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難聽點,這就是誘而奸之?啊!
梁挽低頭一歎,像做錯了極大?的事兒似的,眉心裡像折了幾簇開裂的花兒,美得又失望又羞慚。
“對不起……以往你口是心非的時候多了,我便總覺得……倘若你的身體鬆弛了,便是允許我去?做一些試探,即便沒聽到你說出口,我也可以繼續……”
“現在好像才曉得……就算你的身體徹底放鬆了,也並不是同意……”
他極力不讓自?己沮喪,目光忽的凝到我的劍尖,卻?不爭氣?地微紅了幾圈,隻擠出一絲慘淡的笑。
“原來?……你還?是藏了一把?劍啊……”
我一愣,心底有些觸動似的顫抖。
“我……我不是……”
梁挽苦笑道:“這樣也好……你提防我,也並沒錯。”
我收回劍,冷笑道:“我提防你還?用劍?”
直接一個指頭,狠狠地敲了敲他的額頭。
梁挽被我敲得一愣,我氣?得想再狠狠敲打幾下,卻?被他捉了腕子,他殷殷切切地問我:“真不是?”
我麵無表情地瞪他:“你的爪子抓誰呢?”
他乖乖放開,乖乖受教,我就也乖乖道:“我過去?洗澡的時候,劍放得遠了一些,就被一個狗賊摸上門搞偷襲,險些送了性命……從那之?後,不管是什麼情況,我的劍都不會再離身,哪怕是洗澡的時候也要帶最後一把?短劍,這都成習慣了……今天?我也忘了,沒想著?要改啊。”
梁挽似乎有點震撼:“你還?真是一個劍客中的劍客,倒是時時刻刻準備出劍的啊。”
我瞪他一眼?:“是,但也不是……”
因為我接下來?,就把?那短劍拿到了木桶之?外,輕輕一放,劍就“哐當”一聲清脆決然地落了地,濺著?四星八點的水花躺在了濕淋淋的地上。
梁挽一愣,好像那劍是砸在了他的心頭而不是地上。
我隻低頭道:“從前必須這麼做,是因為從小到大?就沒有好好安穩過……必須學著?永遠不放下警惕……”
說到動情之?處,我卻?忽的抬頭:“可我偶爾在想,我以後是不是要永遠這樣過下去?,還?是到了時候賭一把?……”
梁挽眉心一震:“賭什麼?”
我的語氣?大?概是溫潤到了不像是自?己。
“我想賭……在一個人身邊,就算我沒這麼提防、戒備,這個人……他也不會讓我流血受傷的,對不對?”
梁挽徹底僵住,眼?神中的光與影都被切割得七零八碎、且徹底亂了套、再拚不起來?了。
我看向他,目光誠摯,言語卻?脆弱得開始顫抖:“我想最後賭一把?,賭這個人是你……你會讓我賭贏麼?”
梁挽身上微微一震,雙眼?在水汽之?中更?添了幾分?水色:“你,你這麼謹慎的人,就不害怕自?己賭輸了麼?”
說到害怕,我就笑了。
“一般人當然會害怕賭輸。”
但我看向他,收起了笑容。
“可我又不是一般人。”
“我若是賭贏了,我才會失去?什麼。”
比如?在過去?二十多年培養起來?的狠心與決絕,比如?永遠無法再升起去?殺死你的勇氣?,哪怕代價是我的命。
我眯了眯眼?,目光驟然聚起幾分?冷冽鋒芒:“我若賭輸了……反倒不會失去?什麼,但你一定會死。”
這世上能讓我賭上一把?,還?敢叫我賭輸了的人,我可不會輕易放過啊。
我說了這通話,還?以為這話裡的威脅能讓梁挽這心思靈透敏感的人再傷心幾分?,可沒想到他隻是微笑著?看向我,眼?裡的紅圈水色越發濃了,好像有各種難言的情緒要洶湧出來?了。
我看著?他,奇怪道:“你乾什麼?”
他苦笑一聲,擦了擦眼?:“啊,有點點感動……”
啊?什麼狗屁不通的感動?我都說了賭輸要殺你哎!
梁挽把?眼?睛擦得越來?越急,口氣?有些酸澀道:“你在我動情失態之?後,也沒有把?我推開……反倒是教了我最後一點道理,也卸下了最後一點防備……我……”
他也歎了口氣?,終究道出了一點兒真相。
“我從前不知道要不要開始,是因為……你是個輕易接近不得的人,可接近了就比誰都用心、用情……”
“我的身世見不得人,將來?若是為了複仇,為了查案,便要撇下你離開明?山鎮……你,你一個人,可怎麼辦呢?”
我吐槽似的瞪他一眼?:“你這蠢廝,和我交朋友時,你勸我彆因為擔心未來?而不去?努力,和我談情的時候,你倒自?己擔心起未來?不願再進一步了……”
梁挽苦笑道:“是……我遇到你,好像總有些笨的發硬……”
我瞪他:“自?己笨就怪彆人,沒出息的東西!”
他又柔柔癡癡地看我一眼?,看得我心裡一癢,隻叱道:
“偏是你這樣的蠢人,最叫人色令智昏,喪魂失魄……”
梁挽都快被我罵習慣了,罵到一半才回過神來?,有些茫然又有些要狂喜地看向我:“什麼?”
我隻好整以暇地靠著?木桶,笑容仿佛帶著?挑釁。
“我喜歡你……也知道了你喜歡我,你說還?有什麼?”
“今晚除了碰後麵,你什麼都可以做,但你也要準備好被我為所欲為……”
梁挽沉默片刻,瞬間甩掉淚,目光瑩著?溫柔興奮。
“真的都可以嗎?”
我傲然點頭。
“確定不會後悔?”
我不屑點頭。
“最後不會撤回?”
我不耐煩地點點頭,並且有些手癢了。
他終於拋開了許多沒來?由的傷心顧慮,一股腦地貼了上來?,我還?想貼上去?呢,結果這家夥,一上來?抱了抱我,同時腦袋往下一沉,他的雙目盤踞在了我的胸膛心臟處,看了離膻中穴很近的左右兩點,目光動情溫潤到了極致,就成了一種難言的冶豔,還?未說話,他的臉上就已經有些癡色了。
哎?
哎!
你……你你你怎麼能那麼做!
我後悔了!我收回!我撤退!
急轉直下後
第二日, 我?對著?鏡子照著?自身?,看?著?身?上那些烏泱泱如雲片兒似的痕跡,有點說不出的複雜感。
感覺這藥湯沐浴,不僅是打開?了我?的穴道, 也把我這一身的老皮老膚都浸嫩了, 嫩得幾乎像一塊剛拿出來的奶油似的,誰來摁一下, 都能在上麵留下永久的指紋。
更彆提梁挽這個可惡的家夥。
這老腰上落了一些指印兒, 像犯罪現場後?留下的線索, 又似一個?個?小酒盅似的淩亂地擺在那兒,胸口則像一塊兒待畫添油的白紙,被某個?才華橫溢的大畫家, 給莫名奇妙地畫了許多或深或淺的草莓,從?中可以依稀看得出畫草莓的順序,比如上下左右,也看?得出方式,比如有時畫畫用手,有時畫畫用嘴, 有時畫畫是靠磨蹭。
而且我?也覺得身?上隱隱約約地留下了什?麼被拿捏、被分開?、被折疊的觸感。
可細細一體會, 好像又什?麼都沒留下。
總歸是朦朧如夢, 真實如月。
不過昨晚的事兒,也證明了我?對他的小小提防是對的。
平日裡看?上去溫溫潤潤、克己複禮的一個?君子人物, 事到臨頭, 反倒有些看?不清自己, 那些動作裡不合時宜的強勢, 和下意識地拿捏把柄,分明是有些走火越界。
雖說沒有真的進到下一步, 可他除了沒進這最後?一步,其餘的幾乎都拿捏了一遍。
怎麼能這樣嘛?沒進也給他搞出了進去的曖昧。
所以後?半夜,我?還是揍了他一點,咬了他幾口。
現在這家夥應該也處於一種?不方便?見人的狀態。
而我?察覺到房門外有人靠近,就迅速地把衣衫給收攏。
門還未打開?,我?就知道是沈君白來了,因為撲麵而來的一股子香味,和間雜幾聲有板有眼、有節有奏的咳嗽聲兒,這咳嗽熟悉到你可以當成是他的開?場白了。
他打開?門,看?著?我?在鏡子麵前整理儀容,一邊咳嗽幾分,保持病美人的人設,一邊又疑惑道:“昨晚浴室那邊似乎有些動靜……你也幾乎整夜未歸,可是發生了什?麼?”
我?淡淡道:“還能發生什?麼?洗個?澡而已。”
沈君白道:“那……是他伺候你洗的麼?”
我?整理衣襟的手僵了片刻,隨後?理了理馴服地貼著?肌肉的衣衫,垂下雙手,儘力自然道:“是他沒錯。”
沈君白沉默片刻,這一沉默把咳嗽都給消停了。
忽然,他像是不知哪裡得來的力氣,左右細看?了一番,眼見得院子裡沒人,他就把身?後?的房門緊緊關攏,鎖了,然後?躡手躡腳地坐到我?的身?邊來,道:“老聶,我?如今是把直播間關了和你說話,你能不能也和我?說幾句心裡話?”
我?挑眉:“我?什?麼時候不說心裡話了?”
這一嗆聲倒讓沈君白有些接不下去,但僵了半天他還是繼續道:“我?覺得,他可能對我?並不那麼地感興趣……反倒是對你……”
我?挑眉:“對我?更感興趣?”
沈君白點了點頭:“你應該也看?得出來……那為什?麼,你不開?直播呢?”
我?倒沒想到他居然會把這個?擺在台麵上來問,就有些苦笑道:“為什?麼這麼問?”
他道:“看?你的樣子也不是不想拿係統的積分。你若開?了直播,靠著?和梁挽的互動,想拿積分不是輕而易舉?”
額……什?麼意思?
有些人確實天生就能活在聚光燈下,開?著?直播二十一個?小時都能順順當當,可我?絕不是這種?類型的人啊,如果直播間裡的妖魔鬼怪敢對我?的生活作風評頭論足的話,我?會恨不得穿到另外一側,把他們一個?個?揪出來撕了。
所以啊,就算不要?隱私了,我?這脾氣也做不好主播。
沈君白聽了我?的解釋,有些無奈又有些惋惜道:“其實……直播間的彈幕雖然關閉不了,但可以調節大小和字體,讓他們對視線的影響接近最小……”
這算是你在傳授心得?
“你要?是不願和他來真的,你和他賣個?腐,炒個?親近戲份,最後?即便?不成CP……那直播間照樣嗑糖嗑得飛起,係統也照樣給你積分啊……”
他居然能這樣把賣腐神技給傾囊相授,倒叫我?又好笑又覺荒謬,便?眨了眨眼,解釋道:“我?沒辦法賣腐。”
沈君白掃了我?一眼:“沒想到你竟這般‘性直’……”
“我?隻能來真的。”我?解釋道,“我?可能是男同。”
沈君白當場愣住。
楞的關頭,他以一種?難以理解、難以形容、難以表述的神情直呆呆地瞪著?我?,好像我?一句話打碎了他幾日來積累的見識和好感似的。
“你……你不是直男!?”
