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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紅色衣裙,頭上簪著玉釵,旁邊還有婢女跟著,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主婦。 對方不認識公主,但也注意到公主的形容,就朝公主笑著點點頭,很有禮貌。 公主自然也還以笑容。 她聽見婦人對藥鋪掌櫃道:“你就照著原來的方子抓就行了。” 掌櫃麵露難色:“一人一方,吃完了得看病情換方子,這要是一直用同一個方子,有時非但好不了,反倒可能更嚴重。娘子還是讓病人自己過來看看吧,若是不便,我們坐堂大夫也可以上門。” 婦人蹙眉:“隻是尋常風寒罷了,這舊方子也是你們的!” 掌櫃連連拱手:“雖是如此,但我們千金堂素來講究信譽,若病人吃出個好歹,我們反倒要背責任的,東家這三十年的招牌可不能砸在小人身上,還請娘子見諒則個!” 婦人有點惱怒,卻又不好發作的樣子,讓公主生出好奇,難得過去管了一下閒事。 “掌櫃,能否讓我看看方子?我這婢女也略通醫理,若是小風寒,藥方上的藥材沒有大礙,這位娘子想要照方再抓,也是方便之舉。” 聽見公主幫她說話,婦人忙道:“正是如此!誰家病人能三天兩頭往藥鋪跑的,我家夫君也不是閒人,總還有公務要忙!” 聽著像是公門裡的人,再看這婦人打扮舉止,丈夫八成還是個有官職的。 掌櫃見公主言語可親,氣度不凡,便依言將方子遞給雨落。 雨落道:“都是常見調理的藥材,彼此不相衝,倒也沒有大礙,不過用多了還是會上火,這位娘子最好還是讓你家夫君到藥鋪來給大夫把脈,才能早日康複。” 婦人勉強笑道:“既然這位小娘子也說無礙,掌櫃你就趕緊抓藥吧!” 掌櫃拿她沒法子,稍稍妥協:“那咱們說好,這可是最後一回了,娘子你下回還是要讓病人過來才行!” 婦人不耐煩:“好好好,我知道了?來[笑*人]*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她抓藥的功夫,藥鋪夥計在給公主他們拿烏梅。 公主見藥鋪新到的石斛麥冬不錯,又讓夥計也包了一些,雖說不是一擲千金,但這樣的行止氣度,出手大方,還是很容易惹人注意。 婦人就頻頻注目,最後忍不住主動來打招呼。 “方才多謝這位娘子幫忙,否則我還不知道要與掌櫃的拉扯多久。我姓唐,夫家姓杜,不知娘子尊姓?改日我也好登門拜謝。” 時下女子大體有兩種梳發方式,未出閣的垂發,或者梳成辮子,已經出嫁的挽發垂髻,但也有例外,許多女子不分婚嫁與否,喜歡將頭發梳成飛仙髻或單螺髻,如此彆人也就無法從發型上來分辨年紀。 尤其是公主這般容貌儀態,說她將近二十也能說通,說她二十出頭也合理,婦人還真沒法單單從外表來分辨,隻知道這必是哪家大戶的女兒,說不定還是隴西李氏出來的。 公主微微一笑:“娘子不必客氣,我姓章,章的章。” 還以為公主姓李的婦人呆了一呆,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章是國姓,那眼前這位? 公主沒有錦衣夜行微服私訪的意思,見她又是好奇又是疑惑又不太敢問的模樣,就直接道:“我正是路過此地的邦寧公主,欲回京陛見,唐娘子舉止不俗,想必不是尋常人家出身吧?” 婦人終於回過神,忙忙行禮,又為公主誇讚而高興。 “家夫正是秦州長史,沒想到竟會在此處遇見殿下,小婦人真是三生有幸!” 她雖為官宦女眷,可也是尋常出身,在秦州這地方,一年到頭能看見幾個貴人,公主路過此地,也不可能召見她們這些人,唐氏卻沒想到能跟公主偶遇,這運氣簡直拉滿了。 “杜長史這是身體不適嗎?”公主關切道。 