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服！憑什麼是她？”
湯月美的聲音打破了聲聞的幾位女同事們向邵曦祝賀聲音,一旁的譯製廠的女配音則一臉看好戲的神情看向她們。
湯月美不看邵曦，直接對著審音老師大聲抗議：“我覺得我的配音更適合雪莉。”
陳萬軍在外麵抽了根煙,回來聽到這話也跟著勸說：“小湯的經驗豐富，配過的角色眾多，從帝都千裡迢迢來到我們海市，我們不能這樣搞地方保護主義啊！”
蔣為國因為剛剛投了邵曦的票，現在不想跟同事鬨得太僵，於是低頭整理著麵前的文件不說話。
沈穀英投了棄權票,但是她的態度明顯是向著邵曦的，聽到陳萬軍那句“地方保護主義”頓時就來氣了，但她還沒開口,胡源卻先冷笑了一聲說：“陳導師，彆急著給人戴帽子，我支持邵曦就是地方保護主義？那你這麼硬頂著自家的配音要角色,我能不能說你是以權謀私？人家沈老師，跟邵曦是師徒，都主動棄權了呢！”
陳萬軍噎住，剛要再開口,胡源已經向湯月美說：“湯小姐,你對配音確實很有經驗,能以最快的速度抓住角色的情緒,你是一位出色的配音演員,我從不否認。”他停了一下,繼續說,“但是，你對角色的理解是塊麵化的。”
他說著，按下了試音時預錄的磁帶,湯月美的聲音再次傳出：“……兩點前提交資料整理……哦！我恨透了這樣一成不變的工作！……這裡、這裡、這裡……總有一天我會被這堆東西搞瘋……”
他按下暫停：“你的情緒是塊麵化的，你知道這段話中人物的情緒點在不滿與惱怒上，於是你將這情緒賦予這段話，讓它從頭到尾都帶著這種情緒。”
胡源又按開了另一盤預錄磁帶，邵曦的配音傳了出來，同樣的一句話，邵曦說完以後，他再次按下了暫停鍵，看向湯月美：“湯小姐，你真的覺得你比邵曦配得好嗎？她演繹的人物情緒是有起伏有遞進的，我能聽出一個終於做完了一天乏味的工作後如釋重負的人的慶幸，然後是隨意的吐槽，情緒在短短的時間內堆積，最後發泄出來時的不滿——這才是正常人的情緒變化。”
胡源還補充了一下說，“你的配音很好，但是，邵曦更好，所以我們選擇了她。”
湯月美臉色迅速變紅，她感覺到身後的同事都在看著自己，竊竊私語，她們是不是都在取笑自己？！這個胡總實在是太不給人臉麵了！為什麼要在這麼多人麵前拿她跟邵曦想比？！
她轉身飛快的離開了試音室，陳萬軍叫了她一聲，跟了出去。
*
邵曦看著胡源把人給懟走了，心裡很是驚訝，上輩子湯月美的作品其實非常多，後來因為她言辭犀利，在圈內外得罪了不少人，也有人品評她風格單一，又善妒，經常打壓新人等等，不過都被譯製廠壓了下去。
所以她年輕時接配雪莉的時候就這麼火爆的嗎？
選角結束後，配音就很快開始，殷回和邵曦的配合極默契，兩人經常在一起對詞，討論互動感，邵曦在不斷的尋找自己對人物的揣摩和理解。
配音導演由陳萬軍和蔣為國共同擔任，負責把握配音員對人物的把控不出大問題。
然而，邵曦很明顯地感到自己被針對了——
“這句不行，感情轉變不夠，重錄。”耳機裡再次傳來陳萬軍的聲音，邵曦有些無奈地放下耳機，揉了一把臉。
走出錄音室，陳萬軍跟蔣為國正在爭論著什麼。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我這是為了工作……”陳萬軍冷冷說道。
蔣為國皺眉：“這段我沒聽出有什麼問題，你倒是說說哪裡不行了？”
此時邵曦走了出來，聽到這話，於是認真看著陳萬軍等著他的回答。
陳萬軍眼珠連轉，揚著脖子說：“感覺就不對，邵曦，就算你得到了多數審音的認可，也彆得意，配音這條路長著呢！你要學的多呢！”
