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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彆舊的人迎來新的他

山唐街附近的滾珠廟裡, 有?一顆巨大的銀杏樹,樹形正如傘蓋一般延伸,樹根被四麵的牆圍在中間,樹身卻已突破阻礙, 無所顧忌地出了白牆, 開得又大又遠。在這等百年巨樹之下,再高的牆也顯矮, 可走近牆麵, 才覺察人在牆下是?那麼?小, 人的影子對著?牆,活像一個個營養不良的小巴掌打在牆上,可若和?巨大的樹影一對比, 卻像一個個瘦骨伶仃的火柴棍堆在牆角。

唐約就藏在這巨樹參差的影子下,不留神就望不到他,等望到他時,我發現他仰首望著?天?,仿佛用目光托舉著頭頂的一片片雲。

等靠近到隻有?十步距離時,他才回頭看我, 酒窩微鼓, 臉上的笑容洋溢著親切可愛。

他這臉又小又精致, 不管擦不擦易容的粉,都?有?一種天?然韻致, 不是?最美, 可那種誘惑力從五官的各個角落躥出來, 壓不住, 叫你看了就一直看,且永遠不會膩。

看不膩, 是?因為他有?一種先?聲奪目、後發製人的美感,不動時他沒那麼?招人,可越動他就越鮮,像是?畫卷裡的人在一蹦一躍,把?美好的印象都?砸進你眼?裡。

不愧是?未來的男主啊。

我一看他,點頭微笑?道:“你約我在這兒見最後一麵,有?心了。”

唐約也笑?道:“聶哥還記得這兒麼??想想也有?一年多?了。”

第一次正式見麵確實?是?在一年多?前,那時是?在郊外,我幫他趕跑了山賊,然後就我帶他來山唐街這兒的銀杏樹看了看,順便想指點一下他的劍法,雖然沒指點成功(他劍法太爛),但那次經曆似乎給唐約留了很深刻的印象,他到現在居然還記得,還約我到這兒見麵。

我們如今在樹下再聚,也是?最後一次在這明山鎮見麵,就看了看銀杏樹,追敘了些許往事,然後他邀我去了一個石頭桌子那兒坐了坐。

桌上早就備了他為我買的好酒好菜,菜和?酒是?一處北街的酒肆做的,運過來要幾條街,可我嘗了嘗,發現它們竟還是?溫的。

可見唐約在等我來的路上,一直在用他那股“劫焰掌”的內力溫著?菜和?酒。

我心內一沉,隻想到梁挽的囑咐,小酌了幾杯熱酒,小嘗了幾道清淡的熱菜,胸腔一股子熱流湧上突下,把?胃也暖了暖。

唐約在菜上吃的不多?,糕點甜品他倒很喜歡,越吃眼?神越亮,和?星子一樣閃,看著?我的笑?也燙得很,和?他的掌一樣。

隻是?氣?氛一熱,他的吃法也變了。

一開始他還顧忌著?我,有?些矜持文雅的樣兒,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塞甜品,越到後麵越沒吃相,一大口一大口地往嘴裡塞,像不斷往胃部空投卡路裡炸|彈一樣,到最後幾乎是?一塊兒甜的都?不給我剩了。

我對甜品沒那麼?愛,但瞧著?也困惑:“你這麼?喜歡甜?”

唐約一愣,隨即笑?嗬嗬道:“抱歉,我一失神,就想吃甜的。”

我沉默片刻,放筷子,像放下了之前高高捧起的驕傲。

“你不必覺得抱歉,是?我該道歉。”

唐約驚到:“聶哥為什麼?道歉?”

我看向他:“我現在才想起來——你做談夜時也是?這樣,一旦心情不好,你就特彆喜歡吃甜的,吃得越多?代表你心情越是?不好。”

唐約乾巴巴地笑?了笑?:“這話就不對了吧,我心情好也喜歡吃啊,吃甜怎能代表心情不好?”

“你心情好的時候也吃甜,但不會吃得這麼?野。”

我無奈道。

“你如今心情不好,是?因為我要趕你走吧?”

唐約沉默幾分,放下最後一塊兒甜點,像在指尖放下一段積攢許久、卻最終也留不住的情誼。

抬起頭,他眼?中微微泛著?真摯與不舍的光。

“聶哥做事總有?自己的理由。”

“我認識你,我知?道的。”

一個認識,一個知?道,又把?我的狠心給打壓了幾分,感覺我再聊下去就不舍得趕他走了,他卻忽然“善解人意”地把?話題帶了過去,若無其事地指著?其中一道菜:“不說這個了,聶哥瞧瞧這道菜,鮮得很呢!”

我看了看那菜,卻再沒辦法把?心思放在任何一道菜上。

“你不想問我——我趕你出明山鎮的真正理由是?什麼??”

見話題轉移失敗,唐約目光一黯,返回了彆離的主題。

“自從在連蕩寨一戰成名,我到哪兒都?有?大把?大把?的人盯著?,本以為來明山鎮會好點兒,沒想到還是?把?敵人和?麻煩都?引了過來。”

“因為我的緣故,這裡直接或間接地死傷了許多?無辜人,是?我考慮不周的錯……聶哥讓我走,也是?對的。”

我隻道:“可這又豈是?你的錯?”

見他不信,我便講了講我初來明山鎮的故事。

當初我打跑了綿竹幫的幫眾,清剿了附近的洞匪,但地盤空出來了就會有?人想來占,有?一些不信邪的外地幫派幫眾,專門來這兒挑事,想把?我踢下去。他們弄不倒我,就想辦法騷擾明山鎮附近的百姓,並揚言說我一日?不走,就要一日?日?繼續騷擾下去,我走了才有?太平。

當時有?些百姓信了這套說辭,認為是?我趕了綿竹幫才引了外地幫派的騷擾,為了過好日?子,有?些人竟想和?那些外地幫眾一起,把?我也給趕出去。

唐約立刻皺眉道:“怎會有?這種人?他們怎能這樣想?”

我笑?道:“我們這些人早已習慣打殺反抗,可有?些百姓隻習慣去過日?子,日?子人為了把?這看似安穩的日?子過下去,是?非黑白都?可不顧,何況是?趕走一個人?”

唐約惱得連甜點都?覺得不香了:“他們自己不去反抗惡人便罷了,反而怪彆人去反抗?”

見他越發惱恨,大有?義憤填膺之色,我隻道:“你也知?道除惡非錯,怎還覺得是?自己把?麻煩引來了呢?”

唐約一愣:“這……這不是?聶哥之前說的麼??”

額……好吧,算是?我的鍋。

所以我這回就想把?話和?你說開嘛。

我隨口吃了一點,又接著?講下去。

當時外地幫派聯合了一些不知?情況的百姓,想把?我趕走,我沒硬來,隻專門見了一些外地逃難過來的百姓,叫他們四處遊說,重點訴說了他們在外地的家田房產是?如何被這些幫派們一步步坑害沒的,一個個說得那是?聲淚俱下、真情流露,把?好多?投降派的幻想給戳沒了。

這之後,我再把?鎮上的生麵孔排查了一遍,把?外地幫派派過來的細作給揪出來了好幾個,把?他們勾結收買的人一一指出來,並且逼著?他們在大街上說清楚——一旦趕走了我,要如何與幫派一步步蠶食侵吞良田店鋪。

唐約心思細巧,一點就通,道:“聶哥是?想說,你趕我走並非是?為了塔教和?李薔開的事?”

我道:“沒有?你,塔教也會來,李薔開也會作惡,你不來,他們隻怕會做事做得更猖獗。我之前那樣說你,不過是?借口,真正想你走的理由是?——你潛力巨大,但羽翼未豐,很容易被這些宵小之輩給暗算絞殺了。與其在這偏僻邊陲之地蹉跎歲月,不如去更繁華的地方,找更有?能耐的人,那兒更適合你去闖,他更能和?你一起。”

唐約疑道:“你是?說——勝州、動明幫,許亮明,他更適合我?”

他說的這三個詞眼?,一個比一個咬字深重,尤其說到最後一個名字,好像隱隱有?不服氣?許亮明的意思。

我苦笑?道:“勝州是?繁華之地,各路武家彙集,去那兒能遇到更多?武學名家,對你的武學進境有?利。動明幫則是?個為數不多?的清正幫派,對百姓很是?照顧,去了不虧。許亮明最是?個認才識才的人,我聽說過他,能以一人之力彙聚豪傑,把?搖搖欲墜的動明幫發展到今日?地步,假以時日?,他必是?北方武林一盞照清郎朗濁世?的明燈。”

唐約楞了一楞,似乎甚少聽過這樣清晰明朗的局勢分析,感覺就像做了一通事業谘詢似的,似越聽越舒坦,看他好像是?想明白了不少,可還是?有?些微妙的不明白。

“如果?勝州這麼?好,動明幫和?許亮明也這麼?好……那聶哥自己為什麼?不去投奔他呢?”

我瞪他一眼?,唐約立刻想明白了幾分,笑?道:“對不住,我給忘了——聶哥隻能做老板,是?萬不能屈居人下的。”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可他隨即一想,疑道:“可聶哥不能屈居人下,我也不喜歡寄人籬下啊。”

怎麼?就這麼?倔呢?

我無奈地用筷子輕輕敲了敲他那可彙聚千萬灼熱的手掌,唐約乖乖叫我敲了一敲,我便繼續教他:“你不必去寄人籬下,隻需去動明幫的地盤呆著?,與許亮明相處,看他是?如何清剿幫派、結識人物的,你自然就能認識許多?,學到更多?……”

“而且,你剛剛闖出名聲,地位還不穩,想把?你打下去的人一堆呢,彆人若以為你是?許亮明的人,再動手也要有?點顧忌,這你不明白?”

唐約沉默片刻,倔強道:“我不想借著?彆人的威勢。”

這小子真是?有?些傲骨的啊,看不出來啊。

但他轉念看我:“但聶哥與我相識以來,說的話沒有?一字是?假。你今日?說的這些話,更是?剖心挖腹的肺腑之言,是?因為你相信我、看重我,你才會這麼?說……”

他頓了一頓,目光誠摯道:“所以,我也相信聶哥,我會去勝州,再去看看許亮明這個人——到底值不值得你這樣的大力推薦。”

我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好,我雖不想你再來明山鎮,但以後我若是?出了這鎮子……也或許會去找你。”

唐約目光一亮,驚喜道:“所以以後我們還能見麵?”

我看他好像要翹上天?了,趕緊手上發力把?他給按下去,正色道:“你要是?在外頭混出個唐大俠的正經名堂來,我當然樂意去找你……你要還是?扮成什麼?不知?名的遊俠,到處騙人玩,那我可不樂意去找你啊……”

一說到“騙”,唐約的身子縮了一縮,笑?容也縮了回去。

“聶哥還在生氣?啊?”

我沉默幾分,終於把?最要緊的事兒給提了出來。

“小談,我早就不生你的氣?了。”

唐約有?些驚異地看向我。

因為我還是?在叫他“小談”。

說完這句,我繼續道:“你騙我,我至多?生氣?一陣,趕你走,但不會要你的命,所以這不是?最要緊的,要緊的是?,你以後千萬彆易容成殷庭蕊那樣的江湖俠女去騙彆人,知?道麼??”

