑名副其實罷了,又何必去管安定公主未來到底會成長成什麼樣子呢。

反正,他應該是看不到十幾年後事態如何的。

一想到這裡,他便再不覺得方才公主所說的話有何不妥,隻覺這兗州地界上人傻錢多的富戶還在源源不斷地朝著此地湧來,投身到這迎奉天子的大業當中。

這些人給出的錢財足夠讓這場泰山封禪,起碼不至於到勞民傷財的地步。

對了,還有那興隆塔、普樂寺的僧人,也該當為這封禪之路出一份力量了。

是時候如公主所說,將改道之事傳到他們的耳朵裡去了。

至於讓誰來傳遞這個消息?

想到並未被安定公主問起、卻已傳到過他耳朵裡的那個傳聞,賈敦實的心中大略有了計劃。

……

便是在此時,這些被他選中的消息傳遞媒介,已結束了今日的開道工作,正在歸營的路上,明日,他們得先將金鄉大營往前搬遷出一段距離,再繼續鋪設道路,自然得儘快返回趕早入睡。

在這夕照漫天的黃昏光影裡,一列快馬飛馳的騎兵自他們的對麵相向而來。

行走在府兵隊列之中的人不難看到,先頭開道的騎兵之後,最為醒目的隊伍領袖,不是彆人,正是那位安定

公主。

在奔馬疾馳之間,她麵上自有一番上位者的威嚴,又似乎有短暫的片刻,她將目光轉向了這些步行歸營的士卒,像是在打量這其中是否有表現出眾的可造之才。

但隻是很快的一會兒,這列騎兵就已與他們擦肩而過,消失在了自金鄉往東北方向延伸去泰山的官道儘頭。

“行了行了,都彆看了,再不回營你們就趕不上熱飯了!”一位校尉打扮的裨將扯著嗓子高喊了一句,將齊齊往後張望的一眾視線都給拉拽了回來。

這群人這才繼續依照此前的步調往營地走,隻是在這不能算是正經行軍的前進中,間或還能聽到一兩聲士卒交頭接耳的閒話。

“我就說此事跟安定公主分不開關係吧,”孫六信誓旦旦,“若非如此,她何必在這個時候離開大營。”

他往上一指,“看看,天都要黑了!”

在收回手的時候,他順手抹了把頭上的熱汗。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白日裡忙碌的緣故,他今日離開大營之時還因沒能選上儀仗隊,有些沒有徹底排遣的鬱悶,現在就已隻剩晚飯吃什麼的展望了。

要說賈長史真是個好上司,給府兵的膳食從未有所克扣,便也難怪聽說他在洛陽的風評絕佳。

再便是想一想,安定公主到底有多得神靈庇佑,才能有此等移山填海之能。

“是啊……”張隊正下意識地回應。

若說昨夜的悶雷之聲,已讓他將營中早前就流傳的傳聞相信了大半,那麼今日抵達鋪路開工之地見到的景象,便是徹底坐實了這個聽來神異的猜測。

這條途經山腳而過的官道,本應當集合人力開采山石,將鄰近官道的這處緩坡一點點給掘開,而後再將這些碎石土塊搬走。

光是挖掘就需要花費不少的時間。

但當他們抵達此地的時候,現場仿佛已被一隻擁有怪力的神人之手給用力抓握了一番,土塊碎石崩落了一地,堆積在山腳下。

他們需要做的,僅僅是將其搬走而已。

這遠比挖掘需要耗費的力氣更少!

以至於光是此地,就起碼節省了一日勞工。

正是因為他們成了其中的既得利益者,哪怕明知道這其中必定有些不妥,新抵達此地不久的河北道士卒也很快加入了先到府兵的隊列,將其變成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

能活命能立功就是好事,誰還管這其中是怎麼做到的呢?

至於黃昏時候忽然動身的安定公主,明顯有行為異常之處,恐怕正是帶來這一出改變的“始作俑者”,便合該得到他們的敬畏與敬重。

“你現在是不是知道為何我們要為安定公主建長生牌位了?”孫六想到自己之前還和張隊正說此事不要外傳,還是將聲音壓低了點,“說起來,我們都已在私底下策劃好了。”

張隊正眉頭一動,“什麼叫策劃好了?”

他們又要策劃什麼奇怪的東西?

