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妖斜眼看她。
趙玉珠繼續尬笑:“落日暈染了雲層,萬丈金芒流霞!”
“趙玉珠。”薛妖耐著性子第一遍喊她。
趙玉珠心虛地徹底背對身去,不敢看他:“你不喜歡晚霞啊,很不湊巧,我愛看……”
“趙玉珠!”薛妖語氣明顯多了一絲不耐。
下一刻,握住少女胳膊,一個發力,扯得背對而站的少女似一隻被牽了線的風箏,飛速旋轉半個圈……
少女即將撞上男人胸膛時,薛妖兩隻大手,一左一右掐住她雙肩。
把少女固定在距離他三寸的地方。
麵對麵,四目相對。
兩具身體挨得太近,一股無形的曖昧流竄其間。
男人的語氣,卻無丁點曖昧,嚴肅得如同在審訊室:“你的劍法從何而來,師從何人?為何與我配合默契?”
趙玉珠咬唇:“我……我也不知道……”
“不要試探我的耐心。”挨得太近,少女發間馨香一縷縷撲鼻而來,薛妖明顯身子緊繃起來,又不能立馬放了她。
一個猶豫,索性加大手上力道。
作為錦衣衛,審訊人還是有一套的。
雙肩嵌入修長的手指,趙玉珠疼得倒吸一口涼氣,眨著無辜的眼睫毛:“說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
薛妖隻想速戰速決,查看四周,確信無人,一下將趙玉珠撂倒在雪地上,手指按上她衣襟處的扣子:“昨日後背上的傷還未好全吧,要不……再給你上一回藥?”
這便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再不從實招來,就脫衣再上回藥。
閨閣女子沒有不怕的。
這是錦衣衛審訊女子的殺手鐧,薛妖還是第一回用。
趙玉珠小臉霎時紅了,氣的。
少女趴在雪地上,扭頭就說氣話:“有種你就脫,我就當你看過一次不過癮,忍不住再看一回。”
她知道薛妖是正人君子,經不住這樣的孟浪話。容易借機糊弄過去。
果真,薛妖麵皮蹭地發紅了!
指尖也隱隱發燙,上頭仿佛還殘留昨日少女肌膚的滑膩。
不料,臉紅歸臉紅,薛妖依舊動了真格的:“那就試試?”
心一橫,把她當審訊室裡的“男囚犯”。
手指撥動,一粒扣子剝落開來。
趙玉珠氣壞了:“好歹我也於你有恩,你就這樣回報我?”
“也不知當初,是誰脅迫誰上的賊船?”薛妖反唇相譏。
趙玉珠被噎得不輕,這一世確實是她要抱他大腿,也是她千方百計算計他捆綁在了一塊。
又一粒扣子剝落。
男人一臉執著,非逼迫她交代真相不可。
趙玉珠氣得直囔:“師從何人,是我的私事。我樂意說便說,不樂意誰也無權強迫我。你也不行!”
冷風灌進領口,少女顯然惱了,捉住男人使壞的大手就咬。
“你瘋了?”薛妖及時掐住她下顎,用上三分力道迫她鬆口。
好不容易鬆了口,還不等薛妖甩甩咬疼的虎口,趙玉珠又翻過身來抱住男人脖子,小腦袋一頭撞上去。
少女身手靈活,薛妖又被她摟脖一抱渾身繃緊,一個失神……
兩個額頭激烈碰撞在一起!
兩人都悶哼一聲。
“趙玉珠!”薛妖捂住險些碎裂的額頭,冷了臉。
低眼一看,懷中少女淚眼迷離,睫毛根上布滿淚珠,已經把她自個給撞哭了。
傷敵八千自損一萬。
薛妖何曾與女子有過這等胡鬨,一時手笨無措,逼問的心氣先泄了一半。
正在這時,趙玉露琢磨著時辰差不多了,返回林子。
遠遠就見一株古樹下的雪地上,薛妖單膝跪地,妹妹橫躺在薛妖腿上,還雙臂環頸。
趙玉露腳步一頓,這畫麵委實太過……旖旎曖昧。
雖說西北這地兒遊牧民族眾多,民風十足十的開放,定過親的男女幾乎沒有守住界限的,隻要婚前不弄出孩子來都不算大事。
哪怕折騰出孩子來,趕緊置辦酒席,也沒人說啥。
但是,親熱也得挑個隱蔽點的房間啊,光天化日,幕天席地……有點過了啊。
趙玉露麵皮發燙,有心再退回去,又怕彆的錦衣衛過來撞見更不好,想了想,索性腳步放重了些。
薛妖聽到了,趙玉珠也聽到了。
兩人像被抓了奸,趕忙利索地起了身。
腳步聲越來越近,薛妖撞少女胳膊一下,緊急提示:“你扣子!”
