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Chapter 48(1 / 2)

廝磨 弱水千流 16862 字 4個月前

韓錦書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無力感。

今天下午,她和言渡在宋欽的帶領下踏上了淩城的土地。忐忑,不安,焦灼,急切,種種情緒交織在她心中,她害怕空歡喜,害怕言渡的情報有誤、他找到的人並不是吳曼佳,更害怕見到了吳曼佳,看到她處境淒涼。

在韓錦書十八歲那年的記憶裡,吳曼佳在經曆那場地獄般的折磨後,成天鬱鬱寡歡以淚洗麵,幾乎抑鬱。

她無法想象時隔這麼多年,吳曼佳遠走他鄉隱姓埋名,來到這座混亂暴力的邊境城市,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來的路上,言渡告訴韓錦書,如今的吳曼佳,已改名“吳雯”,在淩城的泰安區監獄工作,和她媽媽兩個人住在白玉蘭街14號。

韓錦書對此始終懷抱一種懷疑態度。

這種懷疑,並非是質疑弗朗助理的辦事能力,而是韓錦書有點不敢相信,自己苦苦尋覓吳曼佳將近十年,有生之年,竟真的還能與少年摯友相見。

直到來到白玉蘭街14號,敲開9棟4樓8號房的房門。

聽見敲門聲後,來開門的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婦女。婦人的兩邊鬢角都已花白,身上穿著一件厚實的長袖碎花裙,花紋雜亂,已經洗得有些掉色。

對於幾個突然到訪的不速之客,婦人隻將防盜門打開了一道很狹小的縫,探出一雙眼睛,眼神警惕防備,在他們身上打量。

接著語氣不善地問:“你們是什麼人,來找誰?”

儘管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儘管對方的容顏已蒼老許多,韓錦書還是一眼就認出,這名中年婦人,就是吳曼佳的媽媽。

“阿姨……”韓錦書又驚又喜,道:“阿姨,真的是你!”

吳母年紀大了,記性不好,盯著韓錦書年輕漂亮的臉蛋反應了好半天,一個名字才滾到嘴巴邊上。她遲疑了下,極其不敢相信地喊道:“……韓錦書?”

韓錦書握住了吳母的手,內心激動不已:“對阿姨,我是韓錦書!你還記得我!”

吳母陷入極大的震驚中,有些回不過神。她怔怔看著韓錦書,幾秒後,視線轉動,又看向站在韓錦書身後。

那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青年,身形挺拔,雍容華貴,容貌氣質皆極其的出挑,看著很麵生。不像是女兒吳曼佳當年在蘭江的那些同學朋友。

吳母皺眉:“這位是……”

“阿姨,這是我的丈夫。”韓錦書說,“這次我們專程來淩城,就是收到消息說你們這些年定居在這兒,所以才找來的。”

聽完韓錦書的話,吳母再次抬眸,見這女孩兒滿臉的真誠和喜悅,不像是能偽裝出來的。猶豫再三,終是沉沉歎了口氣,側身讓開一條通道,不大自然地說:“曼佳還沒回家,你們先進來吧。”

吳曼佳和吳母在淩城的居所,是一間老小區裡的套二的小居室,裝修簡單,家具也都有些陳舊。二十來平的客廳裡,唯一一個看起來還不錯的陳設,就是一隻靠牆擺放的三人位沙發。

花紋很清新,淺綠色的小碎花,充滿了春天的氣息,生機勃勃。

韓錦書環顧著這間簡陋的屋舍,又看了眼綠色的小碎花沙發,心裡更加不是滋味。

她和吳曼佳親近交好,當然知道,吳曼佳在出事之前,個性柔順溫婉,最喜歡的顏色,就是這種洋溢著生氣的綠色。

出神的當口,吳母已經關上大門走回來。

畢竟也活了大半輩子,吳母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韓錦書都還好,可她身旁的言渡,整個人的氣場儀態擺在那兒,一看就是金貴到極點的人物。往她們家客廳裡一杵,穿著乞丐服也裝不了寒磣。

吳母頓時有些窘迫,不大自在地招呼進屋的幾人:“地方小,你們彆嫌棄……坐,隨便坐。”

“阿姨您也坐。”韓錦書朝吳母擠出個笑容。

“欸,好。”吳母坐在了旁邊的單人沙發椅上。

韓錦書彎腰坐下來,微一抬眸,看見正前方的電視櫃上擺著一張黑白照片,照片裡一個膚色黝黑的中年男人正直視著鏡頭,麵上露出一抹憨厚的笑。

韓錦書心突的一陣收縮,認出這是吳曼佳的爸爸。

她支吾道:“阿姨,吳叔叔他……”

