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1 / 2)

鳳歸朝 夢溪石 12828 字 8個月前

82

早在張掖時,陸惟就說過,宋今乩童出身,善占卜,通鬼神。

而宋今正是憑借這一手絕活,博得了天子的信任,成為天子近臣,在宮內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旁人說陸惟“能通鬼神審陰陽”,那是形容他斷案厲害,即便從死者身上也能尋找線索最終找出真相,但說宋今通鬼神,那是來真的!

換作旁人與章玉碗這樣說,她肯定要斥一句荒謬,因為她壓根就不信有人真能將先帝亡魂喚出來。

退一萬步,即便真有死後之說,天子的歸宿不也應該是天上星宿歸位嗎,怎麼還能隨時被召出魂魄來敘舊的?

真要這麼說,那她還想見見秦皇關公,宋今也能招來了?

若有朝一日,宋今借鬼神之口,說皇帝得位不正,又當如何?

但古往今來,偏生就有許多帝王信奉追求虛無縹緲的長生之術,成仙之法,精明如秦始皇亦莫能例外,再來一個見鬼招魂的,好像也能說得過去。

在遍體生寒之後,章玉碗下意識電光石火般閃過許多念頭。

章玉碗見對方情狀,儼然對此深信不疑,這些話也不好輕易出口掃興。

她適當露出一些驚疑之色,委婉道:“先帝已崩,怕是回天上去了,就算、就算……過了這麼久,也該投胎轉世了,陛下如何能見到他?”

皇帝歎道:“阿姊,朕知道你不信,老實說,在親眼看見之前,朕本來也不信,等你親眼所見,親自與兄長對話,便知曉了。”

章玉碗:……還能對話?

她已經不知道要用什麼表情來麵對皇帝了。

皇帝似乎看出她不太相信,並未多加解釋,隻是對她道:“阿姊稍安勿躁,待宋今神降上身之後,你再細細詢問不遲。”

對方既是這樣說了,章玉碗隻好暫時按下滿腹疑惑,隨他走入門窗緊閉的偏殿。

明明是大中午,明明是春日晴朗,章玉碗卻忽然眼前一暗,周身仿佛也立刻進入冰窟之中,寒意拂麵而來,激得她不由後退半步。

但身前的皇帝沒有止步,他兀自走到左邊的空位坐下。

右邊座席早已有人。

是宋今。

他麵前的案上擺著香爐,清水,符紙,鈴鐺。

宋今神色肅穆而平靜,卻對皇帝和長公主的到來熟視無睹,隻是目視前方,端正跪坐。

章玉碗莫名感覺詭異,自然不會去坐宋今身旁的座席,而是走到左邊的空位。

待她落座,皇帝對宋今點點頭。

“開始吧。”

宋今不言語,食中二指捏起一張符紙,抖了抖。

符紙無火自燃。

他捏著燃燒的符紙在空中畫了個道家符篆。

火光在昏暗中拖曳尾巴,印在他們的眼底深處。

香爐裡,三根香嫋嫋燃起。

另一隻手裡的鈴鐺響了。

章玉碗一直在觀察他。

隻見宋今先是閉目沉吟,而後,表情陡然為之一變,如同軀殼裡換了個人,悲喜不再由這具軀殼控製。

那眉間仿佛永遠是微微皺著的,就像永遠有解不開的難題,但他的目光是溫和無害的,以至於小時候經常被阿姊仗著年紀欺負。

章玉碗目光一凝。

如果真是裝神弄鬼,這也太像了!

但幾息之後,她定了定神,就完全平靜下來了。

據說宋今十幾歲入宮,入宮前是乩童,這些年他默默無聞,直到當今天子,方才飛黃騰達,也就是說過去數十年裡,如果他暗中觀察先帝行止,加以模仿,並不奇怪。

“阿姊……終於回來了,我沒看錯吧……”

他不出口還罷了,一出口,連聲音竟也有七八分相似。

不相似的地方,是宋今原本的嗓音。

而相似的地方,是先帝章榕的說話語氣、韻律,乃至停頓習慣。

如果章玉碗在猝不及防之下聽見這個聲音,會真以為自己弟弟複生了!

她微微蹙眉,沒有急著說話。

皇帝卻開口了。

“兄長,的確阿姊回來了,先前你一直記掛,今日終於可以安心了!”

