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算逃離鄭家,又能去哪裡?一輩子寄人籬下嗎?這個亂世,你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會遇到什麼,不用我說,你也能明白?像你現在這樣,好歹還有鄭家的名頭庇護,若是沒了鄭家遮風擋雨,隻怕遇到的不止一個楊禮。但我不一樣,我能幫你,徹底讓你免除後患。”
“你、你到底是誰?!”
鄭好娘顫聲問道,她覺得自己也許不該問那麼多,但是這個柔弱卻敏銳的女人,已經從這番話裡察覺章玉碗的不同尋常。
這不應該是一個賀家商隊的女子會說出來的話。
“我姓章,這是北朝國姓,我名玉碗,封號邦寧,噢,新近又加了一個安國的封號。也許你聽說過?”
對方的輕描淡寫讓鄭好娘劇顫,她在茫然無措之後意識到自己抓住的這根救命稻草,很可能不是稻草而是真正能救她命的巨船!
“長公主?!您真的是……”
章玉碗噓了一聲,捂住她的嘴巴。
“彆激動,你現在心裡也許還有許多疑慮,也許不相信我為何要孤身犯險跑到這裡來,但是這些都無妨,既然現在你也隻能相信我,那就按照我說的去做,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連她也沒料到會有鄭好娘這樣一個變數。
本來距離明日侯公度攻打進來也沒剩多少時辰,但她跟陸惟沒在一起,消息不通,協調行動難免有些麻煩,若多一個鄭好娘,也會省掉一點小麻煩。
所有人各有目的,可總會因緣際會,首尾相連。
鄭好娘連忙點頭,示意自己絕對不會再失態。
章玉碗鬆開手。
鄭好娘撫著胸口壓抑跳動劇烈的心,一麵再次壓低聲音,仰頭問坐在榻上的女郎。
“殿下,想讓我做什麼?”
……
晌午,小宴。
陸惟端坐如鬆。
鄭漓的心情不大好,但一看到他,依舊有種看自家子侄的欣賞和感慨。
原因無它,同樣出身世家,鄭家卻沒有出個像陸惟一樣的子孫。
反觀長子鄭彰,雖還勉強像樣,可也就是勉強罷了。
鄭彰衝動易怒,做事不考慮後果,否則也不會對趙三下手,留下無儘麻煩。
再怎麼說,鄭彰也是親兒子,鄭漓還得捏著鼻子為他收拾善後。
昨夜派出去追殺柳家的人,竟離奇失蹤了。
這才是鄭漓心情不佳的真正原因。
他在等了一夜,發現那些人沒回來之後,當即察覺不對,又派人出去找,結果根本一無所獲,彆說活人,連屍體都看不見。
這些屍體早就被侯公度下令用馬搬運到容縣外頭去處理,以免提前打草驚蛇,他帶來幾百號人,一人一馬搬一具屍體並不費勁,但鄭漓並不知道這些,他思來想去,既無法肯定是不是柳家援兵及時抵達,又想不到柳家哪來的援兵。
除非他們去求了其他交好的世家,又或者洛陽城內蘇覓出手相助。
可他很快否定了第一個想法,且不說蘇覓現在已經病得起不來身,就算他真有那個精力,調兵出城也會有很大動靜,鄭家不可能不知曉,但昨夜洛陽城靜悄悄的,傳回來的消息是連城門都不曾打開過,更彆說調兵了。
百來號人,就這麼連同柳琦幾個,憑空失蹤。
這件事就像橫亙在鄭漓心頭的刺,他無法解釋,又不能在陸惟麵前表現出來,內心煎熬忍得很是辛苦。
直到鄭攸親自帶著貴客過來。
鄭漓也顧不上想更多,忙起身迎去。
陸惟沒有起身。
他自恃身份,自然是不可能起身的。
貴客走過來,還主動打招呼。
“這位想必就是鄭家主所說的陸廷尉了?”
陸惟隻是微微抬首,望向他們,依舊沒有起身的意思。
鄭攸笑眯眯,仿佛看不見他們之間的暗潮洶湧。
“老朽來介紹一下,這位是陸惟陸廷尉,本朝大理寺卿,這位姓周,乃南朝吳王娘舅。”
周郎君也不介意陸惟的倨傲,笑嗬嗬的,再次朝他拱手。
他身邊還有一名書生模樣的中年人,鄭攸沒介紹,對方也沒開口。
陸惟神情沉靜,朝周郎君微微點頭,沒有意外之色。
他在與鄭家走近之後,能猜到周郎君的身份,也不稀奇。
彼此落座,鄭攸先給陸惟和周郎君敬酒,說了些場麵話。
待酒過三巡,他這才開門見山。
“不瞞陸廷尉,周郎君時常與鄭家往來做些買賣,這回也是為老朽賀壽而來,聽說陸廷尉人品無雙,特地提出想要親自見一見。”
周郎君笑道:“豈止是無雙,簡直驚為天人,即使南朝人傑地靈,我也從未見過似陸廷尉這般的俊才,今日確實不虛此
行。”
陸惟畢竟年輕,似又麵薄,如今被輪番誇讚,再倨傲也是擺不出冷臉,還微微笑了笑,更如花樹燦爛,不可名狀。
周郎君有些驚豔,見狀從袖中拿出一個錦盒,竟是親自起身來到陸惟麵前。
“小小心意,不足為道,純粹是我仰慕廷尉,還請收下。”
陸惟接過來,打開。
裡麵是一支毛筆,但又不是普通的筆。
玉管晶瑩,毫毛灰白相間,筆管中隱約可見內雕詩句。
“這是南朝製筆大師上官叢所製的玉管筆?”陸惟微微動容。
周郎君一看他表情,就知道禮物送到對方心坎上了,也挺高興。
“正是!上官叢將毛筆分為五等,此筆正是上上品,陸廷尉仔細看他筆管內側,還有上官叢本人為之命名的小印。此筆名為天璁。”
“好名字。”陸惟把玩著筆,有些愛不釋手的意思。“我表字遠明。”
把自己的表字告訴他人,這是願意更進一步交往的意思。
周郎君笑意更深:“我名周潁,字寒水,平時也愛乾些附庸風雅的事情,可惜諸事不成,所幸吳王殿下還看得上,幫忙跑跑腿,與遠明這等英才,實在天壤之彆。”
鄭攸作為穿針引線的使者,在兩人交談時偶爾穿插一下,活躍氣氛,他年紀雖大,思路卻敏捷,加上周潁有意結交,場麵倒也不算冷清。
隻是鄭漓心事重重,又惦記著昨夜派出去的人手和柳琦的下落,總感覺渾身不對勁,就連眼前三人言笑晏晏的情形,在他看來也說不出的彆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