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番外一·送君走馬去(2 / 2)

太宰治有些愣住。

然而法王已經不再理會他的疑惑,他圍繞著太宰治翩翩起舞,借由那怪異的舞姿動作遮擋時不知從哪裡掏出了一個小小的天珠吊墜掛在了企鵝的脖子上,然後雙手高舉過頭,以一個近乎人類不可能達到的舞蹈身姿陡然定格住,同時口中高呼道:“紮西德勒!”

“紮西德勒。”周圍的民眾們同樣虔誠地回禮,他們脖子上的白色哈達像是柔軟的羽毛一樣在風中飄動。

太宰治也隻好雙手合十地向這個疑似神明降身的阿旺表示感謝:“紮西德勒。”

法王打扮的阿旺略微頷首,然後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向著他身後的方向跳舞離去了。

音樂聲重新奏響,仿佛原本被人摁下暫停鍵的時間再一次轉動起來,無數華麗袍子的潮水圍繞著太宰治向兩側湧去,他宛若一塊礁石,茫然地站在喇嘛們的羌姆舞隊伍之中然後被繞過去,一時間感覺更加困惑。

“……pee?”

軟糖伸出小翅膀捧起自己脖子上的深綠色天珠,不安地看向他。

如今相處久了,太宰多少也分得清楚對方的叫聲語調、長短不同所帶來的不同意思——比如現在這樣比較低,又很擔心的聲線就是表示不安;如果軟糖處於極度興奮或者緊張的狀態下,聲線會變得短促有力且高亢到有些尖銳的程度;倘若不情不願的去做什麼事情,就會把尾音拉得長長的,仿佛一個怎麼也放不乾淨的長屁。

聽出對方谘詢意思的太宰伸出兩根手指撚起了天珠,發現這枚不大的天珠通體光亮,入手溫潤,上麵的天然紋路宛若一個三角形的眼睛,正在直直地注視著前方。

“象雄天珠?還是這種極品品質的……”他詫異地扭頭看向阿旺所在的方向,視線卻被圍攏觀賞舞蹈的眾人給重新擋住了。

“算了,送你的你就收下吧……等等?”太宰治說著忽然一愣,“難道……祂送的不是你,而是……”

你背後的那個人?

這個隱隱約約、在霧中看花的朦朧答案讓太宰不由得一驚。

他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他握緊了冰涼的天珠,卻如同握住了一團微弱的火苗。

該說是喜悅嗎?還是長久跋涉後終於能夠看見終點的欣喜?

都不太像。

目前唯一能夠得出的結論就是——不能喜悅。他在內心深處反複告誡自己。

膽小鬼連感到快樂的勇氣都不能擁有。

必須立刻停下來……倘若隻是空歡喜一場,到時候得到的打擊會比現在更大。

趴在他懷中暗袋裡的小企鵝見他久久沒有動作和說話,隻是歪了歪腦袋,不明白他的表情為何一會兒狂喜一會兒消沉,當這人又是犯病了。

“快看!”

此時不遠處觀景台上遊客中的一個人忽然高呼,“旗雲出來了!”

“真的誒!”

“快拍照快拍照!相機呢?”

不少人“嘩啦”一聲地湧向觀景台,太宰治站在原地沒有動,他隻是靜靜地抬頭循聲望去,發現是原本遮掩住珠峰峰頂的厚重雲霧不知何時散開了。

晴空之下,太陽的光芒威嚴地照在這座世界第一高的雪山之上,讓它化作了一座舉世無雙的“金字塔”,而一團乳白色的雲朵正懸浮在山峰頂端,宛若一麵旗幟,這正是“旗雲”之名的得來。

與遊客們的驚歎拍照和藏民們的虔誠告禮不同,太宰治此時感覺到某種難以言訴的壓迫力降臨在自己身上,高大巍峨的“金字塔”在他意識恍惚之中化作了一名神女。

神女騎著神聖威嚴的白獅,右手握持金色九尖金剛杵,左手則是捧一尊大長寶瓶,看起來俊秀神武,不似凡人。

那雪山的神女衝著他微笑,笑容玄奧深邃,正如這連綿萬丈的雪山群那樣隱藏著無數的奧秘。

“爸爸快看,珠穆朗瑪峰在折射著光芒耶!”一個小孩子在他身後用稚嫩的語氣大喊起來,這一喊完全將太宰治從那種玄之又玄、難以理解的狀態下驚醒過來。

他猛地轉頭看過去,發現是一個年輕的父親正小心翼翼地在妻子的幫助下把兒子放在自己肩膀上以獲得更好的視野。

看起來隻是普普通通的一家人來旅行。

太宰重新望向珠峰,此時雪山依舊巍峨端莊,毫不掩飾地向著世人傳播它的大度與美貌,哪裡還有什麼騎著白獅子的神女。

……我幻覺了?