聽這口氣的驚恐,我?有些皺眉道:“不直又怎麼了?”
沈君白以一種?格外擔驚受怕的眼神看?我?,捂著?胸口道:“那……你這幾日和我?睡在一個?房間,你怎會沒有……”
“……”
“我?隻是一個?疑似男同。”
我?以一種?抽空了情緒的神情去看?著?他。
“我?又不是一個?打樁機……”
你是頂著?這個?光環久了,覺得身?邊的男同都是一種?隨時隨地看?到男的就開?始發情的東西麼?
林子大了確實什?麼都會有,但我?絕對不是好不好?
結果沈君白更快後?怕,五官都扭到了一塊兒,道:“那……那今天晚上,我?能不能……”
我?嘴角一搐,已經有點不耐到了手癢的地步。
“你想搬就搬,沒有人攔得住你的……”
沈君白看?我?神情有點異樣,又怕得罪了我?,咳嗽幾聲再?道:“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今晚還可以留在你的房間,睡在這第二張床上的……”
他的聲音小到幾乎蚊蠅都不可聞:“就是……就是今晚睡覺之前,能不能把我?的床搬得離你遠一點點……”
“……”
我?歎了一口長到一言難儘的氣。
“如果我?真的要?在晚上,對你做什?麼不軌之事的話……你覺得這麼一點點距離,能夠阻擋得了我?麼?”
沈君白沉默了片刻,道:“應該是不能……”
而我?想了想,也忍不住勸道:“你能不能也把這層係統自帶的病美人光環給關了,我?說句實話,你這樣走到哪兒都太惹人注目,這未必是好事啊……”
沈君白無奈道:“可惹人注目本就是萬人迷的人設啊,也是直播的爽點之一,是積分和人氣的重?要?來源啊……”
額……如果你單純地靠周圍人的反應來烘托這種?萬人迷的氛圍,卻又沒展現出足夠與之匹配的魅力和素質,那這種?爽感真的能一直持續下去麼?觀眾難道不會覺得違和?
他今日能直截了當地問我?,我?也就直截了當地問他了。
“阿九雖經常出人意表,可也得遵循一些世?界法則。你這層光環……是不是並非真的光環?”
沈君有些驚異地看?了我?一眼。
良久,他低低一笑,悄沒聲兒地爆了個?驚天大雷。
“老聶也不愧是老江湖和老前輩了。沒錯,這層魅惑人心的效果也並非來自於什?麼‘光環’,而是源於一門我?練的武功心法,這心法還是我?當初用積分向係統兌換來的……”
“這幾日我?回?憶了許多南疆西域教派的功法……”
我?眉頭一震。
“這層功法,是不是來源於彌羅那閻功中的‘人字卷’?”
沈君白有些驚異地看?向我?:“你怎麼知道……”
我?皺著?眉繃著?臉去看?他,越望越覺得自己看?到了一些隱約起伏著?的……觸目驚心的真相。
“你練這門心法前,應該知道它會讓你魅力大增、迷人心智,但你知不知道,它同時也會讓你越練越虛弱?你如今病弱成這樣,焉知不是這門功法在榨乾你的精氣血神,讓你被迫‘病弱’?”
沈君白忽的僵住。
半晌,他像把自己從?一個?暈頭轉向的境地裡撈了出來,若歎也若吟道:“知道……可是沒想到你會看?出來。”
我?楞了一愣。
明知如此,竟也要?練?
沈君白苦笑道:“老聶,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般幸運,到了這兒就有現成的資源,現成的武功可以傍身?,你可能已習慣這環境,可我?無論如何都習慣不了……”
“我?在回?家之前,我?首先得活下去啊……”
“這功夫練著?是傷身?,可若沒了它,我?便?連這層‘光環’都不會再?有,一旦無人顧我?、憐我?、疼我?,我?這副病歪歪的身?子又該往何處去尋立身?之地?”
他淒聲厲色、目光含悲地質問我?,好像多日積攢的苦痛淒楚,終於可以窺看?得一星半點。
而我?目光複雜地看?了看?他。
“穿書者裡……沒有誰是真的幸運的。”
穿書本就是一種?不幸,隻是有些人能把不幸作為商品去包裝,使?得這種?巨大的不幸也變得膚淺和虛榮了。
可不幸終究是不幸啊,沒有人生來就要?受這些苦難的。
沈君白目光一動,似乎有些不信:“你難道不算……”
“算什?麼?”
我?有些無語地打斷他。
“難道你以為我?現在擁有的一切,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他怎麼不去問問那些躺在我?腰間的舊傷口,怎麼不去問問那些被我?埋在土裡的死人們,這一切是怎麼來的?
我?不願多提及自己的過去,說多了也沒有意思,隻能儘量去說說這位穿穿的優勢與困境,探討一下這未來。
“你擁有的資源確實是不多,但你也並沒有穿成反派,或者穿到惡徒的組織裡,一開?始就必須麵臨著?與惡人周旋、與正道較勁兒的兩難之局。”
“你沒有繼承原主的資源遺產,但同樣的,你也沒有背上原主的道德債務,這同樣也是一種?幸運。”
“路雖難走,但並不是那麼難走。”
“心法雖好,但也絕非不可或缺。”
也許你應該想一想,以後?是否真的要?一直當這個?所謂的“病美人”?
沈君白沉默幾分,還是禮貌地咳嗽了幾句。
他一咳嗽起來,就是一種?隱晦委婉的拒絕了。
“多謝提醒,這些事情就不牢你操心了。”
這家夥還是覺得我?是在他麵前凡爾賽。
他抬頭看?我?,道:“既然梁挽的好感沒那麼容易獲取,我?也該去尋一些新的目標,我?想出去走走了……”
我?一愣,現在的萬人迷病美人白月光都這麼卷的麼?在梁挽身?上榨取了好感度,還要?再?去外麵?
沈君白禮貌地告辭了,走之前倒是透露了去向。
據說在長亭街那邊有個?“四海街市”,裡麵彙聚了外地的販夫,偶爾也有一些西域來的客商,在街市上擺攤散貨,還挺適合人去散心。
我?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那是一個?明山鎮的傳統擺攤市集,算是一個?難得的熱景象,彙聚附近的山客商販,無論什?麼樣的山藥、寶參、野貨、皮毛、甜品、漆器、玉器等一乾用物,在攤貨上都能看?得到。
至於他想看?的到底是人還是物,那也隨他。
我?表麵上是放了他離開?,心裡卻還覺得隱隱不安,便?叫小錯去一路跟著?他。
他們走後?大約一個?時辰,我?心裡的不安不知為何越發地明顯,就乾脆叫了梁挽,一起出了這酒肆的門,穿街走巷,一路飛掠,直奔長亭街而去。
有幾次我?氣力不濟(昨晚累著?的),還是梁挽這廝一手攬了我?的腰,和我?一起飛掠而過的。
到了市集附近,街上人來人往一派清平氣象,我?卻看?到了小錯在幾個?牆角、柱子、屋簷之下給我?留的記號。
這是我?和他之間的約定。
無論我?派他去跟蹤什?麼人,他都會按照慣例給我?留一路的記號,方便?我?追蹤過去。
我?和梁挽順著?記號一路追蹤,追到了長亭街的西端就再?沒有彆的記號,我?心裡覺得有些不對勁,就問了問街上的人,果然問出了點什?麼。
原來沈君白是戴著?麵紗和鬥笠過來觀看?的,本也低調,可不知為何,市集上刮起了一陣妖風,鬥笠被風刮跑,麵紗被扯爛,露了他的原來麵目,這可不得了。
他是被眾人圍觀起來,有些惶然而不知所措的時候,一位看?上去古道熱腸的富家公?子,出麵解了圍,還帶他去了本地有名的利家魚鋪,嘗嘗那兒的新鮮魚肉。
富家公?子看?著?有點眼生,但帶的保鏢護衛不凡,到時把圍觀的人群擋在了外頭,沈君白感到安心,就這麼跟著?去了。
利家魚鋪雖有名,但也是小名,本身?這鋪子也不大,立在偏郊外的一個?巷子裡。
我?和梁挽去的時候,發現本該正常營業的門店已然閉緊,窗戶不曾打開?,就非常困惑地彼此看?了一眼。
我?疑惑道:“我?記得利家魚鋪的牌匾有些舊了,老板娘利大嫂說這幾日就準備要?換一個?新牌匾的,怎麼這還是舊的牌匾?”
梁挽眉頭一皺,忽的一腳蹴開?了大門。
我?也心道不妙,直接迎著?飛揚的碎屑衝進去,第一個?就看?見了利大嫂。
利大嫂為人和善親切,開?魚鋪多年,一直掙的是個?親和名聲,講的就是一個?新鮮味道。
此刻她也和掙來的名聲和味道牢牢地綁在了一起。
大門背後?,她的身?軀被一把刀穿透脊背,刀把她釘在了一個?嶄新的,才上完漆不久的“利家魚鋪”的牌匾上。
利大嫂的侄子則把他的臉浸在一個?魚盆子裡,身?上的味道也已和魚肉混在了一起。
幾個?店鋪裡的幫工,也是橫屍在地,了無生機。
我?看?著?心中一陣悲切憤怒,梁挽的麵上更是慘白發青,他攥著?拳頭查看?了現場,我?冷著?眼神逡巡了四周,發現這幾人都是剛死不久。
無論這個?凶手是誰,他都必得付出代價!
而傳說中要?來利家魚鋪的那個?沈君白,以及富家公?子,當然也沒有留下一絲絲的痕跡。
直到我?看?到了一個?東西,那是藏在利大嫂屍身?背後?的一張紙片,非得去近距離查看?才能看?得到。
為防有毒,我?小心翼翼地隔著?袖子,去捏了這紙片,發現上麵寫了三?行字。
“沈君白已經是我?的。
你也會是我?的。
秋生露留書。”
梁挽驚異道:“這個?秋生露是誰?這信是留給誰的?”
“是留給我?的。”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眼中已噴發出勃然怒火和殺意。
“秋生露是我?一個?仇家用過的假名,他是我?過去三?年間,唯一一個?出手刺殺……可卻被逃了的驚天大賊!”
這狗東西聽著?名字文雅,卻是奸劫淫擄無惡不作的一個?狗賊,且極其擅長偽裝易容,甚至還非禮過我?一次,想想我?就恨得有些咬牙切齒,殺氣陣陣。
“所以這一次,一定要?把他揪出來——殺了!”
秋生血露
走?出利家魚鋪後, 我通知附近的路人去縣衙叫人?,想必以陳風恬的速度,不?消半天就可趕到。
至於小錯……他給我留下的信號突然就斷了,現場也沒有他的痕跡, 須知這不?是郊外不?是荒山, 而是我們都最熟悉的明山鎮啊。
沈君白被抓,但有係統在, 有心法在, 他也未必真會受害, 可是小錯……這麼大一個活人,會去了哪兒呢?
