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1 章 201(2 / 2)

又或許是因為延生法會已在兗州地界上並不多見,這普樂寺中還迎來了不少當地的百姓。

在聽聞此牌乃是為安定公主所立,而此次封禪開道又是由她負責後,這些聞訊而來的人或多或少留下了一點心意在此。

眼看著前頭供奉堆積的延生紅牌,就連普樂寺的住持都免不了感慨了一句:“安定公主隻是個公主尚且有此等民心所向,待天子蒞臨兗州,擺駕泰山,可想而知會是何種盛景,怎麼就……”

怎麼就非要繞開他們這地方呢?

莫非他們自隋朝滅亡,舍利塔風光不再後,竟連這近在咫尺的機會都不能把握住嗎?

都說修行者當五蘊皆空,但他既為此地住持,便難免想要將這佛寺發揚光大,又怎能不在想到這裡的時候眉頭微皺:“我聽說此前明明是有計劃途經此地的,為何忽然改了?”

有個本還站在一邊的和尚聽到這裡,麵上頓時閃過了一縷異樣。

住持收回視線之時恰好掃到了他的不妥,當即問道:“法宣!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法宣有些忐忑地回他:“……大概在六七天前,有人途經此地,問過占地開道的賠償之事,因為聽聞……聽聞近來安定公主麾下人手給予民眾的補償格外大手筆,幾乎是將地直接買斷去了,我便同他們報了額外多加一層的價碼。畢竟……”

畢竟百姓的田地本是要交稅的,在地被收走之後麵臨的損失,其實不如他們這些方外之人。

按說這個答案在尋常時候也不算錯。

若上頭做出決定的人乃是賈敦實,奔著要讓天子途經這處地標,或許是會答應下來的。就算覺得價格不妥,也會找更能拍板做主的人來協商一二。

然而早在一開始,李清月就已向賈敦實傳達了自己的想法。

有些人若不願意讓出自己的利益,那就不要想著還能從中分到一杯羹了。

連一滴油水都休想占到便宜!

也正因為如此,賈敦

實在讓人打探到了這個他想得到的消息後,當即將人撤了回來,轉而讓隨後抵達此地的府兵告訴寺中僧人,他們是錯過了一場何其民心所向的封禪。

“你糊塗啊。”法宣的潛台詞已在他那欲言又止的後半段裡,足以讓人聽個明白,也讓這普樂寺的住持心中一沉,意識到了問題症結所在。

難怪……難怪官道要繞開此地。

大唐天子對佛教的若即若離,早在他一度讓沙門與道士都必須尊奉律令之時就已很明顯了,隻是這兗州距離長安千裡之遙,讓此地的僧人還覺身處有利地位,竟是在無意之間做出了冒犯的舉動。

有些人更不曾意識到,既能走到泰山封禪的這一步,與其說這位天子還需有宗教的支持才能坐穩這天下之主的位置,還不如說,是他們這些兗州的破落戶需要依托於此次封禪,以迎奉天子為名給自己增添一筆履曆!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斃。

普樂寺的興隆塔無法與泰山比高,寺中供奉的舍利也隻對這些想要為安定公主祈福的府兵有用,他便合該放低身段,想辦法扭轉此前的錯誤,讓官道能順利地途經寺廟之前!

……

“最後的結果是,除了需對官道侵占的田地給出兩年的賠償之外,寺中會為修路途經此地的府兵提供為期兩周的食宿,並為其祈福助力。”賈敦實朝著李清月彙報道,“不過說是說的祈福,實際上是讓他們也參與到開道之中,這樣一來,官道抵達泰山的時間還能縮短不少。”

盧照鄰在兩日前自遼東抵達了此地,忽然聽到賈敦實說出了這樣一段,掩唇擋住了唇角的笑意。

這場麵,和當年的洛水修橋何其相似啊。

不過此次安定公主的手段越發靈活了。

隨著她負責主持的事務愈發要緊,她的胃口可能也比之前增大了不少。

李清月若有所思:“除卻修繕官道和山下宮殿寓所之外,還有三處祭壇,是不是也還缺人手?”

