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3 章 203(1 / 2)

“陛下,怎麼了?”

見李治的動作停滯在了當場,武媚娘出聲發問。

李治怔然回神:“……無事,不過是未曾料到這新羅國主在信中提及的稱呼罷了。”

算起來,金法敏的這封國書在內容上並無什麼不妥,和西域諸國在兩月前便已送達的並無太多區彆。

大唐攜先後戰勝西突厥、回紇聯軍以及吐蕃、黨項聯軍的大勝,意圖封禪泰山以彰顯霸主威儀,對於周邊的小國來說,確實可以算是一出乘勝追擊的威懾。

謹防大唐隨後的動兵會選擇朝著他們襲來,這些小國不僅在獲知了封禪的消息後飛快派遣出了足夠有分量的使者前往大唐,作為封禪大典的與會之人,也在國書之中表達了對於大唐的服膺與敬佩。

金法敏的這封,也是如此。

此人當真是個相當合格的政客,在信中還不忘提及早年間前往大唐進學的經曆,說起自善德、真德女王時期便與大唐進行的建交,也說起三年前協助大唐攻伐百濟、高麗的結盟,以示己方與大唐的友誼牢不可破。

仿佛是為了顯示自己到底有多識時務,金法敏還在信中提到,倭國的大化改新創舉,相比大唐這尊龐然大物的騰飛,真可謂是螢火欲與日月爭輝。

要不是李治先被這個“天皇天後”的稱呼驚了一跳,光看後麵的那些,他都該誇讚金法敏乃是大唐的忠臣了……

但這個將皇後真正在國書之中也與皇帝相提並論的叫法,卻仿佛是突然以一種誰都沒想到的方式,將一巴掌甩在了朝堂不少臣子的臉上。

連新羅此等蕞爾小國的國君在到訪中原的時候尚且知道,天.朝上國的皇後正是與其天子並肩治理天下之人,合該有此資格,在泰山封禪中占據一個格外重要的位置,更何況是這些大臣!

皇後自顯慶五年他風疾發作後便開始正式插手政事,又在去年正式越過了二聖臨朝的分水嶺,影響力也早已抵達邊陲。

彆管擔任熊津大都督的到底是不是皇後所出的安定公主,對這些邊境小國來說,是他這位當今天子親手將皇後往上托舉到這個位置,也成了他們所理解的“天後”,也必然要在此次封禪之中隆重登場,以彰顯大唐的帝後和睦、聲名遠揚。

若他李治真遂了這些朝臣的心願,在泰山封禪中阻攔皇後充當這個亞獻的位置,又或者是如那些迂腐之人所說,非要在皇後於祭地禪禮之時還要讓她如同朝堂之上一般垂掛幕簾,隻怕才真是要讓金法敏這些人都看了笑話!

今日有皇後在泰山為禮教所牽製,明日這些外邦小國也大可以說,像是安定公主與阿史那將軍這樣的保境安民之人,同樣該當被困縛在長安,而非如今日這般東征西討。

須臾之間,李治心中已閃過了連番的念頭,不過也沒忘了回應武媚娘的問題。“皇後你看吧。”

剛被痛斥了一番的郝處俊不知該不該感謝,金法敏這封恰到好處到來的國書,真可以算是救了他一命。

當這封書信被從李治手中轉交到武媚娘手裡的時候,郝處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方才還因他這悖逆勸諫而擺出一派疾言厲色模樣的皇後神情和緩了不少。

她甚至隨即發出了一聲輕笑,“哪來的這種稱呼?怕是這金法敏既怕遭到大唐自熊津的進攻,又不想令新羅成為大唐的羈縻之地,才想出來的叫法。”

武媚娘一邊朝後看去一邊接著說道:“若是他當真以臣自居,在對你我的稱呼上便該叫做皇帝皇後陛下,而非是這天皇天後。眼下倒是讓他鑽了個空子。”

天皇天後?

聽到這四個字的郝處俊不由眼皮一跳,也當即在心中暗罵,這新羅國主當真好生諂媚,竟還能在稱呼上鬨出這樣的名堂。

彆看皇後已在三兩句間將其輕描淡寫地做出了解釋,但這其中隻怕絕沒有這麼簡單。

即便他沒有對皇後和安定公主天然存有偏見,他也直覺,此舉更像是在為皇後助力聲勢。

可他是如何想的並不重要,大唐天子是如何想的,才更為要緊。

李治應道:“是啊,這人向來不安分,好在如今他既已親自來到中原觀摩封禪大會,也不必再對他來上什麼舊事重提,以今日情勢,料他也不敢有何漁翁得利之舉。”

以金法敏此前行事,既要表露忠誠,又不能當真稱臣的情況下,這個天皇天後的稱呼反而成了對他而言的最優解。

金法敏也必定心中有數,在這樣的一封國書上呈於中央,又正值封禪要事在前的時候,他會得到的到底是獎勵還是懲罰。

倘若他身在長安的話還能看到,當帝後相攜步出東宮的時候,武媚娘同李治多說了一句:“陛下可喜歡這天皇稱呼?”