邵曦看著他，點點頭：“嗯，我沒有得意，請陳導演指點，感覺哪裡不對，您說，我改。”
陳萬軍沒有等來女孩意料中的爭辯，更不爽，揚著手裡的台詞稿說：“哪裡不對？你好歹也是專業配音，哪裡不對你自己不知道嗎？配成這個樣子，你也好意思在這兒混？”
邵曦皺眉：“陳導演，請你冷靜一下，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你隻需要告訴我哪裡不對，就可以了。”
陳萬軍一拍桌，吼道：“你什麼意思？什麼叫我冷靜？你怎麼對上級說話的？我說了，你感覺不對！還要怎麼樣？你不服啊？不服彆配！”
蔣為國實在看不下去，拉著陳萬軍說：“你乾什麼？你這種態度彆人怎麼跟你合作？邵曦剛剛配的挺好，你這是乾嘛？”
邵曦挑眉，她聲音冷了下來：“陳導演，是你說我感覺不對，我沒覺得自己配得有什麼問題，既然是您說的，那就請您具體指出，這是你身為導演的職責不是嗎？你從剛剛到現在，一句語焉不詳的感覺不對，讓我怎麼改？”
陳萬軍說：“我哪裡語焉不詳？我告訴你了，感覺不對！你的詞跟人物的感覺不對盤！你聽不懂嗎？你是怎麼學配音的？沈穀英就教你這個？”
蔣為國氣得推著他往外走，一邊回頭跟邵曦說：“你先等等，我跟他溝通一下！溝通一下！”說著，硬拉陳萬軍出了錄音室。
推到門外，蔣為國厲聲對陳萬軍喝斥：“你是瘋狗啊？亂咬一氣？你要是放不正態度就不要在這裡當導演了，我去跟廠裡說，換人過來！”
“換人就換人！這種野路子配音，你們也當寶貝！你們收了她家多少錢？！啊？人家湯月美辛辛苦苦從帝都跑來，說好了這個角色是給她的，結果……就這樣？臉呢？！譯製廠的臉呢？！都給你這種兩麵派丟光了！”陳萬軍吼道。
“你還知道譯製廠要臉？你看看你這副樣子，有多少臉都給你丟光了！我才是在給廠裡賺臉的好伐？！湯月美比不過人家就是比不過，你跟她什麼關係啦？這麼又叫又鬨的針對一個小姑娘，你可真有肚量！”蔣為國罵道。
“你……”陳萬軍說不過蔣為國，一甩手罵道：“你這種沒有絲毫集體榮譽感的人，懂個屁！這戲我不導了！你們另請高明吧！”
說罷一甩手，走了。
蔣為國也沒留他，扭頭回了監聽室，就見邵曦坐在休息室喝茶。
“抱歉，小陳有點情緒，你不要在意，剛剛錄得挺好，不用返音，你休息會兒繼續錄。”蔣為國柔聲安慰道。
邵曦放下茶杯，忽然認真地看著蔣為國說：“蔣老師，你來我們聲聞吧。”
蔣為國一愣，有些驚訝地笑說：“怎麼突然說這個……”
邵曦說：“你在這樣的環境裡工作都沒有離開，說明你是真喜歡配音這一行，既然這樣，我可以給你一個更舒適的工作環境，收入比譯製廠隻高不低，你可以做我們工作室的總導演，在劇本選定，配音選角上有一票否決權，怎麼樣？”
蔣為國沒想到邵曦會開出這樣的條件，他撓撓頭，苦笑：“我……我這人嘴笨，也不太會跟人交際，在譯製廠呆了二十多年了，以前從沒想過要挪窩，你這……”
邵曦笑笑：“沒關係，我不急，你可以慢慢考慮。”
“不是，為什麼突然就……”蔣為國疑惑地說。
“因為，連那種人都能在譯製廠當導演，說明這個單位裡麵怕是難過得很，大廈將傾，我不過是想在它傾倒之前，多救幾個人罷了。”邵曦說。
邵曦原本考慮到譯製廠背靠海影廠，盤子太大不好動，加上自己的老師，師兄，以及不少朋友都在譯製廠工作過，感情上占了不少分，再加上自己上輩子的見聞知道譯製廠未來還是會培養出不少優秀的配音人才，所以並不想動它。
然而，從幾年前就知道譯製廠內鬥激烈，到如今親眼看到陳萬軍這種根本不講道理的人在當導演，邵曦覺得自己這支蝴蝶翅膀實在很難忍住不扇一下……
