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珍重的語句在蕭望勉的心中來回翻滾,就好像是某種驚喜的答案,又好像是某種深深的烙印。
“……嗯。”
小蕭望勉囁嚅著回複慈生,亮晶晶的眸盯在慈生的身上,小心翼翼地沒有敢挪開一瞬。
小蕭望勉幾乎是茫然、心中懷揣著巨大的驚喜,被慈生拉著,輕柔地用清水衝了衝發絲,溫柔的手安撫著他。
慈生可沒有辦法再顧忌到什麼隱私不隱私了,動作輕柔細致,像是從前蕭望勉給自己洗澡一樣,替他將身上的臟汙都抹去,小心翼翼地帶著小少年走出來。
讓他先穿上了旅館給的浴袍,之後慈生讓他坐下來休息一下,一邊用毛巾替他擦拭著頭上的發絲。
慈生的身上還是有點錢的,而且也有著可以通訊的紙鶴,零零碎碎的東西不知道放在哪裡,但是自己想要的時候就可以讓他們出現。
於是他下樓略微跟那個看上去凶惡的老板說了兩句,讓他片刻之後將自己需要的東西給自己送上來。
約莫等了一小會,慈生就聽著那老板端著東西“蹬蹬”地跑上來敲門了。
他借著這裡的光,狀似不經意地朝裡麵看了一眼,將目光落在了裡麵的小蕭望勉身上。
慈生拿到了熱騰騰的飯菜和好幾件衣裳,頓時覺得輕鬆了些許,還沒有來得及將門關上,就聽到老板眼神有些躲閃,停頓片刻之後道:“……這孩子姓蕭?你從哪裡帶回來的?”
慈生一開始沒有在意,飯菜有些燙手,他隻能小心翼翼地握著碗的邊緣,隨口就回複道:“是的,他是我弟弟……”
他說到這裡,心頭忽然一跳,不動聲色地滾了一下喉結,隨口地將這個話題給帶了過去。
“錢我已經給你了,”慈生道,“我還要讓我弟弟吃飯,就先不浪費您時間了,多謝。”
那老板似乎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忽然吃個閉門羹,看著慈生的目光之中還有些許的不可置信,有些慌忙地扒住了門縫,最終也隻能撤退收回了自己的手,有些狼狽地被慈生關在了門外。
慈生鬆了口氣,直覺這個地方不能多待,他還是應該早一點帶著小蕭望勉去彆的地方,至少要找到靠譜的同伴。
這個世界的格局慈生尚且還不是很清楚,但是如果運氣好的話,他說不定可以試探著放出一點信號,讓顧緒秋和簡餘來找他;如果運氣不好石沉大海,慈生就得先想點彆的辦法先謀生。
他轉身,端著熱氣嫋嫋的飯菜放到了房間內的小茶幾上,讓蕭望勉過來,手把手地將菜夾到了他的碗裡,給他放到了手邊。
“多吃一點,”慈生彎著眼睛,他可從來都沒有過喂蕭望勉的機會,“要好好保重身體,如果你要是不喜歡吃這個的話跟我說,我會讓他們再買點彆的過來,好不好?”
小蕭望勉從來沒有想過這種待遇也能夠落在自己的身上,而且還是這樣天使一樣的人不計回報地對自己好。
他像是頭小狼崽一樣,聽慈生的話,隻要是慈生夾到他碗裡的,他一口不剩,全部都送進了自己的黑霧裡。
慈生終於感覺自己的心頭熨帖了一些,他自己也吃了一點,但更多的還是望著小蕭望勉,看著他狼吞虎咽一樣,這對著彆人來說有些可怖和奇詭的黑霧,慈生卻覺得很可愛。
不過,他仔細看著的時候,卻能夠感覺到,似乎蕭望勉臉上圍繞著的黑霧少了些許,也不知是否是被他“吞噬”了,總之,略微露出了一些高挺的鼻梁,更加傾向於將他的臉露出來了。
慈生看上去有些許的驚訝,當然沒有惡意,隻是下意識地伸出來手摸上了蕭望勉的臉頰,輕柔萬分道:“這裡……是不是稍微好一點了?有沒有覺得難受?”
小蕭望勉下意識地伸出手來覆上了自己的那一部分,小心翼翼地抬起來頭,聲音有點含糊和沙啞:
“吃、吃,有感覺。”
吃?
慈生秀氣的眉挑了起來,他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下頜,支著臉蛋似乎是在思考。
“吃東西嗎?那哥哥給你再買一點這樣的食物好嗎,現在有吃飽嗎?”
