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回答他。
梁挽苦笑道:“是因為我用強迫的方式去救治你的傷,你恨上了我,是這樣的錯?”
我搖搖頭:“我不恨你。”
“我雖是個惡賊,但也並非什麼道理都不講,你這般救我,很是辛苦冒險,我即便開頭恨你,現在也不能再恨你。”
梁挽目光一柔:“你真的不再恨我?”
我點點頭。
他唇角一揚,仿佛積累再多的疲憊擔憂遇上這一句話,也變成了這寂寞山洞裡星花流轉的一個微笑。
“不管是敵是友,你的這句話都讓我很開心。”
我平靜道:“我確實不再恨你,也沒有生氣。”
梁挽看上去笑得更深。
“我隻是必須要殺了你。”
然後他的笑說停就停。
這句平平淡淡的話被我說出來,就像是從一個山穀跳到另外一個山穀,中間完全沒有任何過渡,忽然一下子就變了天,讓梁挽這樣的人也陷入了困惑。
“你還是為了背後的雇主……要殺我?”
我搖頭:“不,這次是為了我自己。”
如果說之前是為了係統的黑化預言,再之前是為了試探梁挽的虛實。
這一次則是因為他真的動了我的舊傷。
我不讓他動,自然是因為不動有不動的理由。
但他太過強勢,太執著於救人,反而看不見這理由。
而梁挽沉默片刻,他似乎不明白——處理舊傷看上去隻有好處,動了它又犯了什麼天大的錯呢?
為何我會從偶爾的友善,變成對他殺心驟起?
他無奈道:“你就不能給我一個提示?倘若我真錯了,我會甘願讓你動手的。”
這到底是什麼親昵的口氣啊?我們關係沒這麼好!
我翻了個白眼:“你彆太懶,理由你自己去想明白。”
然後,梁挽就歎了口氣,手托著腮,凝視著我。
他幾乎以那種殷殷切切求答案的懇切眼神看我。
整個人美得像整個洞室都在襯托他的求知欲。
看得我簡直受不了。
不是我想當謎語人,我若有朝一日穿到哥譚市裡,當小醜我都不想當謎語人。
但這事兒他都做了,事到臨頭他自然會明白——為什麼他看上去救了我,我反而可能真要殺他了。
他看了會兒我,忽的認命似的清淡一笑,攬了我的一把老腰,把看似虛弱不堪的我從床上一把抄了起來。
“關兄,我暫時想不明白你為何要殺我,但在那之前,我們先一起走吧。”
……走可以,不要抱好嗎?
我被他挾在臂彎裡,隻覺風馳電掣的感覺又一次升騰了起來,在我問他到底想帶我去哪兒的時候——我發現他帶我出了山洞,然後旁邊就是一處懸崖。
山風呼呼作嘯,把懸崖邊的草啃得光禿禿的,根本沒任何植物或藤蔓可以遮擋和拉伸。
來懸崖邊乾嘛?
莫非他終於開了竅黑了化,準備把我推下去了?
我正在思索人生的時候,結果梁挽衝我輕輕一笑,然後猛地一騰身,拉著我一起直沉下懸崖!
哎!
哎哎哎!?
你才救治了我,我也才想要殺你,你現在就要和我殉情嗎!就現在嗎!?
我雖內心驚濤駭浪,但發現他拉我跳墜下去時,那隻手仍然如扣著心愛之物一般緊緊裹著我的腰身,我心裡就安定了幾分。
因為他畢竟是梁挽。
就在我倆如子彈一般往下墜了十丈之後,他忽的在我後背上一拍,一股輕升之力叫我下墜之勢驟減之時,他立刻抱著我一人,在半空中轉向翻騰,騰到崖壁處一個突出的岩石處,蹬了一蹬,借力反彈身軀,再掛蕩到一棵突起的大樹上,然後繼續往下,且蕩且行,直到落到了地麵。
我定睛一看,發現我們到的居然就是推車的地點。
原來這懸崖是可以抄近道的啊,怪不得要跳下來。
不過我看了看梁挽,梁挽對著我無辜地笑了笑。
“關兄不愧是惡賊中的翹楚,竟能絲毫不改其色。”
是不用改色。
臉都嚇麻了。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我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掃了一眼推車附近,發現過了這半天,非但江焰鴻人已不在,小錯也已消失,推車附近仿佛沒有任何痕跡殘留,方才發生的一切衝突都似乎不算是衝突,隻是風中的一場殘痕。
梁挽似乎也意識到不太對勁,跟著找了一圈,從山崖縫上找到了我的那一把軟劍,我則用厲眼瞅了草叢中一圈,發現了一疊新鮮的血跡,以及那斑駁如漆的血跡中——一把屬於小錯的短劍。
影劍。
他用的一對影影綽綽的雙劍,劍分長短,長的為綽劍,短的為影劍,招分正影,綽劍光明正大,影劍是綽劍的影子,緊隨綽劍而出,往往虛實難分、如影隨形,叫人防不勝防。
可如今,這把本該在小錯身上的影劍,就卻落在了草叢之中。
周圍還有一圈新鮮的血跡。
我眉頭微皺:“你帶我走時,他已經解決了江焰鴻,可如今這裡卻多了新鮮的血,和他的一把短劍,說明當時還來了彆人,與他鬥了起來,他才不能來找我。”
梁挽也分析道:“關兄的這位小兄弟劍法還算不錯,他若是被人逼得留下一把劍來,怕是來人武功極高。”
我深吸了一口氣:“是你的仇家吧?”
梁挽苦笑道:“我的仇家好像也是關兄的仇家,那個江少爺分明是衝著你和我一起來的。”
“聽你的口氣,你是想合作?”
梁挽笑道:“反正你在完全複原之前也殺不了我,不如先合作找出幕後之人,再談彆的?”
談合作,這家夥就笑得格外清甜,眼睛也亮了幾分。
可我不得不潑下一捧冷水,我現在得了看見梁挽笑我就想撕他臉的病。
“和‘劍屠’關意合作,若叫你的朋友看到,就不怕臟了你的名聲?”
梁挽歎了口氣:“和關意合作,確實會有損我的聲名,造成些許的誤會。”
可他接著看向我,笑容像這圖窮匕見之後,匕首尖兒上的那朵新鮮花兒。
“可是聶老板,你又是什麼時候變成了關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