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0 章 登聞鼓(1 / 2)

大年初十,整個京都還沉浸在春節的氛圍中,各家簷下的燈籠也還沒卸下來,在風中搖晃。

皇宮裡,上百名朝臣匍匐在大殿內外,高呼萬歲。

龍椅上的皇帝一副懨懨,強撐著坐直身子道:“眾愛卿平身。”

朝臣稀稀拉拉起身,分列兩側。

若是以往,太監總管會按照慣例上前問一句“有事啟奏無事退朝”,不過今日皇帝沒有表示,而是懶懶地倚在龍椅上問道:“永陵地宮最後階段的修整工作做到什麼地步了?”

工部侍郎趕緊上前道:“啟奏皇上,如今就剩地宮內桌椅打磨和器件裝飾,已經快好了。”

“抓緊時間,朕要在本月見到它全部完工。”

“是——”

侍郎聲音未落,就聽到宮廷之外傳來一陣密集的鼓聲,像是天邊炸開一片雷聲。

朝臣們茫然四顧,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原本依在龍椅上的皇帝驀地覺得心跳加速,立即坐直身體厲聲問道:“這是什麼聲音?”

眾朝臣很快就回過神來,紛紛驚呼出聲:“是登聞鼓——”

殿下的太子頓時眉頭一皺,衝著宮人喝道:“還不去看看是誰如此大膽,膽敢亂碰登聞鼓,驚擾了父皇。”

登聞鼓自上上個朝代設立並流傳下來,焱律中更是規定,朝堂外設有登聞鼓,凡有擊鼓者,皇帝或官員必須具狀上奏,平反冤情。

隻是敲鼓之前必須先挨三十板子,這一關很多人就過不了。再加上普通事件衙門就可解決,隻有大事才會有人想著通過登聞鼓鬨到皇帝麵前,而登聞鼓一響,那就意味著大事發生,沒有哪個皇帝會喜歡這種事,也沒有人願意去觸碰皇帝的黴頭,以至於數十年過去,這個登聞鼓就一直沉寂在那兒沒有響起。

如今驟然響起,怎麼不令皇帝心慌令群臣震驚。

宮人很快來報:“回稟皇上,是禾家後人勳國公禾鴻業第七孫禾奇略在庭外擊鼓,口稱要為禾家當年叛國一案申冤。”

“什麼?!”龍椅上麵的皇帝猛然站了起來。

其他朝臣更是震驚地立在原地。

“禾家不是已經滿門抄斬了嗎,怎麼還弄出個後人來?”

“禾家當年叛國坑殺十萬將士一事已然證據確鑿,他還有什麼冤可伸的,作為漏網之魚,倒是讓他多活了幾l年,照我說應該抓起來立即執行死刑。”

可也有人持有不同觀點。

“當年我就覺得這事不對勁兒,勳國公忠君愛國眾所周知,他怎麼會做出叛國舉動。”

“此事定有冤屈,且聽那禾奇略怎麼說!”

底下臣子議論紛紛,皇帝卻沉著一張臉盯著太子,暗中隱隱帶著怒氣。

太子自知事情嚴重,但眼下鼓聲已響,他也沒有辦法,隻得咬著牙竭力忍耐,隻想著看看眼下擊鼓的這個禾家後人到底是何方神聖,當初居然將他給漏掉,導致此人居然還能留著一條命

活到今日敲響庭外的登聞鼓!

此時宮門之外,

上千名百姓集聚在鼓台四周。

人群中的秋夢期舉起竹簡,

高聲宣讀。

“……勳國公率四子七孫鎮守扶台州……將士已三日粒米未進……太子命勳國公強攻庫村……”

“……太子命左前鋒禾奇誌率三千人夜襲洪郡三萬兵馬……將士餓得連武器都扛不起,全軍覆沒……”

百姓聞言驚呼,“糧草未至,將士如何抵抗,簡直就是強人所難!”

“這個太子到底會不會打仗,當初皇上怎麼會命他前去監軍,不過才十幾l歲的小兒就能拿著黃金令牌號令三軍,簡直就是不把主帥放在眼裡,皇帝到底是何意?”

秋夢期又繼續念道:“……太子命禾奇然率兩萬北軍衝入敵人包圍圈……其子禾四郎被俘,敵軍以四郎為要挾,禾奇然含淚射死兒子命戰士突圍……”

百姓聽到這裡,皆紛紛掩麵哭泣。

“讓一個父親親手射死兒子,一般人如何能做到這一步,太子簡直是不想讓禾家人活命啊?”

