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春江花月夜(1 / 2)

任務又失敗了 西西特 23198 字 3個月前

入春之後的一個下午,曹秘書來莊園給老板送文件,他照例在樓下等,不多看,不亂走。一般公務老板底下的團隊可以搞定,牽扯過大的決策才要他過目。

曹秘書耐心地觀賞一副壁畫,畫中細節他早已掌握,因為他次次都在這個方位,利用它打發時間。

樓梯上傳來腳步聲,他眼觀鼻鼻觀心。

老板帶著濃重到令人壓抑的沉悶氣息往他這邊走來,他恭敬地伸出雙手去接簽過字的文件。他每次來,老板都是西裝革履一絲不亂,領帶袖扣佩戴整齊,和過去無異。大抵是不想讓老板娘憂心。

離開莊園,曹秘書拿出帕子擦了擦臉上的冷汗,總部常有人說他多受老板器重,隻有他被允許進莊園。

這份殊榮,他還真不是很想要,太考驗承受能力。除了文件,就是藥品,補品,藥方,他就沒送過其他東西。哪天老板讓他給老板娘帶一份甜點,那就好了。

曹秘書坐上車,他把公文包放在副駕上麵,稍作平複才啟動車子返程。

花團錦簇的莊園在他的後視鏡裡逐漸變小,變模糊,他捕捉到什麼,猛然停車,欲要倒車往後去點確認一番,想想還是算了。

莊園二樓的陽台有個人,是老板娘。

能出來曬太陽了,不知道是要好了,還是更不好了。曹秘書其實知道答案。

因為老板的西裝身前有一塊汙跡,那麼明顯,他都沒有清理,說明沒時間沒心思沒精力。多半是老板娘的嘔吐物。

曹秘書想開個音樂聽一聽,看能不能把從莊園沾染的沉沉死氣驅散掉,他還沒實際操作,手機上就來了個電話。

是他這個位置的前任打的,不算新鮮事,那位最近頻頻打,頻繁到什麼程度呢,他以前的戀人有患得患失有幻想症,總覺得他要出軌,一天恨不得打八百個電話。

那位呼叫他的頻率,快趕上他的前戀人了。

曹秘書將車停靠在路邊,接起已經響第二次的電話,那頭還沒問,他就主動說: "沒有見到。"周秘書掛了。

曹秘書推了推眼鏡,他哪可能見得到老板娘。

在他的印象裡,老板娘還是美豔不可方物的樣子,愛笑,沒有距離感,柔軟又有韌勁地叫他曹秘書,身上很香,是那種老板準他人站在一邊聞的香味。

r />不準他人聞的,他就不清楚了。

關於老板娘的病容,費萊爾都沒見過。

莊園裡

陳子輕在陽台調高的搖椅裡躺著,他的臉白到近乎透明,渾身裸露在外的皮膚都是這個色度。柏為鶴給他剪手指甲。

陳子輕感覺自己等不到天氣變暖,但他等到了,現在氣溫就在上升,好像一天一個樣。他舔舔嘴上的藥汁: “我昨晚夢到以前了。”

柏為鶴挑眉: “初見的時候?”

陳子輕神秘兮兮: "我不是止婚宴那會兒,我指的是更早。"

"會所。"

陳子輕驚愕不已: "你注意到我了啊?"當時柏為鶴就掃了他一眼。

柏為鶴放下指甲剪,握住太太的指尖摩挲: “大廳上下那麼多人,隻有你盯著我左耳的助聽器。"

陳子輕撇嘴: “那倒是。”

他的視線落在柏為鶴深刻的眉骨上麵,突發好奇:"你昨晚有沒有做什麼夢?"柏為鶴沉吟一瞬: "好像沒做夢。"

陳子輕動了動被摩挲的手,柏為鶴的眼下沒有青影,睡覺質量似乎不受他的病情影響。“你陪我進去睡會兒吧。”陳子輕忍不住地困頓疲乏。柏為鶴攏了攏他身上的毯子,將他從搖椅上抱起來,抱進臥室。

抱一次,輕一次。

陳子輕躺到床上,意識很快就好似分裂成了雪花點,他迷迷糊糊地說: “剛剛是曹秘書吧,怎麼又沒有上來……"

