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人的喊聲震耳欲聾,他們或許怎麼樣都沒有想過自己隻是想要看看那個傳說之中的人魚長什麼樣,卻逼得這個人徑直投入了海中。
“……快去救人啊!”
“快來啊,現在還不知道能……”
慈生已經完全聽不見他們的叫喊了。
那些聲音,或許是對於逼死了一個人的抱歉,或許是對於人魚下落不明的擔心,總之都統統消失,那些聲音的主人也都漸漸地在慈生的視線之中遠離。
慈生現在的這個感覺非常地玄妙,他不僅僅像是普通地沉入了海中,雙目無神隻能無力地撲騰;他更像是有意識地感覺到自己遠遠離開了海岸,目光從海洋的深處往上看的時候,能夠看到柔和的光柱一束束照下來,像是要將自己帶走,但是卻好似水中撈月。
迷蒙夢幻的氣泡在眼前聚集,慈生看到自己呼出的氣泡也像是個活蹦亂跳的小魚一樣漸漸遠離,眼前果凍一樣清澈透亮的藍色漸漸變得沉重起來,像是綢緞的顏色。
慈生在這一片寂靜之中聽見了來自於自己腦海之中的小聲機械叫喊。
小一的小白團子身子已經快要蹦躂出火星子來了,它活生生地裝死裝了這麼多天,都是指望姚青不會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但是現在看到慈生直接“投海”這樣瘋狂決絕的舉動,它急的險些兩眼一黑暈過去。
“慈生……慈哥哥!你不能昏呀!”
慈生狠狠眨了兩下眼睛,似乎還在疑惑這是哪裡傳來的聲音。
但是這些聲音也無濟於事,慈生心中懷揣著某種猜測與決心,即使一開始入水的時候尚且還一切都好,但是現在他還是依舊感覺到一陣窒息的疼痛,胸口像是要整個炸裂開來。
“你……”
小一快急死了,它知道如果現在就讓慈生采取登出,就意味著姚青的計劃成功了,慈生沒有完成真正的任務就出了世界。
可是如果他現在真的在海洋之中溺死了,任務也照樣是會失敗的。
小一急了半晌,終於決定,它幻化成了一道流光,急速地從慈生身體之中逃了出來。
這花了它不小的力氣,出來的時候幾乎整個白團子都癟下去了。
小白團子花儘了自己身上的力氣,狠狠撞進了慈生的鎖骨處,那裡有一個掩藏在他身體之內的保護裝置,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小一現在隻能寄希望於這個東西。
小一重重撞了兩下,可是用外物來喚醒卻一點用處都沒有。
在小一絕望之際,那個保護項鏈終於漸漸從慈生的身體之內浮現出來了。
在感覺到主人真正地處於危險的時候,項鏈立刻就發揮了作用,一層薄薄的保護膜看上去其貌不揚,但是卻非常牢固地將水流全部都阻隔在了外麵,保護膜的內部是閉上眼睛的慈生,他看上去有點像是睡美人。
小一腿都軟了,它哭喪著臉,整個小白團沒有辦法再次回到慈生的腦海之中,隻能勉強靠著他,確保自己不會掉出這個保護膜的範圍。
慈生的眼睫似乎略微動了動,好像是要醒來,但是旋即又重新歸於了黑甜的夢鄉之中。
小一孤零零的一個白團子隻能保證自己不會被水流甩出去,它膽戰心驚地往底下看了一眼,隻能夠看到黑沉的流水在底下打著旋,活生生像是要將人吞噬下去的黑洞。
“嗚嗚……慈哥哥,你快醒過來好不好呀,”小一淚眼汪汪的,“我馬上跟爸爸說,讓你彆再這樣做任務了好不好,就、就算那個蕭老狗看上去壞壞的,我也不讓爸爸阻攔你們了……”
小一這聲話音剛落,它就看到了黑沉的漩渦似乎湧起了滔天的波浪,從其中裂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裡麵似乎竄出來了一道道流光似的遊魚,成群結隊地形成了一條條彩帶一樣的路徑。
如果慈生現在還醒著,他肯定能夠感覺出來,這就好像是之前他在夢境之中看見過的場麵。
絢麗、夢幻,甚至又帶著幾分浪漫。
在璀璨流光的銀色絢爛星風之中,那一條條遊魚帶從下麵竄上來,漸漸動作輕柔地包裹住了慈生。
小一看呆了,它下意識地鬆開了抓著慈生衣角的小手,卻忘了自己下一刻就被甩出了保護膜的保護範圍之內。
它“啊”地嚎叫了兩聲,正在擔憂和害怕之際,卻忽然感覺到自己在遊魚的夾縫之中。
不知道為什麼,小一感覺遊魚似乎帶來了一陣可以供人呼吸的空氣,讓它雖然甩出了保護膜,但是依舊好好的,沒有被海水擠扁。
小一呆愣愣地看著銀色的遊魚帶著慈生,像是童話故事之中那運送著公主殿下的南瓜馬車一樣,動作迅速快捷地從黑洞般的漩渦之中擠了出去,穿過了一片潔白的廊道,在一個幾乎用精致沒有辦法來簡單概括的宮殿之前停下來了。
慈生尚且還沉在睡眠之中,沒有辦法體會到麵前的這個宮殿到底有多麼精美和令人吃驚。
像是在那種瘋狂又燦爛的夢境之中會幻想出來的宮殿,在深海之中,聖潔卻輝煌的宮殿非常恢弘,高高挑起來的穹頂上布滿了人類的精美畫作,旁邊似乎還有一些雕塑。