邵曦想幫助的從來是她認可的人，至於企業……有海影廠在，譯製廠倒不了，那還不如就讓那些能離開，想離開的人，都離開呢！
她是真的冒火了，這種毫無原則的指責咒罵，甚至扯到沈穀英老師身上，她是真的不能忍！
*
蔣為國沒有立刻給邵曦答複。
反倒是殷回在配完《弄假成真》這部戲之後，主動找上邵曦問：“曦曦啊！你看大師兄這樣的，去你那兒混口飯吃，行不行啊？”
這可真是大驚喜，邵曦揮雙手讚成：“好呀！大師兄你想來，我一百一千一萬個歡迎！你什麼時候來？！我給你專門布置一間錄音室！”
殷回神情有些複雜，歎了口氣說：“倒也不用那麼隆重，主要是收入多點就行，我啊……打算成家了，成了家之後，光憑那點死工資，養不了家啊！”
“啊？！”邵曦震驚，“你要結婚了？！和誰啊？！怎麼突然就……”
殷回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唉，你也知道我媽和沈老師催得緊，我也實在沒辦法，就……那個，那個對象你也認識，就……吳惠，你記得她吧？”
邵曦瞪大眼，竟然是吳惠？！這姑娘竟然真的等到男神大大的回應了？！他們之間什麼時候開始的？自己認識殷回這麼長時間，竟然從來沒有聽他提起過……
“怎麼……什麼時候談的啊？你們倆……”邵曦皺眉，想到殷回那四段婚姻，不禁替吳惠擔心起來，“大師兄，你真的要娶吳惠啊？”
殷回笑笑說：“嗯……我左右想想身邊合適的人也就她了，所以上個月我問她樂不樂意跟我湊合一下，她同意了。”
“湊合一下？！不是，大師兄，這過日子可不是湊合一下這麼簡單的啊……你確定你想好了？”邵曦說。
“想好啦！反正都是要成家，我跟吳惠同事了這麼多年，也算是知根知底，過日子嘛，就那樣，就是咱們都在譯製廠的話，收入比較少，雖然不愁房子，但是要重新裝修，還要置辦家具什麼的，再有將來如果有孩子……都得要花錢，我這不就想往你這兒跳嘛……”殷回說得很樸實，也很誠懇。
邵曦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她看得出來殷回是想認真過日子的，他已經為這場婚姻考慮了這麼多了……
可是為什麼最終吳惠還是離開他了呢？
邵曦無法理解。
*
邵曦把殷回要跳槽過來這件事告訴了毛鑫宇，毛鑫宇高興地說：“啊！師父終於要過來啦！我都遊說了好多次了！”然後停了一下，問邵曦，“他是不是真的要結婚了？”
邵曦瞪眼：“原來你早知道了？！怎麼不告訴我？！”
毛鑫宇眨眨眼：“你不知道？我以為他跟你關係那麼好肯定告訴你了……”
邵曦愣了愣，回想了一下，發現自己在滇省呆了兩個月，哦！那不能怪大師兄。
“哎呀，我前陣子不是忙嘛……話說他倆是怎麼……嗯？”邵曦支起八卦的小耳朵朝毛鑫宇打聽。
毛鑫宇說：“嗨，其實就是……你知道他媽媽和咱們師祖奶奶……”
“你的師祖奶奶，我的師父。”
“行吧行吧，這點便宜你也要占，反正就她倆，不是整天催著我師父找一個嘛，你想也是，他都三十三了，再不找都成老頭兒了，他給催得煩了，恰好，吳惠找他表白。”
“他就答應啦？！”
“師父說他一開始沒答應，但是吳惠特彆堅決，說他要是不答應就去死，給他嚇著了，沒辦法就同意了……談了個把月，唉就那時候你不是在，吳惠拉著他逛街，買這買那的……彆提多黏糊！”毛鑫宇還憤憤不平地說，“她還非讓我喊她師娘……”
邵曦噗嗤一笑：“道理也沒錯啊，要是她真的跟大師兄結婚了，那可不就是你師娘嗎？”
毛鑫宇不樂意：“她才二十五，讓我叫師娘……哼！”
