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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這一開口,霎時間,所有人的視線全都落在長公主身上。
便是再遲鈍的人,這日複一日,也能看出皇帝對公主的信重,已遠遠超過他的兩位同胞姐妹。
尤其嚴觀海,更是心下有所思量。
起初,他以為皇帝隻是出於名分的需要,才對公主禮賢下士,甚至加封公主,但從前那些質疑帝位來路不明的風言風語,早就隨著公主回京和趙群玉的死而煙消雲散,皇帝大可不必對這位從前也沒見過幾麵的堂姐如此重視。
但事實是,章騁非但重視,還通過加封、賞賜等方式,再度昭告世人,這位長姊的地位無人可比。
當然,長公主的表現,也對得起這份殊榮,她低調謹慎,從不在外顯擺。滿長安原本翹首以盼,以赴長公主之宴為榮,可她竟連一次都沒辦過,與博陽公主天差地彆。聽說皇帝還在私底下勸過,讓她可以放開享樂一些,估計是覺得這位姐姐在柔然十年苦慣了,回來連驕奢淫逸的生活都忘記怎麼過了。公主隻笑說自己性情懶憊,不愛動彈,平日裡若非皇帝召喚,連宮門都不入,要麼就在長公主府,要麼就出城跑馬幾圈,騎射活動筋骨,僅此而已。
很明顯,皇帝是喜歡長公主這份低調的,這更讓他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而嚴觀海近來也從一些風聲上聽說了,皇帝有意在立儲上垂詢長公主的意見,這讓他更為迫切地想與長公主打好關係。
從前皇帝隻有一子,嚴觀海也認為太子非他嚴家的外甥莫屬,雖說嚴家出身不足,可出身好又如何,趙群玉不也倒台了?
可皇帝放著已經會說話會走路的兒子遲遲不立,又去寵愛什麼楊妃,偏偏楊妃還懷了孕。嚴觀海心裡那個著急,原先的篤定也變成忐忑,又不能表現出來,生怕這位多疑的皇帝發現之後,讓齊王直接出局。
原先他覺得皇帝扳倒趙群玉,厭惡權臣壓製,又推行新舉官製,心裡必然也厭惡世家門閥,可如今看來,皇帝隻是厭惡不聽話的世家,卻不厭惡楊妃這種出身世家的美人,說不定因為她的高貴出身,心裡還暗暗嫌棄家境尋常的嚴妃。
由此,嚴觀海忍不住對皇帝生出一些怨懟的念頭。
這章家接連兩三個皇帝可都不長命,但好歹太子也都是立了的,再折騰下去,彆是萬一出了事,太子都還沒定下來吧!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長公主已經開口說話了。
“臣不長於軍務,唯恐誤導陛下,不過以臣之見,李將軍所言不無道理,就算陛下暫時不想出兵,也可命人調兵驗證以對,如今西境安穩,敕彌等人很難奔襲千裡從張掖入侵,不如將西州的守兵調到清河一帶,以防萬一。”
謝維安也看出皇帝對主動出兵猶豫不決,意願不高了,暗歎一聲之後,忙跟上章玉碗的話。
“長公主所言甚是,西州府兵有十萬之巨,悉數放著不用也是浪費,更難得的是,他們有打柔然人的經驗,沙場彪悍,可謂精兵,讓他們去防守東
麵的大軍,最為合適!”
皇帝望向李聞鵲:“南朝人在燕國囤兵四十萬,西州府兵就算悉數調動,也不過十萬,十萬對四十萬,豈不杯水車薪?”
李聞鵲拱手:“南朝所謂的四十萬,其實也是整編原燕國軍隊之後的數目,其中有多少精兵強將,又有多少浮誇作假,不足為外人道。臣以為,就算這四十萬軍隊是真,能上戰場能打仗的,也就二十萬有餘,南朝人又要防備白遠那邊,不可能全放在燕國的。”
皇帝又問:“隻調一半過去,五萬人可否?”
