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9 章 169(1 / 2)

不過,如果說李清月即將起行的時候是躊躇滿誌、滿腔抱負,對於未來還有個格外明確的規劃,被“建議”同行的李敬業就是隨波逐流了。

甚至,越是到了臨近出行的時間,他越是有些後悔,自己為何要答應下隨同安定公主出行。

像是他這樣出身的人,完全可以再吃幾年祖輩的福澤,譬如在這司馭寺中再過上兩年安生日子,直到得到外放的機會。

外州的折衝府也好,外州的尋常官吏也好,都算是個合格的起步。

去遼東打拚確實是在名頭上要更好聽得多,但李敬業就是覺得,安定公主小小年紀便很有笑裡藏刀的感覺。

偏偏事到如今,他想反悔也沒這個機會了。

他在長安城中的玩伴都已知道了他的出行決定,若是在這個時候反悔,可想而知會得到何種嘲笑。

他祖父更不會準許他做出這樣的退縮。

不僅如此,也不知道是出於對他這個孫子的關照,還是出於對安定公主的喜愛,在他的行囊之中居然還有數車捐贈給遼東的藥材和錢糧……

英國公李勣掏的錢。

“我覺得我像是個自己送上門被訛錢的。”李敬業低聲嘀咕。

前來送彆的友人跟他之間得算個損友,當即回道:“哪有你這麼說話的,彆人想求這個在公主麾下任職的機會都還沒有呢。你到底知不知道,投效在一位有資格參加外朝大朝會的公主手底下,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李敬業滿不在乎:“能有什麼意思?”

友人低聲分析道:“太子體弱,不宜領兵出征,陛下不欲重蹈先時舊事,加之公主確有天授將才,便順理成章地給她領兵開府之權。所以,公主麾下之人依然等同於是在為陛下效力,我想這一點,沒什麼疑問吧。”

見李敬業的臉上還有猶豫之色,友人語氣裡不由多了幾分恨鐵不成鋼:“你也不想想,那百濟降將眼下是個什麼官職,等閒情況下哪有這麼升遷的!”

雖說黑齒常之的戰功不算小,但既為降將,本就很難在臨陣作戰中直接領到足夠分量的官職,從而建功立業。

相比黑齒常之,自然是李謹行這等已經經過了一代父輩過渡的,更容易從朝廷這裡得到委任。

可黑齒常之不僅因為安定公主的緣故,先後得到了覆滅高麗、進擊白山部靺鞨、清掃黑水部落的戰功,在李清月的生日之後,差不多一月中旬的時候,他還在安定公主的舉薦下,於陛下麵前得到了一次展示武藝與統兵能力的機會。

這對於任何一個將領來說,都是夢寐以求的東西!

有多少人窮其一生也難以見到陛下的麵,可黑齒常之做到了。

此人也確實是有真本事,在李治麵前的一番實際表現以及對答,都讓李治大讚安定公主有識人之明,隨即便給黑齒常之升了官。

“加右武威衛將軍,兼領安東都護府錄事參軍職位,繼續任職於公主麾下。這樣的一出任命……”

“你我都算是有長輩教導的人,應該很清楚這是什麼意思。

李敬業沒有當即開口,而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友人一眼。

他的這位好友,算起來和他的家世背景還有點相似,因為對方的祖父就是前幾年過世的老將軍尉遲敬德。

身為尉遲敬德的長孫,尉遲循毓的官職不高,但在尉遲敬德閉門修道期間,沒少接受到來自祖父的教導,以李敬業看來,他的分析確實是有參考價值的。

尉遲循毓繼續說道:“錄事參軍這個官職,如果是都護府、都督府內部委任,和尋常的參軍也沒多大的區彆,但如果是外部安插的話就不同了,它和監察禦史一樣,同樣也有監督資格。”

“這意味著……”

李敬業接下了尉遲循毓的話,“這意味著在陛下的心中,遼東這一片上,安定公主的地位是比安東都護府長史李謹行高出很多的,還能對他做出節製!”