趙玉珠才想起來衣襟上兩粒扣子開了,真如同抓奸現場一般,慌忙躲去薛妖身後扣上。
長發、裙擺也沾惹了草屑和白雪,簡直是“乾過壞事”的佐證,小手慌亂地一通拍。
這一幕……
看得趙玉露臉蛋如同樹上熟透了的紅柿子,緋紅緋紅的。
妹妹做下的事,趙玉露這個當姐姐的也心虛,不由自主左右張望,見妹妹還未收拾妥當,陳南等人已歸來,心下發急。
“都怪你,這下我沒臉見人了。”那群男人逐漸走近,趙玉珠不敢大幅度地拍,小幅度悄摸摸地拍,又沒效果。
趙玉珠急哭了,水汪汪的大眼睛裡滿是怨懟。
薛妖也是初次被“抓奸”,用一張冷臉,強行掩飾自個心跳加快、血液加速的事實。
見少女一副委屈又茫然無措的可憐樣,薛妖本能地護住她,轉身大步迎上陳南等手下,在遠處就帶走了他們,直接出府去。
如此,趙玉珠身上的異樣,他們都瞧不著了。
趙玉珠望著薛妖遠去的背影,笑了。
“虧你還笑得出來?多險啊!”趙玉露作為長姐,一邊手腳麻利地給妹妹摘下長發上的草屑,一邊低聲訓斥妹妹,“下回幕天席地的,不許再這般胡鬨。”
趙玉珠連忙收斂笑容,順從地點頭。
心底卻依舊在偷樂。
方才的“急哭了”是作戲給薛妖看的,再加上先前又咬又碰頭的“殊死反抗”,她武功一事,薛妖應該是不會再逼問了。
至少短期內不會了。
躲過一劫,焉能不樂?
已經大年初二了,趙玉露快三日沒見著妹妹,見妹妹一身補丁歸來,一邊給妹妹拍打衣擺上的積雪和草屑,一邊詢問這幾日跟著薛妖在外頭是怎麼過的。
待看清妹妹手背上的傷口,密密麻麻,像一個個針眼,趙玉露心疼得直掉眼淚:“疼不疼?這可如何是好啊?要留疤的。”
“薛妖又不嫌棄。”趙玉珠眨著長睫毛說俏皮話。
“你總算看見他的好了?”這算是這個春節裡唯一的喜事,趙玉露破涕一笑。
這時,蘭葉腳步匆匆來報:“大小姐,姑爺來了。”
趙玉露笑容一僵。
趙玉珠眼睜睜看著暖暖的笑意從姐姐麵上消失,轉瞬一臉的陰鬱,姐姐的聲音也發冷:“不見。”。
對方玨,趙玉珠也愈發不待見。
前日是除夕,昨日是大年初一,甘州城裡又遭了毒.蛇,方玨居然瞧都沒來瞧姐姐一眼。
尤其昨夜,府裡被太子投了蛇,消息肯定傳給了方玨。方玨明明知道姐姐懼怕蛇蟲一類,卻依舊隻顧在懷遠縣守著他老母當孝子。
今日乃大年初二,是傳統的歸寧嶽家的日子,又整個白天逝去了。
直到暮色四合,方玨才終於大駕光臨?
好大的氣派哦!