李聞鵲搖搖頭:“若不儘力,不如不動。十萬人尚且能威懾南人,若五萬人,就不足為懼了。況且這些西州兵原本就適應了西北氣候,這突然又西向東,一路疾馳,必然水土不服,短期之內,必有折損,最後能湊個八萬精兵,就算不錯了。”
最終讓李聞鵲和謝維安暫時不再提出兵之事的,是中秋當天,邊關加急傳到長安的奏報。
柔然人又來北叩,侵擾雁門了。
原因無他,中原大旱,北麵更是雪上加霜,草木乾枯,牛羊餓死,柔然人自然要入關搶掠,這也是從前的慣例了,隻是眾人沒想到,柔然都已經被趕到敖爾告,剩下那麼點人了,敕彌居然還敢傾巢出動。
奏報是雁門守將鐘離發來的,他在上麵寫道,柔然人孤注一擲,但這回對方似乎有備而來,也不死戰,好幾回騷擾一頓就走,留下幾個人頭,也讓雁門守軍傷點皮毛,彼此不痛不癢,但是雁門守軍以逸待勞,柔然人卻是遊走不停駐。
按理說,這種打法對柔然人肯定更傷,因為他們逐水而居,在關內也無據點,往往都是打一次搶一頓就走,但這次他們一反常態,似乎不畏久耗,還耐心跟雁門守軍玩起捉迷藏躲貓貓,所以鐘離懷疑,柔然人有所倚仗,很可能得到了某些支援,來與北朝打持久消耗仗。
中秋本有宮廷盛宴,但因此事,一場宴會上,天子與謝維安等人都心不在焉,隻有義安公主,城陽王等不知內情的宗室勳貴,尚且還能儘興。
至於南朝來使——
章玉碗的視線掃過與義安公主相談甚歡的崔玉,落在另一張桌案後的越王陳濟身上。
陳濟肉眼可見胖了一圈,這些天顯然沒少胡吃海喝,這家夥還真不見外,直接賓至如歸了,要不是當日親眼看見辰朝國書,大夥還真當他是離家出走跑來玩的。
饒是如此,陳濟這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也引來不少注目,非但章玉碗在看他,連皇帝的眼光也不時在“關照”他。
不管多少人明裡暗裡觀察他,陳濟也不在意,還親自端著酒杯過來找章玉碗。
“上回莽撞無禮,長公主寬宏大量,應該不會與我計較吧。”
陳濟笑嘻嘻的,好像壓根就忘記自己說過什麼。
章玉碗笑而不語,美目在他腦袋上轉了一圈,看得陳濟鬢角發涼,忙捂住沒被削掉的另外一邊。
“君子動口不動手,有話好好說,我願給長公主賠禮道歉,咱們還是化
乾戈為玉帛的好!”
章玉碗掩口輕笑:“越王這是學會好好說話了?”
陳濟眨眨眼:“些許雕蟲小技,隻能糊弄蠢人,瞞不住聰明人。我這也是有眼不識泰山,原以為長公主是個軟柿子,沒想到踢到石獅子,如今鬢角也剃了,下馬威我也吃了,長公主就揭過此事吧?”
章玉碗對他能屈能伸倒是有些刮目相看。
“越王這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陳濟嘿嘿一笑,順勢在她旁邊落座。
在外人眼裡,兩人似乎一酒泯恩仇,還言笑晏晏,冰釋前嫌了。
“實不相瞞,我這回是為了做媒人,才厚著臉皮找上長公主的。”
章玉碗輕笑:“這回是哪個倒黴鬼被越王看上了?你喜歡人家什麼,我可得趕緊讓她改。”
陳濟差點被口水嗆住,顧不上自己又被調侃了,壓低了聲音道:“殿下說笑了,我是為我好友而來的,您看崔玉與義安公主,是不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章玉碗笑道:“若是多聊兩句也算佳偶天成,那咱們兩個現在豈不是能入洞房了?”
陳濟再次為她的語出驚人絕倒,他發現這女人看著柔弱如江南美人,可不管身手或言辭,卻絲毫跟柔弱不沾邊。
尤其是那一雙眼睛,就這麼清澈無害盯著自己,卻好似要將陳濟的心思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