除了稍微有一些海洋痕跡的宮殿,小一驚奇地發現,前段時間在報紙上說已經消失的某些精致建築卻忽然出現在了這裡,悄無聲息,卻帶著瑰麗的顏色,比在岸上要更加美麗。
順著宮殿往下看,還能夠看到層層疊疊猶如居民區一樣的地方,那些地方都比較簡陋比較樸素,看上去有些像是早期人類自己用手砌造的。
……
小一感覺自己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然而最令它震驚的其實還沒有出現。
在片刻之後,宮殿的大門訇然中開,露出了一條悠長朝內的走廊,門口似乎還有著“蝦兵蟹將”在守著,見到是遊魚托送著慈生進來,立刻恭敬地往裡麵指了指。
小一被架在其中,隻能瞪大了眼睛看:
遊魚自顧自地往前麵走,托送著慈生來到了一片空蕩蕩沒有人的地方,那裡的精致比起彆的地方有過之而無不及,潔白的帷幔掛在精美雕塑的四根長柱上,中央的床柔軟舒適,上麵甚至還有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光。
慈生被遊魚好好地放在了上麵,像是某一種奇怪的祭祀方法,或者像是某種童話故事之中的場麵,必須得要王子親吻才能夠醒來的睡美人。
遊魚順便也將小一給放了下來。
小一連滾帶爬地湊到了慈生的旁邊。它跳在了慈生的頸窩旁,恨不得抓著他的領子將他搖醒過來。
半晌之後,慈生似乎還沒有徹底醒過來,但是小一湊過來的時候卻確實吵到他了,慈生忍不住稍微蹙眉,似乎小聲哼了一下。
“慈哥哥,你彆睡了呀,這裡是哪裡你知道嘛?”小一非常吵嚷,哭唧唧地湊到慈生的旁邊,“我跟你說哦……”
“砰”一聲,遊魚像是知道遠處來了些什麼東西,頓時像是見到了克星一樣連逃帶竄的跑了,隻留下來了一道道銀色絢爛的光暈。
“……誒!”
小一驚恐地喊了一聲,它還沒有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下一刻就感覺自己整個團子都被掀翻了。
一隻蒼白的大手提溜著小一,輕而易舉地將這隻小白團子給扔到了一旁。
似乎是擔心慈生生氣,那隻大手的主人沒有用太大的力氣,隻是將小一蓋在了被子的底下,讓它看不到外麵發生了什麼。
手的主人自然是蕭望勉。
祂下一刻就將慈生擁在了懷裡。
懷中的青年臉上蒼白,唇瓣沒有什麼血色,柔順的黑發原本是在水中起伏飄蕩的,但是因為保護膜的存在,就好像是被靜止了一樣,被蕭望勉捧在手中的時候稍微有些許的潮濕。
蕭望勉愛憐地在他的發絲上落下了輕柔的一個吻,不知道為什麼,祂輕輕地挑起了唇。
……沒有人再過來跟祂搶了。
他現在是屬於蕭望勉的,沒有人搶的走,也沒有人能夠到這樣的深海之中,這裡距離地麵很遠很遠,不見天日,除非蕭望勉主動帶慈生出去,否則他將永遠無法窺見天光。
好滿足。
好喜歡。
現在,蕭望勉的感覺就好像是自己被慈生帶去住在他的浴缸之中那樣,雖然狹小但是非常安心。
可惜那樣安心的情況也終究是暫時的,倘若外部有壓力,蕭望勉就必須得要跟慈生分離。
不得不承認,這次的事情完全沒有辦法怪到慈生的身上,因為蕭望勉知道祂的乖寶已經很棒了,已經做的非常好了,他已經做到了自己能夠做到最好的程度。
隻是彆人總是不放過他而已。
而蕭望勉總是想要替他解決外部的這些困難,祂永遠不想要看到祂的寶貝悲傷或者難過,不想要看到他因為某些小事著急或者生氣。
這樣想著,蕭望勉感覺自己的心中似乎燃起了一陣近乎於快樂和滿足的火焰。
唯一可惜的就是祂的乖寶尚且還沒有完全恢複記憶,還不知道祂的名字到底是什麼。
不過……蕭望勉想,先不要著急好了。
祂的大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落在青年的發絲上,輕柔地替他將那些擾人的水珠都安心拂去,慈生整個人在保護膜中非常舒適。
蕭望勉的身下是魚尾,矯健漂亮,貼上慈生的身體的時候,稍微有些冰涼。
保護膜沒有辦法擋住蕭望勉的身體,慈生隻能稍微蹙眉,無助地抽動了一下鼻尖,傻乎乎的。
慈生自己尚且還在夢境之中。
夢裡有一大片漂亮的玫瑰花園,散發著淡淡的香氣,他感覺自己要沉溺進去了,在短暫的瀏覽和閒逛之後,慈生忽然注意到一片空地,那裡似乎擺放著一套精致的下午茶餐具。
慈生本來打算過去看看的,但是下一刻他就發現自己的眼前一片天旋地轉,那些東西全部都消失了。
慈生驟然睜開了雙眼,整個人的身子都蜷起來了,身子在細細地打顫,也不知道是被困在記憶之中還是因為沒有掙脫封鎖的枷鎖。
……身後好像有什麼東西。
這樣想著,慈生略微有些迷茫,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來摸了一下,摸到了一手冰涼堅硬的觸感。
漂亮青年小聲驚呼,黑潤的眸中閃過了一瞬的不解,下一刻他轉過了身,似乎有些無奈,但是旋即又明白了自己現在的處境。
“阿加普?”