唐氏笑容微僵:“就是老毛病了,天氣一冷,就容易染上風寒咳疾,眼下也快好得差不多了,我就是不放心⊕([(Xiao jia ren.)])來[笑*人]*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xiAojiaRen)?(),才想讓他再用幾副。” 公主:“方刺史公務繁忙,四處奔走,杜長史還是得快些好起來,才能早日為方刺史分憂。” 唐氏:“殿下說得是,都怪我家夫君身體不爭氣……” 公主:“我這婢女擅長調理身體,不如讓她去給杜長史看看,開幾張食療的方子,可比每天喝藥舒服多了。” 唐氏愣了一下:“這,不好勞煩殿下吧……” 公主笑道:“不勞煩,我與唐娘子一見如故,正也想與唐娘子聊聊首飾衣物,唐娘子膚色白皙,最適合鮮亮的飾物——” 她從頭上拔下一支紅珊瑚鑲寶石的喜鵲登枝簪子。 “你看這簪子,是不是與你的膚色相襯?” 唐氏一下就移不開眼了。 她肯定不能違心說不好看?([(Xiao jia ren.)])來[笑*人]*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xiAojiaRen)?()?([(Xiao jia ren.)])來[笑*人]*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xiAojiaRen)?(),那也是不給公主麵子,更何況這簪子確實華麗驚豔,便是在公主掌中,也讓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公主見她神色,笑了一下,輕輕巧巧便將簪子望她頭發上一插。 唐氏甚至來不及拒絕,頭上便有些沉甸甸的幻覺。 “這、這,小婦人受寵若驚,怎敢受殿下如此厚賜!” 她作勢伸手要拔下來,卻被公主按住手。 “芙蓉如麵柳如眉,這簪子,你比我更適合,戴著吧,就當是我的見麵禮了。” 事到如今,唐氏如何還能不邀請公主去家裡坐坐? 公主欣然應允,拉了唐氏上自己的馬車,一路上兩人從秦州風物聊到京城流行,等下馬車的時候,公主已經不僅是貴客,更被唐氏當成知己,她盛情邀請公主留飯,又讓人去通報丈夫,讓他過來拜見公主。 還躺在床上看書的杜長史收到下人通稟時,整個人都是懵的。 這婆娘不是出門抓藥嗎,怎麼就順便帶個公主回來,還要宴客吃飯的? 但是懵歸懵,公主來了,他還得趕緊讓人更衣束發,撐著拐杖去拜見公主。 公主正與唐氏說話,見杜與鶴現身,便笑道:“杜長史何必強撐病體過來,我正要去看你呢!” 杜長史扶著腰慢慢行禮,肅然道:“殿下此言折煞下官了,怎敢勞煩您移步!” 公主:“杜長史臉色不,快回去歇息吧,有唐娘子在便可。” 唐氏也道:“是啊,你隻管去養病,殿下這裡有我招待就行。” 這婆娘真不懂事,杜長史暗罵一聲,強笑道:“無妨無妨,我都快病愈了!” 雨落快言快語道:“杜長史,您還是去歇息吧,要是過了病氣給殿下,就不好了!” 杜長史原還想厚著臉皮在旁邊蹭坐,聽聽公主與唐氏聊些什麼,聞言隻好道:“小娘子說的是,那下官就先告退了。” 他走的時候還不忘一步三回頭,幽怨地看了唐氏好幾眼。 唐氏卻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線,與公主聊得興起。 公主在杜家用了午飯,唐氏又陪著公主逛了後花園,意猶未儘,還想留公主晚飯,還是公主說自己惦記留在官驛的小貓,主動告辭離去,唐氏這才依依不舍相送。 一天下來,她儼然已將公主視為知己。 待公主走後,唐氏就去了丈夫的屋子。 杜與鶴看見她,立馬一反先前躺在床上病懨懨的姿態,掀開被子從床上蹦起。 “你怎麼會遇到公主?還把人家裡來的?公主怎會對你如此親切?你們到底聊了什麼?” 