慈生的眼裡帶著點期待,但是卻望到蕭望勉有點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麼辦的樣子,有些後知後覺地捂住了自己臉上的黑霧,難以啟齒。
“不,不是吃,飯。吃,他們扔給我的,東西。”
“吃,臟,臭,黑,”小蕭望勉比劃,他似乎是從來沒有習慣過一下子說這麼多的話,聲音很乾澀很乾澀,“他們想的……情緒?臟。他們也吃我,我被吃。”
“情緒,吃飽,我的身體。”
“哥哥給,我也,飽。”
這幾句話給慈生帶來的衝擊稍微有點太大了。
慈生尚且還沒有完全理清楚,但是一個稍微有些離譜的猜測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他略微地蹙眉,低聲道:“你吃他們的肮臟情緒……吃掉他們的邪惡?”
小蕭望勉羞赧地點了點頭,半晌之後才補道:“哥哥的……很不同。”
他每天能夠吸收到的情緒毫無例外都是黑暗的,幾乎要將他整個給毀滅掉,無時無刻不在從四麵八方汲取著濃厚的邪惡氣息,這種氣息在將他的身體不斷地打碎又不斷地重組,最終凝成了他破敗扭曲、隱隱約約藏著恐怖靈魂的身體。
當然,他也會被“吃掉”,就好像是被那些扭曲的怪物日複一日的吞噬。
他早就已經習慣了。
所以,在嘗到慈生對他的情緒之後,他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融化在這一片海洋之中了。
該如何稱呼慈生對他的感情、流淌出來的情緒?小蕭望勉不知道,因為他從來沒有品嘗過;但是他一點一絲一毫都不願意遺漏,因為這種感覺甜蜜到令人瘋狂。
慈生低聲喃喃:“……為什麼是你?都已經這樣了,難道還不夠彆人折磨的嗎?”
他的眉心蹙起,昳麗的小臉上全然是生氣,真的不願意看到蕭望勉承擔這樣的痛苦。
半晌之後他才回神,驚覺自己現在的情緒肯定也會傾倒到蕭望勉的身上。
“……哥哥沒有要跟你生氣的意思,”慈生說,他伸手來覆上了小蕭望勉的眉心,安撫似的讓他坐好,“等會睡覺,休息,好嗎?”
“哥哥沒有不要你,不會不要你的。”
在幾乎是將小蕭望勉哄著在床上睡著之後,慈生安撫溫柔地將手心放在了他的腦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替他順著毛。
房間裡麵明亮的燈早就已經被慈生給關上了,外麵的天色似乎略微好了一些,那股晦暗的陰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灰蒙蒙的黎明。
實在是折騰了太久,慈生自己都有些困倦了,坐著將身體依靠在床頭的時候,能夠感覺到躺著的小蕭望勉渾身不安地掙動了一下,似乎陷入了夢魘。
慈生於是越發小心翼翼地覆上了蕭望勉的眉心。
直到他的身體再次跟蕭望勉有了接觸之後,那躺著的小少年才勉強將自己緊緊蹙著的眉心給放開。
慈生鬆了口氣,之後才緩緩地放心,將自己想到的事情給一條條拿出來捋順搞清楚。
首先,已知的事情:慈生現在還沒有完全恢複自己做任務之前的記憶,尚且還茫然著。但是他現在在這個處境之中,沒有辦法一下子掙脫出去。
其次,這個世界的問題和背景,他需要進一步的了解,這裡很有可能是個……混亂複雜,時間錯亂的世界,從蕭望勉變小這件事情可以看出來。
但是他還需要進一步的證據來看,是蕭望勉一個人的時間倒退了?是大家的時間都倒退了?還是隻有慈生自己。
不過,總而言之,慈生覺得,他現在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儘量讓蕭望勉過的好一點,他現在太難受了,慈生除了心疼真的不知道能夠說什麼。
……哎。
慈生心念微動,剛剛下樓的時候他已經憑著自己的本能傳輸了某種光亮溫暖的信號了,倘若要是之後朋友他們能夠找到自己最好,如果找不到的話就……
……
*
約莫過了好多天,慈生都維持著相同的作息。
慈生醒來的時候剛好看到小蕭望勉用灼熱到幾乎能夠將人給燙傷的雙眸緊緊地盯著自己。
與前幾天地晚上相比,現在的少年看上去更加……長大了一些,順著他的鼻梁看過去,慈生能夠看到他漸漸顯露出來的五官,比起之前的黑霧要好上許多。
要是換做平常人,被這樣灼熱和“恐怖”的目光給注視著,指不定就會渾身汗毛倒豎、驚恐萬分。
不過慈生早就是在蕭望勉的注視之中習慣了的,被這樣注視也絲毫沒有反應。
他揉了揉蕭望勉的眉頭,之後則稍稍起身,囑咐了一下他好好吃飯,之後去應了門口的敲門聲。
敲門的是之前就來過的老板,他聲音有點沙啞粗糲,眉目之間看上去並不是特彆高興,先是冷淡地告訴慈生:“這位客人,有你的朋友,自稱姓顧和簡的一男一女在樓下,你認識麼?”
