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明,霞光萬丈。
昨日一夜春雨,今早碧空如洗,天朗氣清,枝頭的鳥雀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沈府,沈筠曦所在的玉蘭苑。
幾束霞光透過窗棱灑在湘妃色的軟煙羅床幔,暖紅的光映在沈筠曦膚如凝脂的麵頰。
許是貪戀雪膚美貌,日光上移,斑駁的光點在沈筠曦的眼瞼騰躍。
沈筠曦眉睫輕顫,纖纖細柳的峨眉似蹙非蹙,被光點擾得不堪其憂,眉睫顫顫巍巍,眼簾慢慢撩開。
一對盈盈秋水睜開,姣好的杏瞳水潤澄澈,帶著睡意未消的慵慵懶懶,卻刹那,杏瞳瞪得溜圓,眸光帶著機警,左右打量。
沈筠曦端詳床幔,熟悉的翠蔓金芙蓉、海棠醉春風的湘妃色軟煙羅床幔是她在沈府閨房的床幔。
她眨了眨眼睛,瞳底刹時綻開細細碎碎的星光和劫後餘生的欣喜,猛得撩開床幔,喚道:“雲巧。”
“姑娘。”雲巧撩開珠簾進來,見了沈筠曦,唇角綻開淺淺的笑意:“姑娘醒了。”
說著,她便從架子上拿下今早備好淺緋色的襦裙,熟練得服侍沈筠曦。
“姑娘可有頭疼?昨夜您淋了雨,泡湯浴又睡著了,奴婢給您新換了熱浴湯,卻見您又歪在美人榻上睡著了,我和南晴給您灌薑湯您都未醒,還是我們架著您入榻。”
沈筠曦聽著雲巧輕輕緩緩的絮叨倍感親切,眼眸發燙,她閉眼抿著唇笑:“昨夜太累了。”
前世,她被灌落子湯,被壓著推入寒池,冰水灌過口鼻,血色漫開,隔著水霧看著東宮遍布紅綢喜字,她心灰意冷,已不抱生得希望。
未曾想再次回來,又遇到了蕭鈞煜,但幸好兄長的腿能有期翼好轉,沈筠曦大悲大喜,心力交瘁,昨夜一沾美人榻便沒了知覺。
想到前世她被推寒池的原因,沈筠曦心如刀割,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腹部,腹部平坦……她的孩子沒了。
她指尖顫抖,掌心緊緊抱住自己的腹部,心如刀絞,曾經那腹中貼著她掌心乖巧回應的生命沒了,沈筠曦痛得渾身打顫
胸腔如同壓著巨石,她痛得一時喘不過氣,伸長的秀頸微微顫動,青色纖細的血管隱現,如同悲鳴的孤鳥。
“姑娘,姑娘您怎麼了?”雲巧嚇了一跳,忙抱住沈筠曦,急急喚她。
雲巧的聲音讓沈筠曦有了半分清明,猛得怔住……她回來了,現在她沒有懷孕,她和太子蕭鈞煜的孽緣一切還未開始。
沈筠曦又哭又笑,眼睛通紅,抓住雲巧的袖子急聲道:“雲巧你快去給我尋碗避子湯!”
沈筠曦話音一落,房間裡寂靜,落針可聞。
沈筠曦怔楞愣不敢看雲巧,垂眼盯著地麵,麵頰火燒得燙:“雲巧,你昨日猜到了?”