隻不過,公主先有了那個熊津大都督的位置,不可能兼領安東都護府的官職,這才以這種方式,既對公主麾下的將領予以重任,又給了公主以協理安東都護要務的資格。

“在這樣的情況下你還覺得自己做的是個苦差事嗎?”尉遲循毓沉聲發問。

“你可知道,有想法將子女送到公主手下的,可並不僅僅是你的祖父。那位在西域那頭三箭定天山的薛將軍,就因為早年間和公主交好的緣故,不等公主提出,就主動拿出了這樣的請托。畢竟,他的長子薛訥也有十五歲了。但不知道為何,公主將其委婉拒絕了。”

“說是——既然答應了英國公要好好栽培他的孫兒,麾下又還有姚將軍之子姚元崇、龐將軍之女龐飛鳶等人,總得先讓他們各有長進,才有臉麵多招收幾個協同戍邊之人。”

“……這話你是怎麼知道的?”李敬業疑惑。

尉遲循毓對於好友關注的重點很覺無奈。

但還是認真答道:“我這人當下隻做著個雍王麾下倉曹參軍,閒得要命,又怕雍王會被卷入權鬥,讓我往後日子過不安生。我不得多打聽點消息?”

他也很是慶幸地發現,雖然太子體弱,但陛下這個人還是很明白區分主次的。

不僅對皇後所生與妃嬪所生的子嗣差彆對待,對於太子和其他皇子的態度差彆也頗為明顯。儼然不打算效仿先帝對魏王李泰的優待,對如今的雍王李賢給出超過太子的待遇。

那麼作為倉曹參軍的尉遲循毓,處境就要安全多了。

心中的負擔一輕,他也沒收回這個打探消息的愛好,權當多聽些八卦,用來打發時間。

這不就將薛仁貴和李清月的交談風聲給聽到了耳中?

當然,若要李清月自己說的話,她回應薛仁貴的這個理由,純屬是個對外應付的借口。

之前阿娘就答應過她了,如果有機會的話就會想辦法將薛仁貴調到她的手底下辦事,到時候什麼薛仁貴的兒子薛訥——

他全家都得是她的!

何必搞

個先後順序呢。

可李敬業和尉遲循毓顯然不清楚李清月的一肚子算盤。

李敬業反而是在此時覺得,有些位置吧,一旦有人爭搶,頓時就變得很誘人了。

在聽到薛仁貴也像李勣一般寄希望於安定公主幫忙教子,卻沒能達成這個心願後,他起先的那一點猶豫,當場就被拋在了腦後。

他還聽尉遲循毓說道:“所以我覺得英國公送出這些東西,你是真不必覺得心疼。一來,以你們英國公府的財力,不缺這一點錢,二來吧……學生上學還要給老師提交束脩呢,你這個難道不算進學嗎?”

有了這份厚禮在,萬一你在邊境莽莽撞撞地闖出了什麼禍端,安定公主也必定不能對你的處境束手旁觀吧?⒐_[(”

不需要這個最後一句,李敬業都已經被說服了。因為那“束脩”二字當真有理!

是啊,一個格外有前途、還需要被人爭奪的位置,要交一點學費,難道是什麼很奇怪的事情嗎?

當然不是!恰恰相反,這更像是個契約保障!

“我說真的,”李敬業心中決斷落定,還是不免麵色複雜看向好友,“雖然理智上知道你這話說的都對,也是為了打消我出行的顧慮,但我還是覺得——”

“你這人不去當說客,真是可惜了。”

這份口才,一點都不像是將門世家出身。

結果他這話剛剛出口,就見尉遲循毓的臉上居然還多出了一抹笑容:“你怎麼知道我以王朝散為目標?”

李敬業腳步一個踉蹌,沒想到自己還誤打誤撞猜對了答案。

他剛才說……朝散大夫王玄策?

那好像還真是口才和統兵本事都不能低,才能達成這等一人滅一國的戰績。

但轉頭又見尉遲循毓將笑容一收,臉上略有鬱卒,“可惜我這個目標短期內應該是實現不了的。”

李敬業問:“這是為何?”

“我剛告訴我阿耶,我想要跟從王朝散在外走動曆練、不想做這個倉曹參軍,他就把我痛罵了一頓。說我莫非想要步上賀蘭敏之的後塵?雖說這個與外邦聯姻的待遇也不差,他還多被敕封了個官職,但這種事情落到自家頭上,和落在彆人家頭上肯定是不一樣的。”

尉遲循毓翻了個白眼,“我說我阿耶真是太看得起我了,說得好像我能和賀蘭敏之在相貌上一較高下一樣。”

“……”李敬業沉默了許久,竟不知道應該如何評價此事。

想想尉遲老將軍在過世之前的十幾年中基本都在閉門修道,免涉爭端,家裡的風氣和親子關係變得有點奇怪也是應該的。

而在尉遲循毓的前途對比下,李敬業更覺得,自己往遼東去,乃是領了個一等一的美差。

說不定在今年年底,他就能建立一份戰功,在年節之時成為往來好友裡備受矚目的一位。

那他這就出發,去遼東乾一番大事!