他如連珠炮,問題一個接一個,根本就沒給唐氏說話的餘地。 唐氏也不著急,端著熱茶慢悠悠喝一口,等他自己說累了停下來,方才翻了個白眼。 “你裝病應付方良的時候,也沒見你這麼害怕,現在遇上個路過的公主,倒會做賊心虛了?” 杜與鶴氣急:“我正是因為裝病,才不能讓彆人發現,結果你還把公主請回來,是生怕彆人不知道這件事嗎?萬一公主去給方良說了,那豈不就……” 唐氏撇撇嘴:“你不怕公主知道,卻怕方良知道,跟耗子見了貓一樣!” 杜與鶴:“你懂什麼?公主他們至多不過幾日就要走,身份再高,也不是現管,方良可是我的頂頭上司,得罪他對我有什麼好處?” 唐氏:“你放心,殿下除了一開始問起你的病情之外,後來我們聊的事兒,與你八竿子打不著,全是女人家的事情,你不感興趣的!” 杜與鶴狐疑:“你是在哪裡遇見公主的?” 唐氏:“藥鋪啊!公主去買烏梅,正好就遇上了,她還幫我解了圍,否則我還得與那藥鋪掌櫃費些唇舌,人家說沒看到病人,就不肯抓藥呢,怕出了事擔責任!幸好殿下身邊的婢女懂醫理,說服掌櫃給你抓藥。” 聽到這裡,杜與鶴剛剛變得正常的臉色又有發青的跡象。 “你說公主身邊的婢女懂醫?” 唐氏:“是,但你臉上敷了粉,又沒給你把脈,光看見你和那張方子,也看不出什麼,而且不是你讓我隔三差五去藥鋪抓藥的嗎?說是要讓旁人知道你的確是病了,怎麼現在倒是疑神 疑鬼了!” 杜與鶴:“完了完了,公主一定看出我在裝病了,你們倆到底聊了什麼,快快與我說來!” 唐氏不解:“你到底在怕什麼,即便看出你裝病又如何?你就說你公務懈怠,想偷懶不就好了,左右公主也治不了你的罪呀!” 杜與鶴唉聲歎氣:“你不懂,我不裝病,就得跟著方良去賑災,如今秦州什麼情況,你不是不知道!” 唐氏:“什麼情況?” 杜與鶴:“……婦人之愚,不說也罷!” 唐氏冷笑:“不錯,我頭發長見識短,明兒我就去給方刺史說,你根本沒病,隻是懶得乾正事罷了!” 杜與鶴:“你,唉!事到如今,咱倆就彆內訌了,你隻要記得,我是為了你好,為了杜家好,如今情勢,我還是老老實實窩在家裡,哪兒也彆去,你也是,這幾天就先彆出門了,回頭再去外頭請個大夫上門,就說是幫我看病的,記住了?” 唐氏怒道:“到底是什麼事,你就不能痛快點說!” 杜與鶴搖頭:“你這張嘴,我怕你知道了?來[笑*人]*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會到處亂說,上天對愚鈍之人未嘗不厚愛幾分。” 唐氏似想起什麼:“對了,今日與公主閒聊,我與她提過,你和楊園的恩怨,這應該沒什麼吧?” 杜與鶴:…… 唐氏:“你為何作此怪模怪樣?此事明明也有不少人知情,即便我不說,殿下隨便去找個人問,不也能知曉!” 杜與鶴撫著額頭喃喃道:“我看再這樣下去,我就得真病了,不行了,我現在就覺得腰酸背痛,命不久矣,哎喲,哎喲……” 公主從杜府出來時,正是天際還有一絲魚肚白的傍晚。 紫紅染橘霞光占滿半邊天空,儘興潑灑豪情,將寒風驅散。 路人行色匆匆,唯有公主駐足抬頭。 “殿下?”雨落也站定,跟著仰頭。 “你看這片晚霞,像不像我剛到柔然那天的顏色?”公主忽然道。 “奴婢不記得了。”雨落愣了一下,“您怎麼會記得這個?” “因為那天我剛剛在馬車上哭了一場,下車看見這樣的霞光,就不想哭了。”公主笑道,俏皮的語調像是說到什麼有趣的事情。 雨落啊的一聲,她那時候還根本不在公主身邊,隻是和親隊伍裡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婢女。 “殿下,往事已矣,您不要再回頭了。” 當時才十六歲的公主,離家萬裡,從此以後再也不能任性,卻要擔負起國家的責任。 