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人問他:“哎,莫主任,‘死一半’現在怎麼樣了?”
“你說誰?誰……誰死一半了?”
“哎喲喲,你還不知道啦,現在大夥兒又給老主任起了個外號,有人叫他‘死一半’,有人叫他‘活一半’,哈哈哈哈……”
“哎呀,他就吃這個呀?”有一個女人伸頭看了看那小木桶裡的飯,竟驚呼了,“這是你家的涮鍋飯水,還是你在飯裡兌了水啦?”
“喊什麼喊,飯裡兌了水怎麼啦?飯不是水做的啊?”莫二狗有意提高了嗓門。
“哎喲喲,這好人怕都給吃出病來,何況病人……”一群人圍攏著飯桶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病人?病人就該頓頓吃大魚大肉?病人也得細水長流。那老狗日的,誰能算得準是今天死還是明天死?”人們絕想不到莫二狗竟然會開口罵起老主任,都不約而同地盯著莫二狗發楞。
有人就在背地裡罵莫二狗了:“這二狗日的,真連狗都不如,狗還認主子呢,他一翻眼就……”
“活該,這是報應……”也有人高興。
先前,一日三餐雖不是頓頓大魚大肉,但卻不斷變換花樣,那烹、炸、煎、炒,鹹、甜、酸、辣……很合老刀的味口。老刀雖半個身子癱瘓了,但腸胃卻出奇地好,加之飯量又大,於是,那黑皮肚子頓頓都撐得圓鼓鼓的。
昨天劉小鬼來了一趟,今天莫二狗忽然就送來這不是飯的飯了。老刀實在咽不下這口惡氣。他折騰了半天,好不容易挪到床邊,用那隻好手把桌上的碗“呼”地一下掃了下去。碗摔成了幾瓣,那飯就便宜了自家的大黑狗。老刀嘴裡咕咕嚕嚕地罵人了,顯然是罵劉小鬼和莫二狗。
老刀整整三頓飯沒沾碗邊兒。也許是實在餓得慌了,也許本想就此了結性命但因還有放不下的人和事,最終還是屈辱地端起了碗。那一向不甘向彆人屈服而必欲征服對手的那股子雄健的心性,竟然被攪弄得就像碗裡的稀湯薄粥了。老刀的淚水和到碗裡的飯水裡了,最後又一滴不剩的落到空空的肚子裡。
最讓老刀作難又難堪的便是大小便。先前都是莫二狗把尿桶拎到床邊,然後半扶半抱著老刀那半邊殘身移坐到上麵。可現在,莫二狗將兌了水的水飯往床邊桌上的盆裡碗裡一倒便走開了,任老刀一邊嗚嗚嚕嚕地罵一邊用手腳擊打著床麵,連頭都不回一下。
莫二狗的膽子越來越大了,再聽老刀嗚嗚嚕嚕地罵他的時候,他竟用一隻手指著老刀的鼻尖,另一隻手掌就懸在了老刀的嘴巴邊上:“你敢再罵,我就能搧你,把你這豬臉搧腫了,腫得像豬尿泡,沒鼻子沒眼!你不信,你再罵一句我聽聽……”老刀還真的就靜了嘴,但眼珠兒幾乎要瞪出來似的。
接下來,老刀再不敢當著莫二狗的麵罵他了,反過來,莫二狗竟然指著老刀的臉罵起曾經的“老爺子”的“老爺子”了,以此發泄他心中的舊恨新怨:“你個老狗日的,你還指望我像伺候老爺子那樣伺候你?你也不捧起自己的尿照照自己!你現在是龜孫子了,身子癱了,那權柄兒又被劉小鬼抓去了,裡外都硬不起來了。你不是把我當作你身邊的一條狗嗎,現在輪到你自個兒了,你是瞎眼狗嗅進了褲襠裡——找屎(死)——又不知道深淺!你做夢也沒有夢到過吧,過去你使喚‘狗’,現在被‘狗’使喚著,你連我也不如了!你耐著性兒活著,我要讓你也嘗嘗這人下人的滋味兒。你慢慢兒等著,後麵還有好戲兒讓你樂著呢……”
老刀實在不堪忍受了,尤其不能忍受真就像狗一樣的莫二狗的羞辱,那比餓肚子的滋味要難受得多。他一次一次地想到了死,卻又忍辱蒙羞一天一天地賴活了下來。那是因為在他風風火火的生命即將湮滅的時刻,在他已失去一個親骨肉的窘境中,他還沒有最後看一眼自己的另外兩個親人——他在等待著他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