天.朝上國的帝王便是天皇,比起天子與皇帝的說法,天皇好像還要再往上走一步。

當這封國書中的特殊稱謂討論從天後轉移到天皇的時候,向來對於李治的脾性很是了解的武媚娘不會看不出來,在他的臉上分明閃過了一縷意動之色。

隻是像是想到了他還要在隨後告祭泰山,以天皇之名多少有些對上蒼不敬,李治還是低聲回道:“此事往後再說吧,此次封禪……”

“便勞皇後多加用心了。”

“這是自然。”

倘若說先前對這天皇天後的解釋裡還有幾分言不由衷的話,這句應諾便是真心誠意至極了。

此前的封禪成就的不過是帝王威名,而這一次……

她要的是在這等本當隻能由男人來做的事情上,刻上她這個皇後的印記,讓世人在提起這次封禪,記住的都是皇帝皇後一者祭天,一者告地。

唯有如此,她在朝堂之上才能站得更穩,在天下有著更令臣民謹記的影響力。

或許這個位置也可以由太子來站,權當是為他將來的登基鋪路搭橋,以防他走上自己的大伯李承乾的舊路,但在今日他的表現麵前,武媚娘卻忽然覺得有些慶幸了。

她之前因為去歲上官儀等人的影響,還是先選擇

了穩固這二聖臨朝的局麵,並未將權力讓給兒子。

而這個孩子,今日的表現真是讓她失望!

在目送李治折返回到寢殿後,武媚娘朝著身旁的宮人吩咐道:“讓太子來含涼殿見我!”

被帶到含涼殿來的李弘神情有些忐忑。

他不難猜到,雖然母親與父親離開東宮的時候因那封新羅國書而神態和煦,但他為郝處俊求情的那番話,勢必讓他的母親生氣了。

彆看母親端坐於上首,還正以餘光留神著嬰兒床中小妹的動靜,當她抬眸望向他的時候,明明神情中不見怒火,卻有一番說不出的壓迫感直逼麵前。

“今日的那番話,是出自你的本心嗎??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李弘猶豫了片刻,回道:“孩兒隻是覺得,這些舉動確實於禮不合。”

“荒唐!”武媚娘拍案而起,“你是承載天下之望的太子,不需像安定一般表現出了年幼聰慧的特殊,就能得到諸多良師教導,弘文館中青年才俊都知為你效力,就隻讓你學會了禮教兩個字嗎?”

這句在私底下還是如此的答複,遠比在東宮之時還要讓人聽來心煩。

說句難聽的,若禮教真能變成約束所有人的憑據,那李弘就根本不該有出生的機會!

可惜,這樣的話,總不能直接對著李弘說出來。

但即便如此,因李治和郝處俊都不在此地,李弘更覺壓力倍增,隻訥訥地吐出了個“我”字。

武媚娘眸光淡淡,並未因李弘此刻的結舌而對長子做出體恤,而是繼續說了下去:“我是不是該說,當年在聽說你因不忍看到楚子商臣弑父故事,棄春秋而取禮記的時候,我就該讓人按著你的腦袋讓你繼續念下去。”

“可《春秋》要義,孩兒都已在近年間儘數學完了,百家批注亦然。”李弘努力為自己辯駁了一句。

“那你學了這時移世易、朝堂風雲,怎麼還是今日這個樣子!”武媚娘打斷了他的話。

他所謂的飽讀詩書,真是一點都讓人高興不起來。

“我在外人給你留點麵子,說什麼你為郝處俊求情乃是出於君臣相知,但現在隻我們母子二人,還有一個尚不知事的太平,我便將話跟你說明白了!”

武媚娘朝著李弘的方向走來,“你妹妹在外麵為我們打下能站穩於此地的基石,你卻是在用所謂的仁善將它給拆了!”

“你到底懂不懂啊——”

“我是你的母親,在你即位之前,你我的聲望、地位、榮耀都是一體的,當你幫著外人來打壓你母親的時候,你就是在給這些野心勃勃的世家子弟以一把利刃,插進自己人的胸膛裡。”

這就是事實。

她痛恨的不是李弘讀錯了書,而是他在這個最接近大唐統治者的位置,在政治上的心性,卻還根本不曾成長起來。

這簡直是一個致命的問題。

若非眼看他在神情中已顯露出了歉疚示弱之色,她真應該一個巴掌甩在他的臉上,讓他真正清醒過來。

“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李弘張了張口,發出的卻好像是隻有他自己能聽到的聲音,“我並無這個意思。”

武媚娘歎了口氣,“你有沒有這個想法不重要。旁人都說你父親有些仁善怯懦,可他再如何軟弱,也不會放任當年的長孫太尉始終欺壓在他的頭上,在阿史那賀魯反叛大唐後冒著大唐局勢不定的危機,也一定要將其斬草除根,你已經十三歲了,不是三歲,還是大唐的太子,怎能任由臣子把控!”

“所以,我想跟你說一件事。”武媚娘說到這裡的時候,已站定在了他的麵前,那雙讓人愈發看不透的眼睛在這樣近的距離下,給李弘帶來了一種更為微妙的壓力。

但明明他又看到,母親在此時伸手為他整理了一番衣領,在看向他的神情裡依然有一番對孩子的關切和痛惜。

李弘:“阿娘……但說無妨。”

“現在我顧不上管這件事,但封禪之後,我會和陛下商議,對你的東宮屬官做出一番更換。你是自己這麼想的也好,是被這些混賬東西影響的也罷,我都不可能再放任這些人將心思放在這些事情上。你若還是我的兒子——”武媚娘鄭重其事地說道,“就不要阻攔我的行動。”

李弘眸光一震。

在母親略帶殺意的語氣裡,饒是李弘知道,以郝處俊隻在勸諫皇後亞獻這件事上的錯處,還不足以讓母親直接拿他問罪,他也勢必不可能繼續留在東宮。

這一番大動作下,隻怕被波及到的人絕不會在少數。

可還沒等他給出一個同意與否的答案,他就已經聽到母親抬高了聲調,朝著外頭吩咐道:“替我將太子送回東宮去。”

她已用一種最為直接的方式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在整頓肅清東宮人手這件事上,能下達決定性命令的不會是李弘,而是他的母親。

這個以“賢才”端正太子舉動的決定,絕不容有人提出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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