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暑氣未消，汽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馳。
車窗外的景物倒退著，由於速度太快,人的視覺發生輕微扭曲,綠植屋舍交織成光怪陸離的影斑。
駕駛室內，韓父清柏操控著方向盤,還在憂心忡忡地念叨：“姑奶奶年紀大了,你去了蘭江,一定要聽姑奶奶的話，好好學習,不要惹姑奶奶生氣。知道嗎？”
韓清柏的交流對象，是坐在後座的一名少女。
少女穿著一件寬鬆的白色T恤,衣服正麵印著一個誇張的“GUCCI”大logo,腿上腳上也是同品牌的短褲運動鞋,一身行頭五位數。她的頭發烏黑濃密，在腦後挽起一個俏皮的高馬尾,兩鬢各有一縷紅色的掛耳挑染,極其的另類張揚。
有點兒非主流,有點兒殺馬特,美豔叛逆又不羈,非常符合少女整個人給外界的初始印象。
前頭韓清柏一番話說完，叛逆少女像是什麼都沒聽見，自顧自低著頭玩她的手機遊戲,嘴裡有一搭沒一搭地嚼著青梅味口香糖。
韓清柏見女兒半天沒回應，語氣沉下幾分,道：“書書，爸爸在跟你說話,你聽見沒有？”
“聽見了聽見了。”韓錦書應得頗不耐煩，“我又不是聾子。”
韓清柏被她這副模樣氣得來了火，訓斥道：“韓錦書我告訴你，你在家裡對著我和你媽橫，我們忍了。但是你姑奶奶一把年紀，這人家願意讓你去蘭江待一年都是看在你爺爺的麵子上。去了蘭江，你要是再敢胡作非為，我絕對饒不了你……”
韓父喋喋不休說個不停。
韓錦書左耳進，右耳出，懶得聽了，便隨手從書包裡取出耳機塞滿兩隻耳朵，將遊戲音量調到最大。
這時，遊戲裡有隊友出現操作失誤。
韓錦書皺眉，打開語音說道：“拜托兄弟，可不可以專心點？是鐵了心要把對麵送超神嗎？”
同隊伍裡都是韓錦書在銀河市的狐朋狗友，聽出她語氣不爽，開麥揶揄道：“喲，咱們的大美女今天心情不好？上次聽你說你爸媽要把你扔蘭江去，真的假的？”
有人接話：“哈哈哈，不是吧。韓大小姐，你爸媽是不是‘變形記’看多了？”
“美女的事都少管。”韓錦書沒好氣地懟了幾人一句，語氣涼颼颼，“趕緊開團，是贏是跪就看這一波。我馬上下了。”
*
從銀河市開車到蘭江，韓清柏足足開了十幾個小時。對此，韓錦書起初很不理解，問了韓父好幾次，為什麼不坐飛機非要自駕，而她老爹之後給出的答案，更是差點把韓錦書的頭都氣掉。
韓清柏說：“你打小嬌生慣養，一丁點兒的苦都沒吃過，這次去蘭江，就是為了磨練你的心誌改掉你一身的臭毛病。坐什麼飛機，就從坐十幾個鐘頭的長途車開始！”
韓錦書跟著韓清柏天沒亮就出發，到蘭江時，已經晚上八點多。
蘭江是座落後小城，最寬的一條馬路也僅僅是個四車道，基礎設施落後，從高速入口進來，一路上青石路，矮平房，最高的樓不過十來層，樓層外牆貼的是白色格子磚，藏汙納垢斑駁脫漆，幾乎看不見現代化痕跡。
韓錦書對這座小城彆提多嫌棄，到了目的地，韓錦書在韓父的催促下不情不願推開車門，側頭一瞧，發現自己已身處一個很舊的老小區。
“姑奶奶家在三樓。”韓清柏從後座抓起韓錦書落下的書包，又打開後備箱，搬出幾個大果籃和一盒子補品，遞給韓錦書，“這是給姑奶奶還有表叔表姨的禮物，自己拿著。”
韓錦書喊著嘴伸手去接。
果籃和補品都很重，她細胳膊細腿兒力氣小，差點兒沒拿住，搖晃了一下才勉強抱穩。
韓清柏見狀，下意識就想替閨女把東西都拎過來，可想了想，又硬生生忍住，冷著臉裝沒看見。自顧自繼續取出她的行李箱，轉身往單元樓的門洞內走。
