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夢期這才看著女人道:“你是北烏縣令的妻子?”
女人站起身,寒風獵獵之下衣衫飛揚,竟讓人生出一股大義凜然的感覺,她麵色不變,回道:“小婦人紀風華,北烏縣縣令之妻,我夫君因病身體不適,暫不能見客,貴客有事,便與我說罷了,我替您傳達便是。”
秋夢期環顧著整個空蕩蕩的衙門,道:“堂堂一個衙門,沒有縣丞縣尉,六房胥吏也不見蹤影,卻隻剩你一個婦道人家站在這裡,你想做什麼?”
“這正是我想問的,貴客想做什麼?”
秋夢期沒想到反倒被一頓搶白,這才不跟她廢話,道:“從昨日開始,你們先後從縣裡擄走了幾十個孩子,如今孩子在何處,趕緊把人交出來!”
紀風華淡淡道:“貴客是何身份,跟我討要孩子?”
秋夢期冷哼一聲:“路見不平之人,替天行道之人!”
“我看諸位身著皮毛大麾,內襯更是不乏綢緞,
() 手上兵器寒光乍現,都是不俗之物,是從京都來的吧,可否告知小婦人,是定王還是敬王派爾等過來要孩子?”
秋夢期愣了一下,剛剛這話還是她質問衙門外那群人,沒想到卻被女人給反問回來了。
“既不是定王的人也不是敬王的人,吾乃瀝州越王的人,這些孩子,我要帶回去歸還其父母家人,若是你再三緘其口,那麼,我就不再跟你廢話了。”
紀風華聽到這話,頓時大為意外,臉上神情也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你說你是越王的人,有何證據?”
秋夢期被眼前的女人給弄糊塗了,深深吸一口氣道:“沒有證據,但筒子巷口剛剛收上來的十幾個孩子,全被我放了,還有剛剛衙門口那幾十黑衣人,都已經人頭落地。”
那衙役也趕緊點頭證明她所說皆是事實。
紀風華暗暗吃驚,眼前這人竟這般有本事,但還是不得不謹慎問道:“那我問你,越王多大。”
見到秋夢期有些不耐煩,她又道:“你若是能證明你們是越王的人,我便把孩子們的下落告訴你。”
聽到這話,後麵一名護衛揚聲道:“還要什麼證明,你眼前的這位便是越王的王夫,如此俊美飄逸,這天下還能找出第二人?”
紀風華大吃一驚,道:“你是秋植?”
秋夢期並不意外這個名字被人知道,如今越王名聲在外,她這個做王夫的自然也不可能一點信息都沒透出來,點了點頭,“越王便是我的妻子,此次奉命前來調查靈通大典人祭一事,你若是還有幾分良心,將孩子交給我,放他們回去與父母團聚。”
紀風華仔細打量了一下她,又回想她剛才的表現,這才相信了她的話,趕忙下跪道:“小婦人不知是王夫駕到,隻因敬王定王兩王相爭,先後兩撥人到北烏要求衙門協助從百姓家帶走五到八歲之間的孩童,相公不得不從——”
秋夢期氣惱,罵道:“你們夫妻二人明明知道這些孩子一旦送到皇宮,那就是有去無回,怎麼還能應下這種傷天害理之事。”
紀風華澀然開口,“這兩夥人,我們已分不清誰是誰,其中一夥人道,若是不按他們的意思做,就搗開黎村的壩口……壩口下邊是我縣的劉家村,一共三百多戶人家,一百多畝土地,更是波及下遊的另外四個村子——”
秋夢期聽到這話,氣得青筋暴起。
一旁的衙役哭道:“王夫莫要責怪秦縣令和夫人,縣令家的公子小姐一個七歲一個五歲,都在祭品範疇之內,他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
秋夢期聽到這話,心中一震,趕忙上前將紀風華扶起道:“是秋某錯怪夫人,剛剛口不擇言,是我的不是。”
紀風華道:“這不怪大人,實在是上邊奸詐,又位高權重,我等實在無力抗衡。”
“秦縣令呢,他怎麼自己不露麵,卻讓你出來攔人?”