不知情的,怕是要以為姐姐出身寒門、地位低微,高攀他方家呢。
“姐姐,此等薄情郎,咱們不理他。”
大不了和離,趙玉珠想起上一世姐姐跟了方玨,居然死於非命,他飛黃騰達後的好日子全是傅小蝶那個妖精的,就來氣。
“好,不見。”趙玉露對蛇膽怯,苦等了丈夫一個晝夜,心都等涼了,隻有麵對乖巧的妹妹還能笑一笑。
趙玉露牽了妹妹小手,穿過曲徑通幽的園林,親自送妹妹回小院。
她又張羅了一大桶熱水,親手拔開瓶蓋,往裡頭倒上一瓶刺鼻的藥酒,讓妹妹熱熱乎乎泡個藥水澡。
“這是祖傳的藥酒,味道古怪了點,滋養傷口卻絕佳,你要乖乖泡上半個時辰才行。”
關上浴室門時,趙玉露捂住鼻子這般叮囑。
“嗯。但說好了,姐姐不許見他!”此刻,趙玉珠眼底隻有姐姐。
那種男人,就該被冷落,被丟棄。
若說之前,趙玉珠對方玨還有期待,期待這一世沒了傅小蝶攪和,他們夫妻能恩愛到老。
毒.蛇一出,趙玉珠算是看透了,方玨就是個沒擔當、靠不住的丈夫。
不如趁姐姐還未懷孕,早和離早好。
“好,不見,都聽妹妹的。”趙玉露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嘎吱一聲,浴室門關上。
沒走幾步,趙玉露扶住走廊裡的紅柱子,難受得乾嘔起來。
“大小姐,您又吐了,還是請個郎中來吧?”蘭葉一臉的擔憂。
趙玉露連連擺手:“沒事的,這幾日脾胃不適,方才又被藥酒熏到了而已。喝粥養幾日就能好。”
~
趙玉珠在藥水裡泡得不安穩,憂心姐姐心太軟會偷偷見方玨,會被方玨三言兩語又哄得回了婆家。
好在趙玉珠泡完藥水澡,提著琉璃燈籠,急匆匆去姐姐院子時,從仆人那得知,姐姐拒絕相見姑爺。
但下一刻,門房跑來稟報,方玨一直守在將軍府大門口,趕都趕不走。
“趕不走?那就讓他等到死。”趙玉珠叮囑門房,不許告知姐姐。
兩個時辰後。
“天寒地凍的,更深露重,姑爺身上的官袍又臟又濕,會不會凍病啊?”門房不知大小姐夫妻間的齟齬,單純心疼方玨是個頂頂好的父母官。
官袍又臟又濕?
大過年的,不是身著便服?
趙玉珠皺眉。
趙玉珠腳步匆匆來到大門口,果真見方玨身穿知縣官袍立在石獅子旁,屋簷下昏黃的燈籠光照出他一臉的疲憊。
方玨的官袍下擺處沾了泥,尤其腳上官靴更是被泥水泡濕了,彰顯他大年初二也沒休息,下鄉去給農民處理事兒去了。
這樣好的父母官被拒將軍府大門外,連自家門房都看不過眼了,更彆提巷子裡來來往往的過路人。
趙玉珠忍不住咬唇。
方玨察覺一道目光射來,抬起疲憊的眸,對上了趙玉珠的臉。
“三妹妹……”方玨昏厥前,隻來得及喚出這句,有氣無力,虛弱至極。
“哎呀,姑爺!”門房驚叫著去攙扶昏倒在石階上的方玨,方玨額頭被尖銳的石階刮去了一塊皮,滲出血來。
“哎喲,姑爺喲……”好幾個門房心疼地圍上去。
“這是怎麼了?快攙扶進去看郎中啊……”
“就是,人都病倒了……”
三三兩兩有鄰家奴仆圍過來。
“扶他進去。”人言可畏,趙玉珠隻得鬆口。
但沒送進姐姐院子,直接抬去了客院。
客房裡,小廝給方玨換上乾衣裳,裹了暖暖的被子,卻遲遲不見醒轉。
趙玉珠連夜找來府裡一個略懂醫術的管事。
管事翻了翻眼瞼,又給方玨搭了脈,最後下結論:“三小姐不必憂心,大姑爺隻是體力透支過度,累得……睡著了。”
“好好補一覺便可。”
趙玉珠:……
怎麼是這樣?