你隻要彆女裝去騙人,就不會和?未來的老攻結下深仇,你若是?個性子軟和?的便罷了,可你連寄人籬下都?不能,將來若落到人家手裡,受儘折磨羞辱,你怎能受得了?

我又怎能眼?看著?那樣的事情發生,而不提醒你?

但我也不知?如何說得更具體些,畢竟我連那仇家攻的名字都?不知?道,隻能叫他莫去扮成彆的女子。

而唐約想了一想,有?些羞澀且不好意思道:“我不是?故意為之,隻是?有?時易容成俠女姐姐,可降低敵人警惕性,又或者做到以身入局,做到很多?男裝時無法做到的事,若隻為了除惡,為了救人,這樣也不行麼?……”

他這話說得確實?有?道理,我一時不知?如何反駁,想了想便道:“你除惡救人是?好,可試想,你若扮成殷女俠,落入賊窩裡,被不明白的人聽見,那殷女俠的清白名聲不得給你帶壞了?即便你殺了人,那不也給她?招了仇家?”

唐約撓了撓頭道:“好像也是?……”

我道:“以後彆這樣了,知?道麼??”

唐約無奈道:“好,我以後不去扮成這些俠女姐姐就是?,這樣她?們聲名不受損,也不招仇人,這你總放心了吧?”

我舒了口氣?:“你能答應就好。”

他要真是?命定的大男主,那隻要不來女裝勾引那一套,和?和?平平地和?他的老攻談個戀愛,應該也能夠集齊各方力量,把?聶家的勢力給滅上一滅,對吧?

唐約若隻是?唐約,那他的愛情戲怎樣實?在與我無關。

唐約不止是?唐約,他還是?小談啊。

那我還是?希望他能過得順遂一些,少些磕絆折磨最好。

我們吃完了最後一點飯食,戀戀不舍地把?盤子吃得比狗狗舔過都?乾淨,可不舍的又豈止是?菜和?甜點呢?

臨行前,唐約小心翼翼地問了我的許可。

然後用力地而堅定地奔過來。

抱了抱我。

我被抱得一懵,想起了當初我把?小錯從血泊裡撿回來時抱他的那個觸感,心中百感交集且暖熱不休,而唐約分開懷抱,目光裡蕩著?笑?,從不舍看到舍得,似乎有?了一些全新的想法和?興奮勁兒。

“走之前,能不能再問你兩個問題?”

我笑?道:“說吧。”

他的目光充滿希冀道:“我的劍法,還能進步麼??”

額……

這個……

天?氣?很好啊……

我看看天?又看看他,笑?道:“第二個問題是?什麼??”

這已經是?回答了他的第一個問題了,唐約隻無奈地歎了口氣?:“第二個問題啊……”

他想了想,忽的目光一亮,問出了一個讓我幾乎跳起來的問題。

“梁挽,梁公子……他是?不是?喜歡男人啊?”

我疑惑道:“什麼??”

唐約的眼?中閃動了無比好奇的火花,那眼?神熟悉得很,好像是?上輩子的我捧著?爆米花在屏幕麵前嗑CP才會有?的火花。

“我看他對聶哥的一舉一動,好像有?些過分親昵……他是?不是?……”

彆提了,play上全了他都?還沒全彎,結果?我倒先?彎了,想起來我就想狠狠地踩扁他的艿。

我隻淡淡道:“他不喜歡男人,他從前救過許多?美少年美青年美中年,也沒發展出什麼?曖昧來,他就是?手很欠,該剁掉了。”

這隨口一句讓唐約目光一緊,似乎本來有?許多?的懷疑,但聽我這麼?一說也認同了“梁宇直”的理論,在最後的最後,他還是?拾掇起笑?容,對我發自內心地一笑?。

“那我先?去勝州找許亮明了,以後我在外邊混出了名堂,聶哥可一定要來看我啊。”

我吐槽道:“你得先?混出名堂再說。”

吐槽歸吐槽,我掛在臉上的笑?還是?暖暖熱熱的。

送走了一個活蹦亂跳、充滿希望的唐約,我的笑?漸漸淡了幾分,像茶水酒水沒了唐約的內力之後就冷了下去,我心裡忽的泛起了一些微妙難言的寂寞與傷懷。

此刻彆離,再見時就不知?是?什麼?時候了。

赫連羽說《唐大俠》裡根本就沒有?我的故事,我將來真的能和?唐約再見麵麼??

罷了。

見不見麵又有?何要緊?

隻要他在未來能因為我的一兩句提醒而過得更好些,隻要他真的能成長到足夠能把?聶家的勢力打散,再傷心的彆離也值得。

等我回到了酒肆,就被告知?陳風恬陳捕頭來找我了。

我立刻迎他入了內院,找了個私密的房間坐下談談。

但陳風恬如風如火般到來,坐下,喝了口茶,茶在他嘴裡都?還沒涼下去,他就一開口對著?我道出了個大新聞。

“聶老板,我們事後在於景鶴的山莊裡做了許多?清點盤查,也審問了山莊的莊丁,在一處囚禁人的密室裡,找到了你拜托我找的那個人……”

我拜托他找的,當然就是?李薔開帶進山莊,獻給於景鶴的那個不知?名的穿穿了。

而此刻,他居然說找到了?

我好奇道:“他如今在哪兒?身體如何?我能不能去見他?”

陳風恬的目光卻沉了一沉,看向我道:“聶老板確定——你要找的人,就是?李薔開帶進莊子的這個人?”

我沉默一瞬:“你為何這麼?問?有?什麼?不妥麼??”

陳風恬欲言又止幾次,忽歎了口氣?:“說句實?話,我閱人千萬,可從沒見過像他這樣的人,當時找到他的時候,他給我一種很古怪的感覺……”

很古怪的感覺?是?穿穿的某些言行讓你覺得很不正常、很出戲?

但說實?話,你覺得穿穿古怪才是?正常的。

我問他到底什麼?古怪,陳風恬隻歎了口氣?,咬牙道:“你有?沒有?見過這樣的人?他身上有?至少七八種病,且都?是?絕症,可病和?病卻能互相壓製,讓他不至於死去。他時時刻刻都?在吐血,可吐血的姿勢卻很淒美,給你一種早有?準備的優雅感,可血是?真的,不是?偽裝的……”

“他雖然有?這麼?多?的絕症,還經常吐血,卻容貌極美,唇色偏紅,且眼?窩處天?然深邃,不施脂粉也顯得嬌紅……”

“性子有?點冷峭,似乎不記得自己的身世?背景,但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都?很憂鬱清高……這樣冷清絕美的男子,我以前也見過類似的,可隻有?他,讓人有?一種一見麵就想得到他的衝動,可若是?得到了他,又會變得很想虐待他、折磨他……”

我目瞪口呆地聽這個公門捕頭繪聲繪色地和?我描述了這一切,感覺頭皮發麻。

“到底發生了什麼??”

陳風恬無奈道:“剛開始看到他的時候,沒有?太多?異樣,可初步檢驗發現,密室裡的另外兩個囚徒,就是?為了爭奪他而自相殘殺至死。而他們之前是?不喜歡男人的……”

額……

“我當時想知?道他是?怎麼?被李薔開帶進來的,和?李薔開又是?什麼?關係,但審問時我換了整整五個捕快,因為前兩個衙役忽然變得無條件相信他,另外三個則很想狠狠鞭笞他、非禮他、甚至想對他用刑。”

“而這五個人都?是?我帶過來的老捕快,是?從未在審問過程中出過這樣錯誤的……”

哈!?

陳風恬無奈地笑?笑?:“我有?一種奇怪的直覺——這個無名之人雖是?於景鶴的囚徒,可並不像看上去的那麼?無辜清白。但幾日?審問下來我都?審不出什麼?,反倒我的手下折進去了幾個,我自己也不能再去看他了,如今就隻能放了他……”

“把?他交給你之前,我想問一句聶老板,你到底認不認識他,你為什麼?想找這個人……”

“你能不能也幫我想一想,在西域南疆那些教派裡,是?否有?諸如此類能影響人心誌的武功?”

我楞了半天?,忽想起來赫連羽當初和?我說的一些情報。

阿九讓他在幾個不同要素的係統裡麵選,他想選的那幾個都?被人占了,就囫圇選了一個“反派美強慘扮演係統”,但他隱約記得,那幾個被占的係統大概什麼?要素。

其中一個看上去名字很長的係統。

就叫【萬人迷白月光病美人係統】。

粉墨登場與一台好戲

我和陳風恬半真半假地交代了我找這人的目的, 半真說的是——我真不知道南疆西域那?邊有沒有能迷人心智至此的武功。半假說的是——我認為這個人可能是我朋友的一個?老鄉,我是替我朋友在尋人,而不是我自己在尋人。

總而言之——我想見見這人,和他相處看看。

陳風恬倒也?樂意幫我, 因為他自己也對這人的身世背景產生了無比的好奇, 覺得有怪,可一時查不出, 扣著人也?不妥, 就說下午會把人帶到棠花酒肆, 轉交給我。

而為了迎接這位穿穿,我今日特地掛牌閉店,卻把幾個?夥計都留在店裡?, 把寇子今這愛看熱鬨的小王八也?叫過來一起喝酒,把愛四處走動的梁挽留在後院,就是為了等他。

後來,小錯來報——說陳風恬陳捕頭親自把一個?人給帶到了大?堂,說是要交給我。

我這時已和寇子今在院裡?的大?樹陰影處,下棋下了一半, 正是激戰正濃, 便不急不忙道:“你們幾個?先一個?個?地去看看這位來人, 回來後和我報知一下你們對他的印象。”

小錯等人似有些?不解,一旁觀棋的梁挽更是有些?好奇, 但寇子今隻埋頭下棋, 我也?專注, 於是小錯他們還?是照做。

第一個?去的是衛嫵衛五娘子。

去了好一會兒, 回來後兩眼都有些?發著潤澤的光,像是被什麼人間難得一見?的美景給狠狠滋潤了似的, 捂著心口,利落坦率地讚道:“我來這窮山僻壤的明山鎮這麼久,就沒見?過這樣美麗動人的男子,可真是開了眼了!”

梁挽麵色不變,我持棋的手是停也?不停,隻有些?雲淡風輕道:“他的氣度風範,和那?陳捕頭比如何啊?”

衛嫵燦顏一笑道:“陳捕頭可是最溫和平易的氣場,走?到哪兒都有人願意和他說話,可這人站在陳捕頭身邊,風頭卻一點兒也?沒被陳捕頭給比下去,反倒是奪了陳捕頭的風光。我瞧見?他,可就瞧不見?陳捕頭,他站在那?兒,我幾乎沒興趣和陳捕頭說話了。”

我眉頭微微一挑,下棋的手漸漸加了點兒速度:“果真如此奪目?衛姐姐在外地見?過的美人也?不少,很少聽你這樣形容一個?人啊。”

而衛嫵隻是笑了笑,:“我也?不知怎的,就覺得這小兄弟年紀輕輕遭此大?難,怪可憐的,總有一種想抱抱他、照顧他的衝動……”

遇到女俠之後,會自動激發女俠的憐愛欲和保護欲麼?