慈生心中一喜。果然,他們真的在,而且還來的這麼快!他自然就點了點頭,望向這個老板的時候,發現他還在不停地往裡麵瞟。
裡麵有什麼?他的目光根本就不落在自己身上,說明自己根本就不是他感興趣的對象,那麼自然隻剩下來了一個可能——他很好奇裡麵的蕭望勉。
但是蕭望勉這個世界都已經這麼可憐了,看他絕對不可能有什麼好事兒,慈生下意識的擋在了老板麵前,阻止他往裡麵看,聲音稍微有一些強硬也有些冷淡。
“抱歉,等一下我朋友們上來,我還要稍微準備一下,就麻煩您下樓幫我告知一聲他們了。”
慈生不著痕跡、非常委婉的將這老板打發走,語氣也很溫和。但是沒想到這老板沉沉地望了他一眼,似乎是絲毫就不相信他的說辭。
在慈生很強硬也很護短的阻攔之下,他沒有能夠成功地望向裡麵的蕭望勉。
但是,這並不阻攔他在嘴上說出一些很惡毒並且很有深意的“詛咒”。
“想要和神的詛咒……詛咒的神在一起,都是沒有好下場的。祂是最惡毒最肮臟的東西,不應該被我們知道,不應該被我們發現!所有人都知道祂,但是所有人都不應該知道祂。”
“祂是詛咒。”
最後一句話帶著濃濃的恐嚇和令人膽寒的驚叫,然而慈生以前的日子裡聽了這種話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比起這才認識了幾天的陌生人,他自然是無比相信跟自己相處那麼久的愛人蕭望勉,對於這幫將邪惡情緒都丟給他吃的家夥一點好感都沒有。
慈生剛剛想要反駁他,他們到底有什麼資格能夠輕易的將彆人打成詛咒和怪物?你們憑空的將那些能量都丟給蕭望勉吃,祂沒發狂反過來將你們都殺了,反而一個人默默的在巷子裡,還不夠嗎?還想要人家怎麼樣?
但是他這句話還沒有說出口,就看到老板沉沉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沒有再給他什麼說話的機會,反過來轉身從樓梯上噔噔噔的下去了。
慈生這可算是憋了一肚子氣沒地方發,他平常的教養和溫和的脾氣也不容許他對著牆大喊大叫,所以隻能憋著嘴委屈巴巴的將自己心裡的火給壓了下去。
不過還好,片刻之後,慈生就看到從樓底下自然踱步上來的兩人。
一個姓顧,一個姓簡;就是顧緒秋和簡餘兩人沒錯。
慈生看到了他們兩人,這種他鄉遇故知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也終於不用再一個人麵對著陌生的環境;慈生再觀察之後確認了他們的身份,自然地向他們兩人給迎進了房間裡。
顧緒秋剛剛才進來就撣了一下自己的白袍子,觀察著慈生稍微有些臟汙且沒來得及換的衣服,有些震驚的道:“崽,你怎麼弄成這樣?你在泥潭裡麵打滾了嗎?”
旁邊的簡餘插話道:“給我們發信號怎麼了?你是不是也感覺到有什麼不對了?”
慈生麵對他們接二連三的問題還沒來得及回答,先是細細的端詳了一下麵前的兩人。
確實就是他們兩個人沒錯,但是這兩個人看起來要更加年輕一些——眉宇之間更多的是幾分稚氣,而且看上去更傲氣一些,沒有那麼多老練的經驗。
慈生心頭突然跳了一下,他之前在心裡掛上了的一個疑問似乎能夠得到解釋了。
這看起來……
第一個可能性就可以排除掉了,至少在這個世界之中,不僅僅隻有蕭望勉一個人的時間是倒退的——慈生想,或許這一次的世界裡是,自己穿越了?
但是,自己穿越的目的是什麼呢?
慈生一時間陷入了思考,頓時就讓旁邊的顧緒秋和簡餘兩人覺得奇怪,伸出手來在他的麵前晃了一下,簡餘自然地伸手鉗住了慈生的脖頸,帶著他往裡麵走,納悶似的道:“咋了這是?怎麼人還傻了?”
慈生懵然地捂住了自己的額,在仔細地思索著這件事。
聽到簡餘的聲音,他下意識地“嗯”了一聲,忘了從他勾肩搭背的動作裡擠出來。
簡餘道:“哎呀,我一進來就感覺不太對勁,是最近那東西又厲害了麼?這個世界恐怕是保不住了,這股濃度讓我以為那小孩就在這個房間裡呢——”
“砰”的一聲,簡餘的肩膀就被旁邊的一個急速竄過來的影子給打倒了。
簡餘是練過的,他反應及時也免不了瞳孔驟縮,吃驚地後退了一步,瞪大眼睛“嘶”了一聲,下意識地道:“什麼玩意?!”
“……”
低低的吼聲從喉嚨之中發出來,像是小小的野獸為了自己心愛的人在咆哮。
“彆、碰、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