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鈐雖見左右沒外人,還是忍不住將聲音略略放低一些:“說那新寵是宋今扮的,還說陛下實則與宋今有一腿……”
噗!
劉複嘴裡一口茶直接就噴出來,桌案霎時滿是茶水四濺。
章鈐:……
他毫無防備,側臉也被濺上幾滴唾沫星子,忍不住將身體往反方向挪了挪,離劉複更遠一些。
劉複哎喲一聲,伸手要來幫章鈐擦臉:“對不住對不住!”
章鈐避開:“我讓婢女來擦就行!”
“彆彆,你倒是快往下說啊!”劉複猴急,一個勁兒地催,“怎麼會有如此離譜的謠言傳出來?”
章鈐用袖子擦了擦臉,無奈道:“這我也不曉得,之前也從未聽說陛下有龍陽之癖,這一傳,怎麼聽都有些怪……”
“有人想要借此消弭宋今通鬼神的影響。”開口的是長公主。
劉複:“咦?此話怎講?”
章玉碗:“如果宋今當真是陛下的孌寵,跟陛下有不可告人的關係,那他所說的那些先帝上身,暫緩立太子的話,還有任何權威可言嗎?流言裡跟宋今捆綁在一起的陛下,肯定也會受影響。”
陸惟頷首:“這是一石一鳥,不僅衝著宋今,還衝著陛下。”
劉複臉上居然有點失望:“我還以為是真的呢!”
陸惟:“……宋今今年已過而立。”
劉複:“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坊間都說陛下喜歡年紀大些的,嚴妃也比陛下大了三歲呢,說不定陛下也好這口,我還聽見一種說法,陛下生父早逝……”
陸惟忍無可忍,直接打斷他:“你這些話若是在外麵講,明日汝陽侯的爵位就甭想要了!”
彆說汝陽侯爵位,就陛下那個記仇的性子,怕是劉複要被流放三千裡,去吐穀渾邊上挖沙了。
劉複嘻嘻笑著,先朝公主拱了拱手,又一臉欠揍的擠眉弄眼。
“這不是話趕話正好說到了嗎,我當然沒有汙蔑陛下的心思,但民間許多好事者以訛傳訛,更離譜的都有呢!”
章玉碗托腮,她其實對劉複說的那些荒誕謠言還挺好奇的,打算回頭私下再好好問問。
章鈐好奇:“方才殿下和陸郎君說的一石一鳥,是誰在算計宋今?”
章玉碗反問:“陛下不想那麼快立太子,是傷了誰的利益?”
章鈐:“嚴觀海?是他做的?”
章玉碗:“不一定,他隻是有可能,還有趙黨欲孽,誰知道呢?
陛下以鬼神之說來定社稷大計時,早該想到有這一天的。”
皇帝可以搞怪力亂神,那彆人自然也可以劍走偏鋒,用市井百姓最愛的宮闈秘聞來混淆視聽。
章鈐感歎了一句:“我本以為回到長安了會平靜一些,眼看這局麵八仙過海一般,倒是更加熱鬨了。聽說嚴妃跟了陛下好些年,又是如今後宮唯一有子嗣的妃嬪,自從陳皇後被廢,她就是名副其實的第一人,這怎麼又冒出個新寵來?”
這可就問到劉複擅長的領域了。
他興致勃勃道:“這新寵,姓楊,世家出身,哦對了,說起來,還是楊園的遠房堂妹,勉強也能算華陰楊氏,原本隻是宮中女史,據說某日陛下路過藏書閣,不知怎的看見裡麵整理書籍的楊氏,就召見了她,這一來一去,居然就看對眼了!”
他繪聲繪色,眉飛色舞,仿佛親眼所見。
什麼話從他嘴裡吐出來,就彆有一番搞笑詼諧的意味。
“那楊氏如今已經是昭儀,隻要誕下一兒半女,那就妥妥的晉升妃位,再加上她的背景,真要攀關係,也能跟華陰楊氏攀上關係,到時候豈不是要壓嚴妃一頭?嘖嘖,嚴觀海兄妹能甘心嗎,不得拚命打壓才行,所以現在朝堂上,那些人才天天催著陛下立太子,畢竟嚴黨的倚仗,隻有嚴妃所生的齊王了。”
章鈐聽完,有些疑惑。
“不過陛下殺趙群玉,不是要打壓世家嗎,若是將楊妃提起來,豈不是世家又要起來了?”