“終於……可以安心了……”

宋今複述著他的話,語調悠悠的,卻讓人瘮得慌。

章玉碗記得章榕從小就是這樣慢吞吞的性子,連說話也慢半拍,旁人一度以為這位先帝表達有些問題,但長大之後,章榕就很少那樣去說話了。

“兄長,阿姊不相信真的是你,你能說一些事情,給阿姊解惑嗎?”皇帝又道。

“阿姊……從小愛看書,性子卻,閒不下來,到處跑,翻牆,捉弄我的太傅……”

這些事情,隻要在宮裡待得久一些,都是知道的。

“啊,還有那隻蜻蜓……”

章玉碗心頭一顫!

她的心像掉入無儘深淵,一直往下沉。

“那隻蜻蜓,夾在書裡,我找不到了……”

皇帝訝異地望向她:“什麼蜻蜓?”

章玉碗道:“有一年夏天,我在湖邊撿到一隻死掉的蜻蜓,就把它夾入先帝經常翻看的書頁裡,想要嚇他一跳,後來果然把先帝嚇得大叫,還引來父皇責備,結果後來反倒是先帝,將那隻蜻蜓夾到書裡,當作書簽,還說等我的孩子出世,他要拿來嚇唬外甥……”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但這樣一樁小事,雖非秘密,也應該隻有他們姐弟二人知道,宋今若裝神弄鬼,又是從何處得知的?

皇帝聞言,點點頭:“是了,看來果真是兄長來了。”

章玉碗實在忍不住,將滿腹狐疑問出一句:“先帝駕崩歸天,為何魂魄徘徊陽間不去,還能屢屢被招來問話?”

眼看皇帝這熟練架勢,應該也不是頭一回跟先帝“溝通”了。

皇帝隻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倒是“宋今”朝她望來,雙目空洞無神,如提線人偶,在幽香之下格外陰沉。

“阿姊……我是被害死的……”

章玉碗渾身寒毛直豎,倏地看向皇帝!

皇帝卻對她點點頭:“當日,兄長病重,我們都被攔在外麵,隻有趙群玉進去了,誰也不知道他究竟跟兄長說了什麼,然後,趙群玉就出來,宣布兄長賓天了。當時我便有疑惑,兄長縱然病體沉屙,那陣子在太醫的調理下還有起色,卻忽然就急病去世了。”

章玉碗攥緊掌心,嘴角早沒了平日裡經常翹起的弧度。

“趙群玉本人,他如何說的?”

皇帝:“朕曾旁敲側擊,他自然死不承認,當時朕勢單力薄,剛剛登基,根本不可能跟趙群玉抗衡,隻能先把這個疑惑埋在心裡。直到宋今……兄長說出來,也算間接證實了這個懸案。隻是趙群玉已經死了,死無對證,再也無法證明此事。”

章玉碗沉默片刻:“……能召到趙群玉的魂魄出來對質嗎?”

皇帝搖搖頭:“朕試過,行不通,這招魂術也不是任誰都能靈驗,有些魂飛魄散早已無跡可尋,有些去轉生投胎了,兄長情形特殊,據宋今所言,他生前病重,魂魄本來不全,加上橫死,怨氣不散,竟是一直徘徊在宮城附近,這才能請來問話。”

未等她說話,“宋今”一點點扭曲了表情。

“被子,好悶……他將那東西摁在我的鼻子……我喘不過氣了……好難受……”

他像是被掐住脖子無法呼吸,竟真的青了臉色,雙目凸出。

“兄長,趙群玉已經死了,我為你報仇了,此事過後,你就可以消除怨念,安生去投胎了!”皇帝緩緩道,“今日趁著阿姊在此,正好我有一事不決,想問問兄長。”

“宋今”鐵青的麵色緩緩消退,他閉上眼,表情逐漸沒有那麼猙獰。

這些自然而然的細微變化,常人根本做不出來。

若是作假,章玉碗真要佩服他了。

“說……”閉目的“宋今”沒有睜眼。

皇帝:“朝臣欲說服朕立太子,但朕至今未有決斷,兄長有以教我?”

章玉碗:……

今日的震撼委實太多了。

她隻能道:“陛下,此事事關重大,不如我還是先回避吧。”

皇帝擺手:“不必,阿姊不是外人,今日也隻有我們姐弟三人在場。”

章玉碗:……那不是還有宋今,被先帝“附身”了就不算人是吧?

這話她自然不會說出來。

“宋今”沒有睜開眼睛。

“你今年,該有二十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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