雨落從前不懂,後來漸漸就懂了,當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好處,最起碼當時她雖然也為自己的未來命運彷徨憂慮,卻遠沒有公主那樣壓在身上的千斤重擔。 她無法想象公主一路是怎麼走過來的,雨落隻知道那樣的重擔,那樣的經曆若是壓在她自己身上,早就會將她的腰壓折了。 唯獨是公主,也隻有公主,反倒將背脊挺得越來越直。 到他們離開柔然時,固然草原上對公主咒罵的,嫉妒的,憤恨的大有人在,可誰又敢當著公主的麵出言不遜?就連最陰狠殘暴的敕彌,也隻能陰陽怪氣說上一句:閼氏好生厲害! 雨落胡思亂想,就聽見公主開口。 “我從未回頭看過,隻是記得。” “人生在世,總要記得一些事情。” 就像她剛到柔然和離開柔然的時候,就像曾經京城的繁華與柔然奴隸的悲慘,不過如同眨眼之間的切換,就像那間李記羊肉鋪。 “隻有記得,才能好好當個人,活得更久,走得更遠。” 她越說,腳步越是輕快,後麵語調竟似哼歌一般,也不坐馬車了,開開心心拉著雨落就要走回去,反正也沒幾步路。 雨落不似風至對公主了解得深,她聽得一知半解,半懂不懂,隻道公主高興起來,她也跟著高興。 兩人帶著侍衛回到官驛。 還未踏入院子,公主就聽見笛聲。 悠揚清亮,曲子倒不悲傷,隻是夜色寂寥,再遠闊的調子難免染上兩分沉暮。 雨落咦了一聲:“有人在我們院子裡吹笛子嗎?” 公主卻已料到是誰,邁步進去時,視線跟著轉向聲音來處。 果然是陸惟。 難得對方如此興致,公主也沒有出聲打擾,悄然走了進去,悄然在旁邊落座。 風至早已抱了暖爐過來,往公主手裡塞個小的,再在公主和陸惟腳邊放個大的。 公主覺得有點好笑。 風花雪月也是需要銀錢的,要是沒有這些取暖的炭,估計今夜陸惟這笛子也吹不起來。 一曲既罷,公主毫不吝嗇鼓掌誇讚。 “彩!陸郎予人不單聰穎敏捷,身手不凡,善於易容,連笛子都信手拈來實在令我自愧不如,難怪魏小娘子為你神魂顛倒,不能自已!” 陸惟含笑:“殿下這是吃醋了嗎?” 公主反問:“若我說是呢?” 陸惟:“那我也隻能說,我對殿下之心,日月昭昭,天地可鑒。” 公主笑吟吟:“你這樣甜言蜜語,若先前沒與我說那番賊船論就好了,我還能把這些話當成是真心的!” 陸惟無語,什麼賊船,那是一條光明坦途。 但他很清楚,此時公主對他尚未完全放下戒心,自己也一樣,兩人彼此試探相向而行,邁的步伐微乎其微,甚至於原地踏步。 可他們便是如此的人,若公主是那等心思外露直白坦蕩的人,他可能都不會如此快坦露心聲,想與對方合作,唯有與聰明人,尤其是防備心重的聰明人,這種合作反倒是安全穩妥的。 他們都曾越過荊棘遍布,在懸崖上如履薄冰,他們早已習慣了再三確認,不肯輕易交付信任,因為這種信任一旦交出去,有可能是致命的。 夜色中,公主麵目模糊,燈影落在她身上,反而映出一種越發朦朧的光暈。 她的身上各處都有光,唯獨臉是看不清楚的。 陸惟覺得公主的心,與此刻他所看見的一樣,都是模糊的。 不遠不近,不親不疏,就像他們驟然相遇的緣分,若最終道不同不相為謀,終究會如擦肩過客,漸行漸遠。 然而心思深沉的公主,會真的甘於在京城裡寂寂無聞,當一個被擺起來冷落,沒有說話餘地的公主嗎? 正如他的不甘心,他相信公主也不會甘心的。 “楊園家出事了。” “杜與鶴在裝病!” 兩人竟是不約而同,異口同聲。 公主笑了:“聽上去你那邊的事情更大一點,你先說吧。” 陸惟搖搖頭,似也沒想到一個上邽城,他們隻停留幾日,也能扯出這麼多事來。 他三言兩語,將楊家的來龍去脈說了一下。 公主沉吟片刻,語出驚人:“楊園家裡這樁殺人案,會不會與他想告發官倉的事情有關,對方不想讓他暴露官倉之事,所以故意攪渾池水,讓他無暇旁顧?” 陸惟:“我亦作此想,但目前沒有證據。” 沒有證據,就不能說這兩件事是有關的。 楊園本身的確治家不嚴,說話又肆意張狂,連魏氏跟他夫妻一場,鬨到最後都與他勢成水火,他家裡出了人命,也說得過去。 