倒是有意思?啊。

我持棋的手微微一頓,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棋盤,就像是在看一場四通八點、交錯縱橫的命運之網。而梁挽站在一旁觀棋等候,神色依舊坦然鎮定似一朝曆經千載的銅鏡,身段則穩定安寧如一段曆經千帆的古木。

倒是池喬有些?不信地看了看衛嫵,暗鼓了胸膛挺了身軀,似乎很願在嫵媚娘子麵前昭顯一些?粗烈不羈氣質。

“衛姑娘說得未免也?太過了些?吧?你該不會是在這邊塞之地待久了,習慣了蠻男粗漢,偶爾看見?一個?長得清秀工整的,就心生憐愛了吧?”

衛嫵仰著首,嬌嫩麵目透出幾分不屑道:“老娘平日裡?總見?聶老板梁兄弟這樣相貌的人,豈會降低自己的標準?你若不信,那?你就自己去大?堂看看他。”

於是,池喬雄赳赳氣昂昂地奔赴大?堂,看的就是那?一位。

回來後,他隻雙眼茫然,顧盼無門?,似乎連怎麼看人都不知道了。

好像多年以來積攢下來的見?識都被推翻了個?乾淨,心裡?不曉得為何就翻出了許多沒來由的想法。

在他不情不願地承認了那?人的美後,終於也?道了一段情報:“那?人確實生得極美,隻是身段瘦弱,且總是彎腰咳嗽,似有多種隱疾病痛。”

棋盤都快被下滿了,我就把一顆棋子在兩隻手之間來回挪動,挑眉淺問道:“還?有沒有看出彆的?”

池喬竟然疑惑道:“什麼彆的?”

我有些?不耐道:“你該知道的啊,他的步法如何、呼吸是輕是重、麵色發色是否有異、五官是肖似中?原人還?是西域人?”

梁挽也?有些?好奇地打量過去,而池喬神色茫然,沉默半天,像是從一堆亂麻線頭的思?緒裡?整出一個?結論。

“我,我本在細瞅細看,可一聽見?他咳嗽,我,我心裡?就有些?打鼓似的亂……就,就沒去注意這些?了。”

竟憑區區幾個?咳嗽,就把這邋遢不羈的帥大?叔的心都咳亂了幾分?

我眉頭微微一皺,隻看向了一旁靜候觀察的小錯。

該不該讓小錯去看看呢?

老池和衛嫵都有點不對勁,我叫他們兩個?都去了廚房清醒一下,可小錯是我身邊最信任的小弟,是這裡?唯一對我的身份知根知底的人,就連寇子今也?隻模糊猜到還?沒確認,他卻是從頭到尾見?識到底的,他要是掉了鏈子,那?我可就……

寇子今看了看這滿盤皆輸、局勢大?頹的棋盤,卻惱得牙癢癢,直把棋子往棋簍子裡?一丟,頗為沮喪道:“不玩了!你今日下棋竟這般凶猛,一點兒也?不讓著本少爺我?”

他一發脾氣就把我給逗得笑了,指著他道:“之前讓著你是怕把你嚇跑了,現在你已經是本老板的朋友,嚇也?嚇不跑了,我還?讓著你做什麼?”

寇子今瞪我一眼:“下次我一定贏過來,這次我先去大?堂看看。”

哎哎哎,小錯還?沒去,你去什麼去?

結果我還?沒說完,他就露了一絲不羈的淺笑道:“我倒是要看看是何方神聖,把你身邊這兩個?身手不凡、見?識不淺的夥計都給迷得沒方沒向的!這不比和你下棋有意思?多了?”

說完也?不等我,直接就蹦躂著去了大?堂,倒叫我有些?無奈,隻好招呼梁挽和小錯,和我一起收拾起這結局已定的棋盤來。

小錯收得有些?一心二用,一邊收著棋子一邊可能還?想著衛池二人的異常反應,似乎有些?緊張,收著收著,竟把最後一顆棋子掃到了棋盤之下。

眼看就要掉在地上,卻被梁挽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還?微笑著遞了回來,道:“小錯兄弟不必心急,下棋和收棋一樣,都是需要耐心細致的活兒,你仔細接好就是。”

他這一字字一句句看上去是給小錯聽的,可眼神卻若有似無的瞟向了我這邊,目光中?的鎮定和安寧與其說是給他自己的,不如說是給我的。

這家夥是看出來了麼?

他看見?我今日連番讓夥計前去試探自己卻不去,又瞧出我對寇子今下棋時的棋風,從一開始的穩紮穩打,變向了劍走?偏鋒的快速猛攻,所以他看出我的心境發生了變化?想與此來勸勸我?

我與他目光交錯之間,剛想說點什麼。

那?寇子今已經一步步輕飄飄地回來了。

他去的時候是蹦躂跳躍地去的,說他是脫籠的兔子那?都是抬舉了他,如今卻是腳步一沉一虛地回來,仿佛是看到、發現了什麼極為震驚之事?。

我疑惑道:“你怎麼了?”

寇子今沉默片刻,忽然疑惑道:“他身上……好香啊。”

啊?

寇子今隻莫名其妙道:“他身上的香讓我想到了數十種名貴香料,可看他的衣服卻是陳捕頭讓新?換的,這香不是來自衣服,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兒?”

我五官扭得像是被人當?頭打了一拳。

天生自帶的體香?

這到底是什麼古早萬人迷的設定啊?

小錯疑惑地看向我,梁挽麵色微微一沉,而我默默地撩撥著棋簍子裡?的棋盤,聽著棋子們互相磨蹭沉淪的聲音,心裡?想著寇子今莫非也?栽下去了。

可沒想到寇子今沉默了片刻,忽然打起精神道:“實不相瞞,我最近在研究香藥生意,想把柳家的香藥香餌和武家的香餅香粉給比下去,可與香師傅可調製許久都無成果,如今好了,我覺得他身上的香正是我要找的那?一種,這香藥生意有救了!”

我鬆了口氣,寇子今小王八居然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小王八?他沒有被萬人迷的光環影響,他還?是鑽錢眼裡?的他?

他說完,又蹦蹦躂躂地一旁去了,且為了把這興奮勁兒給釋出去,竟然取了槍杆來,在院子裡?威風赫赫地掃、戳、刺、紮、撩,各色槍的法門?口訣都舞了一遍,越舞越是沉靜,越沉靜越能想得清楚。

還?是有點被影響的吧?但他也?在想辦法冷靜下來。

見?寇子今如此,小錯似下定了決心似的,歎了口氣:“我去看看吧……”

我囑咐道:“小心點,早去早回。”

說完我自己也?有點覺得古怪,連梁挽也?有些?覺得奇了——這不過是看個?萬人迷穿穿而已,怎麼感?覺就和車輪戰打BOSS似的?

小錯去了。

小錯回了。

他倒是若有所思?、若有所想,走?走?停停,把這一路很短的距離給走?出了奧斯卡頒獎典禮的紅毯距離感?。

“怎麼了?”

他沉聲道:“如聶哥想的那?樣,這個?人看似武功不高,但他身上的心法並?非來自中?原,而是來自西域或南疆的一些?教派。”

我眼前一亮,連梁挽也?奇了道:“小錯兄弟為何這麼想?”

小錯分析道:“我靠近他二十步,尚算能看得清他的身段步法,聽得出他的呼吸輕重,辨得出他的心法節奏,可到了十五步,聽覺已受影響,他一咳嗽讓我覺得是自己在咳嗽,他的心一跳讓我覺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靠近他十步,我已有些?無法集中?注意力?,我隻能看到他的臉,也?隻聽得見?他的聲。”

“五步,我需要花很大?力?氣才能注意到旁邊還?有一個?陳捕頭,三步,我的呼吸心跳已受影響,有一種中?毒中?蠱以後才會產生的特殊反應,我試著努力?去觀察他的五官神情。”

“但他這時忽然咳嗽且吐了點兒血。”

“觀察無法繼續,我選擇後撤。”

隨著他說話一句句一字字地放出,我磨著棋子的五指動作越來越慢,而梁挽的泰然神色也?漸漸過渡給了一種冷銳的好奇。

怎麼感?覺越說越像是在形容一種具有某種精神超能力?的人啊?這還?是武俠畫風嗎?

不過小錯雖然後撤了,但這也?是目前為止最詳儘的情報了,不愧是在“接星引月閣”排名前列的前殺手,觀察確實細致入微。

我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拍了拍他的肩,道:“你的心跳確實比平日快了許多,呼吸也?有點異樣,去房間裡?盤坐調息一下吧。”

小錯點了點頭,肅然道:“聶哥小心。”

你這表情嚴肅得就好像送本奧特曼去鏖戰大?怪獸,沒必要吧?

他同時看向了梁挽,認真囑咐道:“護好他。”

梁挽點了點頭,微笑道:“定不負你信任。”

兩個?濃眉大?眼的偷偷背著我搞什麼地下情報大?串聯呢,小心我把你們一個?個?掰了!

話是這麼說,這壓軸的最後一麵,肯定還?是我和梁挽去。

我自不必說,梁挽的內功心法是這裡?麵的人裡?最奇特的,他的呼吸他的節奏都是自稱一套的從容,絕不是彆人可輕易打斷影響的,這也?是我把他這套王牌留在最後的自信。

於是我們就一起去了大?堂。

我在前,他在後。

像一道光和一道影,一棵樹和一岸花,一團火與一段冰,我們各懷心思?和各揣神色,腳步淺淡深重之間,似有節奏的一對,像交錯出一種傳統與現代融合的音符,若我驟然停下,我想他也?會在距我極近的距離之下停得穩穩當?當?。

一到了大?堂,果然瞧見?陳風恬站在一角,他不瞧彆的,隻瞧著這風靜氣恬的一派街景與人群,而有一個?人坐在離他隔了三張桌子的距離,似乎有意思?地保持某種距離。

果然如衛嫵池喬所形容,我一走?近看那?人,那?人忽的回過頭來看我。他隻這柔柔地一看,竟讓我有一種被溫溫淺淺的一道月光照到的宿命感?,忍不住走?近一看,便瞧見?那?人的麵孔有著一種瑩潤的象牙白色,臉蛋因咳嗽吐血而隱隱受紅,比擦了脂粉還?好看許多,一抬眼一蹙眉,隻有一股子揮之不去的淒楚蒼涼、倔強清冷之美。

可這種燃燒生命的美又透著一股冶豔,冶豔得讓人忘了渴卻又想把什麼猛地一口吃下去,當?他那?雙眼帶著明光般望過來,叫人疑心瞧見?了一股原野裡?的火,生生不息且能燒儘一切。

我確實是有些?驚豔。

心裡?竟生出一種強烈地想養護他、珍視他的欲望。

且心跳微微加速,呼吸漸漸加重,猶如一種無法言說的欲望在胸腔之內猛地一撞而出,撞得胸膛滿是鮮血!

然後我猛地一踩眼皮子的刹車.

眨了眨眼再看他。

再一看,我發現他的臉,他的眼神,還?是那?麼驚心的淒美和冶豔,可我還?是發現了一些?端倪。

他很瘦。

太瘦了。

屬於被病魔給一把子推倒過的胸縮肩窄腰細臀平。

對吃慣了大?魚大?肉的我,其實是有些?寡淡平板的。

因為我一向就喜歡胸大?溝深皮白眼美的(如某人),他對我來說應該沒這麼大?的吸引力?啊。

那?剛才的驚豔是怎麼來的?心跳呼吸的古怪是咋回事??

