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生搖了搖頭,冷靜地說:“我不想出去。”
“為什麼不出來?”臉色青黑僵硬的喬西責怪似的說出來了這樣一句,旋即就惱怒地瞪著慈生,似乎要恐嚇他、讓他趕緊跟著一塊跑出來,“為什麼不出來?裡麵有什麼好的,隻要出來你就已經解脫了。”
“還有人在裡麵等我,所以我不會亂走的,不是嗎?”
慈生說完這一句,卻沒有得到什麼回應,他的心先是提起之後又是重重地落下,一錘定音一樣,他能夠看透這裡是個什麼地方了。
“喬西”道:“沒有人在等你出來,快點跟我們一起走!快點!”
慈生用力地將自己的手腕從他的手中掙脫了出來,做出來了一個戒備的姿態,臉上的表情還是看不出來什麼太多的想法。
“不,我不要。”
慈生輕輕地說完這一句,就看到“喬西”的臉上愈發凶惡,最終那青麵獠牙幻化成了寸寸龜裂的麵具,整張臉都變成了空白,咯咯咯地從上麵往下掉著細碎的粉末。
“喬西”道:“你隻要跟我們一起出去,就可以解脫了。你不用為那些人負責,你不用想著怎麼救孫媽,不用想著怎麼救小唐,也不用救我,你也是最完美的受害者,沒有人會去責怪你的。”
“簡餘”也過來了,身形非常具有壓迫感,從上至下俯視著慈生,幾乎要將他給生吞活剝掉:
“是啊,其實他們都是在道德綁架你要你拯救他們,你完全就可以不救,你怕什麼呢?隻要你也走出來,你就可以結束這個世界的任務了。”
隻要走出來,就可以結束這個世界的任務了。
多麼美好又虛假的謊言和騙辭。
他後退了一步,雙手是下意識的防備和抵禦的姿態,下一刻則是姚長官走到了慈生的麵前,嘴角帶著笑容,臉上的麵具雖然碎裂了,但是依舊可以看得出是他的模樣。
“你是在害怕我嗎?”姚長官問的咄咄逼人,笑的燦爛又詭異,“你在害怕我吧,因為你覺得是我殺了這麼多人,你還記得我,潛意識裡在害怕我。”
“……我沒有。”慈生的喉結微滾,微紅的眼尾垂下,聲音倒是非常平穩的,隻是細細分辨的話,或許能知道他的音調降低了。
“哈哈哈哈!還說沒有!”姚長官愈發扭曲,三個“人”同時站在了慈生的麵前,手和腳都在鼓動著,像是一大灘本來應該融化的泥土,結果卻有著惡心又刺目的靈魂,融成了這副可怕的模樣。
“跟我們走吧……”
“跟我們走吧……”
重複的字眼和機械的動作將慈生包裹在中間,“咯咯咯”笑著的模樣非常瘋狂,慈生幾乎就要被吞噬下去。
他們融化,將慈生包裹到了門口,打開了門,露出了那一頭黑洞洞,幾乎像是厲鬼的腸胃一樣黑魆魆的地方,下一刻就會朝慈生露出一個扭曲的尖笑。
“到了!到了!你害怕了,你要跟我們一起走咯!!”
“……”
他們愈發顯得恐怖,而慈生卻沒有像剛剛那樣色厲內荏,反而是在即將被三個人一起帶出門口的時候,他迅速地掙動,猛地從他們的鉗製之下逃離了出來。
黑魆魆的洞窟裡閃爍著油綠色的眼睛,那三個人乍然走出門的時候還尚且沒有意識到慈生還在裡麵,驚訝地扭頭望向了他。
慈生安靜地站在原地,他的足距離門口隻有兩厘米的距離,隻要再往前走一步,他就會墮入無底的深淵。
但是他停下來了。
慈生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跟他一貫的笑容很像,如果不看背景的話,恐怕以為他是在撒嬌,因為唇、眼睛,都是亮亮的,似乎不是在麵對什麼恐怖的場景,而是在對心上人告彆。
慈生微笑:“……再見。”
在三個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一切都變得扭曲起來,縮小又放大,容納了他們三個巨大的黑色洞口被打包揉起來,像是一團廢紙一樣消失在了慈生的視線之中。
而慈生遠遠地注視著這裡,神色平靜,感覺得到自己身後一切的崩塌,眼前驟然失去了任何的景象,像是沉入了完全的黑暗。
下一刻,慈生聽到耳畔旁傳來了黑霧沉沉的歎息,感覺到一個冰涼黏膩的吻適時地落在了自己的唇上。
慈生一激靈,但是偏偏剛好張口,像是在迎合一樣自覺地容納了黑霧伸進來的舌,有些嗚咽著讓祂在自己的唇中掃蕩了一遍。
而旁邊自然也傳來了喬西納悶的疑問,他小聲道:“嘿,先生,我剛剛說到姚長官的時候你就有點失神,好像是在思考什麼事情,你現在清醒一點過來了嗎?”