我抬頭看向眼前的天,發現方才還陽光燦爛、晴好碧暖的天色, 此刻已透出一些將暗之色,似乎是即將要?有一場風雨來了,雲層積聚,便如?一個墨染黑了的心臟占滿了整個天空,照得道?路也泥濘不?堪。
人?走?在這昏天之下,就像沿著一條條臟爛黑墨的血管走?路, 隻有那東邊的雲層背後透出的一絲半縷的陽光, 才?在這黑心爛臟的天空裡生生撕出一點希望。
我心情和這天色一般, 感覺身上像是在蒸鍋裡待久了,格外壓抑窒悶, 梁挽見?我神?色不?佳, 便趁這個時候輕輕地揉了揉我的肩, 他指了指前方。
“去找找他吧。”
梁挽輕輕喚了一聲兒。
“咱們一邊走?, 你一邊和我說說——這個秋生露是怎麼回事兒?”
我正想把苦悶憤怒都倒出來一點,也覺得他問得正好, 就吩咐了附近的幾個店家的人?,讓他們守好殺人?的現場,等待捕頭過來。
然後,我和梁挽沿著小巷,邊走?邊說。
我到明山鎮剛滿一年,也算小有點兒名氣的時候,忽聽南方武林裡出了一些連環奸|殺案,死者男女?皆有,作案手法可謂殘忍無赦。在西南邊陲可謂是轟動一時,算得上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凶手達到一個州級彆的城市,會在美貌男女?之間隨機挑選對象,一旦選中,接下來幾天先是獵物般的跟蹤,跟蹤完成後,會隨機殺死當?時和受害人?在一起的人?,然後綁架受害人?,點穴綁縛,玷汙身軀,再?以一種極高的內力,震斷對方身上的一寸寸筋脈,其過程漫長且痛苦,有時這種折磨可以長達數天,甚至半月。
死者被發現時,往往都被擺放出一個極其難堪屈辱的姿勢,而凶手也會在死者身上,留下一張挑釁公門武林的紙條,用歪歪扭扭的字跡寫明——自己叫“秋生露”。
這是一個假名。
一個本來文雅秀氣、傷春悲秋,如?今卻沾滿了血淋淋色彩的假名。
秋生露的案件先是流水似的在豐州冒出來,又?陸陸續續躥到了獻州、齊州,最後到了地理?位置上離我最近的同州,搞得明山鎮屈山鎮等鎮縣的人?都人?心惶惶。
我本想等當?地的捕頭們去查明究竟,確定一個凶手的人?選,但當?年有許多捕快都加入了追捕偵查的行列,但一籌莫展,竟無一個能查出這個所謂的“秋生露”是誰。
我忍不?住,就決定自己去動手查明。
這人?的殺人?手法很獨特,像一種特定的標簽,不?應該沒有線索才?是。
當?時我和幾位不?同州縣的捕頭合作,鎖定了一位嫌疑人?——豐州空旭樓的堂主之一,“朝空神?掌”林朝空。因為第一個死者就出自豐州,且與林朝空有不?為人?知的情史。那時我們認為他有作案時間、作案動機,可能第一次是出於激情犯罪,後麵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人?稱“雪容刀王”的顧銀蓉顧刀王,為了捉住凶手,以身設局,扮作一位同州當?地的富家千金,誘使林朝空跟蹤起她,果然激得這人?獸性大發、欲行綁架不?軌之事。
當?時林朝空殺心一起,不?僅要?將周圍的幾個捕快一一打殺,還要?劈殺了女?刀王的麵門,他的“朝空神?掌”掌力深厚,可隔山打牛,輕輕一下,可打得人?在不?知不?覺之間筋脈儘碎,重重一拍,那就是腦漿崩裂、沒個人?形了。
梁挽聽到這千鈞一發之際,聽得有些感同身受的緊張,身軀都微微緊繃了。
但在這麼緊張的時刻,當?然是要?我出場了。
我也在那些捕快裡麵,尋機投出一劍,與那林朝空纏鬥起來,我想近身,可一近身,林朝空那驚濤巨浪般的掌風一波接一波地席卷而來,隻要?一打中就會全身筋脈爆裂而亡。
而我不?得不?驟飛劇起,升空掠過,以無數身形躲過一道?道?致命的攻擊後,我誘使他出了一招,他用這招,所需的時間,比其它招數要?多十分之一秒。
但就這多出來的十分之一秒,給了我空隙,刺出了有去無回、絕不?容躲的一道?抹劍。
抹了林朝空的細秀脖子。
一道?血泉噴湧而出,死不?瞑目地倒了下去。
梁挽聽到這裡,不?得不?讚賞一聲:“殺得好!”
我心裡好受了一點,但還是瞪他一眼:“這還沒完呢。”
林朝空死後,我與女?刀王和捕快們都鬆了口氣,自以為從?此就安寧無憂了,可沒想到數月之後,在遠離邊陲的申州地段,又?出了類似的“秋生露”案件,且作案手法竟與林朝空一模一樣。
我們才?知道?出了差錯。
查詢之下才?知,林朝空確實作了數案,但並非所有案件都是他所為,他也不?是第一個以此手法作案的人?。在豐州案之前,尋州密州燕州都有類似手法的案件,隻是沒有留下“秋生露”的紙條,所以沒引起那麼大的注意?。
於是大家終於明白。
秋生露並不?是一個人?,而是好幾個人?一起作案。
這些人?利用一個共同的假名,用著共同的殺人?手法,因為震斷經脈雖需要?極高內力,但也僅需極高內力,他們借著類似的殺人?手法去迷惑捕快,造成“秋生露”在多地流竄作案的跡象,所以才?讓許多捕快一頭霧水。
在林朝空之後,又?陸陸續續地逮捕了好幾個“秋生露”,這些人?都有著光鮮的名聲,有些是鏢局鏢師,有些是豪莊管家,有些是名門劍手,之前都是有歹心作惡、但無惡膽殺人?,直到他們被一個不?知麵目的神?秘人?找上門,傳授了殺人?惡法,約定了殺人?規則,才?開始以“秋生露”的名號作案。
我歎了口氣:“我們抓到了這些衍生出來的‘秋生露’,可一直沒抓到這個源頭的‘秋生露’,算起來,他才?是第一案的凶手,也是串聯起所有‘秋生露’的幕後主謀。”
梁挽一邊走?,一邊麵色複雜地回頭看我:“沒想到居然如?此複雜,一個案子竟不?斷地牽扯出另外好幾個案子……”
這件事也成了擱在我心頭的一個憤怒的遺憾。
因為我曾離那人?無比近過,還被他非禮過一回。
當?年那女?刀王以身入局,雖殺了林朝空,但自己也受了傷,再?讓她當?誘餌可太不?公平了,可我又?實在很想把這惡人?引出來殺了。
怎麼辦呢?自己上唄。
梁挽目光驚異,赫然僵住腳步:“你是怎麼自己上的?”
我瞪他:“你反應那麼大乾什麼?接著走?啊。”
梁挽這才?有些心緒不?平地繼續走?著,仍一動不?動盯著我,好像現在的我和過去的我正一樣遭受什麼似的。
首先我不?擅長扮成女?人?,但“秋生露”不?僅殺美貌女?子也殺美貌男子啊,尋州最初的一起案件裡,受害人?就是一個美貌的男妓。
我就拜托小錯看著酒肆,獨自去了尋州,找了當?地的男娼館,那兒的老板和第一位受害人?的關係很好,受害人?死後,他是傷心了許久,所以很願意?幫忙的。
於是我就打扮成了男娼館裡——最高貴冷豔的一個新人?。
梁挽震得連眉頭都快擱不?住沉靜了:“你,你說什麼?”
我無奈道?:“你這表情是做什麼?把眼睛收回去!”
接客是不?可能接客的,我這脾氣怎麼可能哄得了人?啊?我隻負責穿得騷氣衝天,在館閣裡偶爾露個場,舞一場軟綿綿的劍,但那也足夠留下驚鴻一麵,造成驚豔四座。但舞完我立刻消失,接下來全交給男娼館的老板,他找人?各種造勢,讓客人?中的紈絝顯貴們,到處宣揚,說這新人?啊,是如?何如?何地容色冷豔、清絕傾城。
這種策略果然引起了“秋生露”的注意?。
有一日我正準備換裝舞劍,忽然換衣間的燭光一瞬間熄滅,黑暗的房間裡無聲無息地就彌漫了一層白霧,讓我身體反應一慢,一個人?的手就摸了上來。
梁挽楞了一愣,下意?識地擔心地抓住了我的手,我卻嚇了一跳,左右四看,眼見?沒人?瞧見?,才?瞪了他一下:“你突然抓我我還乾什麼,我好好的呢,手收回去!”
梁挽卻不?收手。
不?但不?收,還很擔心地看著我,好像這個故事裡的我不?管有著什麼遭遇,都能狠狠地敲動一下他的心房。
他這麼看我,我能咋辦呢?
瞪歸瞪,還是任由他握著我的手,我就繼續講了下去。
當?時那手先摸了我的後背,再?向下一路滑動,可我身體反應慢歸慢,可我的慢和彆人?的慢,那是一個檔次的麼?我反手翻腰就是一劍寒光抖擻!
那人?震驚之下,倉皇躲過,翻身而逃,而我本來也要?追出去,可聞聽館閣裡起了火,有人?被困在火房裡,我就隻能暫時放棄追凶,回去先把人?救出來,把火給熄了。
那場火沒造成太大損失,後來查出,是一個公子為了個姘頭爭風吃醋,懷恨在心,放火燒人?,可那麼巧,正好就卡在了我追凶的關頭,氣得我把這紈絝公子打一頓,扭送到衙門處理?了。
那之後,就再?沒那個黑暗裡的“秋生露”的消息了。我在尋州停了一月,受了小錯的來信催促,就隻能回去了。
事情過了兩?年,我都已漸漸淡忘這件事了,可沒想到,這惡人?居然還敢找上門來!
故事講到這兒就差不?多了,梁挽仍舊牽著我的手走?在路上,我雖被握著暖暖得,感受他手上的溫度也能叫我心安幾分,可現在是在小巷子裡到處躥,一會兒走?到大街上被人?看見?就不?好了。
我便學著那沈君白的樣兒,有節有奏地咳嗽幾聲。
差不?多了啊,手鬆開了啊。
梁挽卻若有所思地想著什麼,看著前方,可仍舊握著我的手不?放,好像還有些心有餘悸似的。
我馬上瞪道?:“你要?握到什麼時候?”
梁挽這才?目光沉靜地鬆開了手,仿佛我手上的溫度同時也是他的安慰劑,一下子就把他的不?安給平靜了許多,可我們走?著走?著,沒過一會兒,他的手又?不?老實地貼過來了。
我打了一下他的手背,他卻有些苦笑著看看我,好像被我打了一小下,他才?覺得嘗了甜頭,就把手收了回去。
好心情後跟著就是好事情,我們穿巷子走?小路這麼久,終於發現了小錯留下的一些痕跡。
一個未完成的信號,一個在牆角畫了一半的殘圖,圖片是由炭筆畫成,可邊緣居然殘留著星星點點的血跡。
我腦中警鈴大響,加速奔跑了起來,沿著地上的各色腳印往前奔去,而梁挽一掠上空,在牆上奔跑,我們一個在下一個在上,越是跑動越是發現了許多可疑的行跡。
牆角和小路上有噴濺狀的血,血跡漸蔓到了一定程度,似乎有存在打鬥的痕跡,且打鬥越發激烈,造成的破壞也越發明顯,可以漸漸看得到削了一半的樹枝,砍痕的門檻,留下血跡的柱子……
而我們繼續前行,終在一個隱蔽的拐角處發現了小錯。
他此刻在休息,看到我們有些驚愕。
我當?即鬆了口氣,剛想問點什麼,可一瞅他臉色蒼白,手臂上似乎受了點輕傷,立刻把話收了回去,蹲下來查看他的傷勢,梁挽拿出了隨身攜帶的繃帶和傷藥簡單包紮了一下,做完這一切,我才?問他:“到底怎麼了?”
