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生開口的時候聲音有點顫抖,說第一遍的時候喬西尚且還沒有聽見,到第二遍的時候,喬西懵然地將頭給轉了過來,目光之中全然都是不可置信。
“……你說什麼?”
喬西的手緊緊地鉗製住了姚長官,他並不是不能聽彆人說話的人,隻不過在那一瞬間,熱血上頭,隻能夠看到麵前的罪魁禍首尚且還樂得逍遙,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了。
慈生忽然說的這一句就好像是冷水當頭潑了下來。
“為什麼?理由呢?你不能忘記了那些因為他而無辜死掉的人吧?你不能忘掉剛剛,就在剛剛,在我們的麵前死掉的那個女獄卒,在之前死掉的那些——”
“我記得,我都記得的。”慈生喃喃地說出了這兩句,正是因為他記得所以他才不能夠熱血上頭衝過去將這個姚長官給殺了。
“那些事情我一件都沒有忘記,但,我們現在不能殺了他。”
在慈生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喬西的唇尚且還是張著、一臉震驚的;而他背後的姚長官則慢慢地收斂起來了自己臉上愉悅輕鬆的神情,看上去有點凝重。
這種凝重的表情隻持續了一瞬間,旋即就被更加深重的笑容所掩蓋了,他大笑著開口,對著旁邊尚且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憤怒的喬西開口:
“嘿,小喬,我都已經說了,我根本就不是殺人凶手,你就沒有必要再這樣鉗製住我了吧?”
“……放屁,把你的嘴閉上!”喬西還是非常憤怒,甚至更加火大,看到姚長官眼裡戲謔的笑容,更是直接伸拳過去重重地在他的臉上錘了一下。
“唔”的一聲悶哼!姚長官的臉被打偏到了一旁,感覺到自己的牙齒鬆動了,“嘶”地痛哼了一聲,從口中吐出了一口血出來。
“再說話,我他媽地揍死你!”
喬西這副凶殘的模樣幾乎是展現地淋漓儘致的,半晌之後他才轉過頭,神色尚且還不是很好看。
對著慈生,勉強冷靜下來道:“為什麼不殺他?我需要一個理由。”
空氣一陣安靜。
喬西鉗製住了姚長官,在等著慈生的答案。
而慈生則在思考措辭,將自己淩亂萬分的心緒給理通順了。
霎時間,沉默的氣氛在幾人之中宛如撕扯的前奏,好像誰也不讚同誰,陷入了僵局。
這時候,卻是在一旁的簡餘忽然從喉嚨之中逸出來了一聲輕輕的笑容。
他略微地頂了一下自己的鴨舌帽,那幾乎低到令眾人注意不到的存在感忽然就變強了,將幾個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成為眾人的目光焦點之後,簡餘又忽然泰然自若地站正了,笑著道:“你繼續。”
他這話還是對慈生說的。
慈生略微地怔了一下,喬西滿臉都是茫然,而姚長官則是睜大了眼睛,看上去有些不可置信的樣子。
——我繼續。
慈生抿唇,不打算思考這男獄卒背後的想法,而是直接開口。
大膽,幾乎是冒著極大的風險,慈生決定相信自己的判斷。
“按照你之前說的那些話,三次被帶走離世的人都是觸碰了三個規則,”慈生開口,“一,二,三。時間,大門,還有一個是什麼?”
“……?”
“不是說她自己違反了規則然後就這樣了嗎?”
“不。”慈生搖頭,他漂亮穠麗的小臉上沒有很高興的樣子,粉嫩的唇瓣一開一合,從中吐出來的語句卻非常一針見血。
“第一,有神秘的力量在背後推著孫媽違背規則;第二,莫名其妙的幻境讓小唐誤以為我有事,第三……”
“你,在我們提到你之前,從來就沒有出現過,現在卻又忽然冒在這裡,以一個完完全全空降的姿態。”
慈生的身體略微往前傾了一下,背後的蕭望勉正輕笑著抱著他的腰防止他被那該死的姚長官弄傷。
他看上去漂亮、單純,無辜且毫無心機的眸垂下來,清澈之中是完全明白的通透。
喬西忽然一下子意識到他說的含義,但是還是覺得不可能,嘴唇微顫,幾乎是不可置信道:“但是你說,你說他,他是第三條規則?還是說他是規則的製造人……”
慈生搖了搖頭,溫聲道:“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雖然能做出不少的事情,可以對我們造成很多的困擾,但是我認為他絕對不是解決這一切事情的核心。”
!!