“三小姐,除夕那夜,兩條毒.蛇竄入周家村,傷民無數,咱們大人帶上衙役抓了兩天兩夜的蛇……剛搞定了蛇,安撫好了村民,大人又心裡頭惦記夫人,強撐著在馬背上顛簸了一個多時辰,才趕來了將軍府……一直沒合眼……”
方玨的貼身小廝抹著淚道。
這便是方玨沒能及時守在姐姐身邊的原因?
趙玉珠唇幾乎咬出了血,她沒法否認,方玨的確是個非常好的父母官。
門口人影晃動,趙玉珠扭頭望去,驚見姐姐不知何時淚流滿麵地倚在門框上,姐姐一臉的愧疚,為自己冤枉了方玨而愧疚。
“三小姐。”綠鷺拉扯趙玉珠衣袖,提醒她該回避。
趙玉珠不理。
“妹妹,你先回去吧。我和你姐夫……有話要談。”趙玉露抹去眼淚,溫和地笑。
“姐姐!”趙玉珠就知道,姐姐又心軟了。
“妹妹,你還沒成親,很多事兒不懂。夫妻間不能一直冷戰……需要溝通的。”趙玉露雙眸恢複了幾絲光彩,拉拉妹妹衣袖,懇求她出去。
趙玉珠死死緊拽裙子,幾經掙紮後,不得不抬腳出了門,留下那方天地給姐姐和姐夫。
她懂,她怎麼不懂?
長痛不如短痛!
若上一世,方玨當真是賣了趙玉珠一家,才換來淩梓雲給他青雲直上的機會……那這一世,姐姐跟著方玨,也絕對好不了。
月色下,趙玉珠揪心地漫步在石子鋪成的小路上,唯有冰冷的風像刀子似的割過麵頰,才能稍稍緩解她心頭的憋悶。
忽然,趙玉珠腳步一頓,她想起不久前,方玨是因“遞銀子”一事,才惹惱了她姐姐,留在娘家過年的。
隻要方玨還執著於“遞銀子”上位,就有望說服姐姐早早和離。
~
次日的午飯桌上,趙玉珠眉眼彎彎,十分和氣地同方玨和姐姐拉家常。
聊著聊著,趙玉珠故意將話題轉去了官員升遷上。
“這回被毒.蛇一咬,倒空出了不少官位,聽聞有好幾個適合姐夫的。”趙玉珠一副姐夫有望升遷的笑模樣。
趙玉露默默喝著粥。
方玨聞言,沒有絲毫的尷尬,一邊體貼地給嬌妻碗裡夾菜,一邊釋然地笑道:
“我和你姐姐商量過了,一輩子守著懷遠縣過日子也不壞。夫妻恩愛,比什麼都強。”
趙玉珠怔住。
“三妹妹,到時不會嫌棄姐夫沒用,一輩子都隻是個七品知縣吧?”方玨溫和地望住趙玉珠,麵上閃過一絲尷尬,“比起你越級晉升的未婚夫,姐夫是挺沒用的。”
“不許妄自菲薄。”趙玉露嗔了方玨一眼,雙眸卻已恢複了昔日的光彩。
方玨握住嬌妻的手,靦腆地笑。
趙玉珠:……
接下來,趙玉珠眼睜睜瞧著姐姐、姐夫,你給我夾一筷子菜,我給你敬一盞酒,夫妻倆恢複了往日的恩愛,一頓飯吃下來其樂融融。
期間,趙玉露聞著方玨塞來的肉片,捂嘴又是一陣乾嘔。
方玨焦急地請來郎中,趙玉露拗不過,羞澀地給搭了脈。
診出喜脈。
“當真?”
“我要當爹了,我要當爹了!”
方玨激動壞了,成親三載有餘,終於懷上了!他抱起嬌妻原地轉上三圈,興奮得像個孩子!
男人歡叫聲直衝雲霄。
趙玉露臊得滿臉通紅。
趙玉珠送了郎中歸來,遠遠聽見姐夫直衝雲霄的笑聲,心頭加倍沉重起來。
姐姐腹中有了骨肉,“和離”之事,愈發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