我瞅瞅梁挽,發現梁挽初時也?有一些?驚豔之色,可他在意識到呼吸心跳不對勁的時候就立刻看向了我,似乎拿我做平靜他心靈中?一切雜念的港灣,看著我的臉,就慢慢地恢複了往日的溫和鎮定。

但他看得也?太露骨了,我一拿目光瞪他,他就更是振奮微笑,目光溫潤道:“聶老板,請吧。”

好像在昏天暗地無光無火的夜晚,他也?會這麼拿我的臉去當?指路的明燈,拿著我的一顰一笑給他的理?智充電,靠著我這一細腰的觸感?給他的興奮去加分。

我隻瞪他了一瞪,又見?了陳風恬和他身邊這位。

陳風恬這時才回過頭來看我,並?指著那?位說道:

“這位公子姓沈,叫沈君白,據說是在屈山鎮上路遇李薔開,被他擄到萬鶴莊內,一直囚禁著,此刻才得了自由,可似乎被於景鶴用過許多調|教折磨的藥物,他是不知道也?不記得自己的身世背景了,隻記得自己這一個?名字……”

失憶是吧?可真方便。

那?沈君白黯然不語,淒楚容顏更添幾分令人心醉的難過,陳風恬卻忽然看向窗外,一邊看外麵的人一邊介紹道:“來的路上我和他說了——這明山鎮裡?最義?薄雲天的聶老板可能是在找他,他也?很有興趣見?見?聶老板,就麻煩聶老板暫時收容一下這位沈公子,我就先走?一步了……”

他從來不會這麼眼神朝外和人說話的,我還?想問他幾句呢,結果陳風恬轉過頭,在沈君白看不見?的角度給我眨了眨眼,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和呼吸。

示意自己已經快撐不住了。

就立刻如一陣風似的走?了。

我一懵,怎麼逃得這麼快啊?

你怎麼和躲喪屍似的躲個?病美人?這也?不會傳染啊。

我無奈,便走?過去與沈君白道:“和我過來吧。”

沈君白看見?我時,神情除了標準的淒楚可憐之外,還?是有一些?微妙的激動和驚喜的,可見?他應該知道我的身份,可梁挽在旁也?不方便說,就非常乖巧地和我穿過空無一人的大?堂,來到了空無一人的後院。

沈君白奇怪道:“怎麼後院也?沒人?方才那?幾位和我聊天的哥哥姐姐呢?”

他一開口說話,也?是山泉打玉一般地好聽,我心頭一癢,便道:“我打發他們去廚房乾活了,你也?不必急,和我一起去房間聊聊吧。”

梁挽本算鎮定,可一聽我要和這位新?出現的沈公子獨處在一室,下意識地動了動口唇,似乎是潛伏了一些?體己的話要和我私下說,似乎也?想跟過來一起看著,我卻甩給了他一個?不容置疑的眼神。

“我要和他單獨談話,你去找找寇子今他們吧。”

好好安撫他們,把他們把被打亂的呼吸心跳都調息一下。

見?我堅定至此,梁挽也?隻是目光深重地點了點頭,隻是我拉著沈君白走?了幾步,就覺得拉的好像隻是薄薄一個?紙片人似的,風一吹就得散了。

而簡簡單單的一個?拉扯動作,就把他驚得咳嗽了幾分,咳得忽然撕心裂肺起來,且咳得整個?背都彎了下去,就好像這一拉就得把肺給拉出來似的。

看上去不像是裝的,這家夥是真咳啊。

我一開始還?有點慌,但後來就很淡定地看著他慢慢地把這一套給咳完,就好像在我麵前走?了完整一個?流程似的。

咳的全程,背後那?人的目光都一直在,且越發炙熱地黏連在了我的後背上,他看我還?是多過看這位病人啊,這時候照顧欲怎麼不出來了?

咳完了,沈君白無奈道:“抱歉,我這病……”

說完他忽然愣住,看著蒙著麵孔的我。

“聶老板,你的臉?”

我蒙著麵卻依然公事?公辦道:“你既咳嗽多多,我自要做點防範,等你什麼時候不咳了,就不必蒙麵了。”

要是能用N95口罩我此刻就帶上了,你以為我難道還?有閒心去欣賞你咳嗽吐血的病態美?

沈君白似完全沒意識到我會有這麼個?反應,他有些?異常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是責怪我的反應也?太過正常了。

一直等我們進了房,關了門?,那?人的身影才緩緩撤去,但也?沒有離得太遠,隻是到了一個?聽不清但能看得清的地,梁挽才緩緩地坐了下來,如守候著什麼。

還?是不放心啊?

不過他這樣,也?是懂尊重和懂距離的,比以前要好點了。

眼見?無人,我請沈君白坐了下來,目光一沉,開門?見?山。

“你應該知道我是受了係統委托,專門?協助穿書者的吧?”

沈君白目光一動,剛想順便咳嗽幾聲,眼見?我立刻躲得幾尺遠,他馬上揉了胸,止了咳道:“我知道的,阿九之前同我說過——你在問我的動向,可能會來找我。”

我隻問:“既然如此我也?不瞞著了,如今你的直播間開著麼?”

沈君白愣了一愣:“當?然開著啊。”

“……可以暫時關掉嗎?”

沈君白疑惑地看了看我,但還?是伸手在虛空劃拉了幾下,仿佛在一個?彆人看不見?的接觸麵板上按了幾個?按鈕,然後他就回來看我,道:“關掉了。”

見?他還?算配合,我也?試探著問道:“你這是萬人迷白月光病美人係統,對吧?”

沈君白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咳嗽、吐血、麵色慘白、四肢無力?這些?病症,是你的係統自帶的,還?是這副身軀自帶的?”

沈君白無奈道:“有些?是這副身軀自帶的,有些?則是有了係統之後加重了許多……”

“你穿來多久了,就沒想過養養身子麼?”

“沒辦法養,這是必須的。”

我疑惑道:“什麼叫必須?”

沈君白笑了笑:“老鄉,你都知道這是病美人係統了,自然知道要拿什麼去籠住直播間觀眾的心。我若不咳,不吐血,觀眾又來看什麼?他們來就是想看把好好一個?強者給打碎的戰損感?,把一個?美麗的人撕裂的的破碎感?,若不給他們看到想看的,我怎麼去換取積分?怎麼去增加直播間的人氣?所以……即便我想健康,也?不能健康啊。”

額……啥玩意兒?

你是說你咳嗽、吐血、虛弱無力?這些?樣子,不是為了給我們這些?人看的,而是為了給那?些?看不見?的鬼觀眾看的?

雖然你吐血的樣子是挺有美感?的,但這樣還?能換積分!?【戰損感?】和【破碎感?】這種虛無的東西也?可以拿吐血和咳嗽來一筆一筆地累積的麼?

我以為美強慘裡?的強才是C位啊,怎麼你儘擱這兒賣慘了?

想了半天,我強自鎮定道:“你這係統的關鍵是扮演病美人,我看你不用扮也?已是了。那?你穿書以後的主線任務是什麼,阿九可有和你說清楚?”

是要殺唐約啊,還?是要害梁挽啊?

沈君白卻咳嗽了幾聲,目光灼灼地看向我,給我道出了一個?出乎意料到了極點,卻又微妙地合乎道理?的答案。

他接受的任務既不是殺唐約,卻也?不是害梁挽。

而是另有主線任務!

聽得我眉頭大?震、驚愕異常,卻也?意外地覺得——這應該是真的。

而在接下來的一夜,我也?與這位沈君白幾乎是促膝長談,談了整整三個?小時,談到他必須把直播間開啟,我才和他一起分床睡在了同一個?房間。

可這似乎急壞了等在房門?外的某個?人。

等我出門?後,已經見?得他早早等在門?外,我卻淡淡道:“沈公子身體虛弱,你要想辦法替他開藥調解一番,這些?日子他要住在我身邊,你也?要多多照顧他、體諒他。”

見?我態度轉了一百八十度,梁挽越發不解,剛想問什麼,我卻看向了房間內的沈君白,又看看他,笑道:“愣什麼?還?不快去?”

梁挽無言地凝視了我許久,卻最終還?是含了一絲標準又溫潤的笑,去給裡?麵躺著的沈君白把脈去了。

接下來的幾日裡?,我幾乎是與這位沈公子夜夜長談,且總是處於一個?房間內,也?吩咐了小錯等人以最高規格捧著他、養著他、護著他,還?叫梁挽頓頓好魚好肉、藥膳食補地精心伺候,不計代價地好生看顧他。

小錯一開始還?能照話吩咐,後來實在疑惑且困惑,偷偷問了我幾次,被我隨口打發了。寇子今找了我三次,每次都忍不住旁敲側擊地提醒我,也?被我無視了。

隻有梁挽,等了足足五日,沉靜端然地仿佛什麼都不在乎,就連和沈君白說話的時候也?是言笑晏晏、溫潤如玉,毫無城府心機的樣子。

終於在第五日的時候。

他主動來敲了我的門?,並?要求我出房間,在沒有沈君白奉陪的時候和我說話。

我倒是懶懶地走?了出去,走?之前還?和沈君白熱切地打了個?招呼,一副已經混成知音老鄉的模樣,叫梁挽的眉頭越發皺得深沉了。

到了他房間,把門?一關,他一動不動地看我。

而我隻是好整以暇、恍若無事?地坐在那?張我們曾經熱切交鋒過的桌子旁,隨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好像一點兒問題也?沒有的樣子。

而梁挽看了半天,以一雙眼神逡巡了半日。

看到最後,隻目光沉靜且冷銳道:“為什麼?”

我奇怪道:“什麼為什麼?”

梁挽唇角微涼:“你為什麼給他走?這一條捷徑?”

我疑惑道:“什麼捷徑?”

梁挽沉默許久,一字一句如刀子般吐出:“接近你的捷徑。”

說完這句,我目光一沉卻不說話了,而他凝視著我,那?雙往日裡?含蓄到深不可測的眼,此刻仿佛剝離了些?許理?智,充溢了一種嗡嗡作響的困惑。

“寇子今和你成為朋友花了三年,小錯花了一兩年才占到你身邊最近的位置,就連衛嫵池喬,得你的信任也?要花上兩三年。可他隻花了五天,才五天……他就能在你的房間裡?隨意地躺著,和你夜夜掌燈長談,日日同進同出……”

“你那?麼在乎這客棧酒肆的擺設,可他不小心打翻了你最喜歡的一壇酒,你從前是要大?發雷霆的,如今卻隨口略過,他不小心動了你的一把劍,你竟也?隨他而去,你那?樣關心他,就好像……好像你根本不是在演戲……”

我歎了口氣:“本來就不是演戲啊。”

梁挽一愣,我隻微微一笑道:“我一開始確實對他提防,可越是相處,越有舊時知交的感?覺,短短幾日就感?覺認識了幾年似的,這種感?覺偶爾也?是能有的嘛……”

就算提防有,可那?是老鄉啊。

能夠在異世界真正見?到老鄉,不管是再怎麼一言難儘的老鄉,也?是能促膝長談聊上許久的啊。

可這其中?的緣故,我又怎能和梁挽說個?清楚?