陸惟道:“魏氏如今被暫且收押在女監,還有那個雲娘,我有個不情之請。” 他無須多言,公主就已經明白他的意思。 “明日我親自去,儘力讓雲娘和魏氏打開心扉。” 女人與女人,總是要更好說話一些,尤其從魏氏的言語來看,她對楊園怨念頗深,有些話陸惟去了未必能問出來,公主卻更好開口。 陸惟笑了一下:“殿下冰雪聰明,少有人及。” 公主:“那你怎麼還沒有因此拜倒仰慕?” 陸惟麵不改色:“殿下天人之姿,臣如今還配不上,待修煉幾載再說。” 公主初見陸惟時,也被對方一塵不染的神仙風儀騙了過去,後來才知道,這人說起騙人的話,也是一籮筐接一籮筐,不要錢似的。 “說說杜長史吧。今日我在外麵遇到杜與鶴妻子唐氏,她去給杜與鶴抓藥,明明是一個風寒,藥方上也都是四平八穩的藥材,她卻連來了三四趟,生怕彆人看見杜與鶴,又怕彆人不知道杜與鶴生病。我心下起疑,便與她套近乎,去了杜家,這才發現,杜與鶴果然在裝病。” 她三言兩語,就將今日在杜家的事情講清楚了。 該說不說,杜與鶴裝病,可比那勇田縣令魏寅高明多了,魏寅裝病,連粉都沒敷勻,杜與鶴好歹還知道讓媳婦去請大夫,讓旁人看見她進出藥鋪呢。 “杜與鶴為何要裝病?他畏難怕險,覺得安撫流民是個苦差事?還是不服方良?” 陸惟搖搖頭,不答反問:“殿下覺得方良如何?” 公主道:“雨落對他印象甚好,覺得他是好官。他與我在城樓上走了一段,府兵對其忠心耿耿,肉眼可見,怕也是對這位使君心服口服。” 她說了旁人的,就是沒說自己的。 陸惟:“殿下的想法與他們不同?” 公主道:“不,我也覺得此等情勢下,方良能做的有限,他因為官倉缺糧,就想去與本地門閥富戶借糧,就這點而言,已是難得。換作彆的地方官,可能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或者乾脆不放流民進城了,那樣就算餓死再多人也在城外,他大可推卸責任。” 說到這裡,她微微蹙眉:“我隻是有些奇怪,方良如此殫精竭慮,底下官員卻各自為政,他在秦州任上三年,就沒想過把人心收服了嗎?這些人如此消極,他平日是如何能順利處理政務的?” 換句話說,底下的人都不聽話,他的政令要怎麼推行? 兩人沉默片刻,抬眼四目相對。 “秦州的水太深了。”陸惟道。 公主點點頭,表示讚同。 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對危險幾乎有種敏銳的直覺,哪怕現在表麵看上去暫時還算風平浪靜,可隱於其下的暗潮漸起洶湧之勢,一下就讓他們察覺到了。 “夜長夢多,等劉侯來了,我們就直接啟程吧。”公主頓了頓,“我從柔然回來,隨車帶了些財物,回頭若方良借糧不成,就分出一半,給他去買糧,多少能撐到開春。” 陸惟望著她,默默無言,目中似有意外。 “陸郎感動了?”公主輕輕一笑,“我也是為了我們自己著想,若流民太多,堵住道路,我們想要離開也不容易▁來[笑*人]*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xiAojiaRen)?(),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陸惟道:“我為殿下再吹一曲吧。” 公主托腮:“可以點曲子嗎?” 陸惟:“殿下想聽什麼?太難的我不會。” 公主:“那就《行行歌》吧。”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彆離。相去萬餘裡,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麵安可知? 古詩十九首的第一首,這是堂啟蒙的詩歌,三歲小兒也能朗朗上口。 