柏為鶴吻他眉心: “下次。”

身邊人已經陷入沉睡,柏為鶴卻不行,他隻能借助藥物。

一產生抗藥性就必須更換,他必須確保能順利進入睡眠狀態,這樣次日才能有個好狀態,不讓太太擔憂不安。

柏為鶴咀嚼著口中的藥片,太陽穴躁動地亂跳,前幾天才換的藥,又沒用了。他把藥瓶扔進抽屜上鎖,側身去抱太太。

不曾想,他的太太這次對他用了點小心機,根本沒有睡過去,睫毛還在輕輕地抖著。太太已經發現他在吃藥了,卻沒有醒來跟他對質,沒有讓他難堪。那他便裝作沒有察覺。

曹秘書忙到很晚下班回公寓

,下午給他打電話的那位又找他。某個偏遠的分部還真是清閒,這麼有時間。周秘書明知故問:"才下班啊?"

曹秘書倒了杯水喝下去,不答反問道: “我不是說了沒見到嗎?”

"哦喲,我們曹秘書好大的官威。"周秘書文質彬彬道, "跟我說話都衝成這樣,我不走,你能坐上我那位置?柏總一秘的位置帶來的影響力是我多年起來辛辛苦苦攢的,你倒好,前人栽樹後人乘涼,一點都不感恩,我今天隻給你打了兩個電話,你就不耐煩了。"

曹秘書: ".

"抱歉,周秘書,是我語氣中了,我熬了半個通宵,脾氣難免急躁,望理解。"

"那曹秘書也理解理解我。"周秘書遠在鳥不拉屎的小國,住著空蕩蕩的大彆墅逗貓,“哎,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感受,曹秘書能懂嗎?"

曹秘書:"懂。周秘書心係老板娘的病況。"

周秘書歎息: “老板娘跟老板是綁一塊兒的,讓月老的紅線綁死了。”

曹秘書坐到客廳的按摩椅上,讓酸痛緊繃的肩周舒緩些。周秘書從總部的一秘變成了一個分部的總經理,那總部是他去了以後才開始倒飭整理的,可想而知他的工作量有多大,所以他表麵升職,實則降職。

以曹秘書對老板的了解,他愛才重才,遣走得力乾將八成不是公事。

電話是貓叫聲,曹秘書慎重地提議:"不如你先回來,找個合適的機會去莊園看看。"“我被發配邊疆了。”周秘書說笑, "老板不發話,我可不敢回,我私自回去這叫忤逆謀反。"

曹秘書心想,老板娘怕是活不過這個春天,時間不多了,周秘書在那之前不可能等得到老板的詔書。

哪知道,周秘書回來了。

因為老板娘在一次胃口不錯的進食以後,感歎了一句,好久沒見周秘書了。周秘書落地機場,費萊爾來接他,二人一道前往莊園。“我飯都沒吃。”周秘書風塵仆仆。

“就跟誰吃了一樣。”費萊爾開著車, "一頓不吃又餓不死。"

“那不止一頓。”周秘書輕嘖, "昨兒開始就沒吃過東西了,

近鄉情怯啊。"費萊爾懶得理會。

“車裡怎麼沒有你甜心的味道。”周秘書撥了撥頭發, "又偏光你的錢跑了?我說,你是不是要去廟裡燒香……"

費萊爾雲淡風輕: “我準備結婚了。”

周秘書訝異: "沒想到你也會有被套牢的一天,看來是遇到真愛了。"

轉而就嚴肅地問道:"時間定了嗎,不是最近吧,最近不合適,這個月下個月都不合適。"費萊爾扯唇一笑: “我又不需要守喪。”周秘書皺眉,不再言語。

到了莊園,曹秘書也在,他們三人都見到了老板娘。

曹秘書不知道周費兩人的想法,反正老板娘的情況比他預料得要輕,跟他們聊天期間的精氣神很不錯。

老板始終坐在一旁,不打斷不阻止,凝望老板娘的目光令人動容。

曹秘書很多年以後回想老板娘沒呼吸那晚,仍然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才能讓自己勉強平靜,並且難以和彆人傾訴,他描述不出來。