“啪”得一下。
那些織就起來的幻境在這一刻就好像是泡泡和氣球一樣炸裂了,什麼都不剩。
麵前什麼都沒有了,沒有簡餘也沒有姚長官,而是隻剩下來了一個懵逼的喬西,瞳孔地震一樣地望著慈生。
現在根本就不是第二天的早上,現在是晚上,還是慈生跟喬西聊天的時候。
所以,自己是什麼時候說著說著就陷入了剛剛的那種狀態呢?
慈生不著痕跡地將在自己身上“為非作歹”的臭黑霧給推到了一邊,旋即就重新冷靜下來,麵對著喬西的疑問幾乎是恍惚了一瞬。
半晌之後,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才道:“我清醒了一點了。剛剛……在你說到那個長官的時候,我陷入了一個幻境。”
“幻境?!”
這種隻存在於和動漫之中的東西,喬西一向都是隻當成一個玩笑來看的,但是現在這個牢房這樣奇怪,他也不得不承認這種幻境都是非常有可能的。
“沒錯。這……大概不是我第一次經曆這樣的幻境,第一次是剛剛晚上,我忽然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些本來已經去世的人,現在又重新來到了我的麵前,他們喊我救他們出去。”
慈生溫聲簡單地將這些事情陳述了一下:“第二次,我看到了那個長官在喊我出去,讓我解脫,不要救他們。”
喬西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垂眸正在思考:“……截然相反的兩種要求。通俗來說,肯定有一個是正確有一個是錯誤的,你必須要做出你自己的選擇……”
慈生點了點頭,神色平靜。
“對了,你是怎麼發現的?”忽然抬頭,喬西看上去有點好奇也有點欽佩。
“之前那一次幻境,裡麵有小唐和孫媽他們。他們在對我說讓我趕緊醒過來,所以我並沒有在那裡停駐太久,就直接蘇醒了。”慈生垂眸,“所以首先,是因為之前經曆過,所以我才沒有被困在那裡。”
“原來是這樣。”
喬西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他看上去有些悵然又有些著急,不由得開口:“大概他們也在希望你能好好的吧。”
“……嗯。”
跟彆人說的還尚且不是很全麵,慈生其實自己也有著自己的判斷。
首先第一點的判斷,其實是一直都纏繞在自己身邊的邪祟蕭望勉。
在那個夢境之中,祂一直都沒有出現過,或許是夢境的製造者都不敢製造祂,太容易露餡了吧。
而且,夢境終究是夢境,就算做的那麼真實,還是有著微小的點會讓慈生發現不對勁,比如說他爬上爬下的時候,竟然一點都不疼,原本這具“豌豆公主”的身體,現在應該都痛不欲生了才對。
再包括,從來都不知道他名字的喬西怎麼可能一下就喊他“慈生”?
……
種種的細節堆積在一起,跟最大的疑點一同,終究還是讓慈生成功地從裡麵掙脫了。
他大概也知道了,就是那個時候,喬西說到了“姚長官”,送他進入了夢境。
慈生略微地歎了一口氣,旋即他有些狼狽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那裡剛剛一陣疼痛實在是有點太無法忽略了。
“我……先休息一會,等我自己捋清楚一下現在的事情,好嗎?”
“好。”雖然還有一些話想要跟慈生討論,但是喬西也覺得該給他一點空間,包括給他自己一點空間,好好冷靜一下思考“姚長官”的身份。
到這個時候,慈生基本上還是被蕭望勉抱上了上鋪的。
身下沒有直接跟床單接觸,而是還有著淡淡的鬼氣,所以並不疼痛,反而像是枕在了最為柔軟的天鵝絨上一樣舒適。
慈生躺下來的時候有些放空。
身上還有著厲鬼的氣息,在無聲無息之中像是無數隻觸手一樣在親吻他,單說恐怖程度,恐怕和之前的那三個“人”不相上下。
但是慈生還是沒有討厭自己身後的蕭望勉的。
他茫然之間,感覺自己好像在很早之前,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經認得了蕭望勉。
在那個姚長官說,“潛意識中慈生害怕他”的時候,慈生的腦海中似乎立刻就泛起了道道漣漪,並不清晰的記憶幾乎要噴薄出來,其中包含最多的三個字,恐怕就是“蕭望勉”。
“我是不是,很早之前就認得你?”慈生的眼睫有點潮濕,被蕭望勉一點一點地□□著,更加覺得癢,“是嗎?”
“對。”
蕭望勉輕柔地說了這樣的一句,卻沒有往下延伸,而是整個身體忽然慢慢地就抽成了正常蒼白又俊美的人形,從背後將慈生整個都納入了懷中。
慈生“嗯”了一聲,垂眸。
“還是因為夢裡沒有你,”慈生道,“你在外麵喊我,是嗎?”
這次蕭望勉並沒有說話,在停頓半晌之後,一隻蒼白冰涼的大手抓住了慈生的手腕,在那裡落下來了一個吻,一點一點抓著指尖親吻玩樂一樣樂此不疲,岔開了話題:
“寶寶覺得,你等下要怎麼辦呢?”