小錯有些懊惱地低了頭:“對不?起,聶哥,我沒跟好人?……”
“你沒事才?是最重要?的。”
我摸了摸他的腦袋。
“對方能傷到你,怕是武功不?低吧?”
小錯這才?抬頭看向我,敘述了他當?時經曆的一切。
原來他跟蹤著沈君白到了市集,眼看著對方和那富家公子接觸,有些心急,但也不?便出來打擾,隻是根據我的命令繼續跟蹤。
沒想到跟蹤到了一半,他忽然發現了也一件可怕的事。
他這個跟蹤者的背後,也多了一個跟蹤者。
走?著走?著,更可怕的事在後頭。
不?止一個人?在追蹤他。
他怕跟丟沈君白,但也不?敢去找我,如?果此時去找我,也等於把跟蹤者引到了我這邊,於是他不?打算回去,而是打算回去前,把所有跟蹤者都甩掉——或殺了!
沈君白還是跟丟了,但他兜兜轉轉,把幾個跟蹤者引到巷子裡,憑著殺手本事,展開了一場激烈無比的劍鬥。
結局是——五個跟蹤者裡四個沒了命,第五個逃走?了。
他受的傷表麵不?算重,但零零散散的加起來失了點血,體力消耗巨大,不?得不?在一處黑暗隱蔽的角落裡休息。
眼見?他氣力耗儘,我隻對梁挽道?:“你把他帶回酒肆,讓池喬和衛嫵守著他,然後你再?回來找我……“
小錯愕然看向我:“我不?用回去的,我在這兒休息一下……就可以跟上來的。”
他想站起來,卻被我一根手指就按了回去。
“你說自己殺了四個,可來的路上我們隻看得到血卻沒有看到屍體,那些人?被拖走?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有更多我們不?知道?的勢力過來了。”
“所以你不?能一個人?在這兒休息,若我們走?開,彆人?過來,你怎麼辦?”
我如?此言之鑿鑿地斷定,小錯隻能無奈道?:“那我自己回酒肆,這點路我還是能走?的,不?用梁哥送我的……”
我不?同意?。梁挽則想了個折中的法子:“不?如?我把小錯送到更近的寇子今寇少爺府中?然後我再?和寇少爺一起過來?”
這話有道?理?啊,來了這麼一個囂張可恨的惡賊,寇子今小王八怎麼能不?來?
我當?即道?:“那你速去吧,我回那殺人?現場再?看看。”
梁挽點了點頭,小錯有些不?情不?願,但見?我堅持,也隻能最後囑咐道?:“這些跟蹤者全都蒙著麵,但其中一個人?的身法武功,讓我覺得有些莫名地熟悉……”
熟悉?
我驚異地看向小錯,小錯隻淡淡道?:“也許……裡麵有我們曾經見?過的人?,也說不?定……”
他被梁挽帶走?之後,我仍舊思考著這句驚天的話。
我們見?過的人??
我回到利家魚鋪的時候,果然發現衙門的人?已經到了。
不?止是陳風恬這個盛京來的大捕頭在現場勘查,他身邊站著一個公門衙役服侍的人?,可麵貌卻更為端正有序,赫然是一位來自外地的老熟人?——莫奇瑛,莫捕頭!
我眉目一動,有些驚喜地看了看他:“莫捕頭怎麼也來了?”
麵目帶霜的莫奇瑛便也對我沉穩一笑:“聶老板,許久不?見?。”
還在勘查屍體和血跡的陳風恬卻抬起頭來,他這個素來如?風恬動的人?,臉上隻有些莫名的疲憊,可看了看我和莫捕頭,還是笑道?:“你們兩?個居然認識?”
我道?:“莫捕頭來自同州,當?時我和小錯一起去同州,抓那‘朝空神?掌’林朝空時,我就與他見?過,當?時抓林朝空,他也參與了圍剿。”
莫奇瑛也笑道?:“能在這兒再?見?到聶老板,實在是不?幸裡的萬幸。”
他一說,我才?知道?,這秋生露最近又?開始在同州附近犯案,隻是觸動了有些經曆過當?年慘案的公門人?的恐懼,怕引起模仿作案,不?敢大肆宣揚。
他就被秘密派遣去調查此案,本在同州附近,聽得陳風恬從?遙遠的盛京到了明山鎮,於是特地趕來彙合。
陳風恬查了一圈,沒有查出什麼特殊痕跡,倒是身軀上似乎多了幾分疲倦,這平日裡極會說話的一個人?,卻和莫奇瑛沒什麼太多的話可以說,用詞更是極為精簡。
我覺得有點奇怪,但莫奇瑛把我拉到了魚鋪外頭,問了幾句,也陷入了沉默。
我便道?:“莫捕頭……是不?是有話想和我說?”
莫奇瑛沉默了片刻:“聶老板,覺得陳捕頭如?何?”
啊?
我越發奇怪:“他查案為民皆是儘心儘力,也並無不?妥之處,不?過今日似乎疲憊了些,來之前可是發生了什麼?”
莫奇瑛越發沉默,似乎察覺到了一些微妙的事實,而變得有些欲言又?止。
我便奇怪道?:“你為什麼問我這個?你可發現了什麼?”
莫奇瑛道?:“我細細整理?了這幾年的案件,發現秋生露重新活躍的時間並不?是最近,而是在一年前他就開始重新活躍了,可很多疑似秋生露作案的案子,都沒有被人?注意?到,好像是因為——它們被公門中的某些大人?物給壓下去了。”
我道?:“這不?是怕引起模仿作案,所以不?宣不?告麼?”
莫奇瑛無奈道?:“不?宣不?告也不?能到這個地步,有些案子的卷宗甚至被人?篡改過……就算是我去查,也沒能找出原件。”
我眉頭一皺:“你的意?思是說,這裡麵有公門的人?幫忙壓下了案子,且故意?拖延查案的進展?”
莫奇瑛像暗示什麼似的看著我:“能做到這些的人?並不?多,對不?對?”
我想了想小錯的提醒,沉默片刻,咬牙道?:“我確實懷疑過……因為從?作案手法上來說,這凶手很擅長掩藏作案痕跡,倘若他背後有公門的人?在支持,這一切就可以解釋得通。”
莫奇瑛沉默片刻,忽說了一句讓人?汗毛發涼的話。
“如?果不?是公門的人?在支持,而是這個凶手……他根本就是公門中人?呢?”
我目光一動,內心震動道?:“說下去。”
“我本不?欲說出接下來的話,但既然這裡是明山鎮,而你是聶老板,你就應該知道?。”
莫奇瑛看向我,目光越淡越如?一碗看不?透的茶。
“這幾件被壓得無聲無息的‘秋生露案’,發生在莘州、齊州、連州,案件發生的前後,似乎都有一個公門的大人?物,在附近查彆的案子……”
我仿佛猜到了接下來的話,因此不?可置信地抬頭看他。
“這個人?,就是當?今的名捕之一——陳風恬!”
陳風恬
他這麼一說, 似乎已隱隱約約摸到了真相的邊角。
因為陳風恬這個人,確實完美符合凶手的側寫。
因為這個人能串聯上下,清楚痕跡,壓下案子, 篡改卷宗, 說明他必定在黑白兩道都有活動和連接,他對人心的熟知就像池喬對酒品的?熟知, 像梁挽對傷藥的?熟知, 這種熟知, 能讓他精準地看出一個犯罪者的?潛力,並且在犯罪者還未曾真正犯罪時,就接近他們、拉攏他們、腐化他們, 激發?出他們內心的?罪惡,讓他們成為一個個沾血帶命的秋生露,成為替第?一個秋生露遮掩的?人。
而陳風恬豈非就是這樣的人?
他有鏈接,在?黑白兩道?都有朋友,且交友不拘一格,並不能算是鐵麵無?私的?代表, 甚至曾經因此被人議論過。
他有地位, 因為他昔日?在?盛京的?所作?所為, 得了禦眼青睞,在?公門中越發?地火熱, 他想篡改卷宗可比莫捕頭要容易太多。
那他是否有動機?
我瞧陳風恬不似是那種內藏淫意、心帶殺氣的?人。
但說實話, 我瞧人雖說有八到九分?真, 也?並非十分?準, 當年我在?聶家的?便宜哥,就結結實實蒙騙了我好幾回, 才讓我對他徹底失望心寒,不顧一切也?要退出聶家。
還有那個在?聶家潛伏的?臥底,我昔日?的?好友,不也?明裡暗裡騙了我好幾回?我雖沒殺了他,可心都碎了一兩回,豈不正因為他?
可見感情若是下來,人總會被模糊了麵目。
而且,這世上會演戲、慣演戲、擅演戲的?人,實在?是太多太多,有些人演著?演著?成了自己?,有些人演著?演著?成了彆人,連自己?都能騙的?人,騙彆人有什麼不成的?呢?
可想是這麼想,我隻對莫奇瑛道?:“多謝莫捕頭的?分?析,我會小心觀察、仔細周全的?。這些話怕也?是要緊得很,我不會叫彆人知道?,你大可放心。”
莫奇瑛見我配合,也?鬆了口氣道?:“聶老板有心了。”
我們又?跟著?分?析了幾句案情,莫奇瑛似把我當自己?人,把最近出的?案子,和那些被壓下去的?案子給我簡單說了一通,我也?確實注意到——裡麵的?受害者除了常見的?底層工作?者外,也?更?多地包括了官宦女?眷、良家婦人、世家公子、女?俠少俠,總的?來說,那個人的?殺人手法越發?精純熟練,挑選獵物的?技巧也?一日?勝一日?的?凶險。
我滿懷心事地回到魚鋪,發?現陳風恬已查看完了現場,正在?和幾個小捕快吩咐些什麼。等他處理完這一切,回頭看到我和莫奇瑛,疲倦但恬淡地笑了一笑,似乎不欲多言,抬手就要告辭。
我卻道?:“陳捕頭若是累了,不如和我一道?兒走走?我知道?附近有個柳家果子鋪,裡麵的?果子甜品極是好吃,吃了也?有力氣查案了,不是麼?”
莫奇瑛有些擔憂地看了看我,我點了點頭,而陳風恬則把我倆的?無?言互動儘收眼底,儘管疲倦,但也?了然一笑,抬手邀請道?:“好,這邊請吧。”
我和他彆了莫奇瑛,抄了條臨河近街的?寂寥小道?,慢慢悠悠地走著?,這時天色已將暗未暗,半空裡轟轟隆隆地一陣敲響,像仙宮寶殿的?雷神一出出擂鼓,空氣像被悶在?被子裡捂了很久才放出來,有些窒塞而凝滯,這時寥寥地下了一些微雨,卻並沒有久旱逢甘霖的?爽利,倒像是一個小學生被迫繞操場跑五圈而悶出來的?熱汗。
我在?微涼不涼的?雨絲裡看著?身邊默默走著?的?陳風恬,淡淡道?:“陳捕頭今日?似乎有些疲倦,可是查案奔波太過耗費精神了?”