“三年前走了。”吳母看向丈夫的遺像,苦笑搖搖頭,“胰腺癌,查出來之後撐了不到半年。你吳叔這輩子是真的苦命,以前閨女遭那麼大罪,這些年眼瞧著日子安順了,他又害了病。”

韓錦書啞口無言。

像是一顆大石頭從天而降,砸在韓錦書的胸腔,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她沒有想到,吳曼佳的家庭會遭遇這麼多苦難。

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挑苦命人。

老天爺有時候真是不長眼。

韓錦書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阿姨,這些年您和曼佳受苦了。吳叔叔的事,您節哀。”

吳母抹了把臉,繼而不甚在意地擺手:“嗐,都這麼久了,什麼哀不哀的,早就習慣了。我和曼佳母女倆相依為命,就這麼活著也挺好。”

之後,韓錦書還想再問一些吳曼佳這些年的事。

吳母卻回答道:“曼佳一會兒就會回來。有什麼話,你直接問她吧,至於她要不要告訴你,我這個當媽媽的,也不能替她決定。”

韓錦書聞言,點點頭,不再多問。她垂著腦袋坐在沙發上,因為太過緊張,冰涼的十指無意識收攏,絞緊了自己風衣的下擺。

言渡看見,不動聲色,將她的兩隻手同時握住。

指尖湧上一股很薄的暖意,來自言渡的掌心。韓錦書眸光微動,抬起頭,看向他。

言渡朝她很淡地彎了彎唇角,不必言語,光是那雙漆黑深邃的眼,似乎就帶著能令她安心的魔力。

韓錦書心緒稍寧,回他一個笑。

再之後,就有了吳曼佳從泰安監獄下班回到家,與韓錦書久彆重逢的一幕。

“你從始至終,都沒有原諒過我,對不對?”

韓錦書隻聽得見自己的聲音,平靜,淡漠,刻意輕描淡寫,努力不泄露出表象之下的濃濃苦澀。

小小的客廳驟然鴉雀無聲。

片刻,吳曼佳看著韓錦書,很奇怪的歪了歪頭,回答說:“為什麼,說‘原諒’?”

韓錦書眸光突的一跳。

“錦書。”為了把這番話說得連貫,吳曼佳音調平緩,每個咬字發音都很用力,“那件事原……原本就和你無關,你沒有犯過任何錯,談什麼‘原諒’。事情過去了這麼多年,我已經……差不多……都忘掉了。我從始至終都沒有怪過你,你也不要再,責怪自己。”

聽吳曼佳這麼說,韓錦書泛紅的雙眼再次模糊。她有點失控,語無倫次道:“我怎麼可能不責怪自己?曼佳,我理解你當初想要換個環境生活,所以離開蘭江,可是為什麼你連我都要躲著?為什麼要讓我滿世界都找不到你?我隻是……我隻是希望做些什麼而已。”

吳曼佳朝韓錦書彎了彎唇,輕聲道:“我已經說了……你不要怪自己。你還記得我,我很高……高興。我現在過得很好。你依然是我最喜歡,也最重要的朋友。”

“曼佳……”

吳曼佳卻已經移開落在韓錦書臉上的視線,轉而看向了吳母。她說:“媽媽,我明天還要早起……去工作。外麵天黑……黑了,你送錦……書他們,下樓吧。”

韓錦書不願意就這樣放棄,動了動唇,還想說什麼。

背後的言渡卻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她的胳膊。

韓錦書回過頭。

言渡看著她,眸色深沉,徐徐搖了搖頭。

“……”

韓錦書頓悟,言渡這是在讓自己不要再做無畏的糾纏。隻好用力咬了咬下唇瓣,閉上了嘴巴,眼睜睜看著吳曼佳轉過身,走進那間漆黑一片的小臥室。

輕輕一聲“砰”。

臥室門被吳曼佳反手關死。

吳母沉吟了會兒,邁開步子走到韓錦書身旁,抬起手,輕輕摸了一下韓錦書的腦袋,就像很多年前時常做的那樣。

韓錦書再也控製不住,捂著臉抽泣起來,低聲道:“阿姨,對不起。如果那天曼佳沒有幫我值日,她的人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傻孩子,在胡說什麼呢。”吳母眼底閃爍著淚光,道:“當年曼佳跟我們說得清清楚楚,是她主動提出要幫你,你拒絕了兩次,她再三堅持,你才提前回的家。曼佳出意外,和你沒有任何關係。這些年,曼佳從來沒有怪過你,我們也沒有。”

韓錦書用力擰眉:“那為什麼曼佳不願意讓我幫她做修複?”

