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把自己折騰什麼樣?”
蕭鈞煜垂了垂眼簾,沒說話,動作輕而柔自下而上卷住畫像。
他以前承諾要送沈筠曦一幅他的畫,卻沒說話算話。
“不過一個女子,你若真喜歡,朕給你賜婚。”
蕭鈞煜手中的動作突然頓住,轉向皇上急聲道:“求父皇不要賜婚。”
說完這句話,蕭鈞煜低下頭,有些失魂落魄,垂眸看著手裡的畫像,艱澀得咽了咽喉結,啞聲道:“沈姑娘不會開心的。”
皇上冷嗬一聲。
銳利的鳳眸落在蕭鈞煜慘白的側顏,胸膛微微起伏,是又氣又心疼,冷聲教訓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身為朕欽定的太子,未來的國君,想要什麼得不到,竟然把自己搞成這落魄樣。”
蕭鈞煜垂著頭,像做錯了事的孩子,聽威嚴的父親訓誡。
“沈家也是膽大妄為,朕!”
蕭鈞煜聽出話音不對,登時行大禮:
“父皇,是兒臣對不起沈姑娘,求您不要降罪沈家和沈姑娘,一切都是兒臣的錯,也求您不要賜婚,兒臣想要沈姑娘開心。”
若是沒想起前塵往事,蕭鈞煜或許會求了他與沈筠曦的姻緣,可是有了前世種種,他讓沈筠曦受儘委屈,還欠了沈筠曦兩條命。
他有什麼臉強娶沈筠曦。
“你,你!”皇上看著跪在地上的蕭鈞煜更是怒不可遏:“真是朕的好兒子!”
皇上自幼寵縱蕭鈞煜,皇後過世後,便將蕭鈞煜親自在身邊教養,私下裡他同蕭鈞煜相處如尋常父子,除了人前,蕭鈞煜甚少這般大拜。
想起沈筠曦和前世,蕭鈞煜心痛如絞,止不住低低咳嗽起來,悶咳扯得心肺裂痛。
他抿住唇角壓住咳意,恭謹行禮,再次懇求:“求父皇恕罪。”
皇上端詳自己最疼愛的,他和皇後唯一的孩子。
蕭鈞煜的側顏隱隱帶著皇後的神韻,尤其他如今低垂著頭,玉白的俊顏沒有一絲血色,脊背依舊挺直,像極了記憶裡皇後生病鬱鬱的樣子。
皇上恍惚一陣,回過神來,氣得甩袖離去:“你好自為之!”
“謝父皇成全。”
……
孫府。
孫霞薇臥床不起,唇瓣脫皮,麵色枯槁。
她病殃殃靠在榻上,較之前幾日,整個人麵上的豐腴和瑩潤完全沒了,臉色慘白隱隱帶著灰色。
她平日裡最重視儀表,此時卻發髻散著,身上蓋著的被子也紮染了好幾塊黃褐色和紅褐色斑駁的汙跡。
她捂著唇,咳得麵色漲紅,一口氣上不來。
她彎腰重咳,將被子扯得發皺,哇得咳了出來,卻一手黏膩。
孫霞薇垂眸,楞楞看著手上的殷紅的鮮血。
血順著掌心鋪開,穿過指縫,啪嗒啪嗒滴落在身上蓋的被子上。
“哎吆,你怎麼又咳血了?我們可是就這一床被子了,這外麵下著雨,洗了可晾不乾。”
孫霞薇的娘親柳氏端了一碗碗過來,看著孫霞薇被子上都是血,將碗塞給孫霞薇手裡,用帕子緊張得擦拭被子。
孫霞薇手心黏膩,又被大力塞了藥,她垂著眸子,無神看著氤氳騰空的熱氣。
柳氏擰著眉頭撫了好久的被子,看還是一塊擦不乾淨的血團,扁著嘴巴歎了口氣,一抬頭,看孫霞薇端著碗沒喝藥。
“這藥味太大,你趕緊喝了,這一會兒開窗味都要散許久。”柳氏說著起身將支摘窗推開了。
涼風裹攜著濕氣迎麵撲來,孫霞薇裹著被子,還是經不住打了一個冷顫:“娘,我冷,將窗子關了吧。”
“冷,忍一會,這間屋子這麼小,不開窗通風藥味太衝了,夜間我和你弟睡不著。”柳氏嘴巴不停,又將支摘窗朝外推了推。
冷風寒徹骨,孫霞薇前幾日挨了要人命的八十大板,腹中孩子流產,她又在蹣跚淋著冷雨回孫府,一身的血幾乎流儘。