往常他也?愛觀察,可話還是挺多的?啊。
如今怎麼像是把話都寄在?了雲層之中?
陳風恬倒也?不驚,隻是雙手插在?兩側,笑了一笑道?:“是有點累,但倒不止是因為查案……”
我見他有些波瀾不驚,便加了一點火。
“你在?去魚鋪之前,和什麼人交過手了吧?”
陳風恬眉間一挑,腳步依舊,就是笑容和脫了墨似的?淡了下去:“這麼明顯麼?”
我隻道?:“我喜歡和人走路,是因為看一個人的?步伐、聽一個人的?呼吸,可以看得出也?聽得出很多東西。你的?左腳小腿有些內拐,似受了一記腿上的?側踹,骨節鬆脫,手上有失力,但卻護在?腰側,腰上應是被人打過一記,呼吸較平常有一點點重,胸口應該受過重擊……”
我像X光掃描一樣把他掃了個徹底,目光一沉道?:“還有,你身上有一股若有似無?的?血腥味兒……且不似是案發?現場上帶出來的?……”
陳風恬被我這麼一掃描,卻像是被現了形似的?那麼解脫又?舒暢,笑道?:“不愧是聶老板,你觀人察人可比某些捕快同?行要敏銳得多……”
他笑到一半,那弧度也?變成了臉上的?冷銳和鎮定。
“那麼……你覺得我和什麼人打過呢?”
我直截了當:“你和小錯打過,對吧?”
陳風恬腳步一滯,像是削蘿卜削到了一半驟然停住那般突兀,他回頭看了看我,麵上有些難以言說的?無?奈。
“果然是聶老板,被你看出來了啊。”
我淡淡道?:“看出來之後是怎樣?”
陳風恬雙手微微一垂,有種狂風暴雨之中依舊得硬撐著?而上的?無?奈:“你都看出來了,我當然也?隻能……”
話說到一半他忽的?麵色驟然一變。
而我還未來得及問什麼,就聽得他袖口猛地翻動幾聲,一道?掌風已越過掠空,發?出一種撕絲裂帛的?尖銳聲響,幾乎是直拍我肩膀那邊!
我下意識地想動劍出手。
十分?之一秒的?功夫,這麼近的?距離,一把寒光抖擻展開直刺咽喉不是什麼困難的?事兒。
可理智卻告訴我這情況極為不對,我立刻翻身掠過,同?時一劍刺向了我的?後方,而不是陳風恬的?方向。
果不其然,劍鋒所致之處,“叮叮當當”幾處反彈琵琶一般的?脆然絕響,敲下了數枚細弱綿長的?小箭,而陳風恬掌風所致之處,空氣裡也?敲動了一種劈裡啪啦的?聲響,一把清如冰花星屑的?透明小箭,就被他的?掌風就這麼斬成了一灘地上的?水。
這消融的?速度極其快,若非我眼尖,就隻能看到地上的?水,而看不見陳風恬那一掌其實是把冰箭化成了水。
然後我們同?時抬頭一看,發?現百米處的?一棵大樹之下有個水缸,水缸上兩個細小微弱的?洞,我們瞬間奔掠而去,挪開缸蓋子,發?現缸蓋下麵是個地道?。
方才那個人,就是躲在?缸裡偷襲,偷襲完後又?揭開板子,順著?地道?迅速遁去。
陳風恬見狀,立刻叫住附近的?一個衙役,讓他敲打地麵,探尋鬆軟程度,找一找這地道?通往何處,又?讓另外一個衙役封住現場,去探尋這水缸最近有誰人動過。
他吩咐人時是不帶任何疲色的?,是有條不紊且精準從?容的?,像一個機器吩咐零件那樣從?容。
隻有做完這一切,在?無?彆人看過來的?時候,他的?臉上才露了幾絲微妙的?疲色。
但疲倦歸疲倦,他還是衝著?我笑了笑。
“你剛剛那一瞬是起過殺心的?,可為何最後卻住了手,沒有衝我出劍呢?”
我想了想,冷嘲道?:“感情上我是很想出劍,因為你跟蹤且打了小錯……但理智上,我覺得現在?發?生的?這一切都來得太過順理成章、太過巧合了,這不太像是應該出劍的?時刻……”
說完這句,陳風恬身上隆起而緊繃的?塊壘才鬆泛了一點兒,他還是平易近人地笑道?:“那,邊走邊說吧?”
他是一邊走,一邊四處觀察地上的?痕跡,一邊絮絮叨叨地把自己?的?經曆端出來了一點兒。
“你肯定很想問,好端端的?,我為什麼要跟蹤小錯兄弟,且還和他打了一場?”
我懶得回答,因為這是廢話。
他看得出我的?不滿,隻在?地上用手指撅了撅土,一邊嗅聞,一邊無?奈笑道?:“我來到這明山鎮,一是為了塔教的?案子,二是因為……我收到了一封匿名?的?舉報信。”
舉報信?
陳風恬抬頭看我:“是關於小錯兄弟的?。”
我赫然看他,他忽收了笑容,淡淡道?:“信中說——小錯,也?就是陳影綽,是接星引月閣的?殺手,潛伏至此的?數年,殺死了許多武林中的?大人物……”
我眉頭一跳,道?:“你從?一開始接近我,表麵上是為了探尋唐約的?人品,第?二層是想和我交個朋友,第?三層其實是……探尋小錯的?身份?”
“是。”他緩緩起了身,露了一點真容,“想要探知一個人的?真偽虛實,不僅要看他本人,也?要看他的?庇護者、他的?朋友、他的?社會關係。”
“而在?明山鎮,你就是他的?全部。”
陳風恬誠摯道?:“我和你初初交往,就覺得你不是那種包藏奸邪的?人,這拋下了我對你和對他的?第?一層懷疑。第?二次,你在?於景鶴的?莊上那樣奮力地殺敵、救人,也?讓我覺得你不會去包庇一個血債累累的?人。”
“所以,為了釋下我的?第?三層懷疑,我必須與小錯兄弟交個手……”
“他出外跟蹤沈君白,我就設了個局,讓他不得不和我打一場……”
我眉心一皺:“那富家公子,還有他的?護衛……難道?是你的?人?”
陳風恬點點頭,拍了拍手上的?土:“對,是我的?人,那位富家公子其實是女?捕快舒動香打扮的?,護衛則是她的?一些好朋友,他們本就要和沈君白正常交往,這一切也?本都在?計劃之中。但當我去跟蹤小錯的?時候,事情出了差錯。”
“什麼差錯?”
陳風恬把手放在?了那水缸的?邊緣,悄然攥緊了幾分?。
“我發?現不止我一個人在?跟蹤小錯,而是有七個人!”
我震驚道?:“七個?”
可小錯說是五個啊,難道?是……
陳風恬微微一笑,臉上露出些許蒼白,我這才發?現他扶著?水缸邊緣是想撐著?自己?的?身軀,不讓身上顫抖起來。
“我引開了其中兩個,和他們先打了一架,可這兩個人似乎是職業的?殺手或暗探,一旦敗亡就服毒自儘,連審問的?機會也?未曾給過我……”
他歎了口氣:“做完這些,我才蒙著?麵,再度跟蹤了小錯兄弟,發?現他已和另外幾個蒙麵的?漢子纏鬥起來,我就加入了戰局,一方麵給小錯製造機會去鬥殺他們,一方麵,我也?要試試小錯的?招式……”
我眉心微動:“你試完了?”
他微微一笑,看向了我:“試探的?結果是——他或許曾經確實是接星引月閣的?殺手,但他的?招式,並不足以殺死最近三年死去的?那些大人物,這些人中有奸惡不法的?,也?有勾結貪官橫征暴斂的?,但他們武功可不低,他們身邊的?護衛也?不是好對付的?……”
“那些人,其實是死在?你的?手裡的?吧,聶小棠?”
他頓了一頓,目光淡薄渺遠得仿佛含不住任何東西。
“或者我該說,昔日?人稱‘劍詭’,又?稱‘劍絕’,曾在?頌山與郭暖律大戰一夜而無?果的?聶家五少爺——聶楚淩?”
這回倒是輪到我沁沁涼涼地一笑,且身上帶著?一種被顯形後的?釋然和解脫。
“所以……你看出來了啊,老陳。”
再遇
“劍詭”這個稱號對於聶楚淩來說, 其?實本?是個黑稱來著。
因為我的劍法傳承自聶家山洞裡的十七種失傳劍法?,糅合了多種流派的劍術,解題思路可以說是詭譎多變、難以預測,有的人被殺了都不知道怎麼被殺的, 有的人看著我殺了人也覺得白日見鬼、驚恐莫名。
所以他們一開始是叫我。
“劍鬼”聶楚淩。
後來我殺的惡人多了, 這層黑稱慢慢地變成了“劍詭”,比“劍鬼”要好點了。
再後來, 我挑了很多劍術名家, 他們?大部?分都?敗了(除了郭暖律), 有一個人開始稱呼我為“劍絕”,意為清絕劍骨、烈凜無雙,這就有點轉正的意味兒了。後來就也有彆?人這麼叫了。
如今陳風恬點出來, 倒讓我有些吃驚。
但也沒有太吃驚。
畢竟陳風恬是陳風恬,名捕怎麼可能和彆?的捕頭一個檔次的呢?
我這麼大方爽快地承認,倒是讓陳風恬驚了一驚,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我:“你怎也不辯解,就這麼承認了麼?”
我淡笑道:“你都?這麼問我了,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了, 何?必做這些無謂的口舌之辯啊?”
陳風恬苦笑幾?聲, 帶著一種不知是欣賞還是寂寥的神情看了看我, 慢慢地把手從水缸邊緣那?邊挪開,挪到了自己的身側, 悠閒而隨意地垂了下來。
“這三年來, 陸陸續續有這麼多的大人物?死去, 都?是死在不同的劍法?之下, 可除了劍法?,其?中卻有不少微妙的相通之處, 那?時我就已猜測,是不是有一位隱姓埋名的劍術高手,專門?以不同的劍法?殺死不同的人,以掩飾自己的身份?”
“如今看來,除了你——‘劍絕’聶楚淩,還能有誰?”
“被你逮了這麼一條大魚出來,恭喜啊。”
我似乎是真心恭喜地笑了笑,我還給?他拍了拍手。
“那?現在,你是要抓我麼,還是抓小錯?”
陳風恬倒是老老實實道:“曾經想過,但現在不了。”
“因為打不過我?還是因為你消耗了體力,不方便抓?”