那個晚上的一切可以用山河傾斜鬼斧神工來詮釋。

端午節,他們幾個來陪老板跟老板娘吃飯,老板娘摸著老板領帶夾的手垂了下去。

老板神態不變地放下碗勺,他打電話叫來隔壁樓裡的一隊醫護人員,那群醫學界的領軍人物再三檢查老板娘的身體,確定已經沒了生命跡象。

偌大的餐廳瞬間變成一個狹小的罐子,所有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清對方臉上眼裡的表情,空間太逼仄,他們呼吸得越大聲,呼吸得越快,窒息缺氧的感覺就越重。

"柏總,節哀。"

曹秘書不記得當時是誰先開的頭,後來大家都說這句話,都在重複。除此以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還能說什麼。

老板垂眸站立片刻,他攏住老板娘的手,將那枚還帶著體溫的領帶夾拿出來,彆在自己的領帶上麵,若無其事地開口:"都出去。"

於是所有人快速離開。

月黑風高,曹秘書和醫護人員打了招呼,聽見周秘書說: "老板娘走了。"

曹秘書摘下眼鏡拿在手裡,悲痛地喘了一口氣: "不是突發情況,我們跟老板都早有

心裡準備。

況且,生老病死是常態,是自然規律,誰都不能避免,誰都會走到那一個點上。"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多見幾次就麻木了。"

費萊爾下著台階,以他的職業和閱曆,說這種話可信度極高,他說完就從台階上摔了下去。周秘書去扶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曹秘書還沒想要先攙哪個,就也癱坐了下去。

他們三個在台階下麵趴坐了不知是兩分鐘,五分鐘,還是一分鐘,樓裡就爆出槍聲。

那個時候曹秘書的四肢都不協調了,他手腳並用地爬起來,和周費二人往樓裡跑,隻有他顧得上通知沒走遠的醫護人員。

然而所有人倉皇進樓,默契地飛奔到三樓臥室,所見的並不是殉情畫麵。那個停止呼吸宣告死亡的老板娘竟然跪趴在老板腿間,雙手緊緊攥著他的襯衣。

老板身旁的桌上有一把槍,槍口邊的五指僵硬地蜷出握東西的形狀,他的下顎鮮血淋漓,子彈本該打穿,一擊斃命。

老板娘在大聲驚哭,老板弓著腰把癱軟的他撈進懷中,滿是血腥的腦袋埋進他的脖頸裡麵,先是冰冷的唇緊貼他一下一下鼓跳的動脈,再是牙齒陷進溫柔的皮肉裡。

整個人都在劇烈地抖著。

臥室一時之間隻有難以言明的壓抑哽咽。

沒人揣摩柏為鶴此時此刻的心境,是失而複得的狂喜,還是讓自己死在幻境裡的麻痹自我,陳子輕的脖子裡砸落下來濕熱液體,一滴接一滴。

柏為鶴哭了。

陳子輕本能地抱緊柏為鶴,他死後發覺自己沒被傳送走,這意味著的東西太明顯了。

病發的這段時間,陳子輕不敢透露第二條命相關讓柏為鶴抱有希望,甚至都不敢表露出一丁點其他可能被柏為鶴察覺,就是認定他的死是感情線的終點。

原來他死了,感情線的終點沒有到,遠遠沒到。

原來他的死不是結局,不會一死就被傳送去下一個世界。他今後可以是靈魂狀態陪著柏為鶴,也可以是……他已經死了一回,不會再有遺傳病了吧。陳子輕意識到這點,毫不遲疑地呼叫監護係統:“我用生命卡。”

"請陳宿主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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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麼一小會功夫,柏為鶴已經從床頭櫃後麵拿出了一把槍。

柏為鶴準備扣動扳機的那一霎那間,助聽器抓捕到了太太的喊聲,他的眉間攏了攏,還是不要讓太太等。

見了麵,再解釋自己的言而無信,無論如何都要哄好。他麵無表情地扣動扳機。

"柏為鶴——"