這問題無須公主和陸惟,劉複也能為他解惑。
“你弄錯了,世家不是指一姓一家,這是數百年來繁衍生息延綿不絕的各個家族,他們有共同的利益,就像趙群玉之前代表世家利益,他反對打柔然,反對舉官新法,因為這些事情都會影響世家的穩定,動搖世家的根基,此時他的反對,是代表世家的。陛下扳倒趙群玉,沒有把天下世家都一鍋端,是因為陛下也清楚,世家過於龐大,根本辦不到。而趙群玉之前死死壓製著陛下,他隻要對付趙群玉一人,也能讓其他人忌憚。”
“因此,合作與打壓並不矛盾。說不定陛下喜愛楊氏,也覺得她血統要比嚴妃高貴一些呢,要不然,嚴黨那邊怎麼如此緊張,這楊妃還未誕下一兒半女,就流言滿天飛了。”
劉複從小生在勳貴之家,見多了這些盤根錯節的關係,看的也遠比章鈐清楚。
章鈐喃喃道:“所以,方良早就看透這一點,才不指望陛下,直接將上邽城內那些高門世家一殺了之?”
陸惟道:“他的法子也沒用。他能殺得了一地一城的世家,殺不了南北天下的世家,隻要一支尚在,就能繁衍下去,財貨田地皆外物,那些家傳的書籍學識,族譜宗廟,才是世家得以生生不息的原因,要想打破這個局麵,唯有讓天下人人都有成為世家的希望。”
他頓了頓:“長公主殿下今日已經上疏,請陛下將新舉官法加上梁州與西州兩地,在西北擴大推行,同時在三州之地修建州學、縣學,鼓勵民間設立書院,每招一個學生教滿三
年,可免一畝地三年賦。”
劉複訝異:“陛下同意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陸惟:“自然,此法能打斷世家壟斷。形成局麵還需幾年,但陛下何樂而不為?”
當然,免賦、招生、修學,這些都會帶來相應的空子和弊端,也許會讓當地原本就有勢力的家族出頭,那些一貧如洗的平民子弟,也未必有真正的機會,就像當初上邽城裡陳修和辛杭的案子,但萬事開頭難,能開這個口子,已是不易,如果不去做,永遠都無法改變。
一步一步,總有一日,能至千裡。
陸惟幾乎可以想象,當新舉官法繼續推行,動搖到世家根基時,那些世家,會有怎樣的瘋狂反撲?而到時候,以皇帝為首的皇權,和以門閥世家為代表的階層,將是誰勝誰負?
骨子裡的唯恐天下不亂蠢蠢欲動,他竟有些期待起來。
公主清水泠泠般的目光望過來,好似洞察了他的想法。
陸惟微微一笑,舉起杯子致意。
他心頭忽然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
公主的身份代表皇權,而他出身世家,他們一人本不該是因為這樣的羈絆才聚在一起,他們應該像世間那些皇族與世家的結合那樣,通過皇帝賜婚,家族聯姻而相敬如賓。
若公主當年沒有去和親,走的應該就是這樣一條循規蹈矩的路,那時她的夫君不一定是陸惟,她也不會因為這十年而變成與眾不同的公主,而應該像博陽公主、義安公主,以及長安城內其他高門貴女一樣,兩人就像兩條也許有所交集,卻永遠不會如現在互相纏繞牽絆不清的絲線。
想到這裡,他起了身,握著手裡清茶,走到公主的案前,撩起袍子跪坐下來。
在劉複和章鈐詫異的目光中,陸惟溫聲道:“以茶代酒,我想與殿下滿飲此杯。”
章玉碗笑盈盈:“為何而飲?”
陸惟:“謝上天,讓我與殿下相逢。”
章玉碗竟也沒有半分驚異,她好像知道陸惟內心所想,卻好像什麼都不知道,如枝頭花簇,因風而動,卻也無風而動。
“好。”
劉複聽得莫名其妙,但不妨礙他過來湊熱鬨。
“怎麼跟桃園結義似的?我也來我也來,我也要跟殿下滿飲此杯!”
……
何忡投奔吐穀渾,李聞鵲來京,西州都護換人的消息,固然在朝堂上沸沸揚揚,但是當幾天過去,眾人發現這些事情對自己的生活也沒什麼影響,便又逐漸平靜下來,長安城的權貴和百姓們,一如既往過著自己的日子。
章玉碗借著養傷的名義,推掉了不少宴會,等到她應皇帝的要求多次出入宮廷,左相謝維安的生辰宴請帖送上門來,她也就不好再推脫了。
堂堂左相的生辰宴,還是四十歲的整歲宴,連皇帝都要派人送禮撫慰嘉獎,她自然還是要給這個麵子的。
殊不知因為長公主答應出席,謝家這場生辰宴,也成了許多人趨之若鶩的場麵,畢竟這還是長公主回京以來,也是遇刺之後,頭一回赴宴。
據說之前連博陽公主和義安公主相邀,長公主都推了的,可見謝相這麵子,比博陽公主還要大。
這段時間,章玉碗雖然也時常出入宮廷,但見麵的多是皇帝和重臣,大部分勳貴,尤其是女眷幾乎沒有見過她,許多人更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越發好奇,於是謝家這場生辰宴,竟是異乎尋常的熱鬨。
甚至一些沒有接到請帖的人,也都想方設法要來一張請帖,以至於謝家最後不得不增加賓客,將宴會場地挪到曲江邊上的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