太宰治一時間隻覺得頭腦眩暈,心跳得也有些異常,他的經驗告訴他這個時候就最好不要站著硬撐了,儘快找個地方坐下來平複氣血。

趁著這個時候大家都去看珠峰,沒幾個人坐在寺廟裡的休閒長椅上,他便坐下來,從背包裡拿出便攜式氧氣瓶吸了兩口才緩過勁來。

“pee?”

小企鵝擔憂地看著他,爪子踩著他胸口的衣物往上爬,用毛茸茸的小翅膀摸了摸太宰那因為被風吹得頗為冰冷的麵頰皮膚。

“……我沒事。”黑發年輕人回答道,但這話不是對軟糖說的,而是對一個穿著紅馬甲走近的義工講的。

“你還好嗎先生?”藏民義工關心地半彎下腰,此人龍國話的口音有些怪異,但還算能夠聽懂的程度,“我們那邊不遠處有吸氧房,免費的,要我送你去嗎?”

太宰擠出了一個笑容:“不用了,謝謝。”

義工定定的看了他幾秒似乎在判斷這個遊客是否在硬撐,但最後他還是離開了,不過走之前他還不太放心的叮囑道,“先生,你實在不行就不要硬撐,咱們這兒海拔這麼高的地方吸氧不是丟臉的事情,你要是實在不舒服也可以向廟裡的喇嘛們求助。”

太宰匆匆地點了點頭,用想要一個人獨處的眼神趕走了這個熱情的當地義工。

他如今想明白了。

他大概不是高原反應過度,而是太過欣喜了。

法王天珠、雪山神女……以往這些神神怪怪的存在都不曾在他眼前顯現,但是近日來接二連三的出現,也隻有一種可能。

他還記得以前用【書】在查看平行世界的信息時,某個世界的一位名偵探曾經這樣說過:“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因素後,剩下的唯一一個就是真相。”

阿澈,如今的我大概是……看見了一點點的真相吧?

人們都說,來藏區是為了朝聖,那他呢?他算是什麼?與其說是朝聖,倒不如說是贖罪會更恰當。

世上沒有任何一種罪行會憑空生出,這個“罪”又是誰施加的?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才會誕生?

太宰治想了很久,他今天終於想明白了。

——是過往的他太傲慢了。

因為無與倫比的傲慢才成就了那個僅僅花了四年就塑造起日本黑暗帝國的港口黑手黨首領,可同樣因為那宛若雙刃劍的傲慢,讓他不再是首領,從而做回了一個普通人。

【“一個人得多傲慢,才能把彆人對自己的愛給完全忽視掉?”】

長久以來,是他一個人在享受著那份情感,享受著那個女孩子對自己的愛和關心,然後以“為對方好”的理由而強行忽視掉那躁動的情感與心靈的空虛。

最終得到這樣的結局也怨不得任何人。他將沉默地注視著鏡子中那個滿身傷痕的自己。

傲慢,就是原罪。

現在,就是他背負起這罪孽行走人間的時刻。

他不會後悔,也不會再逃避。

膽小鬼再怎麼膽小,也不會再鬆開手、鬆開唯一的救命稻草任由自己墮入地獄裡。

太宰治的心受了很重的傷。

他很難過。

但他知道那個人一定比自己更難過。

所以他一定要找到對方,跟她當麵說清楚,說清楚自己的道歉,說清楚自己的悔恨,說清楚……他的心意。

因此他也很清楚自己此生的結局隻有一個,要麼最終找到那個人,要麼……死在尋找她的路上。

黑發年輕人坐在古老又熱鬨的寺廟中,遠處的珠峰化作金頂,當山裡的風吹來那些人間的喧囂時,他那倒映著雪山的鳶色瞳孔深處就泛起隱隱的水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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