慈生稍微停頓了一下。
他本來不想被蕭望勉給岔開話題的,但是他沉默了一會,還是將重心給挪到了剛剛的那一切事情上。
“我知道。”
第一點,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慈生想,他必須不能窩囊、跟那三人希望的一樣,隨意地違背一個規則就狼狽地逃竄走這個世界。他想要找到能夠幫孫媽他們報仇的方法,要將這個惡心的監獄給徹底顛覆。
這可能很難,但是慈生覺得並不是毫無可能。
第二點,慈生想,等遇見那個姚長官的時候再做決斷。這些是關於自己記憶的事情,他也想要仔細地斟酌一下。
而第三點,說起來大概是有點簡陋的,但是這也是慈生現在最大的解決辦法。
——見招拆招。
不管是第一次幻境,第二次幻境,是一二三幾個人,慈生都得要自己經曆自己掙脫。
他已經來到了穀底,也不害怕再有人做些什麼了。
“我現在不想睡,”慈生停頓了很久,終於還是小聲地扯住了旁邊邪祟的衣角,“一閉上眼睛,就很容易進入夢境。”
邪祟似乎是停頓了一下,本來是想要哄著慈生休息的,但是聽到了他說的話,卻又不再多說些什麼,而是溫柔地抱著乖寶,親親他的唇瓣。
這種混亂無序之中,反而是邪祟給人類安慰。
“我不想睡了……”
慈生悶悶地眨了眨眼睛,對著蕭望勉說話,就好像是撒嬌一樣。
“你抱抱我吧。”
邪祟的呼吸一窒,半晌發出了一聲真真是拿他都沒有辦法的歎息,將人整個藏進了懷裡。
……
*
慈生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差不多剛好到那個吃早飯的點。
後來他也沒有怎麼睡,反而好像是乘坐在邪祟的記憶之中,見識了不少光怪陸離的景象。
喬西好像徹底睡過去了,他有些迷茫的從床上爬了起來,先是匆匆地用涼水衝了一把臉,之後就湊過來跟慈生說了一聲早上好。
慈生聲音有點啞,道:“早。”
“你醒了呀,我估計等一會兒我們就要麵對點新的挑戰了?”
喬西有點自嘲似的笑了一聲。
慈生也略略地歎了口氣,沒有再怎麼說話,隻是很沉默地等著接下來的事情發生。
本來以為一醒來就會見到疾風驟雨,不過好像事實卻並不如此,他們一早上吃了不知道什麼人送來的早飯,卻並沒有看見獄卒的人影。
慈生怔愣一下,但是這似乎也能解釋那天女獄卒顧緒秋說的話了,她那時似乎跟鴨舌帽獄卒說,“空出來了一天”。不知是不是這個意思。
等一下,如果說是空出來了一天,那麼是否就也意味著他們今天可以做一點“違反規定”的事情?
慈生有點糾結的,他將這個猜想先是跟喬西說了,但是之後便又否定了。
不對,不對。
昨天陷入的那個幻境,那些人也跟慈生說,要讓他“出來”。
孫媽,小唐……最後一個是顧緒秋。
這太焦灼了,喬西其實本來是想要自己以身犯險出去試一下的,但是還是被慈生給勸阻了,兩個人麵麵相覷了好一會,僵持了好一會。
喬西沒有像慈生一樣經曆了幾位同伴的死亡,說到底他也是個意氣風發的青年而已,自嘲之後還是非常自信的。
“我是想,您既然都已經說了,我認識的那位姚長官很有可能就是壞人。那我們絕對不能在這裡坐以待斃,我們要主動出擊,現在這個機會說不定就是那位獄卒替我們爭取來的,我們為什麼不出去?去你之前說的那些迎新大會那些地方觀察一下?”
喬西爭辯:“我隻是想,就算實在不行,讓我犧牲也可以。我們不能就這樣傻傻的看著,就算做了、做錯了,也比什麼都不做要來的好。”
慈生搖了搖頭,他其實本來一點都不想跟喬西辯論的,但是看到他這一副焦急萬分的模樣,還是開口了:
“再等一會兒吧。我覺得我們還需要一點更加確定性的證據,如果光出去莽撞的見識這一切的話,可能還是隻是送死,一點用處都沒有。”
喬西焦灼地在原地踱步,他伸出手指來,一根一根的往下掰,聲音鏗鏘有力,似乎是在自己思考:
“孫媽和小唐兩個人現在都生死未卜,我現在在這裡出不去,事情總得有一個解決的辦法吧?你既然也說了,想要將這個破監獄的格局給顛覆一下,那我們總該是要做出實際行動的,把那些人殺了有用嗎?還是說……”
“……不能這麼想。”慈生歎了口氣。
慈生能理解他。
如果換作是彆人,也一樣會過來反駁慈生的想法。
他現在是不被所有人看好的,他的背上背負了太多,每一個人的逝去和離開就好像是重重的枷鎖,將他束縛在了原地。
慈生一開始是完全的茫然不知所措,之後又變成了憤怒和非常焦急,想要將他們全部都殺掉,等到昨天經曆幻境之後他又變得平靜、冷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