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1 / 2)

鳳歸朝 夢溪石 11974 字 4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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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忡反了?!”

劉複目瞪口呆,喃喃重複長公主的話,一時半會都無法反應過來。

旁邊章鈐糾正他:“吐穀渾與我朝從未開戰,也非敵對,與柔然和南朝不同。”

“雖然如此,雖然如此……”劉複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那吐穀渾也不怕我朝怪罪,怎麼敢公然收留何忡,還封他漢王的?”

章鈐反問:“吐穀渾需要怕我們嗎?”

劉複無言以對。

現在的北朝看似強大,但在大敗柔然,收複故土之後,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休養生息,根本就沒有實力第一次發起對外戰爭,像這次何忡的事情,估計最後的結果也就是皇帝被惡心夠嗆,捏著鼻子認下這件事,隻當沒發生過。

更重要的是,這次的事情,充分證明了天子自作聰明的把戲在破釜沉舟的人麵前根本行不通。

他以為何忡帶著五百人就無力造反,隻能乖乖在西州被李聞鵲舊部拿捏,不錯,何忡那五百個人,的確是什麼也乾不了,但他可以直接不乾,離開北朝。皇帝當時也料到他有可能跟南朝勾結,所以才讓他前往西北,結果倒好,人家直接投奔吐穀渾去了。

在何忡看來,他當長安令的時候兢兢業業,屢破奇案,就因為自己出身平平,被博陽公主一狀告上去,毫無錯處的他隻能被皇帝“犧牲”,後來重回長安了,兵權被剝奪,人馬被打散編入禁軍,皇帝因為他的前科而不放心他,要打發他去西北,但說到底,他認為自己也是被逼反的。既然飯也不讓吃,那他索性就把鍋給掀了,不吃北朝這碗飯了!

思路跳脫的劉複居然覺得自己完全能理解何忡的心路曆程,比起對趙群玉這樣的權臣,其實他對何忡反倒還更同情些。

不過,劉複也知道這些話對外不能輕易出口,隻是在長公主麵前,不小心泄露了一些。

今日他休沐,不必去長林衛值守,劉複在陸惟那宅子裡呆得百無聊賴,又不想回家聽老娘絮叨,就跑到長公主府上來串門了,美其名曰探望風至,路上還順手買了好幾樣蜜煎。

他剛上門,就遇到剛剛從宮裡回來的長公主,順道得知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何忡啟程之後的這一個月內,長安也並非風平浪靜。

皇帝以先帝的名義宣布暫緩立太子之後,朝中自然也有許多大臣相勸,從社稷宗廟傳承,到拿著前兩代皇帝子嗣單薄為例,如今皇帝正好有親生子嗣,如果擔心齊王名不正言不順,直接把嚴妃立後,再立齊王為太子就好了,反正皇後陳氏也已經被廢了,前麵再無阻礙。

這番說辭,可謂合情合理。

但皇帝就是拒絕了,非但如此,為了證明先帝的確曾借宋今之口顯靈,還將長公主也召入宮,參加了幾次小朝會。

章玉碗不想扯那些子虛烏有的鬼神之說,但也委婉表達了堅定支持皇帝立場的言論,這對皇帝來說就足夠了。

不知不覺,幾次下

來,長公主聽政就成了慣例,即使她很少開口,隻是旁聽。

大臣們也無所謂多一位長公主,朝堂上關於立太子與否的事情甚囂塵上,成為近來的焦點。

章玉碗倒是想躲懶,但在去了幾次之後,她偶爾借養傷為名請假不去,皇帝還會派人上門探望,弄得她不得不去,早上天還未亮,就得被雨落喊醒,起來梳妝更衣用飯,再乘坐馬車入宮。

老實說,比當年在柔然還累。

以至於現在她坐在那裡,喝著酸甜可口的青梅飲,聽著劉複和章鈐討論,麵上神色也是懨懨的,並不多想開口。

直到劉複問:“那李聞鵲還回來嗎?”

章玉碗抱著小橘,借撫摸它柔軟的皮毛來撫慰疲憊。

“李聞鵲肯定要回來的,有他在身邊,陛下還是更放心一些。”

劉複疑惑:“那,西州都護府怎麼辦,誰來主持?白遠和鐘離各有重任,總不會調他們過去吧?”

章玉碗道:“我聽陛下的意思,是要提拔李聞鵲原先的副將宋磬,再把還在秦州的張合,調到西州都護府,給宋磬當副將。”

劉複聽得一呆:“張合不是殿下您的人嗎?”

章玉碗也有點無奈:“是啊,我原本還想等秦州之事告一段落,就將張合召回來的,現在陛下開了口,張合也有更好的前程,我總不能推掉。”

西州都護府的副將,無論如何都比公主府的部將有前程,張合也是一路從柔然跟著她回來的,她自然不願埋沒對方。

劉複:“這真是、真是神來一筆!”

要說毫無章法,細想還挺有邏輯的,可要說有條不紊,這處處出乎意料,又讓臣子們無從揣測。

劉複可以想象,朝堂上那些大臣們,每天變著法子就是猜皇帝的想法,而皇帝跟眾人鬥智鬥勇,說不定也樂在其中。

但他還有些擔憂:“何忡會不會懷恨在心,煽動吐穀渾可汗,對我朝大舉發兵?”