回來又被孫夫人打了幾巴掌,罰在祠堂跪,不給飯吃,不給治傷,刻薄的婆子坐著小凳子專門盯著,孫霞薇昏迷了就用冷水潑。
祠堂的地麵整個染了血,孫霞薇昏迷了一次又一次,她躺在血色的水渦裡,怎麼潑都潑不醒時,才得孫夫人開恩放了回來。
經此一劫,孫霞薇整個人顯瘦了幾圈,整個人消瘦了十幾斤,也徹徹底底傷了身子。反反複複高熱,高熱引發肺炎,流產又沒治療,小腹也時不時痛。
此時,冷風一吹,孫霞薇瑟瑟發抖,她看了眼烏黑的藥湯,雙手捧著溫熱的藥碗,小口嘬了一口。
她整個人暮氣沉沉,眉宇間沒有了一絲鮮活氣。
“都是你,誰讓你非要誣告你父親,惹了夫人大怒,把我們趕在這下人房裡住。”
柳氏瞪了眼孫霞薇,見孫霞薇不搭理她,眸子裡的不喜和怒氣更多,一摔杯子給自己倒了杯水。
“以前你父親在時,你好歹也是個小姐,我也好歹有人侍奉,把你父親烏紗帽弄掉,對你有什麼好處,真是個白眼狼。”
孫常戎如今還被關在大理寺,處置還沒下來,可孫府已經人心惶惶,誰都知道孫常戎為官並不乾淨。
孫霞薇烏沉沉的眸子撲顫了一下,捧著碗的手,因為用力隱隱有些發白。
孫常戎在時,她雖是官家小姐,可是孫常戎壓根不疼她,沒把她看在眼裡,對她動輒打罵,尤其得知她不是太子救命恩人後,孫常戎心情不爽便會抽她鞭子。
淅淅瀝瀝雨聲,樹影沙沙,涼風吹在身上孫霞薇發了一個冷顫,胳膊上身上孫常戎用鞭子抽的鞭痕依舊隱隱作痛。
孫霞薇是沒了辦法,她想拚死為自己尋個活路。
她是抱著不成功便一死了之的態度擊的登聞鼓,可是真得撐過了那要人命的刑罰,托著半條命在瓢潑大雨中兩步一跪,三步一趴,她渾身是血,拄著拐棍走回孫府時,她還想活著。
已經死了一回,她想活著。
孫霞薇捧著碗,小口飲著苦澀不堪的藥湯,藥苦得柳氏想吐,孫霞薇卻麵不改色咽了下去。
等孫霞薇咽下最後一口,耳朵突然一動,她盯住柳氏,目露凶光質問:“你剛說什麼?”
柳氏剛在嘟囔咒罵孫霞薇不識好歹,狼心狗肺,養不熟的白眼狼,罵她不乾活還要她這個當娘的侍候她,可看著孫霞薇如同餓狼的眼珠子,柳氏舔了舔唇,脊背發毛,不敢說。
“娘,你剛最後一句說什麼?”孫霞薇再次追問。
她態度緩和了一份,柳氏緊繃的身子一送,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小聲道:
“我剛說,真是同人不同命,首富沈家富可敵國,他家的女兒定是錦衣玉食,吃穿一輩子不愁,如今沈姑娘又同顧丞相的嫡子定親,真是上天不公。”
柳氏說完去瞥孫霞薇,卻見孫霞薇如同失了魂魄,低垂著頭不說話。
柳氏不想搭理她,屋子裡都是嗆人的藥味,她直接走了出去。
良久,孫霞薇緩緩眨了眨眼睛,輕聲低低喃喃,反複一句話:
“憑什麼沈筠曦她這麼好命,憑什麼!”
無人回答她,隻有一陣又一陣的冷風裹著潮濕的寒氣如鋒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削在她身上。
孫霞薇整個人開始顫抖,唇瓣顫顫哆哆,她一對大但枯槁的眼睛突然迸發狠厲的光,咬牙切齒,將手裡的藥碗直接摔在了地上。
“上天不公,上天不公!”
她捂著臉,伏在被子上,崩潰得大哭,嘶吼著。
哭聲中時而夾雜著撕心裂肺的咳嗽聲,一聲重過一生,沉悶得仿佛要將心臟咳出來,一聲哇聲,繼而又重重喘不過氣得咳嗽聲,夾雜著鬼哭狼叫的哭聲。
聽了讓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