我眉頭一跳,帶著一點惡意和挑釁的笑,我或許還裝模作樣地把手放在了劍柄之上,作出一副隨時隨地都?要借著他的虛弱而來殺人的假象。
陳風恬看到了這假象,眉頭微微一挑。
在微雨涼風浸透人的一幕,他孤身一人站在水缸旁,像在墨染的天色之下直著身軀也直著良心,他回頭看著殺氣半露的我,手上微垂著,像能隨時擦出一道難以形容深淺的掌風,可他卻隻唇角微揚,露了一絲恬恬的笑。
很難想象,這麼有名望聲譽的一個大捕頭,對一個聲名詭絕的昔日惡徒,竟能露出這樣恬靜且釋然的笑。
“我不想抓,也不必抓,是因為……”
他卻把話頓了一頓,以一種莫名的眼神看著我。
“這些被你殺死的所謂大人物?,我其?實也很想殺啊。”
我目光一動,有些愕然地看向坦誠的他。
我現在才看出,他眼中那?種莫名難言的情緒。
分明是一點莫名的感?激,也是一種委屈後得到理
ИΑйF
解的愉悅。
為什麼會?是這樣?
陳風恬唇角無聲無息地一揚,順手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硬的老脖子,像要把那?微雨寒風中滲進他衣襟的涼意給?抖擻出來一些,也順便抖出幾?分藏在心裡許久的話。
“我們?做捕頭的,地位越高,顧忌越多,名聲越響,彆?人越是防著你,想方設法?也要把你拉下來、和他們?一樣地臟汙才行。正因如此,我們?抓人拿人,就更得拿證據,講程序。有時即便知道那?人作惡多端,卻還得賠笑應付,我在公門?裡的上司常說——若沒證據就隨意抓人殺人,豈不和江湖裡的草寇遊俠一般?”
他頓了一頓,歎道:“可有時為了拿到證據,要犧牲和失去的,卻也太多太多了……”
“比方說,昔日江南四大盟中的‘燕盟’盟主葉仙洲,表麵上看是仁俠仗義,可私底下進行的人口買賣、軍火交易、貪腐賄賂,各個都?是足夠抄家滅族的大罪。可是我們?多方調查,總沒有十足的證據,或者說有了證據和證人,也總被銷毀滅口,我們?總是無法?抓他。”
“舒動香舒捕頭的哥哥舒動方,也是個名動四方的捕快,為了得到葉仙洲的證據,以身涉險,潛伏進盟內,做了這葉盟主的一個護衛。可三個月後,就在他快要拿到證據的時候,他被人發現死在一條臭水溝裡,且死時和另一具女?屍纏在一起。”
“人不僅死了,還要被誣陷說是奸殺女?子被反殺,生前的名聲都?要毀儘……你可知道舒動香得到消息時,是何?等地崩潰?你又知不知道,我那?時想做什麼?”
他有些苦澀地看我,而我歎了口氣:“你想殺了葉仙洲。”
“我做夢都?想殺了他。”
陳風恬話裡的蒼涼和冷厲在雨中漸漸明晰,掌心微微並攏成一把劍的形狀。
“我和舒動方是多年的好友,有那?麼一刻,我是真的很想脫下這層公門?的皮,就算犯下滔天的罪,受全國的通緝,也想當自己是一個遊俠,殺了這萬惡的狗賊!”
他緩緩收了氣兒,看向我:“那?時舒動香勸住了我,因為她不希望我也步她哥哥一樣的後程……她說我身為捕快,隨意殺人,必定受到通緝,我走之後,那?些原本?立身乾淨的捕快失了庇佑,則江南的公門?則更要墮落敗壞了……”
他目光沉重地看了遠方,看了水色迷離的天空,最後看向了我,擠出了一分笑。
“你猜——那?之後的一個月,又發生了什麼?”
我心情複雜地揉了揉劍柄:“這種事?根本?不需要猜吧?”
“確實不需要猜。”
他看向我這個小動作,恬恬一笑。
“因為一個月後,葉仙洲出外時遭到刺殺,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一種在江湖上失傳已久的劍法?之下。”
他看向我,目光中隱隱透出一種酸澀難言的感?激。
“是你殺了他,對麼?”
我撓了撓腦袋,動作有點不太自然。
他要是質問我,想抓我,這個套路的發展我還算比較熟的,可他居然用這一種帶著感?激欣賞的眼神看我,那?我真是有點不知道怎麼回答了。
回想起來,難怪他第一次見麵時那?麼多的彩虹屁,我還以為是他天生喜歡誇人,真沒想到……居然是因為他可能在暗暗地感?激我……
陳風恬笑了笑:“反正這三年來,從江南到中原,從中原到這西南邊陲,有一些橫行一時被保護傘保護著的人,被一個劍術高手暗殺了,有一些看上去沒有任何?問題的人,也被殺了,但事?後我去一查,總能發現這個人是有不得不死的理由的。慢慢地,我就覺得這些死者所受的劍傷雖然不同,可背後的殺人邏輯和手法?卻很相似,他們?都?被公門?調查過,可最後調查都?因為各方的勢力交手而不了了之,拿不到證據,無法?被定罪,沒過多久,就被暗殺了……”
他想了想,看向我道:“我確實從未見過你,但研究了你三年,也算是某種程度上的老相識了……”
我撓了撓腦袋,笑道:“嗬……誰不是呢?”
我在確定殺人目標前,當然也會?等一等官方的動作,如果公門?能把人拿下,那?自然最好,如果他們?實在太慢,或者因為上方壓迫而無法?抓人,那?我就隻能出手了。
有好幾?次,我殺的人還是陳風恬正在調查的目標,也難怪他會?注意到了我。
所以我們?雖然從未見過麵,卻有一種熟知彼此行事?風格的了然,我叫他一聲“老陳”,又有何?不可呢?
陳風恬看了看我,認真道:“所以,因為你,我可以暫時相信陳影綽已真正退出接星引月閣,且這數年來他都?跟著你,沒有再為接星引月閣去殺人……”
我這時才覺得心腸被真正觸動幾?分,誠摯道:“謝謝……”
陳風恬疑道:“謝什麼?”
我真心道:“謝你收到舉報信後,願意去親自查證,而不是直接把小錯給?逮了……”
否則以陳風恬剛剛露的那?一道不知深淺的掌風,想把激鬥過四個跟蹤者的小錯給?逮了,也並沒有那?麼困難吧?
陳風恬爽利地抬手道:“不必,就當這是我謝謝你做了一些我一直想做,但不能做,也不敢做的事?。”
說完他還是目光一緊:“但你既然收了他,就要小心看護著他,我能收到舉報信,證明已經有人注意到了他……隻怕將來你的麻煩會?……”
我忽把話題一轉:“彆?說將來了,先?說說現在,舒動香舒捕頭不是假扮成那?個富家公子,把沈君白帶走了麼?那?怎麼還會?有利家魚鋪的事??”
說到這裡,陳風恬的臉上就多了一層凝重。
“我失去了和她的聯係,她的幾?個護衛朋友,也被發現躺倒在了幾?個幽僻的巷子裡,受了傷,暫時無法?說話……”
我眉心一震:“你的意思是說,她,她難道也……”
陳風恬的一雙劍眉立刻迎風而起,咬緊了一雙細碎漸冷的牙,寬厚的手掌立刻拍在了那?水缸的邊緣,震得脖頸間帶的藥葫蘆一動一晃,腰間的係帶更是叮鈴作響,猶如隱含著某種難言的憤怒和憂慮。
“我無法?確定她的下落,但秋生露留下來的信沒提到她。也許,她設法?逃出,未曾落到那?人的手裡……”
最好是這樣,否則結果我都?不敢想象。
我又道:“這信也很奇怪,我一開始以為這信是給?我的……可是現在想想,上麵沒有指名道姓說是給?我,如今看來……它也有可能是給?你的。”
陳風恬道:“你覺得這也可能是針對我的局?”
“你抓的人那?麼多,你得罪的人可不比我少。”
我吐槽完,又看了看那?作為埋伏地的水缸。
“剛剛的偷襲,不就是想讓我誤以為你要殺我,然後逼我出手,和你鬥殺起來麼?”
陳風恬笑道:“脾氣這麼大的聶老板竟沒順著彆?人的挑撥發脾氣來殺我,可真是意外啊。”
我怎麼覺得一把話說開,你就有點吊兒郎當的欠揍感??你能不能繼續保持第一次見麵時那?個誇誇陳的人設啊?
不過,我在想,要不要把莫奇瑛的分析給?他透露個一星半點,雖然莫奇瑛的懷疑不算全對,但也有幾?分是對的,秋生露這一係列案件背後,確實可能存在公門?人刻意壓下案件、消減線索的緣故……
我剛這麼想,我和陳風恬忽然聽到了一聲慘叫聲傳來!
這慘叫聽著怎麼這麼熟悉?
我倆都?未來得及對視一眼,就一個塞一個地飛掠過去,如一豹一虎般跳牆穿簷,到了那?慘叫的地點,發現幾?個衙役也早早到了那?兒,地上隻有一灘觸目驚心的血。
幾?個小捕快都?有點嚇壞了,陳風恬隻冷靜安慰道:“怎麼回事?兒?這是誰的血?”
小捕快本?來支支吾吾,被陳風恬這麼一說就稍微冷靜了下,有些悲痛和憤怒道:“這……這應該是莫捕頭的血!”
原來他們?方才和莫奇瑛一塊兒查探地道,查著查著,他們?抬頭瞧見一道兒黑影,莫奇瑛二話不說就追了過去,幾?個小捕快在後麵追著,卻也追不上,等快要追上,就聽到了劇烈的打鬥聲,以及莫奇瑛的一聲不甘而又絕望的慘叫聲兒。
到了這兒,人已經沒有了。
難道是被殺以後,和那?四個死去的跟蹤者一樣,被什麼人給?拖走了?
我和陳風恬當即決定順著血跡四處查看,終於拐了幾?個角,在一處牆角花叢中的新鮮血跡上,看到了一張新的紙條,上麵繼續用歪歪扭扭的字寫道:
“沈君白是我的。
莫奇瑛是我的。
還有一個也會?是我的。
三日後,白骨坡一見。
秋生露留書。”
陳風恬麵色沉重道:“居然連老莫也抓了,這封信是給?我的……”
未必吧?
我卻眉頭一皺,無奈道:“這個人極其?擅長?操縱人心,他讓莫奇瑛懷疑上了你,因此不夠信任你,才讓他落了單,被抓了……”
而且這家夥還膽子大到約見在白骨坡?
是調虎離山呢,還是真敢擺著局讓人跳?
不過話說回來,這信上說的“還有一個”是誰?
不應該和上份書信一樣,說“你會?是我的”嘛?
我正這麼想,忽然聽得後方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就看見梁挽急匆如掠風一般奔了過來,到了我身邊,仔細且擔憂地看了我全身上下,又瞧了陳風恬,眼見我們?二人無事?,才鬆了口氣。
他鬆了口氣,我卻緊張起來。
“挽挽,你身上的血是怎麼回事?兒?”
梁挽一愣,仿佛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沾帶的血從胸口潑灑到了腰腹,然後我才注意到自己下意識對他的稱呼已這樣親昵了,剛想說點什麼,我就見陳風恬那?雙觀察細致的眼已看了過來,我就咽下了話,隻用眼神催著梁挽。
梁挽隻眉目溫婉道:“這些並不是我的血,小棠……”
嗯?
他欲言又止,似乎是害怕我的什麼反應,緊緊握著我的手,像是動作在極力地安慰,言語卻仍要給?出真相。
“這些血……是寇子今寇少爺的。”
哎?
哎!!??
我下意識地急切道:“寇,寇子子今小王八怎麼了!?”