在一旁聽了一耳朵八卦的畢逢君說：“邵曦跟你一樣大，你還得叫她小師姑呢！”
毛鑫宇瞪眼：“那怎麼一樣？！再說曦曦也從來不逼著我叫師姑啊！這自願跟被逼著叫是兩回事。”
邵曦笑了兩聲，又說：“我大師兄要是來，我準備讓他幫著沈老師一起管培訓班，然後另外給他帶一支配音班子。”
畢逢君表示：“可以，精英組！進得了精英組的，千字薪酬提升，提成增加！”
邵曦看著他：“我就知道你來勁兒！”
*
誰知正在聲聞這邊準備迎接殷回加入的時候，殷回卻再次找上邵曦，抱歉地說：“對不起啊曦曦，我來不了了。”
這事殷回也是沒想到的，因為《弄假成真》女主角的事，陳萬軍認為自己被排擠，直接辭職單乾了。
對，陳萬軍自己開了一家“萬軍配音工作室”，說是薪水不比“聲聞”低，直接帶走了譯製廠十幾個二三十歲的配音骨乾，然後湯月美跟著他走了。
譯製廠領導急得地中海又擴大了一圈，這時候殷回再說想走，老領導頓時聲淚俱下：“陳萬軍走了，他的位子給你！小殷啊！以你的資曆當配音導演絕對可以了！單位現在正在生死關頭……你可不能走啊！”
雖然殷回想說自己在廠裡呆了十多年，直到這時候這老領導才想起自己的好來未免有點遲，但是也正因為呆了十多年，到底還是有感情，最終還是答應了不離開。
結果他這頭答應了不離開，吳惠卻跳槽去了陳萬軍那邊，殷回氣得不輕，說：“你想跳槽也可以去聲聞啊！乾嘛去陳萬軍那兒？”
吳惠卻覺得很委屈：“萬軍那邊都是熟人，我跟陳導關係還成，他說給我一個月八百呢！咱們要成家，不得多賺點兒嗎？聲聞那邊，我跟邵曦就不對付，我過去，她還不得往死裡擠兌我？你光想著你那小師妹，怎麼不替我想想呢？”
殷回無法，隻能由她去了。
陳萬軍一走，不僅殷回走不了，蔣為國也走不了了，邵曦無奈的表示，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眼看著到手的精兵強將，又都沒了……
不過換一個角度想，倒也是件好事。
邵曦記得上輩子看過一篇關於譯製廠當年內鬥的回憶性帖子，說是蔣為國被擠走之後，陳萬軍在譯製廠一家獨大，配音員私下甚至需要賄賂他才能保證自己能得到比較好的配音資源，否則就永遠隻能配廣告或者龍套，甚至低幼版動畫片。
那段時間陳萬軍將譯製廠搞得烏煙瘴氣，最可氣的是，這人後來順利退休之後，還到處授課，標榜自己是優秀配音導演，帶出了多少多少優秀配音演員。
那些配音演員多少都有些把柄在他手上，不管多惡心了隻能捏著鼻子喊好……
直到最後他被人爆出幸騷擾女學員，才被徹底翻了老底。
有人說他好歹將譯製廠帶進了網絡時代，也有人說他從來就是個唯利是圖的小人。
但無論如何，站在邵曦此刻的角度，這個人的離開，倒是件好事。
*
陳萬軍不但帶走了人，還帶走了一批業務員，直接挖走了譯製廠好幾家廣告公司的配音合作訂單。
“專業廣告配音，前譯製廠原班人馬……”等等廣告倒是讓不少廣告公司將訂單投向了他們。
陳萬軍是個會做生意的，很快便將這工作室運作了起來。
這對聲聞本來影響並不大，畢竟，廣告雖然來錢，但是畢竟不是聲聞的主打。
可是廣告業務的減少對實習組的成員還是有影響的，實習組的配音員主要收入來源就是接配廣告，雖說配廣播劇龍套也是一種水平的提升，但是，廣告因為台詞短，所以是按秒收費的，這內容簡單賺錢快的生意，是實習組日常收入的保障。
現在廣告業務減少了，實習組的競爭就更激烈了……
這反倒對聲聞這邊起到了激勵作用。
畢逢君甚至忍不住說：“雖然結果不同，但效果相關無幾，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