雲巧愣了一瞬,輕輕點頭。
昨也尋到姑娘時,她裙裳淩亂,發釵歪歪扭扭,青絲慵散,嬌靨酡紅。
雲巧雙手扶住沈筠曦的肩膀,壓低聲音,聲色柔緩,細聲安慰道:“奴婢這就去尋避子湯。”
雲巧大沈筠曦五歲,自幼服侍沈筠曦,性子穩重,為人心細,見沈筠曦周身彌漫著悲傷頹廢的情緒,她不追問昨日究竟發生了什麼,將沈筠曦抱在懷中,輕輕撫著沈筠曦的脊背,柔聲安撫:
“姑娘,都過去了。”
沈筠曦伏在雲巧肩頭小聲啜泣,倏爾,她抬起眼眸,眸色堅定推了推雲巧,催促道:
“昨夜太累不小心睡著了,今日不能誤了時辰,希望來得及,雲巧,你快去尋避子湯。”
雲巧點頭,將外頭的南晴喚了進來,自己小碎步離開了。
沈筠曦看著雲巧離去的方向,放聲大哭,悲難自抑,她抱著自己肚子一遍又一遍小聲道:
“對不起,孩子,對不起,我不要你未出生就背負罵名,我不要和蕭鈞煜再扯上乾係,對不起……”
“姑娘這是怎麼了?”南晴端著淨水盆進屋,見了沈筠曦哭泣,忙放了瓷盆問。
沈筠曦吸吸鼻子,強作無事:“沒事,有些擔心哥哥。”
“姑娘彆擔心,二皇子遣了太醫院的院首半夜過來,聽說忙了一整夜,給大公子動了刀子,綁了板子,開了藥,聽說大公子的傷勢穩定了。”
南晴侍奉沈筠曦洗漱,小聲回稟道。
沈筠曦沉甸甸的心情終於好了幾分,淚眸破涕為笑,連連道:“那就好,那就好。”
終於,和上一世有了幾分不同。
哥哥的腿有可能痊愈,一切都在向好處發展,真好。
南晴侍奉沈筠曦穿戴畢,為她描眉梳發,小聲問著沈筠曦的喜好。
沈筠曦心不在焉從梳妝奩中隨手拿出一根纏枝翠蔓玉蘭初綻的嵌粉紫珍珠的金釵,遞與南晴,擰眉嗔道:“這都去了近半個時辰,雲巧怎麼還不回來。”
“雲巧剛和我說她有事出府一趟,需些時間。”南晴想著雲巧的交代,小聲應道。
沈筠曦點了點頭,心焦不已,掌心貼在小腹,半響,小聲歎了一聲。
沈府內院乾淨,沈筠曦父母親鶼鰈情深,沈母去世後,沈父一直沒有續弦納妾,沈筠曦兄長暫無妻妾,沈府裡沒有備避子湯那些玩意兒,雲巧估計要出府去尋。
南晴將金釵為沈筠曦插在發髻,又從梳妝奩中挑了一對相應的紫粉珍珠耳墜。
南晴一邊為沈筠曦戴耳墜,一邊道:“對了姑娘,昨日您浴後奴婢收拾衣衫,發現了一枚玉佩。”
說著,她順手從奩中撥出一塊上好的羊脂白玉的腰佩,方形,雙麵浮雕,一麵是栩栩如生的螭龍雲雷紋,一麵龍飛鳳舞刻著看不懂的字。
沈筠曦抬手拿在手裡,渾不在意瞥了一眼,突然怔住,蹙眉思忖良久。
隔了前世今生兩世,沈筠曦零星有點印象,這玉佩她舍身救蕭鈞煜時,蕭鈞煜塞給她的。
不過,上一世,這玉佩,她不知何時弄丟了,從隆福寺下山便沒見著。
“撿的,扔了吧。”沈筠曦將她隨手擲在地上。
她無意再和蕭鈞煜糾葛。
南晴正要說什麼,雲巧的聲音從外麵傳來:“姑娘,湯來了。”
沈筠曦耐不住心緒轉頭去看,果真見雲巧端了一個食盤,食盤的小碗熱氣嫋嫋,空氣中彌漫起濃鬱微苦的藥香。
“呀!姑娘,紮著您耳垂了。”南晴低叫一聲。
原是沈筠曦轉身時,南晴手一滑,金鉤扯著沈筠曦的耳洞,耳洞隱隱有些出血。
沈筠曦卻恍若未覺,她小心翼翼咽了口口水,眼眶又盈滿了熱淚,她去瞟雲巧,雲巧朝她點了點頭。
沈筠曦每一步如走在刀尖上,心如刀絞,她手有些顫,端起白瓷小碗,指尖因為用力隱隱泛白,手背青筋暴起。
“對不起,孩子,對不起,這一世,我不想讓你一出生就被汙為孽種,我想要家人安康……對不起!”
沈筠曦目光沉沉看了一眼碗中黑漆漆的藥,無聲道歉,仰口,一飲而儘。
“啪嗒!”淚珠砸在手背上,沈筠曦抿唇,無聲哭泣。
她低垂著眼簾,凝視食盤上的藥壺,沾著淚珠的眉睫輕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