田間野外,時常響起孩童吟唱這首詩的歌聲,可以說北朝上下,無一不會。 陸惟想了想,拿起竹笛,放到唇邊,吹的卻是另一首曲子。 天闊雲低雁,春來花開遲。時光不可追,少年難再來。但惜韶華好,莫待寒霜覆。待得雪霽日,故人猶舊顏。此情懷千歲,生死不相移。 曲調清揚,未有分離之悲意,卻有重逢之驚喜,甚至到高潮處,還有一絲高昂激越,鳥雀躍飛,魚龍入海的愜意。 這首曲子不像《行行歌》那樣廣為流傳,但公主微微愣了一下,卻不知不覺跟著唱出來。 “殿下也喜歡這首曲子?” “我弟弟喜歡,從前他經常吹,當時老被我打斷,他氣得要拿笛子打我,說我渾身上下沒有一根風雅骨頭。”公主掩唇笑道。 公主隻有一個親弟弟,那就是先帝,景德帝章榕。 陸惟:“那殿下現在喜歡了?” 公主:“你吹著吹著,我便喜歡了。” 陸惟搖搖頭,重新將曲子又吹了一遍。 暖爐裡燃燒的炭已經熄滅了,但兩人都沒有離開的意思。 今夜沒有寒風,暖爐熏得公主昏昏欲睡,這笛聲更像是將她拉入幻夢回憶的指引。 “你怎麼與章榕吹得一模一樣,連曲調轉折的尾音都沒變,是不是被他附身了?”公主懶洋洋道。 陸惟不理會她的胡言亂語。 被先帝附身,這等驚悚之言,怕也隻有公主能說出來。 “可能隻是因為,先帝與臣都領悟了分彆與重逢的真意。如此說來,我們倒也算是陰陽相隔的知己了。” 公主被他的不要臉逗笑了:“我那弟弟滿腹經綸風雅,唯獨沒有半分人君城府,陸郎心機陰險,善於坑人,怎麼也不像跟他是知己!” 陸惟:“一首曲子的知己,足矣。” 燈色融融,映得他半張側臉越發玉人一般。 陸惟咳嗽兩聲,公主這才想起對方自從上次馮華村一戰,傷勢未愈,尤其最近天冷降溫,總是斷斷續續咳嗽,隻是對方行止說話一如常人,弄得她時常都忘記這件事。 “你既是少年流落鄉野,又有那樣的野心,要的東西過於龐雜,如何還有空去笛子?那對你往上爬也沒什麼好處,當今天子不是附庸風雅之輩。” 不知是不是吹了風,陸惟咳得有點厲害,好一會兒才止住。 “我笛子的時候,先帝還未駕崩,我自然要投其所好。” 陸惟說起這些,倒也坦坦蕩蕩,甚至因為他長得如此片塵不沾,哪怕自陳是小人,旁人也不會把他想得齷齪,反倒還會忍不住為他開脫。 如果僅僅隻是一張臉生得好,這世上美人數不勝數,比陸惟好看的不是沒有,隻是他氣度舉止如此,哪怕傷天害理殺人放火,也有一種理所當然本應如此的感覺。 公主道:“左相趙群玉,權傾朝野,靠的是世家出身,和那些門生故舊,可不需要像你這樣如此多的東西。” 陸惟側首看她一眼:“誰說我要當第二個趙群玉?” 公主很驚訝:“你不是要當權臣?” 陸惟:“權臣也未必就要當趙群玉這種。” 公主掰著手指數:“嚴觀海外戚出身,靠的是自家妹妹,你又沒有妹妹,現在生個女兒去爭寵也來不及了。宋今是宦官,你總不能是想要走這條路吧?除此之外,還有像曹操那樣,軍功把持朝政,挾天子以令諸侯,可曹操最初也是靠宦官專權才能起家。除了趙群玉之外,其他哪條路都不適合你。” 陸惟:“我要的,與趙群玉不同,與其他任何權臣都不同。” 公主是真的好奇了:“願聞其詳。” 換作旁人問他,陸惟肯定不會講,但是公主這麼問—— 陸惟嘴角翹起,笑容在昏黃光暈裡竟有幾分詭譎邪異。 “我要的是,天下大亂!” 公主怔怔。 陸惟笑意斂去,仿佛自己隻是說了一句明天吃什麼。 蜻蜓點水,雲淡風輕。 公主沉默良久,才冒出一句:“現在還不夠亂?” 陸惟:“不夠,現在亂的是民,而不是權貴。隻有權貴也流血,傷筋動骨,也知道痛,才叫大亂。” 公主:“你也是權貴之一。” 陸惟:“何惜此身,不過一具皮囊罷了。” 廣告是本站能長期運行的根本,關閉廣告之前,請點一次廣告。 完整要請進入笑_ィ圭人_小-說。 ,前需關閉廣告攔截及退出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