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號！”
“英格尼姆？”13號有點訝異, 不光是對方忽然出現在了這裡, 還因為對方表現得有點太熱情了，但他們之前並沒有太多私交，“居然在保須市看到你，真稀奇呢。”
“你不也是嗎？”飯田天晴放緩了步速, 與他並肩而行, “也是因為英雄殺手的事被特意調來的嗎？”
“誒？原來是這樣啊。”13號後知後覺地點了點頭，“我隻是剛巧在附近有一場救援講座而已，順便來這裡看看，畢竟我的學生最近也在負責相關的工作……”
“赤穀海雲，對吧？” 飯田天晴會心地笑了笑，“我聽天哉提起過她很多次，是一個相當了不起的孩子, 天哉他也受了不少照顧……我也得感謝你培養出了這麼好的學生才行。”
這可真是解釋了很多——還是第一次遇見這種自家學生反過來帶給自己資源的情況, 13號一時感覺也挺奇妙的，看著眼前的飯田天晴，似乎也少了幾分同事的感覺，更像是兩個在學校開放日偶然相遇的家長。
“嚴格意義上，也不算我培養的……”13號說, “金子在哪裡都會發光的。”
“話是沒錯，可如果整個世界的價值觀就並非金本位的話，也體現不出金子的價值吧？” 飯田天晴說, “話說回來, 當初為什麼會選擇那個孩子呢？我是說……當然,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她很優秀，但哪怕是在幾個月前，她都不太算得上是會被大眾所期待的對象吧？但據我所知，她在兩年前就是你的學生了。”
“哦，那個啊……”13號抓了抓自己的臉……呃，抓了抓自己的氧氣管，聲音輕了下去，像是在回憶著什麼，“這麼說的話，確實是相當奇妙的初遇呢……”
……………………
很遺憾，並不是什麼“雙方一對上眼睛，就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作為英雄的潛質”之類的浪漫故事——退一萬步來說，赤穀海雲也不是那種外放的性格，她非常內斂，無論是相貌還是平日的言行都沒什麼攻擊性。
這個女孩無疑是會在危機降臨時格外閃閃發亮的類型，但日常生活中的她和絕大多數人一樣，有不擅長的事情（比如說烹飪），也會為了很多事情開心或者煩惱——總而言之，並非第一眼就能給人以“擁有某種珍貴才能”印象的類型。
他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也不像是“英雄導師和他未來大放光彩的學生”應該遇見的地方，這種地方通常是災難碾過留下的殘垣斷壁或者山火焚儘後黑黢黢的廢土……然而13號和赤穀海雲卻相遇在一家拉麵館。
這麼一想倒是有點晨間劇的感覺，不過故事的女主角當時才十三歲不到，而且他們最初都沒有注意到彼此——好吧，那個小姑娘可能注意到他了，不過一個穿著宇航服出行的人走到哪兒都會被矚目，幾乎所有在場的人都很在意他會以一種什麼方式來吃拉麵，13號對此已經習慣了。
“爸。”
當然不是有人跑來管他叫爸爸，是拉麵店老板的女兒，也是一個頗為漂亮的女孩子，臉上畫著濃妝，尤其是眼線勾得很深，眼皮上暈染著大片灰綠色的眼影，還有銀色的閃片，13號本人倒是不反對這種審美，但這個女孩的打扮顯然不符合長輩對於好女孩的定義。
“你彆想。”店老板連頭都沒有抬，掀開鍋蓋時氤氳的水汽罩著他的臉，像是就這樣把他和他的女兒隔開了，“我也不想聽你狡辯什麼，要不你就和那些朋友們斷絕關係，乖乖回鄉下讀書，要不你就滾出去再也不要回來，而我就當沒有你這個丟臉的女兒。”
