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煙塵17(1 / 2)

浮閻島孤懸海上, 四周為幽冥海所環繞。

凡夫俗子出海, 即便乘上龍骨堅硬的海船, 帶上經驗豐富的舵手, 也無法穿越經年起驚濤, 終日興駭浪的海域。傳言中, 這片永無寧日的海域之所以取了這麼個名字,就是為著那濃墨似的海水之下, 埋葬了累累白骨,堪比黃泉幽冥。

修士的體魄遠較凡人強健, 身有千般神仙手段, 也未必能安然無恙地抵達這座孤島。正因如此, 名門大派雖知島上聚集了無數魔修, 也從未興師動眾地前往圍剿。

這座孤島就像是被上天隨手拋擲在人間的一個棄嬰,一片不受世俗倫常製約束縛的法外之地。它和它承載的血腥、暴力、罪惡, 像是會在天地間永久存在下去。

從沒有人想過有一天它會沉。

連奚指月和澹台千裡這樣的人物,聽到王教習說出的消息,都愣了片刻,微露懷疑與困頓的神色。

浮閻島沉了, 事先有任何預兆嗎?

島上魔修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與孤島一並沉入了海底, 還是預先得了消息, 早早地離開了那片海域?

如果他們僥幸逃離,現下都去了哪裡?

兩人一念及此,俱都麵色凝重。

“先生, 你且慢慢說來。”奚指月扶住王教習,讓他細細道出始末。

浮閻島上少說也有數千魔修,且多半都是殘暴嗜殺、為修真界不容之輩,要是他們沒同那座孤島一塊沉沒,渡海而來,不知要掀起多少腥風血雨。

此事事關重大,奚指月身為學院祭酒斷不能放任不管。他抱歉地朝陸九思看了一眼:“我同王教習商量些事,你一並來聽,還是先去歇下?”

陸九思搖頭道:“我不聽。”

王教習緩了口氣,才看到自己最為看重的這名弟子。

他見陸九思麵色蒼白,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眉眼間又滿是憂慮,以為他正為了這個消息擔憂,便揮手一拍他的肩膀,朗聲安慰道:“天塌下來了,還有我們頂著呢,輪不到你小子擔心。”

陸九思被他拍得一個踉蹌,好在奚指月適時地扶了一把,才沒摔倒。

“你這身體還沒好全,快給我去躺著歇息!”王教習道,“彆才通了個竅,就落下什麼病根,到時候還不得悔死!”

他聲色俱厲,言語間的關心卻不容忽視。

放在平日,陸九思總得說上幾句調侃的話,把這位邋遢的先生氣得吹胡子瞪眼才肯罷休,這時卻沒什麼心情,乖乖地點了點頭。

“既然累了,就先休息吧。”奚指月的目光掃過他另一側空蕩蕩的肩頭,到底沒伸出手,隻關切道:“要是不舒服,隻管來找我。我們就在書房。”

陸九思照舊點了點頭,耳中卻沒聽進幾個字。

澹台千裡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澹台兄,”奚指月道,“此事關涉兩族氣運,你斷不能推脫。”

澹台千裡收回目光,淡淡道:“本尊自然同你們一塊商量,今早擬出個章程。”

奚指月想送陸九思去另一間客房歇下,被他出言拒絕,隻好將那隻小山雀托與他照顧,盼著能同他做個消遣。

“他都那麼大個人了,總不能出事吧?”

陸九思送走三人,托著山雀在長廊上躊躇。

山雀不明所以,見他光是看著自己,也不給喂些吃食,頗為不滿地啄著他的指尖,示意他好說也要有所表示。

陸九思摸著山雀的腦袋,口中道:“這是無想山,也遇不上魔修,隻要他彆自個兒想不開……”

方才王教習匆匆趕到,在場所有人都被他帶來的消息震懾。

奚指月和澹台千裡這等人物,轉瞬間都想到魔修渡海,浩劫將起,天下氣運不知又將如何為之一變。

陸九思卻立刻轉頭看向長廊的儘處。

江雲涯不見了。

“你說,他在山下是不是就知道了這個消息?”陸九思把手指從山雀的短喙中抽出來,捋了捋它頭頂上碩果僅存的幾根毛,“真要擔心,那就趕過去看一眼,還回來乾什麼?”

山雀怒而嘰嘰。

陸九思道:“你也覺得我說的對?他這一回來,還叫我看見了,唉……要是他真想不開……”

他也說不清這時心中是氣惱來得多,還是擔心更為重。

浮閻島沉了,興許有無數魔修被迫渡海,遠走他鄉。可這群窮凶極惡之徒,怕是沒幾個會為了這件事意誌消沉,更會為有了大肆殺戮的機會而狂喜。

真當會為了這件事感到難過的,恐怕隻有江雲涯。

不管怎麼說,那都是他生活過多年的地方。

在那座孤島上,他經受過非人的折磨,品嘗過腥澀難當的痛楚,也有過無數美好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