……

“阿娘還有什麼額外的話要叮囑我嗎?”

李清月看了眼潼關之外停泊在河邊的航船,見預備帶上出行的東西都已被陸續運載上船,李敬業和王勃等人也已上船,轉回頭朝著前來送彆的武媚娘發問。

武媚娘隨同她朝著航船方向走去:“你已在遼東有了根基,還有劉仁軌在旁隨時發起協助,和周道務以及李謹行的關係都相處得不差,安全問題我是不需要擔心的。”

李清月此次出發得早,關中其實還未入春。

以至於雖說今日暖陽正好,在沿河的草地上還能看見些許白霜的反光。

大約也正是因為這一抹閃光,才讓人更為清楚地意識到,安定公主此次的冬日假期結束得有多快。

她便忍不住說道:“阿菟,這一次去遼東,彆給自己太大的負擔。”

哪怕她知道女兒並沒有覺得她是在一個人單打獨鬥,在該培養下屬的時候會放手讓他們去做,在該向人尋求幫助的時候不會吝嗇開口,有時候也會露出孩子氣的一麵,想要從母親這裡尋求安慰——

她還是想有這樣的一句提醒,將其作為臨彆時候的叮囑。

“我會注意的,”李清月轉頭朝著武媚娘的眼睛裡看去,就見那其中正是一份顯而易見的牽掛,不由心中一暖,“阿娘在長安也是。”

雖然說是說的什麼,希望在她們二人的帶領之下,能看到更多的同路人出頭,在那元月大朝會上占據一席之地,但李清月也絕不希望這是用身體健康換來的。

阿娘不像是她,還有個能看到壽命倒計時,也能在壽命倒計時沒停的時候始終保持在體力巔峰的狀態。

既然想要阿娘長命百歲,自然不能乾出提前透支的行為。

她們可以將腳步走得慢一點,也穩一點。

可這話一出,武媚娘又不由覺得這段往來的對話有些好笑:“你這語氣也太老成持重了一點。”

“瞎說,我這明明該當叫做真情流露。”李清月挽著她的胳膊答道,“反正吧,我不在阿娘麵前的時候,您也要照顧好自己。雖然說您如今麾下有六宮二十四局那麼多人幫忙打下手,但有些事情又不是她們能插手的。”

“比如說,萬一弟弟惹您不高興了,這些宮女就肯定沒法過問皇子的教養問題,再比如說,雖說您已是皇後了,但上麵還有阿耶這個天子呢。若是阿耶跟您吵起來了,這些宮人也沒個辦法。”

武媚娘饒有興致地看著女兒在這裡假設,問道:“那若是真遇到了這種情況該當怎麼辦呢?”

“自然是先讓自己滿意了再說!”李清月一本正經地答道,“我知道阿娘擅長解析旁人的想法,就比如因沙門拜君發起的朝臣集議上那一出,但人總有想要休息、不想去揣摩的時候。”

很難說阿娘的這種習慣,到底是因為她那天生的政治家敏銳,還是因為她在重入宮闈直抵巔峰的路上遇到了許多磨礪,又或者是受到了阿耶的影響。

這等算無遺策自然是有其好處的,可李清月還是覺得:“雖說不能行差踏錯,但在規則允許的

範圍內,偶爾也可以放肆一下。實在不行——”

“阿娘直接就說是我想打,我想提的。大不了就讓阿耶來遼東找我的麻煩。”

武媚娘欲言又止,隻差沒直接說出來一句“你聽聽這話像樣嗎!”

難不成還讓她往李治的臉上甩一巴掌,然後說,這是你女兒想打你,不是我想打你?

這借口,聽起來也未免拙劣了一些。

但在對上女兒目光的那一刻,她又忽然覺得,自己其實能讀懂女兒潛藏的意思。

她不是在說真要以這種方式來充當理由,而是在說,母親如今已經是皇後了,不僅在宮中早已站穩了腳跟,在朝堂上也有了一定的影響力,哪怕是在麵對天子的時候,也不必顧忌良多,非要讓自己的每一步都猜準陛下的心思。

就像……就像在為女兒爭取官職的時候,她所說出的每一句話,雖然有時情緒激烈,卻又何嘗不是踩在陛下的心坎上去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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