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地上那死人忽然抬起一隻手,扼住她的腳踝。
小乞丐登時被嚇得心臟驟停,魂飛出三尺高,本能地跪下磕頭,大聲告饒:“大俠,英雄!不是我殺的你,做人做鬼都彆來找我報仇啊!”
地上的“死人”閉著雙眼,出氣沒有進氣多,刀傷縱橫的手背上,骨節根根外突,掐得她生疼。
小乞兒哀聲求了幾句,見對方沒有回應,打著哆嗦,使勁去掰對方的手指。
偏偏這人半隻腳都邁進棺材了,抓著她的手卻堅硬如冷鐵,撼動不了半分。小乞丐甚至以為自己是真碰著個什麼孤魂野鬼,膽戰心驚地與她商量:“女俠,您要是沒死,我就帶您進廟,再給您請個大夫,成不成?您千萬彆拉著我上路,我這人討厭得很,彆人多看一眼都覺得惡心!我們可說好了啊!”
小乞丐胡言亂語了一通,忍著恐懼,半拉半拽的,真將傷者一路拖進了廟裡。
待避開這場透骨的寒雨,劍客的手立即滑落下去,可見僅剩一絲殘存的意識,在勉力堅持。
小乞丐撒腿逃開丈遠,一屁股坐到地上,半晌沒敢動作。
漏窗外光線漸明,遮天蔽日的烏雲緩慢散去,冷風仍在反複拍打,從空隙裡不斷灌入。
小乞丐鎮定些許,過去頂住門,又用乾草將沒那什麼用的窗子給堵上。
一身濕衣掛在皮膚上,冷得像要結霜,小孩抱著手臂跑了兩圈,實在忍受不住,從屋子角落搬出幾根柴火,堆到一起,撅著屁股費勁地生火。
“這是我的屋,你知道嗎?”小孩粗聲粗氣地喊道,“這是我撿的柴。你烘我燒的火,賺到了,以後得還我,知道了嗎?”
火星飛濺開。紛紛揚揚好似屋外將停的雨點。
小乞丐止了話聲,脫掉外層的衣服,鋪在地上。即便縮成一團貼得極儘,也感受不到多少熱意,恨不能直接鑽進火裡去。
手邊的乾柴很快就要燒儘,室內的陰冷沒被驅散半分。小乞丐將發木的視線從飄搖火光上移開,挪動了下屁股,拿起細木棍,躡手躡腳朝傷者走去。
“女俠?”
“……”
她用木棍捅了捅。
“小畜生?”
確認對方這回已是徹底昏死,小孩立馬翻找起她身上的東西。
沒多少銀錢,統共不過幾枚銅板。
胸口有個用油紙包裹著的物件,小乞丐欣喜拆開後發現不過是本舊書。
唯一值錢的恐怕是那把瞧不出好賴的長劍。
小乞丐大失所望,又翻找一遍,仍是收獲寥寥,心中頓生邪火,手指掐在對方腰側的傷口上,惡狠狠地道:“狗東西!身上連根毛都沒有,也學人出來當大俠?!”
她性情冷酷,不覺自己是在作惡,更不覺眼前人可憐。
小孩把劍藏到隱蔽的石頭縫裡,抱著書坐回到火堆前,潦草翻了一遍,將書本展開湊到鼻子前,認真嗅了嗅。
沒聞見那些讀書人說的什麼墨香,全是陰冷潮濕的氣味。
嗬。
果不然,那幫窮書生的嘴裡就沒有一句實話。
小乞丐撕下半頁紙,打算丟進火裡,想了想,又將它撫平回去,合好書本塞進懷中,側躺在地。大睜著眼睛,看牆皮上青綠的苔痕。
不一會兒重新坐起來,對著扉頁上的字,在地上比劃著書寫。
寫了幾遍,她狐疑起身,走到石頭後麵,抽出長劍,對著上麵的字體來來回回看了數遍,覺得這幾個讓人瞧不懂的圖形應當是相同的。
難不成是本劍譜?
小孩遠遠審視起地上人,眉頭一高一低地緊擰。
能被打成這樣,想來不是什麼厲害的劍譜。
被打成這樣都沒死,想來也不是那麼一無是處。
要是夠給她換幾個肉包、喝兩碗熱湯,也算是不錯了。
小乞丐舔舔嘴角,傻笑了一聲。
她抹了把鼻涕,過去擦到劍客的衣服上。撩起對方的碎發,第一次認真打量起昏迷的傷者。
——並不是一眼能叫人印象深刻的長相。五官端秀,線條素淨,遠不似她以為的那般凶神惡煞。可一道緊貼著下頜輪廓的舊疤,讓這人平添了幾分生人勿進的鋒芒,提醒著外人這確實是一個轉戰千裡的江湖客。
小乞丐看著看著,眼中忽而生出幾分怨毒,手掌用力按住她的傷口,直到女人眉宇中露出幾分難忍的痛苦,才笑嘻嘻地收回手。
“喂,女俠,他們都說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你長得還算正派,應該要講規矩吧?那你要是活下來了,這條命可就是我的了。我想要的不多,十兩銀子……唔,算啦算啦,你這樣的窮鬼,十兩指定掏不出來,我就大發慈悲,五兩不能再少了。”
小乞丐自說自話,低頭挽起褲腿,揉著膝蓋上的一片青紫說:“你看你絆我一腳,把我磕成這樣,不怪我心狠吧?你如果聽話呢,我就把你賣給好人家,不定你能過得比現在更舒服。你要是不聽話,我把你賣給那個肥豬一樣的老禿子。他會打斷你的手腳,把你關起來,那你可就不值錢啦!”
她說著上手拍了拍女人的臉,始終得不到回應,才伸了個懶腰,自覺無聊地走了。
等衣服半乾、門外雨停,小乞丐將那本書冊隨意埋進靠牆的土裡,輕快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