持槍的那條手臂被一股力道撞偏,走了的人,跌撞著從床上下來,撲在他身前。我回來了,回來陪你到老了,我陪你到老。

曹秘書不知道老板娘驚心動魄的心路曆程,他隻知道兵荒馬亂的一夜,老板娘活下來了,好了。

這是神跡,老板娘是仙人,舍不得老板就留在凡間不走了,被招回總部的周秘書有個不順就去拜拜他。

甜心跑了,又回到單身生活的費萊爾也去。

曹秘書深深覺得,老板沒讓他們卷鋪蓋走人,是因為老板娘身邊沒幾個能說話的人,留給他當解悶的。

陳子輕人是留下來了,卻總是做噩夢,他半夜驚醒爬起來跟柏為鶴翻舊賬,明明答應了在他走後不跟著,結果呢,他才剛走就要跟上來。

說話不算數。

柏為鶴哄半天都哄不好,他周身陰疹的氣息隱忍到了極致,下床吃了幾粒壓製精神類的藥片回來,繼續哄。

陳子輕不太敢讓這樣的柏為鶴碰,總感覺他始終遊走在懸崖邊,下一刻就要抓著他摔個粉身碎骨。

柏為鶴捉太太的腳,把他拖到自己身前:“我還沒哄好你。你躲什麼。”

陳子輕摸柏為鶴下顎的傷疤,摸著摸著心裡就堵上了: “哄了有什麼用,再有下次,你照樣說話不

周遭空氣像被抽空。

陳子輕頭皮一緊,他小心地飛快看了眼柏為鶴,猝不及防撞進一雙紅得要滲血的眼眸裡。柏為鶴動作優雅地撓了撓眉心,唇邊牽起輕淡的弧度: "再有下次?"語調神態和他眼底的癲狂極度割裂。

陳子輕屏住呼吸搖頭,他把頭搖成撥浪鼓,搖得頭都昏了才停。

“我說話不算數是我不對。”柏為鶴擁住他的太太,因為某種黑暗又病態的情緒瀕臨失控,發抖

的手臂一再收緊,恨不得把懷裡人勒進身體裡,和自己融為一體,

"你不能說話不算數。"陳子輕被抱得骨頭作痛: "……知道。"

柏為鶴的下巴蹭著他發頂,低聲道: “輕輕,你要永遠說話算數。”

字裡行間既是強硬冷漠的命令,也是卑微的請求。

陳子輕的呼吸對著柏為鶴滑動的喉結: “噢。”你幫我拿到的生命卡,我算是用在你身上了,從哪來的,放回哪兒去。

眼見柏為鶴的狀態依舊無法恢複,陳子輕隻能用每次怕他發瘋的老法子,做。

精疲力竭之後,陳子輕翻身把屁股對著柏為鶴,又被他撈著轉回去,溫存了會,抱他去泡浴。

陳子輕在柏為鶴掌中變乾淨,擦掉身上的水,抱回已經換掉臟床被的被窩裡,他眼皮打架地說:"柏為鶴,我想看心理醫生。"

於是柏為鶴帶太太去看心理醫生,他掉頭就去自己的診室。兩口子都有一對一的心理醫生,治療各自心裡的創傷。

他們會在半夜帶著滿身冷汗醒來,摸摸自己的伴侶,確定有沒有呼吸,是不是活著,在一陣心悸中睡去。

陳子輕就這麼陪著柏為鶴過了一年又一年,幫忙修補他跟他母親之間的裂痕,和他一起給他母親送終,陪他到老。

可能是做了太多慈善,救助了太多貧苦路上的人,他們長命百歲,沒受什麼罪。

陳子輕陪柏為鶴走完最後一程的那一刻,他迎來了官方通知,告訴他感情線已結束,然後他就在電子音的祝賀聲中被傳送去了下一個任務世界。

幽暗的水底有一具屍體,男屍,體型消瘦,身上穿著破麻衣,蒼白而驚懼的臉上帶著一絲不甘。屍體越沉越深,如同一根朽木,被暗流卷席著,在水底翻滾著不知要被卷向何方。

這個人死的那一刻起,便不再是人。他隻是魚蝦眼中的食物,湖沙底下的枯骨,與其他遺骨一起,成為水底的一部分。

忽然,沉入江底的屍體猛地睜開了眼睛,他醒了,或者說,是陳子輕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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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陳子輕的眼前是一片茫茫的水底,除了冰寒刺骨的江水外,偶爾還有幾條魚從他麵前匆匆遊過,他被入眼的景象驚得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