這祭壇自然不能等到李治親臨兗州才開始修建。

山南四裡處修建的圓丘祭壇,上飾五色土,號為“封祀壇”,用於第一步祀天。

在泰山山頂築最大的一尊祭壇,需有五丈寬,九尺高,號為“登封壇”,乃是在泰山之巔祭祀昊天上帝所用。

另有一壇修築於泰山的附屬神山社首山上,有一八角方壇號稱“降禪壇”,用於祭祀後土。

這三處祭壇可不隻是將土夯實便足夠了,更要將其四麵延展而下的階梯都修築到足夠體麵精致。

也是個麻煩的活。

“我看這件事,與其讓那些沙門來辦,還不如交給下麵那些人去辦。”盧照鄰忽然從旁插話提議道。

在賈敦實到來之前,李清月正在看著這些在十餘日內彙聚起來的兗州富戶子弟。

不得不說,這些被加錢也要送進來的人,大約是真指望能在護持儀仗期間得到天子看重,考慮到官員儀容的問題,確實沒有哪個歪瓜裂棗被送過來,也自然沒人膽敢

破壞安定公主依照奉宸衛選拔定下的規矩,將身高不足六尺的人送到隊伍裡。

乍一眼看去,這些跟隨府兵精銳一起進退起步的富戶子弟還怪養眼的。在李清月忍痛從周遭府庫裡調撥來了新鎧甲與利器兵戈後,更有了一番精銳的氣勢。

但到底是不是經曆過戰事,對她這等先後經曆過東征西討的人來說,簡直是再清楚不過的。

他們至多也就是擺在那裡充充場麵罷了。

現在聽到盧照鄰這麼說,李清月也頓覺此舉可行。

“也對,反正隻是充當儀仗,不是真要讓他們練出武能搏虎、力能扛鼎,令行禁止的樣子……”

“現在讓他們去修祭壇,還不必我再給他們說什麼激勵動員的話。”

給天子修祭壇是何等榮幸的事情。

既能投身於此,想來在天子自“封祀壇”轉至“登封壇”後至“降禪壇”期間,這些人便絕不可能缺席。等同於是在封禪之前,就已為其中添磚加瓦。

李清月越想越覺得,論起畫大餅,再沒有比這更合適的安排了,“賈長史,就這麼辦吧,隻是要勞駕你知會這些人一聲,嚴禁在築造祭壇期間做出什麼多餘的舉動。”

她怕這些聽聞儀仗隊消息就聞風趕來的富戶,敢將自家倉庫裡的珠寶都給貢獻出來鑲嵌在祭壇之上,隻等陛下望見這等傑作問起這是何人所為。

當背景板,就得有背景板的覺悟。

“升之,”李清月又轉頭朝著盧照鄰讚道,“你在我麾下任職多年,果然是越來越能提出合我心意的建議了!”

盧照鄰拱了拱手:“臣不敢居功,還是先有了公主此前的布置,將人請來了此地,才能有後頭的安排。”

“你這話便說得有些謙虛了,”李清月招了招手,“走吧,既然這些人有了去處,我等不妨先往興隆塔一行,看看這十來丈高的舍利塔到底是何模樣。在泰山封禪之前,也當對兗州風物人情略有所知,以備不時之需。”

王勃一臉無奈地看著前頭的這對主從一番和睦的交流,一時之間竟覺自己沒法確定,這個“合安定公主心意”的說法,到底該當算是對盧照鄰的褒獎,還是一種調侃。

隻覺這兩人在壓榨起勞動力上當真是早已達到了新境界。

可轉念一想,他這個被叫來寫封禪獻文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和那些被坑來當儀仗隊的富戶子弟也沒多大區彆,又感覺自己起先還生出的一點慶幸,都已不見了蹤影。

“子安,還不跟上?”見李清月回頭高呼,王勃連忙收起了自己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加快了腳步。

隻是當李清月領著盧照鄰、王勃,又在賈敦實的陪同之下抵達普樂寺之時,在這興隆塔下的佛堂中,她看著眼前的景象,本還輕鬆異常的表情,頓時凝固在了當場。

有好一瞬的沉默,李清月才重新開口:“誰能告訴我……這是什麼?”