紀風華這才將剛剛丈夫帶著幾十個孩子坐著馬車直奔荊州的事告之秋夢期。
秋夢期眉頭一
皺,道:“不成,如此太過凶險,三輛馬車僅三名車夫,再有秦縣令和師爺,彆說孩子都看顧不過來,這萬一遇上歹人,直接就是全軍覆沒。”
紀風華也知道此舉有失穩妥,隻是當時以為外頭是敬王和定王兩王的人鬥在一起,不管他們其中哪一方人馬得手,如果再不行動,這群孩子就不再有機會轉移了,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我們夫妻二人便想著,偷偷帶孩子跑了,等去到荊州,得到越王庇護,再通知父母去領人,也好過留在縣內時刻麵對未知的危險,而且我們一旦逃走了,兩王的人找不到人來負責北烏,搗毀壩口就再無意義,如此,北烏的百姓也暫時能逃過一劫。”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秋夢期自然能理解,問道:“秦縣令趕往荊州,可有規劃路線?”
紀風華點了點頭,道:“為了躲開兩王追捕,我讓夫君從小道走。”
說著將具體路線告知。
秋夢期立即吩咐道:“阿城,你立即帶上所有人,追上秦縣令的馬車,直接護送他們趕往荊州。”
阿城聞言,應聲領命,一招手十幾個人便隨著他朝衙門外奔去。
秦縣令他們坐著馬車,剛出發沒多久,又知道具體路線,阿城他們追上也隻是時間的問題。
這才轉頭衝著紀風華道:“夫人放心,我這些手下辦事穩妥,秦縣令和孩子們必定安然無事,不過就麻煩夫人一一通知城中丟了孩子的父母,要麼前往荊州,要麼在家安靜等待,一旦局勢明朗,我們自會安排人將孩子送回來。”
北烏縣沒有兵馬,兩王隨時會繼續派人過來,這些孩子暫時送出去總比留在這裡要安全。
紀風華鬆了一口氣,拜謝秋夢期的大恩。
秋夢期趕忙將她扶起道:“夫人和秦縣令,一人負責撤離,一人拖延時間,若換作其他人,定是要把男人留在這裡麵對未知危險,卻不想是夫人挺身而出,實在令秋某佩服。”
紀風華笑笑:“夫君心思細膩,孩子們跟著他會更安全一些,我渾身上下就僅剩一份膽子,留著無用,能拖得一會兒L算是一會兒L吧。”
秋夢期搖頭:“夫人過謙了,除了膽識,看得出來夫人更是衙門智慧擔當,北烏有你是福。”
連衙役都能舍命擋劍,紀風華做人應該還是可以,秋夢期原先對她的偏見也跟著煙消雲散。
“夫人既然能做出把孩子送往越國領地的打算,方才又對我這樣的越國官員執行跪拜之禮,想來是有意投我越國門下,既然如此,北烏境內諸事,夫人是否願意聽秋某安排?”
都到這個地步了,紀風華哪裡還要再說場麵話,道:“實不相瞞,北烏縣令一職是我夫君捐來的官,我們夫妻二人並無大誌向,隻想守著一小縣城過安靜日子,隻是近年來,朝廷秩序已然進入亂相,有些政策我們下邊實在難以執行,時至今日,更是要讓我們配合尋集五到八歲的孩子,七品縣官尚且連自己的孩子都護不住,更遑論普通老百姓家,是以生出投靠越王之心,不求
再當什麼官,但求能護得一家子平平安安。”
秋夢期搖了搖頭。
紀風華心一提,以為她要提出什麼令人難為的要求來。
卻聽秋夢期道:“夫人這個樣子,可不像沒什麼大誌向的人。”
這兩人倒是有點像先前她和蘇韻的相處模式,自己不過是掛了個狗頭在外頭,裡邊卻是蘇韻在幫她打理。
“就憑夫人剛剛這副一夫當關攔住我去路的模樣,明明手無縛雞之力,但卻有萬夫莫敵的氣勢,已經不敢讓人小瞧,你放心,我妻也是個女人,我自不會小瞧任何一位女子,既然夫人有這個能力和手段,又視百姓如親子,如今越國求才若渴,夫人有此能耐,若是漢中一帶劃入我越國,定不會讓你埋沒才能。”
紀風華被這天大一般的餡餅砸得暈頭轉向,她不敢說不動心,她是心花怒放,原本一個野心勃勃的靈魂被困在這個軀殼裡處處受限,丈夫性情溫和不愛交際,向來隻喜歡舞文弄墨,對政務毫無興趣,也沒這般才能,隻因家中為圖富貴才出錢捐的小官,不得不為之,她才有了發揮的餘地,也全賴她在身後出謀劃策,才保得北烏境內一派祥和,她原本想著,這輩子就這樣吧,和他一起謀全這個小官便也知足了,卻沒想到,眼前這人居然許她這樣的承諾,而且還不是以她丈夫的名義,是以她紀風華的名義,怎能不讓她一時間心跳如擂鼓。
她壓住瘋狂跳動的心臟,屈膝道:“心向越國,誓無二心,願為越王及王夫差遣。”
“快快請起,從今往後,北伐大業,漢中一帶便以你北烏縣為中心!”
