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3 章 203(2 / 2)

隻是她做出這樣的命令何其雷厲風行,在桑寧為她端來茶湯消暑解渴的時候卻並不難看到,這位已處權力巔峰的皇後陛下在晃動嬰兒床,看著其中不知世事的小女兒時,分明於托腮沉思的表現裡,透露出了幾分疲憊。

“是太子惹您頭疼了嗎?”

“或許是吧。”武媚娘分神答道。“你說,他怎麼就不能像是安定一樣呢?”

在看到金法敏這個天後稱呼的時候,其他人想的不過是這新羅國主當真很明白什麼叫做趨利避害,務求不會被大唐視為叛逆之人,甚至連臨朝稱製的皇後都不忘記討好,或許這其中也有安定公主這位熊津大都督以武力威懾造成的結果,但武媚娘卻可以很確定——

這何止是安定的間接影響,更應該說,是阿菟給金法敏想出來的這個稱呼。

她的記憶力好得很,怎麼會不記得,在阿菟從吐蕃班師還朝的時候,她曾經就這件事說過自己的想法。

她說以天子對應的天女來作為皇後的名號,真是一點也不夠氣勢,還不如用“天後

”。

阿菟這個鬼靈精怪的家夥更是一眼就看到,她在聽到“天後”這個說法的時候,當真有些想法。

不是安定,又有誰會在此時忽然提出這樣的名號呢?

隻是這樣的稱呼顯然不適合由她親自提出來,或者是由朝堂上的某位大臣,就算武媚娘對此心動,也不會貿然讓這樣一個容易引發李治警覺的名號被書寫在朝臣上表中。

她倒是沒想到,這個名號竟然可以在這個朝中有人反對皇後亞獻的當口,由他國的國王提出,成為一方對皇後的助力。

一想到安定在回來看過太平後便重新前往兗州,以親自參與泰山鋪路為她們母女繼續經營聲望,甚至遠隔千裡也做出了一記尤為重要的補刀,武媚娘起先還因李弘而生出的憤懣之氣又消退了幾分。

太子無用,總算還有栽培的時間,倒是對她來說更像並肩戰友的安定,又在這封禪起行之前,給她送上了一份厚禮。

也正是因為這份支持,才讓她有底氣去想,或許再過上一陣,這個“天皇天後”的說法,就並不隻存在於金法敏送來的國書之中了。

就是不知道,被迫寫下這封邦交國書的金法敏到底是個什麼心情。

桑寧不明白,剛才還在臉上籠罩著陰雲的皇後陛下,為何會突然搖頭笑了出來,像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但她也無暇多想了,因為皇後已隨即將目光轉向了她:“行了,不管太子如何了,你去將隨行的內外婦名單拿給我,我再校對一遍。”

“還有,隨行為命婦看診的醫官已自東都尚藥局調來了,讓孫神醫為她們分一分組,也好在隊伍中隨傳隨到。”

這些內外命婦之中年事已高的當真不在少數,就比如說武媚娘自己的母親榮國夫人,就已是八十六歲的高齡了。

若非她身體尚且可以算是康健,武媚娘是真不想讓她也跟著走這一趟。這沿途消耗數月時間,再如何修繕官道、提前籌備,也終究是一番顛簸,不比尋常出行舒坦。

可想到母親在月前進宮來看太平之時所說,這天下景物對她來說已是看一處少一處,卻還不曾看到過皇後祭祀天地的景象,又怎能從中缺席,武媚娘便又重新收拾了心情,隻想著如何將旅途安頓得再舒適一些。

比起讓母親留在長安,還不如讓她看看,自己的女兒到底是如何走出了前人沒能踏出的一步!