“可憐勳國公一生為國為民,竟然落到了這樣的地步。”

“……大軍戰至膠著狀態,忽冒出數十名蒙麵人,從背後屠戮將士,大軍一時間腹背受敵,戰況直下……”

“……太子率兵撤退二十裡,留禾齊榮帶領五千將士死守陽崇莊,其子禾七郎被敵將挑開肚子,腹內儘是樹根草皮,臨死仍握緊長矛大喊誓死捍衛大焱領土……”

就連記錄行軍記錄的隨行史官,在該竹簡的最後也留下了一句話——“禾家十來歲兒郎竟有如此血性,吾七尺男兒羞愧難當,已至此時吾雖文人也敢扔筆執劍!馬革裹……去也!”

六冊竹簡讀完,圍在鼓樓周邊的百姓此時早已淚流滿麵。

登聞鼓下,硬生生扛過三十大板的禾奇略一身素衣,身後血跡斑斑,揚起手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登聞鼓。

一聲接著一聲。

登聞鼓的特殊位置和方向,直勾勾的對著皇宮內院,每一下都仿佛敲在皇帝的心臟上,讓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很快第二名宮人再次進來回稟。

“稟皇上,禾家後人禾奇略今早從京城東大門出發,手持據說是當年北疆十萬將士身死的那場戰鬥行軍記錄竹簡,他更是將竹簡拓印千分,分發進城各處老百姓手中,百姓情緒激動,數千人聚在一起,口中大喊要為禾家申冤平反,簇擁著他往宮城的方向而來,行至登聞鼓樓台之後,眾人這才停下,當年禾鴻業麾下右前鋒秋沛之女秋夢期更是高聲宣讀行軍記錄,禾奇略受了三十板廷杖,起身之後搶過鼓棒敲響登聞鼓。”

皇帝此時心跳加速,更有絞痛跡象。

台下站在前頭的趙鴻慍問道:“那行軍記錄都說了些什麼,可是禾家軍消極應戰事宜?”

宮人不敢抬頭,惶恐道:“據秋沛之女所念,勳國公之所以兵敗,是因為原本後方籌集的十萬石糧食並未送到,前線官兵三日之內粒米未進

……太……太子卻不顧形勢……命勳國公強攻庫村……又命左前鋒禾奇誌率三千人夜襲洪郡三萬兵馬——”

“住口——這份行軍記錄是假的,

當初十萬石糧草已經悉數運往北疆,

送到了禾鴻業手上,是他消極應戰,又與匈奴勾結,這才葬送十萬將士性命——定是有人見不得本宮安坐儲君之位,特意煽動宵小攻訐本宮,動搖國本!”

皇帝一聽,頓時瞳孔一縮,比起禾家後人尋求證明深挖過去的真相,他更願意相信太子如今口中的這個說辭。

而眾人聽了宮人和太子所言,皆是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朝臣中立即有一人越眾而出,跪倒在地:“皇上,當初勳國公叛國一案,確實未找到行軍記錄竹簡,如今竹簡麵世,不可輕視,還是先著人看過辨彆真偽,倘若禾家當真冤枉,自不能讓忠魂蒙冤,倘若是小人挑撥的伎倆,也好將其拿下進行懲罰。”

其他朝臣聞言,也紛紛上前道:“登聞鼓神聖不可侵犯,一旦敲響,必要有所回應。”

“臣附議。”

“臣附議。”

皇帝此時寬大的袖袍裡,兩隻手緊緊握住,額上青筋直跳。

此事倘若追究,勢必要追究到自己身上。當年勳國公赫赫威名響徹內外,更有百姓妄言大焱若是沒有禾家,根本無法守住北邊大門,更令人氣憤的是,竟有百姓隻知道勳國公不知道他這個皇帝。

換作是哪個皇帝,誰能忍下這口氣。

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

這才動了這個殺心。

如今看來,太子是有負自己這一片期望,把事情搞砸了。

太子聽到外麵連番彙報,心下早已覺得不妙,慌忙爭辯道:“禾家叛國一案當年由本宮負責,著手的官員皆是秉公執法,可卻在如今這個時候被挖出來,本宮不得不懷疑有人刻意向本宮潑臟水。”

立即有朝臣上前道:“如今隻聞鼓聲響,卻還未知全貌,倘若此時為旁人汙蔑,皇上自然會還太子一個清白。”

連番情緒上頭,衝擊之下皇帝也顯得疲憊不堪,有氣無力道:“登聞鼓響,必要有所回應,將禾家後人帶上殿來。”

不多時,渾身是血的禾奇略被押上殿,懷抱一捆竹簡,正是那宮人口中所說的行軍記錄。

他站在大殿門口,遙望著另一頭高高在上一身明黃的當朝帝王,眼底的怨恨怎麼也藏不住,正是因為此人,禾家上下三百餘人,男人戰死邊關,反被汙蔑叛國,女眷在家中受到牽連,上至八十老嫗下至六月小兒,皆被斬首示眾。

邊關十萬將士也皆因此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