“你彆想太多,不是要搞什麼違背軍

紀的事情。”孫六攬住了他的肩膀繼續嘮叨,“是這麼回事⒘_[]⒘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我們瞎弄的長生牌位,雖然有幾個會點門道的家夥幫忙修建,但也未必真能為公主起到祈福的效果,所以我們打算稍微用點心思辦事。”

“這條路再往前修百裡,便是供奉佛宗舍利的興隆塔,怎麼看都比我們這些野路子更能為人祈福。我們打算,乾脆去那邊為安定公主求個延生紅牌,然後再在沿途找間香火鼎盛的道觀也添個長生祿。有此雙管齊下,必能將我等的心意上達天聽。”

“你也不必擔心,反正,我們隻是用感激安定公主保境安民為由立牌,難道還能牽扯到這開路之上不成?”

張隊正思量了一番,覺得是孫六說的這個道理。

僧人對於帝王皇後的行禮乃是上層的政教博弈,他們這些尋常府兵很難感受到這其中潛藏的微妙變化,他們隻知道,顯慶五年的時候,就連天子尚且要將佛骨迎至洛陽宮中供奉,可見諸如佛骨、舍利這樣的高僧遺蛻,確實有其非同一般的效力。

都說投桃報李,既然安定公主為讓興修官道的府兵免於勞役之苦,乞請神靈之力為他們助力,他們又為何不能多花一點心思,將這長生祿供奉到更合適的地方呢。

正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在十天之後,普樂寺內便迎來了一群特殊的客人。

寺中的其中一名法師被這群身強力壯的府兵直接拖拽到了一邊,看著這群仿佛火燒眉毛的家夥,你一言我一語地將一番話砸到了他的麵前。

見他好像聽得困惑不已,其中一人連連喝止了其餘眾人,自己跳了出來,將情況解釋了清楚。

“我們想說的就是這樣了,你們這裡能不能供奉這樣的長生牌位?”這人一臉熱氣上湧導致的麵色漲紅,讓他問話的語氣裡都多了幾分咄咄逼人。

他將話說完,這才喘著氣扇了扇風。

隻是,他們顯然是趕路太急,加上進了五月後河南道天乾地熱,怎麼看都暫時除不掉這份熱力。

那倒黴被抓來問話的法師又聽到其中一人嘀嘀咕咕,“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普樂寺衝撞風水,讓禦駕官道居然預備繞開此地修建,要不然我們也不必跑這麼遠。早聽說長生祿還是更適合供奉在道觀裡,說不定我們根本不必來這一趟。”

他越想還越覺,可能真是這麼回事。

“我說,”他抬高了聲調,“凶神惡煞”地朝著那法師看去,“能還是不能不就是一句話的事情?你趕緊回答完了我們好辦事,我們這一夥人還急著趕回大營散值簽退呢。”

“能能能,當然能。”那法師小心地掃視了幾人一圈,對於他們的身份大致有了判斷。

但讓他很覺奇怪的是,為何這批人竟會為安定公主請延生福牌,

隻是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他又忽然意識到了這群人話中的一個消息,讓他忽然一個激靈。

剛才他們說,禦駕官道要繞行開興隆塔?

糟糕,若是他沒記錯的話,住持已為兩三個月後迎接天子到來做好準備

了,現在這官道路線有變,無疑是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他一邊思量著該當如何向這些府兵打聽消息,一邊小心地將自己的衣領從問話之人的手中解放了出來,“但我得提醒你們一句,若是尋常人立長生祿也就罷了,既是皇室貴胄,必是要做延生法會的,於法會之後單設延生堂,這麼一來,就得七日之後才能徹底建成,你們若是願意等這七日的話,我們也願意為施主達成心願。”

七天?

這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退到了一邊交頭接耳地商量了一番,這才重新走到了那法師的麵前,“就按照你說的辦吧,立長生祿牌所需的銀錢我們都已帶來了。”

寺中法師端詳了一番他們的神情,發覺這些人竟是各有一番真摯,並不像是喬裝出來的。在隨後的兩日延生法會期間,更是有一批批目的相同的人來到此地為法會增添財祿,聲稱是輪換著前來。這些僧人大為驚異,不知安定公主到底是為這些士卒做了些什麼,這才能得到此等擁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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