在她麵前敞開的其中一間延生堂內,陳列著一尊巨大的延生紅牌,題寫著安定公主

的名字,在其下,則是密密麻麻的香火供奉堆積作了數層。

視線之中,赤紅牌位與香燭交相輝映,幾乎形成了一片火海,也讓驟然見到此物的李清月都驚了一跳。

若非這其中的爐鼎供桌供盤都是嶄新的,顯然陳設了並不長的時間,她險些以為,這是早幾年間便是列陣在此的東西,這才有了此等昌盛的規模。

但這自然絕無可能!

這等陣仗,也必定不是前幾日才找上賈敦實的普樂寺住持主動所為。

可她明明……

明明是來帶人采風,找寫作靈感的,不是來看自己的樂子啊!

不,或許這不該叫做樂子。

李清月目光微動。

在這一尊尊供奉的簇擁之中,安定公主四個字被火光映照出一種特彆的光暈,讓其上的燙金文字像是在流動著跳入眼中。

讓她恍惚覺得,這四字的分量好像都比平日裡更重了一些。

賈敦實答道:“這是……這是營中府兵覺得公主以仙法開道,免他們勞役之苦,為您開設的延生祿位。怎麼,公主難道不知道此事?”

他摸了摸須髯,奇道:“我還以為,公主將這普樂寺僧人算計入套,本也考量過此事呢。”

李清月:“……”

不,她根本就沒有考慮過這個好不好。

什麼因為仙法開道增設延生祿位,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隻是出於利益的考慮,確定普樂寺眾人不該錯過這封禪大事,又怎會想到,促成他們做出這個決定的,還有她本人。

她也本以為,她和劉神威的轟炸大業,最多就是變成她和那些士卒互相知道又不搬上台麵來的秘密,哪知道這些府兵還能折騰出這樣的陣仗。

在這一刻,她也忽然意識到了,為何在她自長安回到此地的時候,在府兵當中會有那等特殊的表現!

不,不隻是那些府兵,在這些供奉上的字條裡,還夾雜著兗州當地百姓的祝福。

讓她不知為何,心情既覺沉重,又覺像是在這片燭火燎燎中乘雲而起。

是了。

當有一些東西不能被當今時代的知識予以解釋的時候,她其實就已經擁有了旁人所遠不能企及的優勢。這也遠不隻是改元吉兆這樣的祥瑞那麼簡單。

當她在幼年見到了唐人的兩麵境遇,將減少府兵傷亡、撫境安民變成自己都覺得理所應當的事情時,對有些人來說,這其中的意義卻並沒有那麼簡單。

她向阿耶請求前來開道的時候,所想的不過是要讓人人知道安定公主的名字,知道她並不僅僅是這封禪的參與者,但好像,她已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時候,又多往前一步了。

這……這當然是一件好事不是嗎?

……

“公主,公主?”

李清月自泰山腳下的軍帳中回過神來,將思緒抽離出那片延生堂中的景象,就看到了麵前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但在認清對方是何人後,她又當即大喜過望,自座位上跳了起來,“卓雲,你怎麼來這兒了!”

仔細一算,自當年薛仁貴與鄭仁泰在西域作戰出現問題,卓雲領伊麗道行軍副總管的位置前往西域到如今,竟已有兩年有餘了。

兩年多的時間,足以讓一個人的精氣神再發生一番翻天覆地的變化,更何況是卓雲這樣屢屢獨當一麵的將才。

唯獨不變的,便是她在看向麵前這個對她有知遇之恩的上司時候的眼神。

“我自西域班師,為響應陛下的封禪之舉,將突厥、於闐來的使者都帶往了長安,又應皇後之托,前來兗州協助公主校閱兵馬,逡巡禦道。”

“公主,您剛才在想什麼呢?”

李清月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我在想,這承天下之重負的封禪,便要呈現在我眼前了。”

“既能為此盛事的參與……不,應該說是締造者之一,又怎能不以煥然麵目迎接它呢!”

越是聽到這些呼應她舉動的聲音,她也越是覺得,自己有此等放眼天下的野心一點都沒有錯,也並不僅僅是為了她自己的生存。

她需要這場泰山封禪的盛會,再讓自己登臨高地、縱覽山河,而後告訴自己——

她想要什麼,她又要看到什麼。!,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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