梁挽疑惑道:“所以你是……”

我隻能無奈道:“我與他一見?如故……我還?算喜歡他。”

梁挽盯著我,好像徹底震住。

他像是全身凝固在這一點,動作被一句話裡?的某兩個?字眼給徹底禁錮住,可內心卻火熱得無法言說,他盯著我,像把某段屬於我和他的私密曆史在心裡?撫摸了一遍又一遍,才以酸澀難言的口吻拿出來,端給我看。

“你曾經說過,彆人要花兩到三年才能從你這邊得到的信任、親近、愛意,彆人要努力?這麼久才能從你這兒得到的特權,你憑什麼要隨隨便便給了我。”

“所以我一直很努力?,很珍惜你給的一切信任……和喜歡……”

我聽得微微一震,萬萬沒想到隻是對一個?穿穿好了這麼五日,居然能讓他坦白成這個?樣子。

他卻傷心垂了眼,低低一笑,像自嘲也?如難過一般,把埋伏在心裡?整整五天的想法一下子拋出來,也?不顧它是否會燙傷自己。

“可你為什麼……可以把這麼重要的信任、喜歡,隨隨便便就給了他呢?”

他抬起頭,不甘也?傷心似的苦蘊著一絲笑,目光卻劇烈恍動著什麼。

“為什麼啊,聶小棠?”

梁挽醋意到底為何

桌上有隻粗陶盤子, 上麵擺了一隻缺了一角的香爐,爐中白煙縷縷上升,像一抹嫋嫋的情思被無形的手撥弄而上,撥到最後, 白飄飄的煙那麼直接地捅了一把?房梁和?頂柱, 似乎也?捅破了我們之間的那一層若有似無的窗戶紙。

我看著梁挽那傷心酸澀混在一起的神情,隻眉間一凜, 道:“你這麼說, 是吃醋了麼?”

梁挽的目光如被看不見的煙塵給紮了一記, 略略側頭,一身美?麗的身段在?昏暗的燭光下顯出有些模糊不清的輪廓,半會兒, 他似決定了什麼,轉過頭看我。

“是有點。”

哦?竟然這麼直接地承認了?

梁挽歎了一息:“就算是朋友,也?可以互相吃醋的啊。”

……你非說這麼養胃的話乾嘛?

我有點沉默,梁挽以殷殷切切的目光看我:“我隻不明白——你對?他的態度有一個很明顯的變化和?分界,到底發生了什麼,才能讓你從十分提防變成與他萬分親近起來?”

萬分親近?哪兒就那麼誇張了?

我隻把?半真半假的話一掏:“我有一個朋友, 多年?來一直在?找一個人, 他死前把?這個遺憾告知了我。而和?沈君白見麵後, 我確認他就是我朋友要找的人……所以親近了些,也?屬正常吧?”

梁挽狐疑地看了看我。

“你說的這個朋友……”

嗯?

“……是不是你自己啊?”

哈?

“你的腦子真是有點熱了。”我冷漠地, 一字一句地刺他, “從前你都知道看破要不說破, 如今怎麼了?看破了非得說破, 在?我麵前逞什麼聰明呢?”

梁挽卻道:“你還是沒有正麵回答我的問題。”

他倒是上前幾步,影子都把?我罩了個結結實實。

而我卻一腳上前, 踩在?他那在?燭光下晃動不休的影子裡,好像踩了一條不存在?的小尾巴似的,我衝他挑了挑眉,手上是毫不介意地捏了他的肩,五指輕一發力,不容抗拒地,把?他的整個身軀扭到了我這邊。

“我知道你難受,但這事……追根究底還是要怪你來著。”

梁挽苦笑:“就因為我不願意再進一步,想再等等,你就想把?這一切都怪我頭上?”

“不是這個。”我瞪他,“是因為我喜歡你……乃是我平生第一次去喜歡一個男人。”

梁挽一愣,像被擊中了什麼似的猛然看向我,而我道:“你或許沒覺得,可你已在?無形中改變了我對?有些人,和?對?有些事的看法……”

你把?我從一個高?度敏感偏激的狀態往下拉了一點兒,又拉了一點兒,變得能夠更坦然麵對?自己的性向了,也?變得能更真實地去麵對?自己的感受了。

所以,我也?願意把?壞脾氣?的遮蓋給去掉一些,對?彆人也?更溫柔一點。

見梁挽還處於一種被震撼、被收攏的階段,我隻笑道:“你難道就沒注意到,我確實沒對?這個沈君白發過脾氣?,可我基本上也?沒對?彆人發過脾氣?麼?”

說完,我用力地扭捏了一下他的肩頭,好像那裡承載著一個個難以言說的火燙念頭。

“你和?小錯私下串聯,我都未曾把?你和?他打個稀巴爛,換做以前可不會是這麼簡單輕易的……”

梁挽愕然看向我,目光一顫道:“小棠……”

我笑了一笑,用詞清淡得像一碗沒加任何調料的高?湯,但卻透著一種真實的拿捏。

“所以啊,彆怪我對?彆人都變得溫柔了一點……這都是你帶來的壞影響,論起來都得怪你,可不能怪我啊。”

他目光沉靜地聽了我說一會兒,麵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可被我扭住的肩膀處卻漸漸繃彈出一種微妙的放鬆,因為這種鬆弛,好像連他的人他的麵都在?燭光裡發亮了幾分。

漸漸地,他蘊起了一絲了然而成熟的笑。

“脾氣?變得更好,確實是件好事。但你為何有意無意,多次三番地要我去照顧他,而不是你自己去照顧他呢?”

額……

他又目光一深:“這五日,你確也?和?那沈公子單獨聊了很多,但若你不和?他在?一起,就總讓我去你房間裡,給他端茶送水、捧碗煎藥。你給我們?製造獨處機會,為什麼?”

這個……你看出來了啊。

我越發覺得咱們?兩就像是一對?看似迥然不同的工廠齒輪,他身上每一個凸起的齒其實都能鑲進我的凹陷之處,一進去就能堵得嚴嚴實實,拔都拔不出來。

好處是心?有靈犀。壞處就是我一旦對?他撒謊,或有隱瞞,他一定能第一時?間看出來——我又在?使壞了。

我放下按著他的肩的手,微微一笑道:“也?沒什麼,隻是我希望你和?他也?成為好朋友,你不也?一向喜歡交友麼?”

梁挽的笑意深得有些看不透:“我是喜歡交朋友。”

“我一開始見到他,也?確實很有興趣。”

“隻是後來發現,我也?許很難和?他交上真正的朋友。”

我這就有些不解了:“為什麼?”

梁挽卻反問:“你覺得為什麼?”

我疑惑道:“你頭幾天對?他也?算儘心?儘力,聊起來也?是言笑晏晏,後來你為什麼就冷淡了下來,對?他沒那麼有興趣了呢?”

雖說過於瘦了點,但光看臉蛋,他也?算得上是脆弱孤高?、清冷絕美?,且一身病骨支離,有無窮無儘的破碎感作底,不正好激發你這過分的照顧欲,和?這強勢的保護欲?

簡直是踩在?你的XP上啊,竟征發不出你的征服欲?

我一說起傷病,他就生了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看我。

“你好像覺得我在?大街上隨便看見一個生了病受了傷的美?男子,就會想把?他們?綁回家提供全套治療,並且想與他們?之間發展深厚的情誼?”

我點點頭:“你難道不是這樣的麼?”

梁挽愕然:“你竟然是這麼想我的?”

我挑眉:“你一開始見到我時?也?沒喜歡上我吧……那時?我們?尚且還是敵人,你不就已經開始對?我這麼做了麼?”

既然不是一見鐘情,你那時?不就是多管閒事麼?

梁挽忽口氣?一窒,似想反駁,可一時?之間找不出什麼有力的反駁之言,就悶悶地盯了我一眼,去往床上坐下去了。

我卻好整以暇地走了過去,坐在?他身邊,看著他這副生悶氣?的姿態,不覺得著惱,隻覺有趣極了,便道:“我和?你說實話,我雖然和?他一見如故,可也?確實不知道他的來曆背景,他這身上的武功心?法也?讓我好奇得緊……所以,我就想讓你……”

梁挽挑眉道:“想讓我去他交好,讓他放鬆警惕,好讓我套出他的武功背景?”

我點點頭,梁挽卻笑道:“可若隻為了武功背景,你不會這麼做,必定還有彆的理由。”

太了解我了,不好騙啊。

我隻道:“我這幾日與他的親近,還有推你去和?他交好,也?是因為,我自己能得到一些不便言說的好處……”

我和?那沈君白第一次挑燈夜談,就交換了一些彼此?的情報,得知了他的主線任務——就是攻略像梁挽這樣具有男主潛力的美?男。

不僅是梁挽,凡是具有黑化潛質、具有男主資質的美?男子,他都可以去攻略,都能去獲得對?應的積分。

而我也?讓沈君白幫了我一個忙,直接召喚出了阿九,通過與阿九談話,我也?找出了一個係統攻略流的重要bug。

這個Bug是——隻要我能協助這位穿穿進行攻略,哪怕最後攻略不成功,那我從旁做了協助,就還能獲取一點連帶積分。

反正梁挽現在?還在?猶豫,這廝把?我掰彎了他倒去保守了,我不爽啊,每天這顆心?像有一千隻手在?撓,撓得我癢癢,隻有利用他薅一下係統的羊毛,我這心?才能平衡下來。

但當阿九離開,我與沈君白說我同意協助他,他卻有些猶疑地看我:“我去攻略梁挽,你真的不介意?你還會去給我們?製造獨處的機會?”

我隻冷漠道:“我又為什麼要介意?你又不是殺人放火,也?沒違背道義,爭取好感度而已,我為何不能給你們?製造機會?”

沈君白敏銳地嗅出了一點兒不尋常,道:“這樣一個謙和?溫潤的君子,你自己就不喜歡?你就不怕……我真的攻略成功,把?他搶走了麼?”

我沉默片刻道:“我是有點喜歡他,但也?隻是有點而已,我也?不怕你去攻略他。”

因為你根本就不會成功。

梁挽了解我,我就不了解他?

他表麵看上去是一個溫潤謙和?、極好接近的正人君子,甚至於你不去接近他,他都會想辦法去接近你、了解你、照顧你、幫助你。

這恰恰因為這個,這所謂的“攻略”才不可能成功。

大部分反派文的套路,是給一個缺愛缺滋潤的反派去施以愛意,所以攻略者並不需要多高?的技巧,隻需一腔熱愛、日日關心?就好,某種程度上像給愛情乞丐進行精神?扶貧,攻略的關鍵在?於缺愛者愛意貧瘠,和?攻略者愛意豐富。

但像梁挽這樣的人,說他是愛情乞丐不如說他像是愛意的大戶人家,他必定從小到大被愛意滋潤長大,才能這麼善良熱心?,這麼不介意去關心?彆人,去滋潤彆人。

他的愛情閾值自然而然地,要比所有人都高?一點。

一開始去獲取他的好感,那是再輕易不過的事,因為就算你不想成為他的朋友,他也?會想成為你的朋友,你抗拒成為他的朋友,他反而會更起興致的。

可一旦把?好感推進到了某個度,他就會把?你嚴防死守在?一條線外,嚴格地把?你死死按在?朋友這個區間,這和?你多優秀多美?麗是無關的。

比如你看看他過去的那些朋友,是“赤刀”吳漾不俊麼?是成桃李不美?麼?還是寇子今不帥麼?亦或是秋碎荷姑娘不夠好看麼?這些人哪個不曾是他的好朋友,又有哪個能真真正正地走近他的內心?,打破過他的防線的?