……

六月的中下旬,又因天熱緣故推遲了一點起行時間,封禪的隊伍終於自長安起行。

這浩蕩的隊伍囊括了朝堂百官、內外命婦、數千宮人侍衛、運送補給輜重的征夫,還有那些西域小國的使者,打眼望去綿延數裡,竟是恍惚有種行軍的陣仗。

但這隨行的旌旗彩仗,甲兵駿馬,以及那些為侍從所簇擁的華蓋車輿,都昭示著這列隊伍與軍旅大不相同。

整個長安都好像因為這支隊伍途經朱雀大街出城而去,多出了幾分冷清。

“想想再回到長安的時候,應當已是明年了

,我還真有些舍不得。”李素筠策馬行在車邊,朝著端坐在車中的幾人說道。

“你會不舍嗎?”李下玉回道,“我看你是巴不得早點抵達泰山,好跟安定公主會合,看看能不能從那些沒派遣使者的小國中選出一個來,作為下一個進攻的目標。”

“怎麼,宣城也要效仿安定去作戰嗎?”聽到李下玉的這番話,城陽公主在並排同行的另一輛馬車上,探頭發問。

若讓同處一車的臨川公主看來,城陽的麵色已比半年前又好了不少,大約是因此次沒將李紹等人帶來,還讓她少了點煩心事。在探窗問話之時,倒像是有了些早年間巡獵時候的恣意模樣。

“安定答應過我的。”李素筠拍了拍自己身上掛著的紅羅金書箭袋,朗聲答道,“兩年半前安定把這隻箭袋送給我的時候就說,若我能將這箭袋中的所有箭都給紮在箭靶上,她便帶我去邊境試試手,現在我何止是能將箭全紮在箭靶上,還能中一半的移動靶了。”

“哦……難怪你此次泰山之行還不樂意坐在馬車中。”城陽公主抬眸笑道,“那敢情好啊,讓安定帶你去打吐蕃,他們這次必定沒派使者來。”

與李下玉同在一車的文成聽到這一句,無奈地搖了搖頭,“那你可就猜錯了,他們將恭賀的使者派來了。”

吐蕃的那對兄弟既然能在去年同意安定的交易,用禮送文成公主歸國換回祿東讚的遺體,就已明擺著不是隻憑蠻力辦事,會一腔熱血上頭的蠢貨。

對於他們而言,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讓讚悉若坐穩吐蕃大相的位置,避免遭到讚普與“尚”族的打壓,折騰明白祿東讚死後在吐蕃內部的矛盾,絕不希望在此時遭到大唐的發兵打擊。

到時候,恐怕不是外力的作用讓他們暫時放下芥蒂一致對外,而是以更快的速度激化紛爭,直到分出一個勝利者去迎接唐軍帶來的挑戰。

這樣的情況下,吐蕃最有可能迎來的還是失敗。

既然如此,他們便不能在此時給唐軍留下話柄。

大唐不是要封禪嗎?那麼吐蕃就派人前來祝賀好了。起碼在明麵上,誰也挑剔不出這位新任大相的邦交手段有何不妥。

文成公主又壓低了音量,用隻有同在車中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現在若要進攻吐蕃,大唐做的準備也還不夠呢……”

她自被接回長安到如今,便如安定在回返途中所告知的那樣,已從事起了修編西域圖誌的工作,憑借著自己卓越的記憶力大略打出了一個框架,以便在隨後分發給一並從西域回返的其餘人等填補血肉。

安定也同她說過,這個工作不是非要她在半年一年內完成的。畢竟,為了擁有進軍吐蕃腹地的能力,她向陛下建議,自日月山口與當金山口,分彆將隴右駐兵以及西域兵馬送往藏原之上,讓士卒以交替戍防為由適應高原氣候。

若非此次在吐穀渾邊界擊退吐蕃兵馬,基本上都是快速完成的交戰,唐軍的損失可能會比現在多出很多。

五年之內,唐軍的態度都是防備吐蕃

入侵,阻遏對方的擴張,同時收攏處在吐蕃與大唐邊界上的這些羌人部落,建立起一道隨時可以卷起風暴的壁障。

下一場對外戰事倘若真要在封禪之後發起的話,一定不會是在吐蕃。

她剛想到這裡,就聽外頭的李素筠已接了下去:“城陽姑母,您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連安定這樣的用兵奇才都是從東麵的戰事開始的,我哪有這個本事直接就往吐蕃打?”