“是,多謝王夫信任。”
……
五百名童男童女的事,敬王和定王兩兄弟都不敢在天子腳下動手,最後一致選擇了京畿地段之外的魏興和上庸兩郡要人,那裡人口相對繁華,想找五到八歲的孩童也更為集中方便。
一時間這兩郡的百姓因為被奪了孩子變得異常憤慨,怨聲載道。
而皇帝派定王和敬王兩位皇子替他攬收五百人祭的事也傳得到處都是。
敬王在府上再次大發雷霆。
“不是說以定王的名義去捉人嗎,你們聽聽,你們聽聽外頭是怎麼說我的,說我裝模作樣二十多年,到頭來為了皇位還不是什麼都乾得出來!”
“說什麼本王不應該叫敬王,應該叫裝王!”
“真是豈有此理,這麼多年來仁心仁義做了那麼多的善事,如今不過是找了幾名孩童,竟將本王以前的那些功績全都給抹滅,這些人,當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怎麼做都不如他們的意,依我看,還不如和老七那樣,壞事做絕,無人敢吭一聲,也好過這些年謹小慎微小心翼翼,使我不得開心顏。”
謀士們麵麵相覷。
一人小聲道:“當初我就勸過殿下,這等汙事一旦沾染上,多白的紙張都——”
話未說完,就被旁人扯了袖子。
這樣的馬後炮,說出來不但沒什麼用處,還會惹得殿下不快,何苦說來膈應
人。
另一人道:“殿下(),定王此人居然也學了咱們的招數?()?[(),在外邊強搶孩童不算,乾了彆的壞事也算到咱們的頭上來,實屬可惡!”
敬王聽到這話,頓時火冒三丈。
“備轎,我要進宮麵聖!”
正在這時,殿外匆忙跑進來一人,口中急急道:“殿下,不好了,不好了——”
眾人頓時心中一提。
敬王壓住心中怒火,道:“何事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殿下,咱們派去上庸北烏縣的三十多人全折在那兒L了,原本到手的幾十名孩童也要不回來了——”
“什麼!”敬王大驚,拍案而起,“怎麼回事,是誰乾的,是老七嗎?”
“不是,說是越王的人,聽描述,聽著像是秋植。”
“秋植!”敬王咬牙切齒地念著這個名字,恨不得將其嚼碎了咽進肚子裡,“混賬,這廝怎的就這般陰魂不散,他為何就不去找老七的麻煩,偏偏要來與我處處作對!”
“殿下,北烏縣要是捉不到人,咱們這兒L就隻有一百來人,屬下聽說定王已經拿了兩百人了,再差幾十人就到了皇上定下的每人一半的量,這可如何是好?”
敬王跌坐椅子上,伸手抵額,頭痛欲裂。
下邊有人小聲議論,“當初若是不招惹秋植,不插手李泰的事,他們那邊沒損了人手,秋植或許也不至於這般咬著不放。”
“秋植此人心腸狹窄睚眥必報,折了人在咱們手裡,定是尋著機會找殿下的不愉快。”
秋夢期若是聽到這話怕是要笑掉大牙,她這次還真的是誤打誤撞壞了敬王的好事,但若是知道能給敬王帶來這麼個大麻煩,準能開心得能多吃一碗大米飯。
敬王揉了揉眉間,道:“眼下已經沒有工夫管秋植的事了,趕緊想辦法補足人數,務必要趕在老七之前將人給找齊,否則一旦老七當上太子,我們這些人,一個都沒有好下場。”
敬王說完,突然站起身,陰森森的眼神掃視了一下殿內,道:“在場謀士十八人,家中不乏妻妾成群者,五歲到八歲孩兒L定是也少不了有一兩個,若是下邊來不及籌夠人數,諸位表明忠心的時候也該到了。”
“當然,本王有個小郡主也是六歲,剛好能給大夥兒L走個表率。”
此話說完,一撩衣袍,轉身出殿。
剩下殿中的數人滿臉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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