韓錦書咬咬牙，吃力地抱著一大堆果籃禮品，跟在後麵。
上到三樓，韓清柏敲響房門。
門鎖哢噠一聲開了。開門的老人滿臉慈愛，道：“正說要打電話，問問你們到哪兒了。”
說著話，姑奶奶轉過頭，瞧見跟在韓清柏身後的少女，頓時眼眸一亮，熱情地伸出手，“我的錦書丫頭！這麼長日子沒見，出落得越來越水靈漂亮了！”
韓錦書叛逆歸叛逆，對姑奶奶卻從小到大都打心眼兒裡敬愛。她朝老太太粲然一笑，甜甜地喊：“姑奶奶好。”
這時，建樹表叔和表姨們也從屋裡走出來，韓錦書也一一乖乖地打招呼。
“瞧你們，大老遠過來，還拿這麼多東西做什麼。”姑奶奶喜歡韓錦書，看見這姑娘就樂得合不攏嘴，連忙讓建樹表叔接過韓錦書手裡的水果禮物，帶小丫頭進了屋。
韓錦書邁步走入大門，很快又被表姨們帶去參觀她的房間。
交談聲逐漸遠去。
等看不見女兒的身影後，韓清柏才沉沉地歎出一口氣來，對老太太道：“姑姑，錦書在銀河市又是曠課又是早退，還結交了很多不三不四的社會人士。這丫頭開學就是高三，全家上下，也就隻有您的話她還能聽進去幾句，我和婉詞實在是想不到彆的辦法了。”
“這個歲數的孩子，多多少少都會有些叛逆不懂事。”老太太抬手，輕輕拍了下韓清柏的肩，“這一年，你們就安心把錦書留在蘭江，我會照顧好她的。”
韓清柏感激不儘，連聲道：“麻煩您了！”
這邊廂，韓錦書靠在臥室的書桌上，邊聽表姨跟她說話，邊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網頁。
表姨的語氣相當和善，說道：“錦書，之前聽說你要轉學來蘭江，可把你姑奶奶高興壞了。這個房間的大部分東西都是我們專程給你新買的，你看看，滿不滿意？要是有什麼不喜歡的，立馬跟表姨說，表姨這就給你換去。”
韓錦書轉學來蘭江，是被韓清柏和裴婉詞硬逼著來的，暫時妥協隻是權宜之計，她根本不打算在蘭江久待。
開什麼玩笑。
這小破地方，打著燈籠找不找一家星巴克，沒有電玩廳，沒有卡丁車賽道，讓她在這兒待一年，還不如直接拿把刀殺了她。
韓錦書覺得自己過不久就會離開，自然對布置臥室毫無興趣。但是，她並不準備和熱情可愛的表姨攤牌。
思索著，韓錦書朝表姨扯出一個十分乖巧的笑，說：“表姨，這裡什麼都好，我都挺喜歡的。謝謝。”
“喜歡就好。”表姨沒有察覺到少女眉眼間的隱隱不耐，自顧自又說，“對了，你要去的學校是蘭江一中，你爸媽應該跟你說了吧？”
韓錦書無所謂地聳聳肩，不予否認。
表姨接著道：“蘭江一中是我們這兒最好的學校。彆看蘭江是座小城，蘭江一中曆年的升學率可高了，不輸你們大城市的重點中學。”
韓錦書依然滿臉乖巧笑：“嗯嗯。”
剛好這時，微信收到一個新消息。
韓錦書垂眸掃了眼，見是狐朋狗友群裡彈出來的。
狐朋狗友1號：聽說大美女被爹媽扔村兒裡讀高三了？
狐朋狗友2號：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以咱們書書的脾氣，怕是直接一把火把那村子燒了。
狐朋狗友3號：大家夥覺得大美妞多久能回來？
狐朋狗友4號：下注下注。我賭5000，最多三個月。
狐朋狗友5號：我也跟5000，兩個月。
……
韓錦書看著一串串的信息刷出來，微挑眉，漫不經心地敲過去一行字：
【小瞧我是吧？三周不可能再多。】
剛回複完，表姨忽然又再次開口，笑道：“過幾天就開學了。”說到這裡，表姨伸手摸了摸韓錦書的腦袋，“書書，要和老師同學好好相處呀。”
