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她一個人,到現在還沒影呢,我現在就去……”
老刀立即擺手:“我去,我去看看。你不能走,一步也不能離開。現在階級鬥爭越來越複雜,要加倍提防!”老刀剛要轉身,忽又說:“她要是來了,你一定不能讓她提前溜了,就是天黑了,也要等我回來再說。二狗子,這些階級敵人,有時狡猾得讓你捉摸不透,防不勝防啦!這不,那老寡婦前幾天不就是從工地上溜回家了嗎,你知道她是真病,還是假病?要真的是裝病,她溜回來到底想乾什麼?你說,誰能摸得透?”
莫二狗不失時機地急著插了 一句:“老主任,當時我就有點懷疑,可……可……”莫二狗剛要說出“小機槍”卻又咽回去了。
老刀說:“二狗子,我們頭腦裡階級鬥爭這根弦,一時一刻也不能放鬆,不但不能放鬆,還要越繃越緊。那個老寡婦如果來了,她今天要是再有病,哪怕是急症、重症,你也不能放她走!你可以派其他‘黑五類’或家屬,去工地上找 醫生。如果醫生有什麼特殊不在工地,可以到外大隊去找。總之,那個老寡婦一定不能讓她離開半步,你也不能離開,要寸步不離!”
“老主任,你放心,她隻要來了,就是死,我也要叫她死在這個院子裡!”
老刀聽了,湊近莫二狗,咬著他的耳根子,小聲地說:“麻石盤大小隊乾部十幾號人,隻有你二狗子我最信得過,其它人,大大小小我都要打個問號……”
莫二狗被老刀的話感動得簡直得意忘形,也小聲地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老主任,您這句話讓我太感動了,我也說句心裡話,我……我……我二狗子真的就把自己當作您身邊的一條狗……”
老刀一聽,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說話的聲音也大了:“你個二狗子,有你這麼打比方的嗎?不過,你說的是真心話,我相信,篤信!”
老刀走出大隊部,直接去了後麵的柳莊。他邊走邊琢磨,可想來想去想不出什麼道道。“罷了,我倒要看看,一個女人,一個隨時都可以把她‘揪’出來的老女人,到底能耍出什麼招數!”
……
“這個老魔鬼,到底還是冒頭了啦……”梅娘動了動身子,更專注地盯著東邊那條土公路上的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老惡鬼。
老刀的身影越來越近了,就在他離長汪東頭的紫槐叢還有十來步地的時候,梅娘從這一頭的紫槐叢裡鑽了出來,迅速向北再向西彎了個不大的弧形,然後跨上了那條彎彎曲曲的小路,接下來她放慢了腳步低著頭走著……
老刀走著走著忽地止了步——他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梅娘的家離莊東頭的南北公路遠一些,離莊西頭的那條小路近,老刀便確信梅娘是從家裡出來抄近道沿小路趕往大隊部的。
老刀止步的時候,離紫槐叢僅剩兩三步地,老刀一看是梅娘,便立刻貓了腰鑽進紫槐叢裡。老刀又一次確信,先前梅娘從家裡出來的時候,即便已越過了前邊的莊子,有意往公路上張望,但由於汪沿的紫槐叢擋住了視線,她也不可能看到自己;而剛才當梅娘剛從那一溜紫槐叢邊冒出身影的時候,自己已鑽進來掩了身子,而且剛才自己從止步到起步隻一瞬間……他再一次確信梅娘還是沒有發現他,於是,老刀暗暗得意起來。
這一段時間裡,梅娘和老刀各自在空間的位置轉換,頗具戲劇性。梅娘在每一時間段的動作,都是按自己事先的設計去實施,而老刀的行為則與梅娘的推想完全相符,其結果達到梅娘想要達到的目的。
梅娘穿過一片麥田,下了溝又上了溝,走近緊貼大隊部西北角的廁所,然後拐過去……
直到這時,老刀才鬆了口氣,卻狠狠地咬住了牙,在心裡自語道:“他奶奶的,你隻要進了大隊部——就是進了“鐵籠子”——還有一條“凶狗”守著!這一回,我看你——不識時務的老東西,你畢竟在我的鐵掌裡攥著——不低頭也得低頭!”
大隊部坐北朝南,一排十間房子,西邊六間土牆草頂,東邊四間磚牆瓦麵,四周拉了土牆院子,大門開在正南。大隊部西北角緊貼著低矮的五間公共廁所。緊貼大隊部西牆的兩間為“女”,那一邊為“男”。廁所的東山牆省略了,施工時,隻在大隊部的西山牆上掏了幾個洞眼,把桁條的一端塞進去。就是說,廁所的東山牆與大隊部的西山牆為同一牆體,準確地說,隻利用西山牆的很小的一部分。男廁所的西牆根下,有一條從雜草中踩出的很窄的小路,向北延伸到距大隊部不足二十米橫貫東西的一人多深的排水溝裡,又從溝裡爬出來,然後彎彎曲曲蛇一般蜿蜒到北邊的村莊。那條小路向南緊貼著廁所前麵的那堵牆拐了個九十度的角向東,又沿大隊部的西圍牆的牆根折轉九十度向南,再拐一個九十度便可進入大隊部的南大門。原先距廁所約兩米遠的西圍牆上開了一個小門,後來不知什麼原因給堵死了。
南柳莊在大隊部的正北。不論站在這個村莊的什麼位置,一個人隻要拐過廁所的西牆——直到進入大隊部,視線便被嚴嚴實實地擋住了。
一向精明過人的老刀,竟然在一般人容易疏忽的細節上,整個兒疏忽大意了。
梅娘拐過廁所的西牆時,斜眼往男廁所裡瞟了一眼,然後進入了女廁所……
梅娘在女廁所裡呆了一會,估摸老刀已經鑽出紫槐叢,走進了後柳莊時,她在廁所門口探出頭,四下看了幾眼,然後一抬腿,迅速地溜到大隊部後麵的東西溝裡,撒開腿奔跑了起來。跑了一程,又折進與東西溝連通的南北河裡。又跑了一陣,抬頭向西望一眼——已經過了自家住的莊子,前麵不遠處再一拐,再跑一陣,便到了自家屋後的小河底了……
梅娘上氣不接下氣地終於在自家屋後停住了步。她四下掃了一眼,然後趴在河破上,一邊張大著嘴喘歇著,一邊用眼和耳緊盯著自家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