缺愛的人才好攻略。

不缺的人是最挑的。

所以這場攻略,打從一開始就不會成功,我隻是想從一旁去協助這場無疾而終的攻略,順便薅點積分罷了。

隻是事情還是有些出乎了我的意料。

因為梁挽在?一開始,確實對?沈君白這個多種頑疾纏身的人顯出了足夠的溫柔關心?、細致妥帖。而據沈君白本人所說,直播間裡的人氣?在?開頭三天裡蹭蹭蹭地暴漲,畢竟病美?人被另外一個美?人所悉心?照顧的這種經典橋段,誰會看不膩呢?每天晚上,我都從沈君白那邊確認到了獲取積分的通知,他開心?,我也?樂嗬啊。

可開心?了僅僅三天,梁挽的態度就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轉變。

他依然是溫和?的,可這溫和?與前幾日並沒有任何分彆,帶著疏離和?禮貌,被發糖發習慣了的直播間觀眾有些不太滿意,嗑糖人隻想嗑糖,主角的死活怎樣他們?都不在?乎的,他們?隻希望看到更刺激、更親近的互動。

所以第三日時?,他見梁挽的反應好像有點淡了,就不知促動了哪根兒內勁兒,加大了吐血量,嘴上血盆大口糊了一臉,好像覺得血越多人越慘。但在?我看來,就像一個小孩含了止咳糖漿半天,含不住了再一口氣?全噴出來,噴的血沾了很多在?櫃子上,梁挽是非常冷靜地幫忙運功且擦拭血跡,但我是整個人看得有點麻了。

但吐血量大了也?似乎隻是飲鴆止渴。

因為梁挽在?短暫的關心?過後,就顯得非常地禮貌。

但那更像是一種人道主義的標準關懷,和?私情毫無關係。

所以第三天晚上,沈君白就有些無奈地請教我,他不明白為什麼梁挽的好感度不再增漲,也?不曉得對?方為何不似對?彆人那樣主動地貼過來——因為據我所說,梁挽是個毫無邊界感的人,他應該是很喜歡貼貼的才對?的。

可梁挽並沒貼他。

一次都沒有。

沈君白問我,我倒也?沒太驚訝,隻道:“這也?不算什麼,一開始的新鮮勁兒過了,就此?習慣了而已。”

沈君白楞道:“新鮮勁兒?”

我一邊剝著瓜子一邊道:“你第一次吐血時?,我看到他很是為你惋惜難過,那時?的惋惜是最新鮮、也?最濃厚的。可三日下來,血吐成了重複,咳嗽咳成了反複,暈倒變成了繁複,你的一大堆病症隻在?他身上重複著同一種情緒,那情緒也?就漸漸淡成了習慣,到最後連習慣都淡得算不上了,隨手一抹就能去了。”

沈君白聽著我這鞭辟入裡、辛辣刺骨的分析,一時?間有些無奈而又窘迫:“這,這也?能習慣的麼?這些病症每天都是不同的啊……”

我嚼著瓜子嚼了會兒,慢慢道:“我知道你有想辦法做出一些區分,比如你有時?是西子捧心?式吐血,有時?是仰天蹙眉式含血,有時?是側首含淚式滲血,有時?是抿唇再噴血……總的來說是挺有辨識度的……”

“但再有辨識度……來來回回也?會膩啊。”

比如我,我在?一開始還會真情實感地為他覺得倒黴惋惜,到後來已經變成麻木了,因為他反正怎麼吐都不會死嘛,下一秒繼續活蹦亂跳地繼續吐嘛,那你讓梁挽還能怎樣?

甚至小錯也?有一次找我,就是在?抱怨——他老在?前麵轉悠,還吐血咳嗽,再這麼下去會影響酒肆生意的。

但我也?隻是安慰他,讓他再等等。

果然沈君白今天就和?我請教了,我就把?這事兒和?他說了。

我知道你的血吐得很美?,你的咳嗽弄得很淒然、你的暈倒虛弱之態很有弱柳扶風、嫻靜文弱之姿,是讓男人女人看了都能一眼魂消骨醉的。

但也?要適可而止吧。

病美?人的美?,難道不是絕境處永不放棄希望、病骨嶙峋依舊掙紮不休的那一點倔強?

若隻一味發慘,不過是一個美?麗病秧子的回光返照罷了,到最後連所謂的美?都會打折,肌肉流失的身體再怎麼好看也?不過一張紙片,更重要的是你自身的精神?氣?質,是你的才華和?銳度,那才是病美?人的精華,不是麼?

沈君白聽沒聽進去,我是不知道,反正第四天開始梁挽這個好感度就升不進去了,我能薅的羊毛也?到此?為止了。

才賺了六點積分,唉!

離開回憶,到了現在?。

梁挽依舊在?想我看我,隻悶悶道:“你這好處不便明說……我也?能理解,那你也?不必每天晚上都陪著他吧?”

我隻在?發笑:“我不去夜夜陪著他,難道夜夜陪你啊?”

梁挽沉默片刻,忽道:“如果不是夜夜

楠諷

麼?”

什麼意思?

他一動不動地看我,專注嚴謹得好像研究一種光的色調,好像很嚴肅似的,我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麼反應,我就有點想起身了。

可一起身,他那隻靠近我的手卻如閃電般一出,其中五指一勾,兩根手指迅疾地勾入了我的腰帶,往後一拉,就把?懵著的我拉扯了回來,那指尖磨蹭著我的腰也?托舉著腰,就像一個齒輪伸展進凹陷處,自然貼合。

燭光搖曳下,我猛瞪他一眼:“你乾什麼?我要回房了。”

他半是成熟半是緊張地看我,各種矛盾的心?思在?臉上彙聚成了一種粗糙發酵的情緒,最後他目光一深,壞笑了幾分。

“你身上的味道不對?,有點點不好聞了。”

我冷聲?叱道:“你找死啊?我剛剛鍛煉出過汗,當然不好聞了。”

他聽得熟悉的罵聲?卻噗嗤一聲?笑出來,認真道:“不好聞不是因為汗,是因為你在?他身邊呆久了,沾了他身上的香味……說實話,那味道實在?太強烈也?太熏人了點兒,所以不好聞了……”

哦?我怎麼沒聞到啊。

梁挽趁我一懵,神?色深凜之下,手指迅速一扣,在?我腰間揉了一揉,把?腰帶一下子扯了開來,鬆泛了那緊緊裹著腰窩的纏帶。

“我……要你原來的味道回來。”

我皺眉:“這怎麼回來?”

“還能怎麼啊?”

他無奈地笑了笑,忽用五指微撥開了我微涼的衣衫,伸手撫向了我胸口的穴道。

我還以為他要幫我按摩穴道,放鬆了幾分,可那隻手卻瞬間撇開穴道,卻往兩個點上輕揉慢撚了一秒,便揉得我身上一陣被撥浪點水般的酥麻急顫,隨即那隻手君子一般地撤開,趕在?我發惱之前就文明撤退了,他看向我,眼裡滿是燦爛又篤定的笑。

“我的聶老板還是得洗個澡了,我來幫你準備熱水吧,不許逃哦。”

哈?還不許逃?

藥湯泡澡而已啦

與其說是洗澡, 不如說這是藥浴。

酒肆裡有一個泡澡用的大木桶,就在一個專門的浴室裡放著,梁挽先把事先儲備好的熱開水一桶桶地往裡加,又從冰室裡拿了些陳年無染的積冰, 冰與熱燙的水一經疊加, 立刻氤氳升騰出溫泉一般的熱氣來。

這還不止,他還取了黨參、當歸、紅花、玫瑰花、夜交藤、珍珠母、百合、梔子等事先磨好的藥粉, 灑進這氤氳熱疼的水汽之中。

室內一下子就充溢了一種混合了藥味兒與花香的氣息, 聞著叫人想到了山唐街的藥堂、想到了明山鎮山野間錦繡毯子一般的花圃, 想到了那鏡子般平靜折光的水畔,叫人全身?都?被一種安心又寧靜的香氣氛圍所籠著。

我在一旁好奇地看著梁挽準備著一切,瞧他伸出一隻?玉潤白?皙的手, 往木桶那邊測了測水溫,仿佛是覺得溫度也已妥當了,他抬起頭,衝著我溫和一笑。

“水溫差不多了,你要?不要?試試看?”

我一摸,也覺得這熱騰騰的水溫是正好, 可是一抬眼, 瞧見梁挽在木桶的另一端與我雙目相會, 又忍不住道:“你為了這一夜,準備了很久吧?”

梁挽一愣, 笑道:“你怎麼這麼想?”

我指著這藥包, 道:“這藥粉是得事先準備研磨的, 熱水和冰塊的累積也不是一日?能成的, 之前和我撒個嬌,扮個醋, 也是為了這一幕,是不是?”

梁挽笑了一笑,道:“是……也不是。”

“嗯?”

“我怎敢在聶老板麵?前撒嬌扮醋?不過是真心?表露罷了。”

他說完這話,隨即用手掌在水中撥了一撥,仿佛憑空在人心?上掀起了一波波的浪頭。

“至於這藥湯……是從五天前就開始準備的,本來我是想讓沈君白?公子過來泡的,畢竟藥湯本身?就有滋膚潤經的作用,無論是讓傷者還是讓病患來泡,都?有好處。可過了五日?後,我便覺得……也許他並不是真的需要?泡這藥湯……所以,還是給更有需要?的人吧……”

我挑眉道:“這麼說,竟是我誤會了你的好心??”

能不能彆拿沈君白?當幌子?多不好意思啊。

梁挽試探道:“那聶老板……能不能……”

我笑到深處,卻?忽然收了笑:“我若說不能呢?”

梁挽有些不解,我便道:“我若說我看你忙活這大半時間,隻?是為了最後這一刻拒絕你,你會不會氣得要?死?,然後把小沈請過來,讓他泡個澡?”

就不能讓我再薅點積分嘛,挽挽寶貝?

梁挽卻?又拾掇起了一絲耐人尋味的笑,好像在笑的哪裡埋伏著一個誘死?人又不償命的陷阱。

“聶老板若在這時拒絕我,我便跳進藥湯自己泡澡便是,反正不能浪費了就是。”

他頓了一頓,目光藏著含蓄隱約的試探:“隻?不過……是我哪裡做得不對勁,又惹你生氣了麼?”

我沉默片刻,挑眉道:“明明是你不想再進一步……為何總三番五次地動手撩撥,你到底想乾嘛啊?”

又揉腰又撚胸的,還這一場浴室伺候,小心?把我撩撥出火兒來,把你當場辦了,那你可怎麼辦哦?

梁挽的臉上恰到好處地露了一點兒不知?是裝的還是真的茫然,而我也不管那茫然裡存著多少真貨,隻?拿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那被他短暫地揪過揉過的兩點。

“原來是這個……”

梁挽當即意識到我在說什麼。

“你在我的手指伸過去時很是放鬆,我當這是一種默許……而且你之前好像也……”

我直直地看他:“也什麼?”