總得有個難度上的循序漸進吧。

這麼算的話,新羅和倭國這種,就要更適合她長見識一點。

可惜新羅國主太有眼力了,聽說在此次國書之中寫了不少好話,讓原本最適合由騎兵突入的選項都隻能暫時擱置了。倭國還得渡海,就麻煩很多。

不過沒關係,她可以先加入安定在遼東的戍防隊伍,跟她們一起在冬日去黑水草甸上狩獵!

……

金法敏忽然覺得後背一涼,打了個噴嚏。

“七月雖已到立秋,但在中原還遠不到真正降溫的時候,新羅王若是水土不服身體不適,還是該當早日就醫。”

金法敏扯了扯嘴角,“多謝安定公主關心了,這話從您口中說出來,真是讓人倍感榮耀啊。”

都說百聞不如一見,對金法敏這個想要看清安定公主到底是何許人物的家夥來說,更覺自己應當奉行這個準則。

苦於劉仁軌此人在百濟紮根越發深厚,金法敏也意識到自己此前希望攥取半島的計劃,也需要徹底做出變更。

正因為如此,他在劉仁軌登門告知大唐有封禪意圖,需有各國使臣隨行的時候,選擇了自己親自前往。

但或許這既是他做出的一個正確決定,也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他剛到青州,便因劉仁軌收到了安定公主的來信,在身處他國的威脅之中寫了一封國書,儼然變成了安定公主達成某種目的的工具。

隨後又在抵達兗州時得到了讓他汗毛倒豎的熱切歡迎,而後便在他都沒弄明白情況的時候,被卷挾進了前往洛陽接駕的隊伍裡。

他原本可以直接像是契丹、奚人、靺鞨使者一般,直接等在泰山腳下,卻非要先往洛陽走一趟,屆時再隨同封禪的隊伍從洛陽重回泰山。

這都叫個什麼事!

為了表現他新羅既對大唐有如此一番討巧賣乖的表現,便絕無可能受到倭國的拉攏圖謀犯境嗎?

還是說,為了讓他金法敏在這封禪記錄中留下特殊的一筆?

“哎,新羅王說的是哪裡話,”李清月一邊盤算著要如何將頭一個書寫天後之稱的金法敏和洛陽拉上點關係,一邊答道,“我既為熊津大都督,與你互為友鄰,自然該當彼此關心的。這就叫做……遠交近攻?”

金法敏歎氣,“安定公主,恕我直言,我雖然隻在長安待過幾年,對中原文化稱不上精通,但也知道這個詞不是這麼用的。”

這是什麼遠交近攻?遠交戰、近攻心是吧!

李清月回道:“我所說的,自然是國都之遠近了,不是嗎?不過若是這個說法當真用錯了的話倒也不奇怪,畢竟我自八歲參與征戰,至今三年間屢有戰功,那些個詩文經傳,自然是沒什麼時間好好學的。”

金法敏目光一滯。

在李清月說到這裡的時候,分明冷下了幾分語氣,仿佛在這話中還藏著一句潛台詞——她這個人不修文辭,若是做出了什麼隻為得到戰功而不計禮法小節的舉動,可千萬不能怪她。

這一句話,同春秋時期的那一句“我蠻夷也”,真可謂是異曲同工之妙了。隻不過,安定公主仰仗的,分明是年齡之利。

可是,金法敏不會不知道,能想到讓他寫出那封國書的人,又怎麼可能是因征戰緣故沒能好好進學的存在!

既有這樣一個摸不透心思的對手在側,他哪還有機會趁勢崛起,謀奪土地。他唯一能做的……好像就是聽從安定公主的指令行事,讓自己安穩地做這個新羅王。

他這份鬱悶的情緒剛剛湧上心頭,就聽李清月出聲:“看!前麵便是洛陽了!”

再有數日,那裡就會迎來從長安前往泰山封禪的隊伍!!,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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