喬西驀然鬆開了鉗製住他的手,瞳孔地震,下意識地伸出手來看著手上的血跡。
姚長官,他就好像是從某個更加高一層維度下來的東西,成為了一個實體的能夠騷擾他們的人。
殺了他有用嗎?
至少不能算是替前麵的幾個人報仇,說不定還會造成更多的困擾,這就是得不償失了。
喬西喃喃道:“所以說,根本就沒有用。我剛剛到底是怎麼了,好像……”
慈生看到喬西鬆開了手,而本來被他所“挾持”的姚長官再也維持不住臉上的笑容,有些不虞地望著慈生,似乎要這樣就將他給活生生撕扯開來。
慈生並沒有害怕他。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有些安心地在蕭望勉的懷中,冷靜地看著姚長官的模樣。
“另外,”慈生繼續開口。
眾人的目光再次都彙集到了他的身上。
喬西的目光之中包含著震驚和整個的拜服,簡餘的眼中則是淡淡恍然的欣慰和期待。
而姚長官則冷淡地將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半晌之後才低低地“嗬”了一聲。
“你就算再怎樣看我都是沒有用的,”慈生搖了搖頭溫聲道,“因為,在昨天的夢裡,你就已經操之過急,瘋狂地暗示我……”
“暗示你什麼?”姚長官忽然開口,他的眼眸血紅,看上去非常凶狠,“要你趕緊跟他們一樣麼?都說了是幻境,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慈生沒說話,看著他的目光非常平靜。
“是的,你很聰明,你在夢裡一直一直都在暗示我讓我趕緊踏出大門,讓我趕緊結束這一切。”
他昨天讓慈生陷入了那樣的幻境,非常簡單:慈生隻要覺得自己違反了規則,跟他們一起走,就會意識渙散留在幻境之中。
如果他沒有,那麼也會對他造成很大的心理影響,讓他覺得自己絕對不能夠忍受這個姚長官。
就好像,必須要將姚長官除之而後快。
“但是,你的暗示對我不會起作用的。”
喬西愣怔了一會,似乎還在思考,而在一旁的簡餘笑起來的同時,姚長官又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齒。
“因為其實,在第一個幻境之中,我看到了很多朋友。他們都在呼喚我趕緊醒過來,他們期待我為他們報仇。我一直都沒有搞清楚‘醒來’和‘報仇’之間的聯係,隻當是他們喊我從幻境裡醒來,卻沒有想到,或許有這樣的一種可能。”
“我必須要真的‘醒來’,才能結束這一切。”
慈生輕輕地呢喃了這一句話。
“因為大概現在我就生存在夢境之中。”
“轟”地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眾人的耳畔炸響。
慈生的這一句石破天驚,讓周遭的眾人臉上帶上了“五顏六色”的神情,幾乎是神色各異。
在這停頓的半晌,還是蕭望勉輕柔地抱住了慈生,將他整個都納入了懷裡,有種奇特和詭異的滿足,鼻息吐出,微微地顫抖,將青年的耳垂含在了口中,輕笑了兩聲,旋即就低聲地感歎道:
“我的寶寶好聰明啊。”
是啊,不覺得奇怪嗎。
小一跟慈生說,他有著“睡美人症”。
可是這麼些天,慈生卻覺得它從來就沒有發作過任何的一次。
其實不是,或許在慈生一進入這個世界,發現自己聯係不上小一的時候,他就應該已經意識到自己早就已經陷入了“睡美人症”中了。
從頭到尾。
他都是被自己困住了的睡美人。
慈生抬起頭來怔怔地望了一眼黑魆魆的周圍,慢慢地搖了搖頭。
喬西的臉上先是震驚,旋即又成了恍然,最終成了“胡亂”,他還沒有完全搞清楚現在的這種情況,隻能怔怔地停在原地。
簡餘在大笑,他笑的恣意又高興,暢快萬分。
而姚長官徹底地沉下來了臉,半晌之後才從嘴角扯起了一抹陰惻惻的笑容,看上去非常殘忍。
“所以……”喬西捂住了自己的腦袋,他現在是在夢境之中強行被喚醒的人,有些錯亂有些崩潰,難受地捂住了自己的臉頰,幾乎要順著牆壁慢慢地坐下去,“我、我們現在到底要乾什麼,我要怎麼辦……”
他忽然抬起來了頭,問道:“為什麼?可是為什麼?!”