他嘴唇微揚,劍眉一挑,似嗔怪責難,又如周旋交鋒一般,五指並如審判的利劍一般,指向了自己大好胸膛。

“你在沒確定關係時,不也用手,用嘴,把這個部位裡裡外外地碰過了麼?怎麼聶老板做得,我就做不得?”

啊……哦……額……上次啊?

是上次在馬車裡,我把你點了穴,蒙了眼,塞了口,然後在你沒反抗之力時,品遍了你胸膛每個傷口的上次?

……隻?是個小小的品嘗活動而已嘛。

你後來不是在我身?上玩回?來了麼?

還覺得不夠啊?

梁挽見我神情上並無反省之色,似乎有些微微的不滿,便低頭撥弄了一點兒水,他用素白?鮮潤的手掌撈起來一點兒透明晶瑩的水,卻?任由那熱騰騰的水珠從他的指縫之間穿鑿過去,滴在我的手腕上,等我的腕子被這溫度撩得有些微熱,想縮回?去。他卻?忽的攥住我的腕子。

然後我一瞪眼,他俏皮地壞笑了幾分,又瞬間鬆開了我的手。

鬆開腕子後,他的手指卻?又悠悠慢慢地轉回?來,把我腕子上的水珠子一點點地抹去了,那動作也叫我莫名一顫,感覺肌膚相交之處猶如一場蜻蜓點水般的豔遇,他在我手腕上隨意寧淡的一抹,卻?像是指尖上老練成熟的一品,品完,他的雙頰生起一股子莫名的溫柔癡色。

“倘若有些事隻?有你做得,我卻?做不得,那我也沒有辦法啊,畢竟你是老板我是夥計……不過這水再不用就涼了,聶老板若真不想泡,那我自己來泡吧。”

你的藥粉是你自帶的,可你用的熱水冰塊都?是我酒肆裡的好嘛?我不泡的話豈非便宜了你?

我便輕輕瞪他一眼:“轉過身?去。”

梁挽微笑著轉身?。

一聲“撲騰”的水響過後,我已瞬間完成了跳進去的步驟,就好像說了那麼多還是等著這一刻,我帶著十足的興奮去與木桶裡的藥水來一場前所未有的接觸。

果然,這水氣溫潤氤氳得很,撲麵?而來的藥香味兒也讓我聞之一醉,原來酒不醉人,水熱也能醉人。

我登時覺得渾身?酥熱酥熱的,便全身?都?沉入水中,又猛地撲棱起,便覺一股子暖流從腳趾一路躥到了發梢,像要?炸裂開來,整個人都?浸在了這熱度裡,心?跳得好像擂鼓一般。

等我慢慢適應了這熱度,梁挽便跟著拿了個木勺,把熱水一勺勺地輕輕澆築在我的肩膀、脊背、胸膛,叫那水流一絲絲地眷顧我的全身?,那熱水在某些部位顯得不熱,遇到某些部位就顯得過燙了些,所以我被他澆灌得,時而顫抖時而放鬆,就好像一棵成長?中的小樹苗,不曉得下一刻是刮人的狂風、還是拂麵?的微風。

這種莫測的溫度叫我覺得奇怪又刺激,而他澆了半晌,忽的一笑,隻?拿了一個藥包,浸足了滿滿的熱水,便從我的脊背頂端,如盤山下峰的旅人一半,一路擦拭到了浸著水的腰身?,再順著腰身?那圈,有力地揉了一揉。

這一擦一揉的起伏,叫我腰身?脊背都?隨之一軟,像是被什麼人拿捏住了節奏。

幸好,梁挽沒有趁這拿捏去索取更多,他似乎很明白?進退得宜的道理?,隻?是乖乖巧巧地幫我沐浴,沒有搗亂,也沒使壞,沒去碰不該碰的位置,沒去做不該做的事,當他專心?而沉浸似的做這一件事時,似乎也從這專心?裡得到了一種頂峰似的享受。

我享受他而放鬆。

他享受我的放鬆。

偶爾擦拭到我的新?傷痕和舊傷口,覺出我微微一顫,他便更加小心?翼翼地擦拭,動作間隱隱有著無限的疼惜和憐愛,可當我看過去的時候,他的臉上卻?又總是微笑。

我竟忍不住微微閉眼,靠著那木桶的邊緣,近乎卸下防備一般地鬆弛了身?軀上的所有肌腱。

真的……好舒服啊。

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安心?、這麼舒服了呢。

而且……居然還是一個我喜歡的男人在伺候我……

還伺候得……這麼……

忽然,梁挽碰了碰我被打濕的頭發。

我奇怪道:“怎麼了?”

他苦笑道:“好像後脖子那邊,有一節頭發打結了……”

我並不是個很擅長?打理?頭發的人,平時也不太注意這些,隻?把長?發一挽一綁,或一束一紮,也就完了,所以有些藏在根部的頭發打結了,我也沒怎麼注意到。

他指出來,我就問:“打結得很厲害麼?”

他試著解了解,無奈道:“好像是打結得有點厲害。”

我便無所謂道:“打結得厲害,那就拿個剪子,從打結的根部剪了唄,就一小節而已,也不要?緊的。”

梁挽卻?無奈地看了我一眼:“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怎能隨意剪毀?我來幫你解開吧。”

他一邊揉著我的發絲兒,一邊用手在打結的發縷上灑了各色玫瑰提煉的精油,再浸了含著百合梔子清香的發油,把打結的發絲浸軟了,再用纖纖素指,一根根地去解開打結的頭發,過程極其專注,且小心?翼翼地注意到不拉疼我。

我倒是在中間勸過他好幾次——拿剪子剪了就算了,這樣?多乾脆?他卻?催我耐心?點兒,認為哪怕是一根一絲都?不該隨便剪了。

於是這家夥花了整整一炷香的時間,終於把這打結的一縷給理?得順遂起來,到最後,我的頭發竟然順滑得如他臉上的笑容一般,他還幫我把這些濕潤潤的頭發都?拿水漸漸泡軟了,再卷起來,用內力給蒸乾了,再挽上去,拿了一根蟾宮玉兔造型的玉簪子給係住了。

我都?有點想笑了:“你怎麼這麼有耐心?去挽我的頭發?倒像個名門貴府的簪發娘子似的。”

梁挽嗤笑一聲,揉了揉我的頭頂,道:“你以後也要?注意打理?頭發,不要?因為事情忙起來就不顧自身?。”

我摸了摸頭頂的玉兔簪子,奇怪道:“這簪子好像還挺貴重?的啊,看這樣?式不似是邊城的,你怎麼得來的?平時怎的不見你戴?”

梁挽手上一頓,淡淡道:“是我去世的母親早年間給我的,平時不戴,是不忍心?,怕給碰碎了……如今給你戴,我才?覺得放心?些……”

我沉默了一瞬,低聲道:“抱歉啊……”

梁挽隨口一笑:“有什麼好抱歉的?生老病死?乃是尋常,母親留的東西能派上用場,能被人想起它的主人,那才?是最好的呢……”

這家夥……

他母親給的禮物,怎麼能隨便給我戴呢?

說完,他又跑去給我加了點兒熱水,那默不作聲的樣?子像是在思考著什麼,我想了想,就在他回?身?過來給我加熱水的時候,輕聲地說了一句。

“那個……你要?不要?,也進來泡泡?”

梁挽怔住,手裡拿著的木勺都?僵住了。

“額……你說什麼?”

我收拾起心?裡各個念頭,衝他笑了一笑:“你忙活了這半天也累得很,你進來泡一下,我跳出去,我伺候你,怎麼樣??”

梁挽沉默而驚喜地看了看我,目光都?有些隨著燭光一閃一動的搖曳勁兒。

本來我是不想這麼做的,畢竟他動手動腳,動得我有點小享受又有點小提防,唯恐他做得撩得過了火,可今晚上這一泡,他是老老實實、又溫溫柔柔,實在叫我享受了一番,我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可梁挽在驚喜過後,又斟酌道:“我倒很想這麼做……可我更怕,你這麼跳出去會著涼的……”

你還擔心?這個?

他笑了笑,目光輕盈道:“可不可以……我們一起?”

啊?

我直愣愣地瞪著他這滿臉期待的模樣?,有點想拒絕他,可頭頂上是他親手挽的發,裡麵?又係了一根蟾宮玉兔的簪子,溫存感動的勁兒還在呢,我倒不想拒絕他,反有些想讓他也享受享受的意思了,可這麼親昵的動作在曖昧期做出來……合適麼?會不會走火啊?

於是想了想,我縮著腦袋像縮著自己的旖旎小心?思,有些羞澀又緊張,而梁挽似乎也有些料到,似有些失望,但仍保持著應有的風度和禮儀:“沒事的,下次吧……”

我卻?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你進來吧,反正木桶也夠大的……”

他聽得一怔,仿佛有些不信,可看了我目光的堅定才?慢慢信了。

於是他綻齒一笑,露了一絲無比燦爛的笑容。

他這一笑,我又怕他腦子熱而做錯事,沒想到他倒穩妥得很,怕我緊張,隻?脫了上衣,仍保留著貼身?的褻褲,手在木桶邊緣輕輕一撐,身?軀就這麼輕飄飄地蕩了進來,“撲騰”一聲,他入了水,在氤氳溫潤的蒸汽之間,我與他麵?對麵?地坐在兩端,他著了褻褲,而我什麼都?沒。

而這什麼都?沒的赤誠,這咫尺之遙的近距離,也是十多次的生死?交鋒、十多次的無懼傷害,才?換來的。

換來這麼近,換來這麼潤。

潤得我都?能透過氤氳去看到他臉上騰騰跳動的紅暈,和那順著白?皙麵?部一路緩緩留下的水,還瞧見了那如同?雪原深山一般起伏的胸口溝弧,以及那鼓鼓脹脹的兩個紅點上,如透明蜻蜓一般點水停留的晶瑩水珠。

我隻?覺口舌異常地乾燥,明明人就被水汽包裹,卻?覺得有些莫名的熱度一路從腳趾那邊緩緩蔓延到了被玉石簪子係起來的頭發絲裡。

而他隻?是目光誠摯地看向我,溫柔的麵?龐宛如截取了一段月光凝塑而成,我不動作,他也不催促,隻?微微一笑,閉目揚首,靠著木桶邊緣軟了身?軀,任由那水珠子從下顎流到了白?皙鮮潤的脖頸之上,襯出了一種驚心?動魄的勻美弧度。

看得我頭皮有些發熱。

果然身?子發熱,腦袋就會發熱。

“……梁挽。”

梁挽隻?閉上眼睛,微微哼了一聲,以作回?複。

“……我可以過來麼?”

他仍舊閉著眼,睡著似的淺哼了一聲兒。

哼聲兒和小貓兒似的,到底是怎麼個回?複?

我忍不住等了一會兒,等得這水溫都?沒有那熱騰了以後,我在水中挪動了方寸,衝著他那邊進取了幾分,而等近到不能再近的時候,他才?微微睜眼,那雙美麗的眼睛看了看我,那笑意像在誘著我也拒著我呢。

我麵?無表情地瞅著他,心?裡既想,也不想被誘惑。

他隻?挑了挑眉,臉上紅得有些可愛:“怎麼啦?”

我隻?道:“水有點冷了,你跳出去加點熱水,可以麼?”

梁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我。

好像在問,我遊這麼近、這麼曖昧,結果隻?為這一句?