“好的。”韓錦書熄滅手機屏，嬌俏俏的一張臉蛋，勾起意味深長的笑，“沒問題。”
*
韓清柏後麵幾天就一直陪韓錦書留在蘭江，直到九月的第一天，一中開學。
新學期，按理說應當有新氣象。
但這個生機勃勃的九月，一反常態，上午時的天空便低迷混亂，好像醞釀著一場要吞人的風暴。
韓錦書背著書包，還沒領校服，隻好穿著一身便裝，跟在韓清柏身後晃晃悠悠走進學校。
韓錦書長得很美，是那種讓人看過一眼，就很難再忘記的美，妖嬈豔麗，奪目似妖。靈動的眼，烏黑的發，顧盼生姿的眉目再添一筆逆反，像極了盛開在荊棘蠻荒的玫瑰。
為了將離經叛道進行到底，也為了早日達成和狐朋狗友們的“三周賭約”，開學第一天穿的衣服，韓錦書都好一番精挑細選。
銀河市高中生裡很流行的水手套裝，上衣是純白的襯衣，下裝是黑色百褶裙。雪白纖細的雙腿套著一雙過膝黑色長筒襪，絕對領域的大腿皮膚，若隱若現。
與周圍一眾穿著規矩舊式校服的淳樸高中生，像活在兩個世界。
開學報到第一天，校園裡全是人，各個年級各個班的都有。
從韓錦書踏進校門的第一刻起，幾乎就引起了所有學生的注意。大家好奇地偷瞄著她，瞄她嬌媚動人的臉蛋，瞄她另類時髦的衣著，也瞄她那雙修長筆直的腿。
對於周圍投來的種種目光，韓錦書照單全收，甚至還挺滿意。
要成功離開蘭江，第一步就是要突顯出，她是個與蘭江一中格格不入的“怪胎”，當然越另類越好，越出格越好。
最好是讓校長班主任看見她的第一眼，就直搖頭，請她老爸把她帶走。
然而，事情的發展並不如韓錦書的期望。
報到這一天，一切順利。
校長辦公室裡，校長和班主任在看完她往年的成績單後，紛紛笑成了一朵燦爛向日葵，連聲說：“韓錦書爸爸，你把孩子送到我們這裡，是對我們莫大的信任。放心，這麼一顆好苗子，我們一定好好培養。”
韓清柏也跟著笑容滿麵。
韓錦書則一記白眼，直接翻到了天花板上。趁韓父和校長班主任寒暄客套的功夫，她百無聊賴，腳下的步子挪啊挪，挪啊挪，悄悄摸摸便溜出了大門。
校長辦公室的位置，和教學樓隔著一段距離。
辦公室外麵的走廊，兩側鏤空，形成了一條從花園裡穿行而過的秘密橋廊，半空裡懸垂好些綠色藤蔓。
韓錦書打望著四周，忽然發現，這小破城落後歸落後，在教育方麵應該還是挺舍得花錢。
這個學校，光是綠化就做得相當不錯，如果此刻的天空不是陰雲密布，能灑下幾縷陽光幾絲暖意，這條小走廊的意境，其實蠻適合用來邂逅。
韓錦書腦子裡胡七八糟地走著神。
她看了眼頭頂陰沉沉的天，站累了，又見四下無人，便並攏膝蓋很隨意地蹲下來。掏出手機刷社交平台。
刷著刷著，忽然聞到，空氣裡似乎彌漫著一種與霜氣綠植不同的氣味。
有點嗆。
像是……煙草燃燒的味道？
韓錦書眨了眨眼，下意識熄滅手機屏，站起身，想要找到散發煙味的源頭。不經意間一轉頭，一道詭異的身影突兀闖入視野。
韓錦書被硬生生嚇一大跳，差點叫出聲。
定睛細看時，才發現，那是一名身形頎長高挑的少年，站在樓梯拐角處，高大身軀斜靠著牆，站姿隨意，垂落的右手夾著一支冒著火星的煙，指骨分明修長，冷白乾淨。
找到煙味的散發地後，韓錦書目光上移，看向少年的臉。
然後，怔住了。
狹長微挑的眼，鼻梁挺而直，膚白，貌美，活脫脫一個從漫畫裡走出來的反派角色。英俊得不可思議，卻又透著一股子刻進骨子裡的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