“那是幻境,幻境給你的指引真的可以算數嗎?你分得清什麼是現實,什麼是幻境嗎……”
慈生輕聲道:“是啊。”
在夢境裡——這個判斷,並不是慈生僅僅靠著那簡單的幻境就來決斷的。
除了他本身就有一個“睡美人症”這個證據在身上,他還有彆的佐證。
“第一個就是大門。”
非常顯而易見的是,慈生他們被告知不允許出大門,所以活動的範圍僅僅就在牢房這狹小的一隅。
頂多頂多,將這個迎新大會的餐廳算上去,就算是算上去了,慈生也沒有看清旁邊的裝束,隻能看到那一個血淋淋的斷頭台。
假若是現實世界,肯定不會在這一點上麵給大家設限。
因為害怕露餡,所以分外地小心。
將空間設置在這狹小的一隅,用夢境和能力構築,就會顯得分外地真實可靠。
第二點則是——
“時間流速,”慈生低聲道,“這是我第二個就發現不對的地方,這裡的時間原本流速非常不一樣,在小唐他們離開的那一天又被人像是玩玩具一樣調成了不一樣的。”
喬西的嘴唇還是在顫抖,他本想立刻就跟慈生商量他說的話,但是看到姚長官在旁邊挑起了陰惻惻的笑容,又是死死地咬牙,雙目圓睜,暴怒地再次往他的臉上揍了一拳,有點破音:“彆再用這個模樣盯著人!”
他將腦袋轉過來,對著慈生,好不容易冷靜了一些下來,才接著問道:“所以,你覺得……”
“所以,我覺得,隻有在流淌的夢中,才能夠覺得眨眼的一瞬度過了一年,而一年也僅僅是眨眼之間。”
“……”
喬西哽咽了一瞬,他的頭暈暈的,手上酸麻疼痛幾乎讓他有點站不穩了,半晌才乾澀道:“……嗯。”
“那麼,第三個呢,是什麼?”
“第三個……”
“你覺得孫媽他們都真的離世了嗎?”
“啊?!”
?!
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就好像是石頭落入了水池,驚起了一塘的漣漪。
那姚長官的神色從剛剛開始就不是很好,喬西的臉上倒是帶了些許的震驚以及高興狂喜,就算是夢境之中,他也是不希望自己的親朋好友離世的,能夠這樣再好不過。
隻不過這一次簡餘卻也將頭垂了下來,剛剛笑著的模樣不見了,反而是淡淡地歎了口氣,似乎是早就料到了這樣的場麵。
“但是,但是!”喬西生怕他是在誆騙自己,趕忙開口:“你不是說親眼看到孫媽違反規則被帶走,然後第二天小唐他們也被帶走,晚上吃飯都是用那人肉做的夥食嗎?”
慈生反問道:“所以,人肉都是我們的猜測,你真的有看到孫媽離世的場景嗎?”
答案顯而易見,就是沒有。
他們在這裡——按的話來說,就是用了敘述性詭計。並沒有將這條線索告訴慈生他們,就是故意讓他們猜錯,這是有人有意引導的。
而到底是誰引導了這條線索,讓慈生這樣以為,並且心如死灰,崩潰糾結了好一陣子?
這答案也很顯然。
——顧緒秋。
而且如果是這樣的話,也就說得通了。顧緒秋剛剛消失在黑暗的火之中,卻並沒有留下任何的殘骸,這說不定也是她有意為之的。
她隻能在規則內儘力地暗示慈生,在幫助他,但是卻也在誤導他,就非常矛盾。
可能顧緒秋確實沒有存在什麼害他的心思,但是這事絕對是她引導的,她想要通過這件事情來做些什麼。
喬西似乎真的被說服了,他感覺自己從來沒有往這方麵想過,自然而然的以為被帶走就一定是死路一條,竟然沒有想到這一點,這會兒臉上是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說的……真的很有道理。”
蕭望勉輕輕的笑了一聲,祂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慈生的身後,輕柔地替祂按著眉心。
沉默無言,卻令人安心。
慈生定了定心神,剛剛稍微還有一點猶豫的想法又重新堅定下來,在自己身後邪祟的陪伴之下,他儘量將其餘想到的事情也說清楚。
“我們都以為孫媽小唐已經走了,那些人都死了,會對我們造成什麼影響?”
慈生自問自答一樣,低聲道:“我覺得,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可能,是符合那些人想法的,他們想要看到我生氣崩潰和爆發,想要看到我以牙還牙將你們——姚長官這種人全部都殺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