“不會。”

回答他的卻是陸惟。

後者緩步走來,臉上也帶著微微的倦意。

陸惟在劉複對麵的空位坐下,接過章鈐順手遞來的清茶,喝了一口,這才徐徐說下去。

“吐穀渾一直經營積石山以北之地,上次侵擾中原,還是在前朝的時候了,距今五十年有餘。現在的可汗紫赫奇,正值壯年,雄心勃勃,所以才會納下何忡。吐穀渾以西,鄯善王因避戰亂,投奔且末國,且末以西還有於闐,皆為西域小國,以通商、農業種植、養蠶等致富,紫赫奇若想有所作為,最有可能是先去打這兩個小國,將商路拿下,而非先來啃北朝這塊大骨頭。”

劉複鬆一口氣:“那還好,不然柔然剛消停,吐穀渾又來了。”

陸惟搖搖頭:“何忡隻有五百兵馬,李聞鵲的舊部會排擠他,難道吐穀渾可汗麾下那些武將就不會?他何等聰明之人,此去為了證明自己,自然會賣足力氣,在西進討伐上下力氣,怎麼會一去就慫恿吐穀渾可汗跟北朝乾上?”

章玉碗挑挑眉:“你對何忡的評價倒是很高。”

陸惟道:“他跟陛下很像。”

這句話卻大出意料。

眾人麵麵相覷,怎麼也沒法把何忡跟皇帝聯係到一塊去。

陸惟:“伐柔然也好,誅趙群玉也好,無不是陛下在重壓之下孤注一擲,何忡也一樣,從帶兵起事,到投奔吐穀渾,每一步同樣出人意表,又都是恰到好處保全了自己。”

簡而言之,兩人都是愛走險棋的冒險之人。

劉複恍然:“你這麼一說還真是!同樣是造反,方良過於偏執,就死了,而何忡雖然進了長安,到最後不僅能保住性命,居然還能當了大將軍,無非是他當時發現方良指望不上了,陛下又正好想殺趙群玉,卻苦於禁軍大將軍是趙群玉的親信,手裡沒兵,所以索性與陛下合作!”

章鈐也看明白了,接著說道:“陛下借何忡之手殺趙群玉,收回禁軍的兵權,何忡也借陛下洗白自己,從反賊變成清君側的忠臣。但何忡知道此事可一不可再,陛下終究是不信任他的,所以趁著可以名正言順離開長安,索性就帶人直接投奔吐穀渾去了。”

陸惟點點頭:“他選擇的時機剛剛好,如果貪戀西州都護的位置,現在去了張掖,恐怕要走也不是那麼好走了,就算他自己走得了,他帶來的那五百人,起碼也要折損一半。這份當機立斷,非常人也。”

長公主今日在小朝會上連連被皇帝問詢,說的話有些多了,此時便不愛開口,隻是安靜聽他們講,嘴裡雕梅的酸甜滋味從舌尖一直蔓延到心田。

陸惟說完,也不再多話,任憑劉複和章鈐去議論,他自己則慢慢品茶,順帶看一眼公主。

兩人離得不遠,此時卻不適合在人前說些悄悄話,他隻是觀察公主神色,對方傷好之後,臉色一直沒恢複過來,比從前還要蒼白,看上去更柔弱了。

似乎注意到他的視線,章玉碗也看過來,衝他眨眨眼,笑了一下。

於是陸惟便也笑了,他的笑隻是嘴角卷起,弧度極小,卻難得不帶一絲譏諷。

雖然公主沒有說話,陸惟也能看出對方的意思,她意思是雕梅味道不錯,幾乎與在上邽城時的一樣。

其實京城沒有雕梅,這些蜜煎是後來陸惟托人從上邽城那間老鋪子裡買來的,暮春時節,從枝頭上剛剛摘下來的梅子就被醃製成蜜煎,再一枚一枚,在上麵去核雕花,裝罐密封。

壇子送到京城,他親自寫了新的詩句當封條,一罐罐貼上,有“攀條折其榮,將以遺所思”,也有“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她吃掉一罐的雕梅,就意味著看見那上麵的詩。

這等隱秘的撩情,就如他們之間尚未公開的曖昧,鮮為人知,靜靜流淌,又無處不在。

章鈐和劉複都沒瞧見公主和陸惟那邊的異樣,他們剛剛從何忡投奔吐穀渾的震撼中回過神,劉複見對方暫時對本朝沒有威脅,也就放下心,轉而說起另一樁傳聞。

“其實,關於陛下延緩立太子,我還

聽見了一個消息,不知你們聽說過沒有?”他嘿嘿笑道,頗有天下八卦儘入我轂的架勢。

章鈐:“劉侯說的,不會是陛下新寵的傳聞吧?”

劉複:“喲,老章,真沒看出來,你也是這種愛包打聽的!”

章鈐笑道:“哪裡是我愛打聽,坊間都傳遍了,不過我知道的都是些荒腔走板,傳得離譜的,什麼新寵是妖魅轉世,還有的說、說……”

劉複:“彆賣關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