“和他們沒有關係……”和張揚的打扮不同，女孩說話時的語氣很低落，隱隱有一絲哽咽，“爸爸，我隻是想做音樂，沒有和誰學壞，有時候晚回家是在live house演出……照片上的人不是我，肯定是島崎她們用電腦合成的，我沒有……”
她的聲音倏地頓住了，顯然剩下的內容讓她有些難以啟齒。
“爸……”這一次，女孩更加低聲下氣，幾乎是懇求地說道，“我們進去說好不好？”
13號當時剛好坐在附近，如果把這場對話比作一場風暴的話，那麼他當時就處在風眼的位置上，雖然波及不到他，但這種氛圍還是讓他有點難受。
“既然不心虛，那麼在這裡說又有什麼關係？”店老板嗤笑了一聲，“要不要把那幾張照片再給大家看看，讓所有人鑒彆一下上麵那個光著身子的人是不是你？”
如果不是真實見到的話，其實很難想象一個父親居然會對自己的孩子露出這樣充滿羞辱意味的笑容，甚至在一個算得上是公眾場合的地方揭示女兒的傷疤，無論那是真是假。
由於安撫太多因災難而產生過心理創傷的受害者，13號很輕易就能辨彆那種情緒。這位店老板並不一定對自己的女兒全無感情，但他們應該的關係應該劣化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父親太過大男子主義，可能他本人的素質也並不算高，女兒則處於叛逆期的頂峰，並且有了那麼一點能夠脫離家庭獨立生活的能力，由此這種衝突就愈發的不可遏製。
眼前的局勢，就像是西風忽然壓倒了東風，長久的對峙終於迎來了對自己有利的發展，乾涸已久的作為父親的權威在這種情況下瘋狂滋長，短暫地蓋過了父女之間溫情的血親紐帶，演變成了一種勝利者對落水狗的居高臨下。
而那個表情也確實刺痛了他的女兒，13號看著那雙琥珀色的漂亮眼睛幾乎是肉眼可見地變紅了，她感到屈辱，感到痛苦，她的肩膀因為這種極端的情緒而顫抖起來，但她的父親對此不以為然，顯然是認為失敗者並沒有資格發泄自己的脾氣。
淚水染臟了少女的眼影，兩條灰黑色的水痕印在她的臉頰，儘管蓋著一層厚厚的粉底，但依然能看到她因憤怒而漲得通紅的臉。
店裡沒有一個人離開，也沒有一個人在吃麵，所有人都惴惴不安地看著他們，雖然不太想惹事，但又不敢在這種緊張的氛圍下離開，隻能被迫成為這場爭吵的見證人。
13號本以為她會衝自己的父親咆哮——但出乎意料的是，少女開口時卻異常平靜，她的眼瞼因為肌肉緊繃而略微抽搐，但話語脫口而出時卻輕而柔，像是一陣風拂麵而過的秋風。
她說：“是不是要我去死，你才肯相信我的話？”
13號簡直快懵了，他有點搞不懂事態怎麼能突然skip到這裡，本以為至少要再吵個兩三輪才至於發展到不得不把這句話甩出來的境地，但沒想到這個少女現在居然就要釜底抽薪了。
“彆、彆一下子跳到這種沉重的話題上哦，小姑娘。”13號忍不住說道，可惜他不太會處理這種局麵，說話一直磕磕絆絆的，顯得相當笨拙，“不如兩位都先冷靜下來，呃……那個，進到屋裡好好談怎麼樣？在店裡這麼吵的話，客人們也會感覺很尷尬……”
“不用理她。”店老板打斷了他，“想用這種事情威脅我？有本事就去死，你以為我會攔著你嗎？”
少女靜靜地看了自己的父親一會兒，輕聲道：“好，我去死。”
13號感覺自己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地砸了一下，他伸手想抓住少女的手，但失敗了——少女離開時的身姿非常輕盈，像是一陣風，好像她隻是打算出門丟個垃圾，或者去看看外麵有沒有下雨……
但13號很清楚，她是真地打算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