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葭點起了自個兒帶來的蠟燭,昏黃的光下,終於看得清楚。
——東西漏風的窗、潮濕的茅草堆、一方兩尺左右的桌案、半根凝固在燭台裡的蠟燭。
她走向茅草堆,慢慢躺下,望著窗外透進來的點點漁火光芒,閉上雙眼。
這一覺睡得分外安穩。
好像已經許久沒有這樣安歇過,短短二十多年的光景,她如一艘大船,漂泊於江河湖海,看著船上的人一個個靠岸走遠,而自己、則永歸汪洋。
江上風浪轉眼平歇,船外已是雲銷雨霽,明月高懸。
月光透過西窗,斜斜地照進來,滿室皎潔。
黃葭眼皮一顫,悠悠轉醒。
卻見眼前有一片碎花衣角。
睜開朦朧的眼眸,遙遙看過去,竟是一件尋常鄉裡人的藍色碎花布衣,月光自布衣的手肘間穿過,落到懷裡一雙澄澈的眼眸裡。
黃葭坐起身,借著燭光才看清。
西麵桌角旁坐著個婦人,還抱著孩子!
她猛地一怔,又很快反應過來,拔出身後魚簍裡的魯班尺,猛地指向那婦人。
那人卻沒有動靜,黃葭秀眉微蹙,目光地冷冷掃過去,“你們是什麼人!”
懷裡的孩子經不起這一嚇,立馬嚎啕大哭。
“哇嗚哇嗚——”
哭聲淒厲,盤旋在四麵。
聽得黃葭心煩意亂,愈發惱火。
“哭什麼哭!”
那婦人急急放下了哭鬨的孩子,猛然跪倒,看向黃葭,眸中浮出淚光。
燭火漾漾,隻見婦人頭發散亂,發間還有不知從哪裡沾上的雜草,那一身藍色碎花布衣也像是被藤條劃開了好幾道口子。
她的聲音沙啞異常,“我們娘兒倆是延平逃難來的,家鄉的田地都給淹了,州府又拿不出賑災銀兩,馬上要過冬,這才不得已逃出來。”
“原想帶著些散碎銀兩,到浙江去賣幾畝地,路上又遇著強盜,好不容易出來,可恨孩兒他爹死在了那夥盜匪手裡,沿河走到這裡,救命錢也沒有剩下的。”
“姑娘您可憐可憐我們,我們娘兒倆下半輩子一定給您當牛做馬!”
這婦人說著,眼淚蜿蜒流下,拉著孩子就要磕頭。
黃葭撇過臉,“我這船是剛修的,經不起你們磕。”
那婦人微微一愣,連忙點頭,拉著孩子將將起身。
月光落下,黃葭才看見她的臉,麵黃肌瘦,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像是十多天沒吃過飽飯的樣子。
想到她方才所說,自延平府逃難出來,一路奔到建寧這裡,那可是上千裡地,更何況她還帶著個孩子,沒有車沒有馬,就這樣走過來,不知道要把腳磨成什麼樣。
黃葭低下頭看。
果然,為了趕路,她將粗布鞋換成了耐磨的草鞋。
腳踝被堅硬的麻草勒出了深深的紅印,一雙腳像是在水裡泡了許久,浮腫起來,又有石子刮過,那腳下麻草猩紅一片。
黃葭撇過眼,快步出了船艙,門前風大,正吹得她衣袍翻飛,隻落下四個字。
——“你且等著。”
大風起雲海,鬆濤共鳴。
黃葭走上甲板時,雨已經停了,天還是陰沉一片,隻有熹微的光。
迎麵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