我都?沒意識到自己把他的黑稱全叫出來了,可下一秒卻聽到了一陣熟悉的怒罵。
“你叫誰小王八呢!你才是王八蛋!”
說完,一個晃晃悠悠且帶著血的寇子今蹦躂了出來,跑過來抓了我的肩,使勁晃蕩了幾?分,和我抱在了一起,又怒又急地罵罵咧咧道。
“老子和梁挽看到‘秋生露’留下的信,說是要抓你……剛剛看到血,還以為你人沒了,結果你這王八蛋還在……你還在,就好!”
梁挽溫潤的目光閃動了幾?點暖,但因為寇子今抱得有點點久了,他的笑容就淡了幾?分,上手,小心翼翼地分開了寇子今,然後更加用力地抱了抱我,動作裡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愉悅,和一種得而複失的驚喜。
寇子今卻看得有點惱了:“喂喂喂,我還沒抱夠!你這也抱得太久了啊……”
梁挽卻隻是固執地抱著、拿他的發絲兒蹭著我的臉頰,我也不知道他倆是經曆了什麼才以為我被人抓了,心裡有些害羞,又有些難得的開心,便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以作安慰,寇子今抓耳撓腮、有些想抱又不敢插進來,而那?陳風恬看到此情此景,也拉了他退開幾?步,站在半退的雨絲兒,與雲層之間微露的陽光之下,他稍稍退去了沉溺於案件翻轉的陰霾,笑得有一點點恬。
仿佛這兒有我們?這幾?個罵罵咧咧、親親抱抱的王八蛋在,再難再險惡的局,再絕望再危險的波瀾,再不可預測的驚濤,也終究是要退卻而讓步給?光明的。
殺
回到酒肆後, 我和?梁挽、寇子今、陳風恬一起,細細研究了這紙條上的內容,並交換了彼此的情?報。
原來梁挽把小錯送到寇子今的宅院,把事兒一說, 那寇少爺自然是急不可耐、怒發衝冠地?跑了出來。二?人?奔波如飛, 穿巷走街,本是想著立刻與我彙合的, 卻在一個小巷子裡, 瞧見了一夥蒙麵且持刃的黑衣人?, 正對一個疑似女扮男裝的女子下手。
他們當然不會袖手旁觀。
衝進去,一個是槍杆抖擻,撥開了冷雲急霧的刀光, 一個是如風剪子一般切進這蒙麵人?的隊伍中,把隊伍撕得七零八碎,防守不成防守,進攻不似進攻,節奏全由他來定。
最終,蒙麵人?要麼倉皇逃走, 要麼敗亡之?後自儘, 沒一個活口能被留下來審問, 寇子今是受了點兒輕傷,可他禦敵不少, 他的血和?敵人?的血都飛濺了一些?到梁挽身上。梁挽去看了看那女子, 發現她打鬥許久, 不僅是為?了護著自己, 也是為?了護著他們倆,此時氣力耗儘, 她也隻來得及說上兩句話。
第一句是——“我是舒動香”。
梁挽聽得麵色一肅,他知道?這是女捕快舒動香。但他不知道?富家公子就是舒動香扮的,隻知她和?陳捕頭應該是一塊兒的,而我應該在等著捕快到來。
第二?句是——“他被抓走了”。
這句話說得沒頭沒尾,說完那舒動香就力竭而暈厥,梁挽誤以為?這個“他”說的是我,而不是沈君白,當即把舒動香托付給了附近的衙役,然?後急不可耐地?和?寇子今一起掠奔過來,看我的下落。
聽得舒捕快無?恙,陳風恬鬆了口氣。
看到我沒有大事,梁挽才鬆了口氣。
眼見我們都鬆氣,寇子今卻眉頭一震,惱地?一拍手就震在了桌子上:“這‘秋生露’擁有這麼多死士,還?敢光天化?日之?下擄人?,又公然?襲擊舒捕快、莫捕快這樣的公門人?,說他背後沒有大人?物撐腰,我可是不信的!”
這個大人?物,當然?就是公門的人?了。
梁挽略略思索幾下,隻抬頭看向陳風恬,道?:“陳捕頭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會不會是公門裡有什麼人?,想借著秋生露的手,去絆倒你這道?名捕之?光?”
“什麼名捕之?光?梁公子說得也太過了。”
愛誇人?的陳風恬也有點被整不會了,不得不擺手道?。
“公門之?中或許確實?有人?看我不順眼,但若隻是為?了殺我一個……動用這麼多人?,不覺得太浪費了麼?”
確實?也有道?理。
可這麼多死士的背後,必然?要有人?支持啊……
我眉頭一皺,想了想道?:“有沒有可能,是我們在萬鶴山莊鬨的那一出,得罪了什麼達官貴人??”
陳風恬笑道?:“不是可能得罪,是肯定得罪了啊。”
這於景鶴看著囂張跋扈,其實?論起本質,也不過是朝廷中貴人?富商的工具人?,彆人?作惡不方便,由他作惡,把清清白白的良家子弟給擄到莊子裡,折磨調|教成可以供人?取樂的模樣。然?後就等著貴人?來莊子裡花天酒地?、窮奢極欲一番。
可如今,這天上人?間的罪惡之?地?被我們給毀了,裡麵積累掠奪的財物田畝也被陳風恬儘數發還?給了百姓和?受害者。貴人?們不僅失了一個銷魂享樂的重要據點,還?失了私吞的財帛田畝,怎會不恨我們呢?
倘若秋生露的背後是公門之?人?,那貴人?們隻下個令,叫公門之?人?借這一把刀來殺我們,也就不難解釋了。
我驚道?:“所以這紙條,也許不止是給你的,也或許是給我,給梁挽,給寇子今,給參與的所有人?的?”
畢竟秋生露怎麼可能確定我這天就一定會出門呢?萬一我隻派小錯出門跟蹤,而我自己死活不出門呢?那紙條豈不就是先?落到了陳風恬手上?
想通了關竅以後,再去看這紙條上的字眼,就變得有些?意思了。
秋生露約我們三?日後在白骨坡見麵,可那白骨坡是什麼地?方?那是一片位於郊外三?十裡的山野荒地?,聽說曾是昔日北汗與中原王朝交戰的古戰場,有萬人?坑,一榔頭下去就能挖出個白骨累累,地?下埋著的或許比地?上走著的還?多,所以才命名為?白骨坡。
但隨著氣候變化?,那地?方溝壑縱橫如樹皮褶皺,林蔭深隱宛如遮天蓋日,尋常人?進去準得迷路到死,哪怕是帶著本地?的向導,也未必就能安安全全地?出來。
寇子今因此惱道?:“這廝敢約我們在那兒見麵?這怎麼看,怎麼看都像個調虎離山的計策。還?是不去為?好。”
而且三?日後是個很虛泛的數字,到底是第三?日的什麼時辰,這也沒說。在白骨坡的東邊還?是西邊,也沒講清楚。到時人?去了,兩眼一抹黑,怎麼辦?
陳風恬卻道?:“去還?是要去的,既然?是調虎離山,怎能不將計就計?更何況,沈君白和?莫奇瑛都在他們手上,我們總得尋人?,提前去那邊摸個底兒,看他們有沒有埋伏的人?手。”
梁挽道?:“那這三?日,我先?去那白骨坡探一探?”
他一說要探路,我就道?:“你若是去,我也去。”
梁挽卻睨我一眼,篤定地?反駁道?:“你這傷勢才養了多久?你這幾日就在酒肆裡好好呆著,哪兒也不許去。”
他耍什麼強勢啊?我下意識地?嘲諷道?:“我的好挽挽,你來這明山鎮才多久啊?白骨坡怎麼走你知道?路麼?”
梁挽先?被我頂過去的話噎了一瞬,後又因為?我當眾叫他的名兒而紅了半臉,我說完才發現嘴巴又快了,寇子今則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我倆之?間的微妙互動,哼了一聲,惱聲間雜怒意。
“什麼東西,背地?裡叫我小王八,卻叫他挽挽,有你這做朋友的樣兒嗎!?”
“不喜歡小王八?”
我衝他高貴冷豔地?抬頭一問。
“那我的小今今?”
寇子今被雷得從頭到尾過了一道?電。
整個人?瞬間從椅子上衝天而起,直撞樹頂!
等他倏忽落地?,腳步亂震,像踩在什麼滾燙的油鍋上,又抖了雙臂,像要抖掉一些?不存在的雞皮疙瘩。
這麼誇張嘛?以後要不要試著叫你小子子,看你會不會被雷得更厲害?
被雷到後,他發現我還?在嗬嗬地?笑,已是惱了,發現陳風恬半笑不笑地?嗑起了瓜子,更是瞪眼,發現梁挽臉上不笑但眼裡在笑,他就氣急敗壞地?跺了跺腳,半嗔半怒地?指著我們仨,最後隻指向了我。
“我和?你認識了三?年你叫我小王八,你和?他認識才多久?你和?他什麼關係啊?啊!不管什麼關係,反正不行不行,你也得叫他點兒狠的……”
什麼關係?關你屁事!
我臉上微燙地?無?視了抓耳撓腮的他,看向陳風恬道?:“陳捕頭怎麼看?”
陳風恬這次卻同意了梁挽:“聶老板這三?日還?是待在酒肆為?好。”
我皺眉:“你也覺得我有舊傷就不能打了?”
挽挽是不知道?,寇子今小王八是隻隱隱地?知道?一點,可你是知道?事情?全貌和?我的真身份的啊,難道?你不知昔日的“劍絕”聶楚淩,受的傷越多,殺得人?越狠?
陳風恬卻目光一沉道?:“我辦過的綁票案也算是不少,與之?前的綁票案留書?相比,這紙條上寫得有點太空,條件不足,威脅也不夠。如果他們不能確定我們一定會去白骨坡,又何必留這種語焉不詳的紙條?”
他頓了一頓,沉穩且篤定道?:“那人?為?了確保我們一定會想去白骨坡,也確保這調虎離山之?計的施行,在這三?日間,他必定還?會給我們送更多消息。所以,聶老板隻需等在這酒肆,就一定會收到什麼消息。”
不愧是名捕,平生嗑瓜子的時候有多樂子人?,如今分析案情?的時候就有多少的安全感。
他的預測也沒有錯。
下一日的清晨,我就聽到端茶倒水的池喬說,他在門檻處發現了一個包裹。
包裹一打開,裡麵是沈君白出門時換上的外袍。
一目了然?,沈君白確在他們手裡。
而令我觸目的是,那外袍上沾著星星點點的梅花血斑,不知是誰的血。
同樣地?,包裹裡夾雜一張紙條,也明確了見麵的時間——兩日後的午時。
又一日清晨,衛嫵買菜回來,說是有一個賣菜的瞎眼婆婆遞給了她一個粗布包裹,這婆婆不知是誰在大清早地?給她的攤位上擺了個包裹,隻知道?來人?囑咐——要她把包裹交給衛嫵。
包裹一打開,裡麵是莫奇瑛的捕快腰帶。
而不同的是,這層腰帶不是帶著星星點點的血,而是仿佛是在血泊裡浸過的一般,血跡雖已乾涸,但我們都知道?莫奇瑛怕是凶多吉少。陳風恬的豁達神情?,也帶上了幾分難得的激怒。
同樣地?,包裹裡夾雜一張紙條,也具體了見麵的地?點——白骨坡的西麵,七星斷橋上。
並且還?勒令我們在午時之?前,不許靠近斷橋前後的半裡,一旦發現有人?提前布防,不管那是不是我們的人?,他都會立即撕票。
最後一日清晨,沒任何包裹,但有一卷紙條夾著一枚小箭射到了酒肆的磚牆間的縫隙之?上,打開來後。
這次不止是陳風恬,所有人?都憤怒了。
紙條裡夾雜著一枚斷裂的銀簪,是平日裡插在利大嫂的發髻上,在案發現場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的簪子。
言下之?意——如果我們今日不去白骨坡,那沈君白和?莫奇瑛的下場,怕是連這斷裂的銀簪都不如。
把這樣的證據寄過來,就是徹徹底底的挑釁!