吳母長歎一聲,說道:“離開蘭江以後,她把自己的名字都給改了,就是想徹底擺脫那段過去。她根本沒有勇氣麵對你,沒有勇氣麵對當年蘭江的所有人事物,甚至沒有勇氣,麵對曾經的自己。”

話音落地,韓錦書忽然失語,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回去吧,錦書。”吳母說,“淩城不是什麼好地方,以後也彆再來了。”

“阿姨……”

“走吧。”

最後,言渡牽著韓錦書的手,把她帶出了吳曼佳的家門。吳母把三人送上他們停在小區門口的越野車,隨之轉身離去。

車門關嚴,宋欽踩下油門。

夜色中,車輛前進的方向路燈明亮,白玉蘭街14號被遠遠拋在了暗無天日的後方。

隨著這陣刺耳的引擎聲響起,韓錦書癱坐在越野車後座,隻覺自己像隻泄了氣的皮球,全身力氣都被抽空一般。

這些年,她一直在找吳曼佳,希望能用自己的方式,儘最大努力給予吳曼佳補償。

可是如今,好友雖然再次現身,卻與當年那個柔中帶剛、對生活充滿希望與熱情的少女,判若兩人。

韓錦書閉了眼,抬起右手摁住額頭。

現在的吳曼佳,佝僂著瘦弱的背,蓄著長長的劉海擋住臉上的疤痕,眼神怯懦,畫地為牢。

韓錦書突的開口,苦笑著說:“快十年了,她還沒有走出來。”

言渡修長的五指收握,輕輕捏了下韓錦書微涼的手,淡淡道:“心理層麵的創傷,不是那麼容易就能痊愈的。”

聞言,韓錦書認真思索須臾,想到什麼,忽然轉過腦袋看言渡,眼神一亮:“或許,我們應該給曼佳介紹一個心理醫生?”

言渡:“真正有病的人,通常最排斥看醫生。”

“確實是這樣。”

韓錦書回憶著今天見到的吳曼佳,苦惱極了,“而且看曼佳今天的狀態,她連我幫她修複容貌都不願意,肯定也不會接受什麼心理治療。那怎麼辦?難道就放任她一直這樣把自己封閉起來嗎?”

言渡食指繞起韓錦書垂落的一絲黑發,隨意把玩。片刻,他掀起眼皮看向她,平靜地說:“或許,吳曼佳在等一束光。”

韓錦書費解:“什麼光?”

言渡說:“活在世界上的每一個人,其實都在等自己的一束光。吳曼佳在等待,一個能讓她心甘情願,主動走出陰霾的一束光。”

韓錦書聽見這文縐縐的荒唐說法,又是無奈沮喪,又是覺得好笑。

她嗤笑一聲,苦中作樂地換上揶揄口吻,打趣他:“這位先生,有時我真懷疑你是不是看過很多言情。居然還搞‘救贖文學’那一套,相信愛情可以救贖一個人?”

言渡說:“那束光,可能是一個人,也可能是一件事。”

韓錦書:“好吧,我還以為你真是個戀愛腦。”

言渡聞聲,微挑眉,勾著她的卷發輕拽了下。

韓錦書怕他真的拽疼自己,下意識往前傾斜,熟料一個重心沒把穩,整顆腦袋直挺挺紮進言渡懷裡。

言渡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抬高,繼而垂了眸,直勾勾盯著她近在咫尺的小臉蛋。

隨後,他貼近她耳邊,用極低的音量輕聲道:“我不是戀愛腦。”

韓錦書哼哼兩聲:“那你是什麼?人間清醒大BOSS?”

“因為我腦子裡裝的都是你。”言渡心平氣和地說,“所以我勉強算是情書腦。”

韓錦書:“……”

短短半秒,韓錦書整張臉便以摧枯拉朽之勢紅了個底朝天。

她氣得攥起拳頭,想打他,餘光又瞧見駕駛室裡陰沉冷戾的宋欽小哥,默了默,忍住了。旋即握拳也湊近言渡耳朵邊上,壓低聲:“姓言的,你能不能正經一點?沒看到我很難過嗎?你能不能不要破壞我內心沉重的氛圍!”

言渡側過頭,順勢在她貼近的唇瓣上淺淺一啄,“你在我懷裡,我一點也不想正經。”

韓錦書:“。”

韓錦書眯了眯眼睛,然後伸出雙手,鄭重其事地放在言渡脖子上。她惡狠狠地威脅說:“你知道嗎,不正經的男人和吃太胖的豬崽,都是會被殺掉的。”

言渡被她凶巴巴的小模樣逗笑,嘴角很輕地勾了勾:“現在還難過嗎?”

韓錦書一愣,想了想,實話實說地回答:“被你一打攪,心情好像沒那麼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