咋的,就許你讓我養胃,不許我讓你養胃麼?

他隻?無奈道:“我現在有點累,不想跳出去加水,再躺會兒可以麼?”

我淡淡道:“不想跳出去,那你來暖我?”

他聽得倒是驚住,我卻?不動聲色地遊近了幾分,然後一臉漠然無情緒地、慢慢地、輕輕地,把自己的身?子貼近了他的身?子,在他的震驚僵持之下,我隻?安安靜靜、卻?又麵?無表情地擁了上去,把自己的脖子擱在了他的肩膀,把自己的胸膛貼了他的胸膛,可等了一會兒,見他仍是僵硬而不知?所措,我就在他耳邊輕輕地,冷笑著吐了一句。

“不想暖人的話,那我就下去了,一會兒我自己去加熱水吧。”

我想把身?子滑下去,忽地一愣,發現自己下不去。

因為我以為梁挽在僵持,結果他胸口僵和表情僵,手卻?在不知?不覺之間在水下繞到了後方,此刻已穩穩托舉住了我的腰臀,我一旦下滑,他就大有往上托舉之意。

我回?頭看他,一臉困惑,他卻?很無辜地歎了一口氣,且是若吟若歎地看向我。

“水還沒涼下去,你又為什麼要?下去呢?”

我嘲諷地笑了笑:“我為什麼不能下去?”

他看著我,目光和笑容好像都?大有深意。

“因為……我抓住你了啊,聶小棠。”

說完,他的那一隻?手猛地在腰間收緊,把我的腰扣得緊貼了他的腹部!

他的喜歡是啥

氤氳水汽的籠罩之?下, 我隻以冷漠無緒的表情看向依舊含蓄微笑的梁挽,明明我們的表情都沒變,可除了表情外的一切,似乎都變了。

比如?, 我感覺腰身的舊日傷口正在被他以手揉著?。

仿佛藏在水中的一層軟鞘, 正撞在一把?火燙的刃上。

這刃,像鐵匠取了幾段新鐵融合鍛造, 剛才從滾燙的鐵汁凝結成形, 便迅速沒入冷水浸一回, 還?未熄了餘熱便把?刃請出,刃冒著?熱氣?滾滾而敞,開口形狀是不規則, 在水和湯裡順著這一把鞘,來?來?回回地磨蹭粗糙刃尖,且有些蓄勢待發地鼓動鋒銳、頂躍滾燙。

這種異常的滾燙,從鞘的底部擴散到了鞘的整個腹線。

我不得不微微皺眉,臉色發熱道:“梁挽……”

梁挽一邊揉著?傷口,一邊以無辜的表情看向我, 近乎呢喃道:“嗯?”

他那樣的溫柔癡色, 在水汽裡朦朦朧朧得近乎看不清, 美到叫我見了心頭一顫。

可心顫歸心顫,我還?是有點想打他。

他的理智意識彙聚在臉上, 男性本能卻?高漲搖曳在指尖, 明?明?好像什麼都沒有, 卻?一時之?間什麼都有了, 這樣一個人,難道他手上即將進行的事, 和他臉上在演的戲竟是全無關的?

本能歸本能,理智歸理智,互不相容麼?

我隻臉色發燙,聲音沙啞得像含了火炭。

“你能不能不要這個樣子,我並沒準備好……”

沒準備好卸掉最後一條防線呢。

我身上還?存著?那麼多的新傷和舊傷,不應該戰鬥絞殺至此的。

可他似乎憑空多出了許多戰意,變很想戰、擅戰、也敢戰起來?,像在某一個支點全開了火力與彈道,他眼?中的熱度可以點燃一切的寒冷,他手上的薄繭在藥湯之?中來?回攪動,似乎還?灌入了內力。

直到我覺出了水溫的熱,感覺到了這沐浴的藥湯果然發起了一陣陣的熱,是內力的作用了。

我也俯下身軀,觀察對方那臉頰上細微不可見的小痣,瞧見脖頸上依稀留下的水痕,再看看肩膀上突出的骨骼,以及胸膛旁一道兩道的舊日傷疤。

我看他,就好像是海洋館裡的一隻海豚看著?另外一個,我們之?間沒了誰都會有些孤單得活不下去?的意思,隻有在一起,才能在水下發出一種歡愉的歌聲,搖著?尾鰭,擺著?身軀,借著?對水流的熟悉舞動而跳躍。

越看越也不止是像看一隻海豚,我覺得他現在整個人也像一個火熱出爐、新鮮滾燙的工廠零件,五指如?五個齒輪,在一條看不見儘頭的流水線滑動,試圖找到任何一個嵌合齒輪的凹處。

這種時候,藥湯的泉流和水汽都好像有了它獨立於人的思想。

如?同帶了意識似的,水汽氤氳升起,藥流潺潺而過。

他的那隻手,也在藥水流湯之?下輕輕攪動著?風雲乾坤。

攪動之?下,水流從四麵八方彙聚過來?,敲擊我身上各處。就如?同有些人在水上放了一條條小船,又用內力烘著?小船往前飄,船頭就像貫徹著?某種物理原則般,不斷地衝撞堤壩,水流仿佛帶來?了他的熱切觸摸,也帶來?了他的驚癡戰栗。

我沉浸在思緒裡,若茫然若安心,身上充斥著?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好像腰上的劍傷刀口此刻正被一個個地放大?,各種痛感從傷口滲透出來?,將涼未涼、欲熱未熱,樂感和鋒銳一時之?間彙聚得那麼近,又近到有些分?不出彼此了。

誰能想得到,這謙謙君子的手段,有朝一日竟可用撥得動桶中的水流與人的心流?

等等!

我口舌有些囁喏:“你是不是太急了些?水溫有點燙了……”

梁挽僵了動作,無辜道:“太,太急了麼?”

額……就是有點急了,你知道的,我最怕燙的

他含嗔帶怪地瞪了我一眼?,無奈地揚了纖細修長的脖子,脖子上的喉結一滾一動,猶如?艱難地吞咽著?水汽中蔓延的私情與衝動。

那細秀的一雙眼?半眯半潤,浸於一種朦朧的情致,頰上又潤了絲絲縷縷的酡紅,口唇微微張著?合著?,像醉了的人似的,可被人隨意欺負。

我癡癡地看了他的臉,隻覺這張臉的主人看上去?是如?此地羞澀美麗、無辜純欲。還?帶了點兒被半誘半拒的寂寥傷心,簡直像一隻熟得快滲出甜的水蜜桃,咬一口滿嘴巴都是香。

拒絕你,我也不舒服,可誰讓你不肯確定關係?

要不,我親親你?

我在想要不要貼貼。

可瞬間愣住。

因為我驟然發現——他放棄了一些動作,卻?並沒有完全放棄,那五指離了我後腰,便來?到了我的肩膀處,按壓著?,揉捏著?,從骨骼那邊尋找一處致命的穴位。

我有些愕然地看向梁挽,卻?見他半眯的眼?微微睜大?幾分?,似醒非醒,似乎在找一處昔日的傷口,又似乎不是。

“……可以麼?”

我陷入了茫然,可很快就陷入了更?大?的困惑。

因為他的手,一開始是在找傷口的,可後來?怎麼好像捏到了一個穴位?

這五指就像一個工程兵突入了戰火紛飛的血場,拿捏了一個坑位就開始開鑿隧道,快把?我按得給欣服了,我就憋著?紅燙到過分?的臉蛋,罵聲兒叱聲兒不絕於耳,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虛弱硬撐的聲音我也要罵他。

“狗……狗東西!”

“你等等……你這個……”

我的話聲兒都還?沒說完呢,也不知他哪兒來?的一處巧勁兒,在穴道上狠狠拿捏了一下,酥麻混癢了一番,我抬頭狠哼了一聲,腰間舊傷隱約作痛,四肢失了絞力,一遍遍洶湧水波衝上來?,拍著?我的後腦勺,快將我給淹了。

眼?看我整個人快要沉到水裡,他忽放棄了拿捏,隻用雙手托舉了後腰,把?我重新撈上來?幾分?,溫柔地抵在木桶上,又把?失了力氣?的兩條小腿微微一抬,揉搓了筋脈後,似要折開一張白紙一樣,輕輕地折開。

我卻?足尖一抵,閃電般蹴向了他的胸膛,手上輕一動,一抹寒光抵在他的咽喉之?間。

梁挽徹底楞住。

旖旎和致命的距離那麼近,近到好像劍尖和他一樣。

而我已經從一副茫然如?海的昏沉樣恢複,抬起頭來?,心裡泛出一股子怒意,極力去?冷下嗓音中的熱膩。

“都說了不許你再進,怎麼你聽不懂麼?”

梁挽苦笑道:“我隻是想讓你能自?己支撐自?己,你若是打滑浸入水中,嗆了水可怎麼好……”

你是想幫我在水中練劈叉嗎?拉倒吧你。

剛剛那個動作若是完成,下一步是用你自?己的膝蓋卡住,或者順勢折疊小腿於上……反正無論?選哪個姿勢,都能造成一定武學意義上的關節反製。

這個時候,你為什麼想要製住我的關節?

我極力維持麵無表情,但想必臉上已因羞怒而紅透。

而梁挽沉默片刻,也漸漸冷靜了下來?,竟還?把?細秀的脖頸往前送了一送。

好像在說:你刺下去?吧,雖說這條命還?有大?用,可你刺我,我絕不恨你。

我瞪著?他,唇角扭裂幾分?,也不知是憤怒還?是冷笑:“你好像覺得,咱們剛剛親昵無間,如?今若要翻臉殺了你,我也是不忍的,對不對?”

梁挽沒縮頭,像殷殷切切地求個答案似的:“那你忍嗎?”

我一愣,他卻?沒退下,臉上動了動,反而向前幾分?。

好像在說,為了這個答案,哪怕這一把?短劍是要他命,他也當禮物一樣全盤受下,絕不躲、也不避。

見我不動,他隻目光有些愧疚道:“對不起,沒忍住……”

“沒忍住什麼?”

他似有些懊惱地低了低頭,卻?又有些小心地瞥了瞥我。

“就是沒忍住……”

我惱道:“你……你平日裡什麼都忍得住的,怎麼這麼一時半刻就忍不住的,你,你又不是完全喜歡男人的……”

他瞥了瞥我,口唇微顫,目光劇烈晃動道:“可就是……忍不住……又能怎樣?”

這麼軟和無助、卻?又真誠得可以剖心裂肺抵到骨的話,我從沒聽他這麼說過。

我楞了一愣,隻語重心長道:“我不是在意忍不忍得住……我不是聖人,也不求你當聖人,隻是我說沒同意,那就是沒同意。貼貼蹭蹭可以,進去?就是不行。”

“你這家夥,不能仗著?自?己容貌絕美、手段了得,把?我揉捏得懵楞了、發癡了,就把?我的沉默當成是一種默許……”

“你若要做任何出格的事兒,都得讓我說出一個肯定的同意,或者看到我狠狠地點頭,才可以做……”

這家夥是什麼Play都上了,唯獨在最基礎的性同意準則上犯糊塗了,這諸多試探越界是乾什麼?好像他覺得把?我迷得昏頭轉向,就能趁著?我還?沒拒絕,強行去?做一些我原來?不同意的事。

說好聽點,是霸王硬上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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