眼看這威脅力度越來越大,卻沒說要我們準備什麼,也沒說什麼人?必須去,隻通知我們派人?在特定時間去,我越發覺得這是調虎離山,可又不能置之?不理。
萬一激怒了對?方,真把人?殺了,怎麼辦?
梁挽沉聲道?:“為?了防著對?方調虎離山,我們不能全去。我探了這三?日的路,已把地?形稍微摸熟了幾分,我和?陳捕頭、舒捕頭一起去,小棠就和?寇少爺、小錯兄,一起留在酒肆吧。”
你和?他們去那個地?勢險惡的白骨坡,卻留我去看顧幾個輕傷人?員,這不是把最輕鬆的活兒丟給我乾了麼?
我實?在很想跟上去,梁挽卻握了握我的手,他這一握,仿佛比得上尋常人?的千握萬握,他看我一眼,自然?也抵得過所有人?加起來看我的一眼。
我稍稍緩了緩氣兒,他就眉目溫柔道?:“我不是不肯讓你冒險,而是我怕有人?會趁著我們走的時候來偷襲,而你在明山鎮又有人?望,他們都肯聽你的話,若有你在此坐鎮,百姓們都安心許多。更何況,這看家調查的事兒也得落在你的身上,這也是很重要的任務……”
他絮絮叨叨地?囑咐,那眼神是一波勝過一波的溫和?關切,聲調也像是把陽光和?月光混在一起打成了汁子似的流淌過來,遇到他這樣的人?,你根本沒法生氣的。
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隻悶悶道?:“好吧,我不去就是……”
說完,我趁著沒人?注意,就伸手扯了扯他的臉頰,半惱半嫌道?:“你救人?歸救人?,你可不能擅自受傷啊……”
梁挽笑盈盈地?看了看我,又抱了抱我,拿他被我新鮮捏過的臉頰去蹭了蹭我的臉頰,親昵又酥癢得我從脊背那邊輕輕一個顫搐,我都不敢動作了。
他見我緊張羞澀,才慢慢分開,輕輕一笑道?:“我不會受傷的,我若受了傷,那誰來替你檢查包紮呢……”
彆提包紮了你這個繃帶控,你下次要是能換個法子給我治傷就好了。
送完他們離開,我卻在這酒肆裡待不住。
一來,有池喬和?衛嫵坐鎮在此,寇子今還?搬了一些?家丁過來,怎麼也不至於被偷家。
二?來,這三?天來我們也不止是等待消息,調查是一刻也沒有落下過。
我們首先?驗了幾具還?未來得及被拖走的死士屍體,發現了一些?線索,幾人?背上都有入獄或流放後才會印下的刺青,雖說被藥水抹了許多,但還?是看得出痕跡。
所以這些?武功高強的死士,本該是待在牢獄的囚犯,或該是被流放到邊疆當兵卒的人?,怎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出來當死士、當殺手?
陳風恬心知事情?不妙,就把他們的畫像派人?送到了各州,查查這些?人?到底是哪個州縣城的囚犯,借此可以進一步查知——是公門裡的哪位大人?作主?放了他們,又是誰暗暗搜羅了這些?人?,把他們訓練成死士。
這三?日,我還?研究了目前所有的物證,重點放在紙條、墨水、包裹之?上。
墨是最尋常的墨,包裹也是普通的粗布包裹,唯獨這些?紙條……看似品相一般,可卻總給了我一種莫名的感覺。但是我左看右瞅,上翻下聞,也沒看出什麼。
如今梁挽走了,我們閒著也是閒著,我就把這三?張紙條遞給寇子今仔細研究,他拿那狗一樣的鼻子把紙條上的每個角落都聞了個徹徹底底,聞了至少二?十遍以後,忽眉頭一皺。
我疑道?:“怎麼了?”
寇子今疑道?:“這紙上……好像是有一種劣質的沉水香的味道?,本來是聞不出的,但在陽光下曬了幾日後就出來了……”
我奇怪道?:“那……那明山鎮裡有哪些?地?方,生產這種劣質沉水香的?”
寇子今點頭:“據我所知,在兩年前,曾有一家耿記香藥鋪,生產這劣質的沉水香,且把香料賣給了明山鎮、屈山鎮的幾家鋪子銷售……後來事情?敗露,官府的人?查抄了耿家香藥鋪子,可這劣質的沉水香,或許還?有一些?……在曾經與耿家有生意往來的鋪子裡……”
我向他要來了鋪子的名單和?地?點,發現一共有十家可能有這種劣質沉水香,便道?:“這樣吧,你在酒肆呆著,和?你的家丁在一起,我去外麵查這十家鋪子……”
寇子今惱道?:“這怎麼行?本少爺不過受點兒輕傷,可是生龍活虎得很……”
我忽一把劍鞘打了過去!
寇子今猝然?受擊,匆忙抬手格擋,卻被我的劍鞘擊得連退五步,怒喘不休,我卻道?:“我雖是舊傷,但也好了些?,而你雖是輕傷,卻也是三?天不到的新傷……如今你連我的偷襲都擋不住……歇歇吧,寇少爺。”
寇子今的槍本是不弱,可在狹窄如瓶口的巷戰之?中,太長的槍反而限製了他的輸出,而這些?死士單獨拆開來,一個兩個或許不夠傷人?,可五個十個連成一排兒,卻有一股子隱隱約約的軍旅氣質,他們就是憑這種悍勇烈性的氣勢,傷到了當時武器受限的寇子今。
我想讓他待著,他仍不服地?瞪我,我隻好妥協半分:“這樣吧,我若兩個時辰之?後還?不回來,你就去這些?鋪子找我,我們今天就一起調查到日落,好不好?”
他這才勉強同意。
我出了門,果然?按著寇子今給的名單,去一步步地?查訪香藥鋪子,前麵五個香藥鋪子都沒什麼問題,可是查到了第六個王家香鋪的時候,這問題就來了。
我進門時,已發現王掌櫃的神色有些?僵硬,靠近時,發現他在對?答之?間明顯不用心,再看看四周,發現這家鋪子的客流量,要比同一條街的要少許多,而香藥鋪有二?樓,後院似乎是一排排搗香製煉用的香房,香房之?後是一條繞城而過的河,此刻本該聽得到搗練之?聲,卻是異常地?安靜。
我想了想,若無?其事地?退出去。
然?後換了條街,一路翻飛騰越到了屋簷,沿著陰影的遮蓋一路急急掠去,然?後爬到了二?樓,打開窗戶,翻身進去。
二?樓倒是沒什麼異常,可就是太沒什麼異常了才覺得有點異常,因為?香藥鋪子的陳設新得和?什麼似的,顯然?是為?了這個季節而剛剛進過大貨,可王掌櫃在應答之?間很不熱切。
我立刻離開二?樓,下到後院的香房,見場地?上擺著一個個香粉缸子,又聽得陣陣細碎的呼吸之?聲,聞得在這浩浩渺渺的香山香海之?間,竟隱隱約約夾雜著一股子鐵鏽般的血腥味兒。
我當即悄無?聲息摸過去,借著陰影的掩護一個翻滾,輕輕撞開了第二?間的門。
沈君白就被綁在一根立柱上,嘴裡堵了不知什麼,臉色極為?驚恐地?看著我。
而莫奇瑛躺在他腳邊不遠處,全身是血,臉色慘白,昏死過去。
我立刻飛掠而去,在解開沈君白的瞬間。
就聞得後院裡的十個香缸翻了蓋子,從中翻飛出了又十個勁裝黑衣的男子,一人?手中一把翻飛的冷劍,迅若閃電般地?絞殺向我。
我立刻一麵扯著沈君白,一麵挾了左腰的一把直劍,一邊舞出了腰間的一把冷淩淩、清瑟瑟的軟劍。
數道?清光閃過,軟劍如曲水蜿蜒而出,一劍鋒蕩開了第一把劍的劍鋒,點開了第二?把劍的劍身,絞開了第三?把劍的劍柄,使?三?把劍全被一把軟劍絞在了一團兒,然?後我腕部瞬間一翻轉,卸了他們的劍!
郭暖律的曲水劍法,我早就看過,學他又何妨?
寒光青翠的劍刃落地?當場,我瞬間連著三?道?剪子似的踢蹴,踢得一把劍當場起飛,搠入了一個人?的大腿,那人?慘叫一聲倒下的時候,另外兩把劍也已被我踢入了另外兩個人?的腰腹。
三?人?倒下的時候,又是兩把劍刃如風掣電一般劈來,直劈我的腰腹!
我隻把直劍壓在軟劍之?上,兩劍交加之?下,把兩把處於腰腹位置的劍直接往下一壓,壓到無?法傷到我的位置時,我再借力往上一翻,在他們身上翻了大滾,落地?之?後,直接頭也不回,把雙劍往後一遞!
這一遞,兩個人?的脊背搠入了冷冽劍鋒,沒了。
剩下五人?不敢造次,直接一擁而上衝我劈來。
我也沒話可說,因為?心中的憤怒和?殺氣,我當即用了更為?殘忍也更為?合適多人?進攻的“借劍式”。
我在一人?的背後用劍柄猛擊他脊背,把他推向了同伴的劍鋒。
在另二?人?的腳下一個橫掃,待他們落地?之?後,他們彼此的劍鋒非常巧合地?被我的劍尖一撥,撥入了他們彼此的心臟。
最後二?人?不必多說,我不過是在其中一人?的膝蓋後方抖擻開了軟劍,然?後在他血淋淋的膝蓋上踩了一腳,他的劍就往下一低,順勢劃過了另外一人?的腰腹。
如此,十人?俱倒,沈君白看得震驚莫名的同時,我卻看見他麵上的恐懼之?色仍舊未曾退去。
我當即察覺到了什麼,心中一橫,直接馬不停蹄地?衣劍刺向那個昏死多時的莫奇瑛!
而就在那一劍即將刺入他臉頰側邊的時候,這個完全沒有力氣的人?忽然?鯉魚打挺而起,一道?掌風從他的袖角傳出,一隻手如拈花拂柳一般,欲黏在了我的劍尖之?上,然?後當即就要折劍!
我卻先?行轉腕折劍,折斷的半把劍到了我手上,仍是險若閃電地?一個橫抹,險些?要抹了他的咽喉,他卻一個轉身往後躲了,還?露了一絲苦笑。
我帶著沈君白退到一邊,冷笑道?:“果然?是你!”
莫奇瑛微微一笑,目光中冷色畢露。
“你是怎麼懷疑到我的?”