慈生注意到,雖然在海洋之中,但是自己依舊成功地將這三個字念了出來。
他覺得有些震驚。
蕭望勉下一刻就像是一隻聽話的大型犬一樣“嗯”了一聲,旋即過來,綢緞一樣柔順漂亮的銀色發絲蹭到了手上,在慈生的皮膚上留下了冰涼的觸感。
慈生覺得自己能夠跟人魚在一起純屬是他最為大膽和浪漫的猜想。
儘管那個夢境給他的印象那麼深,但他怎麼樣都沒有想過夢境真的會成真。
慈生感覺才緩過來,他整個人都有點傻乎乎的,下意識地抓住了蕭望勉的手腕,摸到祂手上冰涼的鱗紋才吐出了一口氣,道:
“阿加普,你……是你將我帶過來的嗎?”
蕭望勉點了點頭,祂在慈生醒過來之後便輕柔地將他整個抱在了懷裡,像是拍小朋友的後背一樣,小心翼翼地拍著他。
人魚——或者說鮫人,力氣都是非常大的。
尤其是對於蕭望勉來說,祂算得上是海洋之中廝殺拚搏出來的霸主,對祂來說,想要用這一掌將人輕而易舉地殺死簡直是不必多說的。
懷裡的慈生則是祂唯一的特例。
“我本來想……”
“我本來想,我隻能見到你一麵或者再也見不到的。”
慈生本來想,他可能就會直接跟小一一起回到係統空間……或者運氣好一些的話,他可能會再見到阿加普最後一麵,告訴祂其實自己很樂意見到祂。
那些甜言蜜語慈生沒有辦法立刻說出來,但是不可否認,在看到阿加普的時候,慈生除了震驚之外就是高興。
“你怎麼會過來找我呢?”
慈生輕輕喃喃了一句,倒並不像是埋怨,反而像是情人之間甜蜜的低語。
蕭望勉終於開口了,祂湊過去,冰涼的吐息落在慈生的頸側,像是蛇信:“寶寶……因為我必須要找到我的寶寶。”
寶寶……
這種甜蜜又膩人的稱呼。慈生覺得自己很久都沒有聽到過彆人這麼喊自己了,他明明已經很成熟了,可以獨當一麵,但是被一個成熟男人忽然這樣喊自己,還稍微有點無所適從。
耳朵紅了,他捂著自己的臉稍微揉搓了一下。
“誰是你寶寶呀……”
“你。”蕭望勉從後麵輕笑了一聲,祂的胸膛微顫,似乎想到了什麼非常愉悅的事情一樣,“乖乖就是我最重要的寶寶。”
聽到這裡,慈生卻又一怔,跟夢中一樣,此時的人魚也可以完整地吐出字字句句。
慈生稍微有點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他沒想到人魚是這個回答,抿了抿唇:“阿加普……你從哪裡和人類學的這些東西?”
說的甜言蜜語的,慈生也不知道和祂分離的這幾天祂去學了些什麼東西,感覺都要變得油嘴滑舌起來了。
趕緊將這一點奇異的感覺壓下去,慈生轉移了話題。
“這裡是哪裡呀,這裡是你的家嗎?”
慈生既然已經在阿加普的身邊,他也沒有剛剛那麼緊張和震驚了,漸漸放鬆下來,麵對著這樣一個被華美、潔白的帷幔包裹著的大床,掛著精美人類畫家畫作的牆壁,以及看上去非常有年代感的一些建築……他還有些許的好奇。
他站起身來打算去旁邊看一看,但是發現自己的身子周圍似乎有一層無形的膜,他伸手碰了碰那東西——明明似乎薄的一觸就破,但是偏偏卻非常有韌性。
“這是什麼,阿加普?”慈生的眸眨了眨,“這個東西好像可以讓我在裡麵說話和呼吸……”
慈生頓時感覺自己的問題很多,稍微有點不好意思的揉了揉眉心。
隨後,他就聽到蕭望勉道:
“這裡……寶寶來了之後就是了。寶寶可以住在這裡,隨便的、永遠的住在這裡,不會有任何人過來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